2010年12月26日
北 京
東方文化酒店
今天,是一個很敏感的日子,如果專門為這個日子舉辦一個活動,有關(guān)部門恐怕還要懷疑或者干涉。在座的也許都會贊同,今天是我們中國的“圣誕節(jié)”。我們剛剛度過了“洋圣誕”,但是,我們中國有自己的“圣誕節(jié)”。“圣”,這個字在漢語中的意思不是“神”;“圣人”,也是人。我們說“圣誕節(jié)”,不是要搞個人崇拜,不是要搞封建迷信,“圣”跟“神”是有區(qū)別的。那么,應(yīng)該怎樣對待圣誕節(jié)?
我多年前寫過一篇文章,《圣誕與荒誕》,這篇文章比較有名,在許多媒體上被轉(zhuǎn)載,直到今天,還有媒體在不時轉(zhuǎn)載。這篇文章本來談的是,我看到圣誕節(jié)里各種荒誕現(xiàn)象的有感而發(fā)。這個“感”,主要是指我們中國人,現(xiàn)在過洋節(jié)的越來越多,而很多人并不懂得它的意義,出現(xiàn)了一系列荒誕行為。可是,我這篇文章,隨著“流毒”廣播,逐漸開始有了一些誤解。有的人認為,我是反對圣誕節(jié)的。有人說,孔老師說了,我們是中國人,為什么要過圣誕節(jié)?這不是我的意思。有人甚至說,我們就應(yīng)該把圣誕節(jié)趕出去,不是我們中國的,為什么要接受外國的一個節(jié)日?為什么這樣的誤解會越來越多?
恰好,今年圣誕節(jié)前,12月23號的晚上,我有幸看了一場中央芭蕾舞團的一個中國版的新年獻禮,叫《胡桃夾子》。《胡桃夾子》是世界三大著名芭蕾舞之一,每年西方在圣誕節(jié)的時候,很多人都要去看這個童話色彩濃厚的《胡桃夾子》;這也是柴可夫斯基的幾個經(jīng)典劇目之一。《胡桃夾子》,是西方文化的一個典型代表。
中國要不要搞芭蕾舞?如果說西方的東西我們都不接受了,那中國就不要芭蕾舞了。問題是,中國要芭蕾舞。中國的芭蕾舞,該怎么跳?首先當然要跳《天鵝湖》、《胡桃夾子》、《睡美人》,這是肯定的。但是,如果一百年只跳這些,還有什么意義?誰還來看中國的?實際上,中國的芭蕾舞,只就技術(shù)水平來說,已經(jīng)是世界一流,而且越來越好。現(xiàn)在中央芭蕾舞團的演員,個兒一個比一個高,甚至比西方的演員還要高,長得特別漂亮——不論是容貌、身材,技術(shù)、大跳等都已經(jīng)達到世界一流水準了。但是,在世界上不算是一流團隊,只能說是一支芭蕾勁旅,至少,前五名是排不進去的。為什么?因為沒有作品。跳來跳去,《天鵝湖》跳得再好,那不是你的東西,《天鵝湖》是人家的,《胡桃夾子》也是人家的。我們現(xiàn)在,能拿到世界上的唯一的一部作品,得到公認的,只有《紅色娘子軍》。
最近也推出了許多新的劇目,比如《大紅燈籠高高掛》、《祥林嫂》、《祝福》等等,都排得非常好,但還是在世界上排不了名。為什么?不是中國故事。有人會問了,這不是中國故事嗎?《大紅燈籠高高掛》是我們著名作家寫的,怎么會不是中國故事呢?在外國人眼里看來,這就不是中國故事,這不能代表中國,能夠代表中國故事的,只有《紅色娘子軍》。這很奇怪,我們自己往往認為,《紅色娘子軍》不是紅色經(jīng)典嗎?紅色經(jīng)典是和傳統(tǒng)文化“斷裂”的。恰恰不是。人家要看中國芭蕾舞,看的就是《紅色娘子軍》。
那天我看的中國版《胡桃夾子》,改編得非常成功。它把胡桃夾子這樣一個外國文化的象征,經(jīng)過和中國文化斗爭,融入了中國文化。
我在講魯迅的時候,曾經(jīng)講到日本學者對魯迅的一個理解。中國為什么沒有走上日本這樣學習西方的道路?學習來學習去,把自己學習成一個畜生、一個侵略者。為什么中國沒有走上這條道路?是因為中國有魯迅。魯迅所代表的中國文化,對西方文化所進行的是“雙重抵抗”。不是說你是強者,我抵抗,抵抗不住了,我就投降,就接受你——中國不是這樣。中國,我被打敗了,我要學習你,但是我對“學習”本身是懷疑的,對“學習”還要進行抵抗,對我自己也要不斷進行抵抗,在抵抗中去學習、去消融——這是中國文化一個根本的精神。
為什么此時此刻,我要講這個問題?恰好,今天是“圣誕節(jié)”。當前中國,矛盾尖銳,社會矛盾、階級矛盾、民族矛盾、敵我矛盾、人民內(nèi)部矛盾,都在尖銳化。在這種尖銳化的背景下,我感覺到,所謂的左派、右派,兩大陣營中都出現(xiàn)了極端的聲音。現(xiàn)在極左和極右同時出現(xiàn),一種你死我活的態(tài)勢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來。先是我們聽到了今年夏天以來,右派的一個聲音,右派宣稱要殺光“毛左”。有些人說,“大領(lǐng)導(dǎo)”還等什么,趕快動手吧,從誰誰誰殺起,防止他們將來反撲,要把左派都殺光。這顯然是法西斯聲音!這是不對的!特別是和他們所標榜的“民主”、“自由”,完全是相反的。但是進入十月份以來,我感覺到左派中——也許是由于極右勢力所激發(fā)——也出現(xiàn)了針鋒相對的聲音。左派這聲音,出現(xiàn)了“原教旨社會主義”傾向、“原教旨毛左”傾向,他們認為天下只有毛澤東思想是真理,別的都不是。大家要冷靜地想一想,這合乎毛澤東思想嗎?它是真的“社會主義”嗎?這個時候,我就想起魯迅的話:極左最容易變成極右。極左和極右是一回事——暫時不是一回事,他們雙方都往回繞,直線變成曲線——兩個思想會合一,最后就合到法西斯上。
回過頭來說,中國要不要圣誕節(jié)?我們是不是要把那些信基督教的都殺光?或者是把他們趕到外國去,或者不許人家信基督教?如果容許他們信,在什么程度上容許?
我剛剛在一個意見書上簽了名,我聽說,在我們孔家的圣地,曲阜,要蓋一座宏偉壯觀的大教堂——基督教堂。這個教堂有人投資,要蓋得比孔廟更巍峨、更聳立,里邊至少能容納三千教徒同時禮拜。意思我們已經(jīng)很清楚了——你孔夫子不是有三千弟子嗎?我搞個三千“哈利路亞”,每天在這里“哈利路亞”。我不知道這背后的勢力是什么,我想不一定是曲阜地方政府。很多儒學界的朋友,就聯(lián)合起來,發(fā)起一個簽名反對它。反對在曲阜建教堂,我是贊成的,但是,我們是不是就不許中國人信基督教?我們是不是要尊重他人的信仰?即使這個信仰本身,帶有極端傾向。他認為只有他自己得了真理,別人都是迷途的羔羊,我們不贊成他這個態(tài)度。但是,對他的信仰,我們采取什么態(tài)度?
左派、右派里,都有很多對歷史的模糊認識,比如說,認為毛澤東時代是與西方文化對立的——左派、右派都是這么認識的——這不符合歷史事實。有一件大事,大家都應(yīng)該注意到,新中國一建立,采用的是西歷,沒有像中華民國那樣,說“民國元年”、“民國三十八年”、“民國七十幾年”,沒有說“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年”、“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十幾年”,一開始就決定用西歷——1949年。中國人在日常生活中,完全習慣于用西歷來思維,是從新中國開始的。這是一個了不起的事件,表明了共產(chǎn)黨的胸懷,毛澤東所領(lǐng)導(dǎo)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的胸懷。我們從1949年開始用西歷,我們就變成西方人了嗎?沒有,我們還是中國人。為什么用西歷呢?因為用著方便。方便,為什么不用呢?第一方便,第二對我們沒什么害處。知道這是基督教的紀年,傳說中耶穌誕生的那一年,知道這個東西就行了,把它當做一種知識來了解。
我前段時間在博客上貼了一篇用文言寫的《朝陽孔廟記》,里面有一句“庚寅2010年春”。我的博客,每天都有很多漢奸來找茬兒、罵我,這回他們抓住說,你看,孔慶東根本就不會寫文言文——這是經(jīng)常用來打擊我的一句話,說孔慶東根本不配作北大教授,孔慶東不配、不配什么——這回又找到一個證據(jù)。他們說,孔慶東連起碼的文言文都不會寫,竟然寫“庚寅2010年春”,文言文怎么能有“2010”呢?文言文里怎么能插進阿拉伯數(shù)字呢?古代沒有這種紀年法呀。我們就來討論這個問題。這句話有沒有毛病,該不該這樣寫?在古代沒有人這樣寫。古代沒有這種紀年,當然就沒有這種寫法,就是“庚寅”。古代都是用這種方式紀年,比如《楚辭》,屈原寫的“惟庚寅吾以降”——我那個時候生的。可是,“庚寅年”六十年又來一回,我知道你是哪個“庚寅年”呀?這就是我們古代紀年的麻煩。中國古代的時間觀是輪回的,不斷地輪回,所以你老得計算。你要想計算出漢武帝離你多少年,得倒半天。在這種情況下,寫“庚寅2010年春”,可以不可以?它對文氣有沒有損害?它對我要表達的意思有沒有損害?要從這個角度去考慮。
在我看來,新中國文化從來是不拒斥外國文化的。我們有過很多文化運動,在這些文化運動中,批判過這個、批判過那個,但是,是在批判外國文化嗎?如果把它理解成批判外國文化,那就錯了。我們從來就沒有批判過外國文化,我們批判的是外國的低俗文化和反動文化。沒有任何一次運動,是批判外國文化的。即使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在文革中,我們都翻譯了大量的外國最先鋒的文學作品。那時候,在內(nèi)部發(fā)行的,叫“灰皮書”、“黃皮書”、“白皮書”。我小的時候讀過很多。到了北大上學才知道,原來這些叫“現(xiàn)代派作品”。當時我們讀的時候,都不叫“現(xiàn)代派作品”,叫“修正主義材料”,而且,翻譯的水平非常高。
當前,國家確實是在內(nèi)憂外患的狀態(tài)中,大家都能感受到。我作為一個北大教授,生活得很好,如果只考慮個人的生活,也應(yīng)該像一些學者那樣,感謝這個年月。就像老舍《茶館》里的唐鐵嘴說的:哎,我得感謝這個年月。從我個人角度講,我感謝。但是一旦超出個人,一旦走出我的小區(qū),我就覺得這個年月是沒辦法來感謝的。怎么能夠感謝?比如,我當年剛剛畢業(yè)的時候,掙一百多塊錢,雞蛋三塊錢一斤,我現(xiàn)在一個月掙五、六千塊錢了,雞蛋沒漲多少,還是大概三塊五一斤。這個現(xiàn)象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我的生活好了很多倍,而那個賣雞蛋的、那個養(yǎng)雞的,他們的生活并沒有多少改善,他們跟我的差距拉得如此之大。按理說,我從一百多塊錢漲到五、六千塊錢,雞蛋應(yīng)該從三塊錢,漲到起碼二十塊錢。可是,沒有。我們光想著要雞蛋便宜,沒有想到養(yǎng)雞的那個人。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國家內(nèi)憂外患、矛盾重重,個人也都陷入了迷茫和痛苦。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第一視頻”這個節(jié)目,贏得了這么高的收視率,是因為國家有問題。如果國家沒有問題,不會有人看這些評論——國家太太平平的,誰看這些評論呢?在這種情況下,怎么辦?
很多人誤解我,包括我們“內(nèi)部”的人,也有這樣的誤解,以為我想回到過去。比如網(wǎng)上,可以看到這樣的評論:孔慶東,你回到毛澤東時代去吧,你回到文革去吧,或者你怎么怎么樣去吧。我要提醒的是,大家是不是真以為要回到過去?
比如弘揚傳統(tǒng)文化,是不是要回到孔孟時代去?繼承孔子的思想,就意味著要回到孔孟時代去嗎?要知道,孔孟時代并不是一個好時代。正因為那個時代是個壞時代,所以才產(chǎn)生了孔孟思想。那個時代如果是好時代,不會有孔子、孟子這么偉大的人。所以老子說的就對了,“圣人不死,大盜不止”。一個國家、一個時代,之所以有圣人,是因為這個時代不好。有人說春秋多好啊,知識分子周游列國。知識分子可能過得好,你光看蘇秦、張儀了,沒看看六國人民是多么痛苦。要站在六國人民的立場上,想一想。我寧肯知識分子不那么自由。知識分子為什么那么自由?是因為人家要利用你,利用你來攻伐、來發(fā)動戰(zhàn)爭。我們是不是要回到毛主席時代呢?當然不是。毛主席時代有許許多多比今天好的地方,但是肯定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如果好,毛主席就不會發(fā)動文革了。毛主席為什么發(fā)動文革?恰恰是因為那個時代有毛病,有很大很大的毛病。當然,不如今天毛病大。那個時候肯定有貪污、有腐敗,老人家看不過去,他就要搞運動。毛澤東那個思想,是對的。我們今天繼承他的思想,不代表要回到那個時代。另外,我們更不能變成外國,既不要變成美國,也不要變成巴西,更不能變成烏干達。中國的路,必須要自己來探索。
前不久,有一個朋友讀了我的《問還是不問》,我告訴他我就不喜歡提問,有什么問題都自己憋著想。現(xiàn)在,我更沒辦法提問。為什么?我引用我自己詩里的一句話,“前面已沒有路”。問誰呀?前面已經(jīng)沒路了,你已經(jīng)走到一個沒有路的階段了。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guī)?rdquo;,這句話的意思是謙虛,把每個人都當老師學習一點。但是,真正完整意義上的導(dǎo)師,已經(jīng)沒有了。我們中國,現(xiàn)在就處在一個前面沒有路、沒有導(dǎo)師的時代。我們一百年前認了一大堆“導(dǎo)師”,這些“導(dǎo)師”, 都挨個打過我們,結(jié)果,八個“導(dǎo)師”聯(lián)合起來打進首都北京了。當然,后來報仇了,我們在朝鮮半島上報仇了。當年不是八國聯(lián)軍進北京嗎?我們在朝鮮半島上干倒了十七個,兩個八國聯(lián)軍還饒一個——從那時候起,我們就沒有導(dǎo)師了。蘇聯(lián)曾經(jīng)是我們的導(dǎo)師,但是自個兒先垮了,所以中國現(xiàn)在只有靠自己。想一想我們引以為豪的漢唐風采,漢朝、唐朝那時候,中國以誰為導(dǎo)師?沒有導(dǎo)師。
在北大我最不愿意聽的話,就是什么“建設(shè)世界一流大學”。當你說你要建設(shè)“世界一流大學”的時候,你已經(jīng)把自己擺在三流了,而且永遠不會成為一流。因為,永遠看到的是別人跟你不同的地方,你認為那是優(yōu)點,以為就是自己的差距。最近,中文系一百周年系慶,我們老學長張旭東回來,他說,北大學什么?北大就是世界一流的。現(xiàn)在我不知道,起碼我上學的八十年代的北大,就是世界一流的。什么叫世界一流啊?世界一流是給別人定規(guī)則。你給別人定規(guī)則,我行我素,這就是世界一流。我們的漢朝、唐朝,不就是這樣嘛。漢朝、唐朝就是世界一流的,從來沒有要向這個、要向那個學習。是閉關(guān)鎖國嗎?不是!它戰(zhàn)略上不向人學習,戰(zhàn)術(shù)上把人家什么東西都拿來了。我們今天的很多節(jié)日、很多民俗,是漢朝、唐朝的時候確定下來的——打一個引號,都是“圣誕節(jié)”。今天的中國,許許多多的傳統(tǒng)文化,都是外來的,都是我們“吃”進來的。那樣的一個時代,是“有為”、“無為”相結(jié)合,想有為就有為,想無為就無為,可以說“無為而治”。但是,你要打我的時候,一憤怒,追你一萬多里,一直給你追到歐洲去。
我們今天講傳統(tǒng)文化,比如說佛教,佛教本來就不是中國的東西。我們遙想兩千年前的佛教,在當時中國人心中的地位,跟我們今天想基督教是一樣的,看著都是邪魔外道——好好一個男人,把頭剃禿了,這不是邪教,是什么?!那個時候我要說我是“孔和尚”,一定要受歧視的。可是,我們就沒有說過,不許人家信佛教。來了之后要斗爭,斗爭的結(jié)果是雙方都會變形。比如,根據(jù)佛教原始的教義,人是不孝敬父母的——佛教講眾生平等,孝敬什么父母啊?孩子和父母沒關(guān)系。孩子和父母的關(guān)系,就是瓶子里裝一個東西,倒出來了,把東西倒出來之后,跟瓶子沒關(guān)系了。但是到了中國,你說不講孝?不行。佛教也是不拜帝王的,“沙門不敬王者”,和尚見了帝王是不拜的——我和帝王是平等的,我拜你什么啊,不拜。不拜,統(tǒng)治者生氣啊,傳播不了。所以,佛教到了中國,就得中國化。慢慢它就中國化了,也得孝敬父母,也得拜見帝王。那怎么跟佛教教義融合呢?怎么解釋得通呢?它就說,父母是前世的佛,帝王是前世的佛,有的帝王是現(xiàn)世的佛。它改變自己的教義,就能夠融進中國。
基督教到了中國之后,不用政治的力量、暴力的力量去排擠它,它要不要中國化?它慢慢地是要中國化的。我到一些教堂去,農(nóng)村的一些教堂,發(fā)現(xiàn)有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很多教堂的門口,開始貼對聯(lián)了,上聯(lián)是耶穌如何,下聯(lián)圣母如何。有這一天就好辦了,我相信有一天,圣誕節(jié)之夜,教堂會發(fā)餃子,另外問要不要醋。如果有這一天,不是很好嗎?
新中國的強大,在于它真正繼承了傳統(tǒng)文化。你看它打倒這個、打倒那個,高舉輕落,實際上繼承的是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中華民國之所以被打到一個臺灣孤島上去,是因為它口里講傳統(tǒng)文化,而實際操作中,處處破壞傳統(tǒng)文化,破壞仁義禮智信。共產(chǎn)黨是恢復(fù)一個仁義禮智信的社會,共產(chǎn)黨就不允許黃世仁大年三十晚上去人家家里逼債,把人家閨女搶走——這就是破壞傳統(tǒng)文化的——共產(chǎn)黨就是要恢復(fù)一個信義的社會。
但是這種總體上的包容,經(jīng)常會遭到破壞,比如文革中就有極左。我們本來,應(yīng)該理性地去總結(jié)文革中的成就、錯誤,可是,當我們還沒來得及理性地進行學術(shù)清理的時候,政治的力量就來了,把文革打包封存,不許大家去談?wù)摚桓诺胤穸ǖ簟D敲矗蚁胛覀冊谖母锏难芯可希忠浜蟆N母镏械臉O左傾向,一再受到毛澤東,還有一些其他領(lǐng)導(dǎo)人的糾正。今天左、右派都有一個誤解,以為毛澤東是一個固定的“左派”。毛澤東是“左派”嗎?我們看一部黨史,毛澤東用最大的力量反對了極左。那說毛澤東是“右派”嗎?毛澤東當然也不是右派。毛澤東是人民派!在一時一地,什么樣的言論、什么樣的舉措對人民有利,他就站在那個立場上。當極左危害革命的時候,他跟極左斗;當極右危害革命的時候,他就跟極右斗。他有一個真正超越左右的立場。
近20年來,中國社會又倒向了另一面,由極左變成了極右。種種弊端就不去舉例了。當然,物極必反,我們要多看主流的東西。
我們看看世界上的那些列強。美國文化好在哪兒?美國搞霸權(quán),現(xiàn)在中國人民都看透了,中國人民現(xiàn)在反美情緒很重。但是越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卻越要提醒——我們要學習美國。我已經(jīng)在很多場合講過,美國文化的精華、美國政治的精華,就是毛澤東思想。美國人最講政治,美國人看問題永遠是政治標準第一,其他標準第二。政治標準錯了,那就跟你“拜拜”。跟人畫線拉距離,都是以政治作為標準的。美國,“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美國會搞“統(tǒng)一戰(zhàn)線”,最了不起的一條,是美國的“槍桿子里出政權(quán)”——處處都是毛澤東思想的精華。美國教育你的招,跟自己使的招完全是兩回事兒。告訴你的招,都是忽悠你的。它讓你開放市場,自己貿(mào)易保護得好好的。
美國還有一個優(yōu)點,就是美國文化也是包容的。美國為什么這么強?它真正具有我們剛才說的漢唐風采,來者不拒,什么人來都可以。中國優(yōu)秀的青年學生,鋪天蓋地跑到美國去給人家打工,美國害怕了嗎?美國沒有害怕。美國有沒有說中國人來這么多,把我們的文化占領(lǐng)了怎么辦,成我們的主流怎么辦?美國不怕,它有應(yīng)付你的招。它真正核心的精英,是自己的,有大概四、五千個精英控制著,你們這些人,不管博士、碩士,都是給我打工的。它有這樣一種包容的胸懷。
歐洲其實也是包容的。歐洲分裂成很多小國,這些小國是政治上一個一個的小國——尤其是他們在政治上誰也收拾不了誰,只好在政治上各自獨立——但實際在文化上,恰好保持了一個多元性。所以歐洲從文化整體上來看,是分裂中的統(tǒng)一。
我們的鄰居,日本是包容的。我在日本呆過一年,我覺得日本在包容問題上也做得非常好。韓國為什么老不能真正地崛起?就因為,韓國文化是不包容的。它老覺得自己牛,所以它永遠是被侵略的一個二等國家,是一個殖民地或者半殖民地。日本為什么成為帝國主義了呢?帝國主義當然不好,但是日本是包容的。在日本,什么思想、什么宗教你都能找到,西方有什么,它就有什么。但是,在這種包容之下,恰恰保留了它自己的東西,把自己的東西保護得非常好。
我所在的單位,北京大學也是包容的。因為包容,所以就要在多個角度上、多個層面上挨罵。北大是左派、右派都有,最左的人、最右的人,都在北大;最熱愛人民的,最欺壓人民的,北大也都有——北大就是這個樣子。很多人說,北大能不能把某一種聲音去掉?我認為去掉是不好的。北大就應(yīng)該保持這樣一個陣容,就應(yīng)該上一節(jié)課陳獨秀講,下一節(jié)課辜鴻銘講,上一節(jié)課教授說“男女平等”, 下一節(jié)課教授說“男的就得娶四個老婆”——這才是北大。
但是,某一個具體社會時段,社會輿論認為某一方是真理,另一方是謬論的時候,就很容易把被認為謬論的那一方給翦滅掉。在那一時一地看起來,好像是正確的,但是把眼光放大之后,是錯誤的、是有害的。就好像一個花園里,我們以為把毒草除盡,剩下都是鮮花的時候,鮮花里還會自然地生長出毒草。比如我們把資產(chǎn)階級都消滅盡了,黨內(nèi)會自然再產(chǎn)生新的資產(chǎn)階級——還不如留著幾個明面兒的資產(chǎn)階級看看。后生長的資產(chǎn)階級,更可恨、更可怕。
歷史上從古到今的偉人,其實都是寬容的。我們把他們分成儒家、道家、法家……你要仔細看他們的原話,很多是互相交叉的。孔子是儒家,孔子沒有道家的一面嗎?當然有,孔子當然有道家的一面。老子是“清靜無為”嗎?我看不是,我看老子“陰險”著呢,你要是打仗,一定打不過老子。老子的“清靜無為”,隨時可以變成非常厲害的兵法——“將欲取之必先與之”,這是多么“陰險”的招數(shù)。所以說,一個人,不能固定地看他。
就看新中國的創(chuàng)始人毛澤東,毛澤東是最寬容的。毛澤東對于跟他意見不同的黨內(nèi)同志,包括跟他直接對立的敵人,沒有人比他做得更寬容。毛主席一家被國民黨殺了多少?祖墳都被何鍵挖了好幾次。但是當新中國成立之后,毛主席發(fā)布了一條命令,保護蔣介石在奉化的祖墳。有這樣寬容的人嗎?他若要報仇,得向多少人報?你比一比毛澤東和斯大林就知道了,斯大林是真正的俄羅斯性格,該殺的就殺。毛澤東的本意是,“一個不殺,大部不抓”。當然,在實際執(zhí)行過程中,有的地方是殺了人的,殺得不少。但如果沒有毛澤東“一個不殺,大部不抓”這個政策,肯定會擴大到不知什么地步。
我們要想前進——不論是國家要前進,還是我們個人在奮斗的路上要進步——必須得學會包容。要忍讓,要大度,要犧牲。我不去講那些宗教的教義,反正個人覺得,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沒什么可失去的,人活著就是賺了。世間萬物,不都是分子構(gòu)成的嗎?怎么它就是一個水瓶,我就是一個人呢?我跟它比,我早就賺了。我這輩子,當一個乞丐都是樂觀的——我當一個乞丐都有意義,我怎么就沒成一個礦泉水瓶子呢?想到這里,人生就沒有失去什么。
有很多人說,孔老師每天那么多人在博客上罵你,你怎么不生氣呢?我也不是完全不生氣,有時候也生氣,但是生氣就是一會兒,因為從根本上講,我沒失去什么,他罵我恰好暴露了他自己。罵我的人越多,擁護我的人就成倍地增加,因為他們都發(fā)現(xiàn),罵我的人,是沒水平的人。罵我的人大體上分兩種:一種是壞人,一種是沒水平的人。
回到這個日子上來,我們能不能把圣誕節(jié)“吃”進來?我覺得中國文化發(fā)展的過程,就是一個動態(tài)的、不斷去吸收其他文化的過程。在中華文化內(nèi)部,中心與邊緣不斷地互動。當中心的民族腐敗的時候,通過游牧民族與農(nóng)業(yè)民族的戰(zhàn)爭,不斷地吸收游牧民族的血性、蠻性,中華民族才保存了生命力。
中國人有一個非常好的優(yōu)點,看上去好像亂七八糟,但是在這個亂七八糟中,涌動著一種要過好日子的強烈的愿望。不論有沒有文化,不論城鄉(xiāng)工農(nóng),每個人都想把日子過好,這就是中華民族的一個動力。很多民族沒有這個動力,或者這個動力不夠。
我有次上課舉了一個例子,中文系請一個日本教授來講課,我們?nèi)C場接他,路上交通擁堵,前邊兩個司機跳下來就打架,在外國朋友面前,我們覺得很不好意思。我們眼看著兩個中國司機打架,就說,中國有些人不文明——意思是我還比較文明,他們不文明。但沒想到日本朋友特別高興,“哎呀,中國人真有活力”,他認為中國人有活力。我一想他不是恭維,他說的是真的。因為日本人不打架,在日本絕對看不到這種情況。他不打架,是他心里不想打架嗎?不是。他兩個人遇到這種情況,也是恨得要命,恨不得把對方殺了。但是,日本人表面上都是文質(zhì)彬彬的,下來都是“哈衣哈衣搜戴斯乃”,其實,他們心里恨不得把對方殺掉,但它沒有這個活力了。我們中國人下來大罵一番,每個人罵得酣暢淋漓,心里特舒服,開車走了,生活繼續(xù)滾滾向前。我覺得這是中國文化的特點。
我們今天,終于把西方文化看透了。當然,還沒有百分之百看透,在一定程度上看透了,我覺得這是好事。比如看透了諾貝爾文學獎,看透了諾貝爾和平獎,這些都看透了。看透了之后,怎么辦?不是去滅他。我們自己搞個獎——我們不能搞個“孔子和平獎”嗎?你可以搞個自己的和平獎,跟他去和平競爭。當他來侵略我們的時候,當然不行,但人家沒有侵略你的時候,你不要主動去滅人家。中華文明從來不主動去滅人家。我們歷史上有過很多戰(zhàn)爭,但是,我們打的從來都是防守反擊,沒有主動去打過人家、滅過人家。主動去滅人家,都是要失敗的,要記住這一點。所以我今天重點講的,就是利用圣誕節(jié)的契機,來講一下我們在當前這種形勢下,在國內(nèi)外內(nèi)憂外患不斷加劇的情況下,尤其要保持冷靜的心,保持團結(jié)大多數(shù)人,要寬容。
“第一視頻”能夠從960萬名,躍進世界“500強”,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包容。我們不像其他一些媒體——既不像南方報系,也不像北方報系——不是只容許一種聲音發(fā)言。我們?nèi)菰S多種聲音發(fā)言,包括“孔和尚坐視天下”這個節(jié)目,也可以有反對我的聲音、罵我的聲音,都可以。怕什么?沒有什么可怕的。我記得第一次做完節(jié)目之后,我就說我們這個節(jié)目定位,應(yīng)該是“平民立場,學者深度,環(huán)球視野,中華氣派”。關(guān)鍵是我們能不能做到。只要我們堅持平民立場——平民里邊什么人都有,平民立場不是某一個立場,農(nóng)民跟工人、跟小商小販,肯定立場不一樣,藍領(lǐng)和白領(lǐng)的立場,也是不一樣的——“平民立場”,包括了最大多數(shù)人的立場。正因為包容了這么多的人,才能在短時間內(nèi)獲得這么多朋友的擁護。
在座的各位,大多數(shù)我都不認識,謝謝你們對我的喜愛、對我的支持。同時,我也希望我們彼此之間,也要互相包容,不要有宗派、有山頭。我這個學期,在北大講的通選課是“金庸小說研究”。金庸的《鹿鼎記》里,反清復(fù)明還沒邊兒呢,離得還遠著呢,天地會和沐王府就先爭論起誰是正統(tǒng)來了。最后,反清復(fù)明就失敗了。今天,就有一些以“正統(tǒng)馬列主義”自居的勢力在出現(xiàn)。馬列主義是好,但是馬列主義本身不需要發(fā)展嗎?馬列主義當然需要發(fā)展。盲目地反對馬列主義是不對的,但是把馬列主義定為“一尊”,恐怕也是需要反思的。我們彼此之間,在這個年頭,特別需要互相團結(jié)、互相包容。我們想,新中國還沒打下來的時候,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先干起來了,這新中國還有影兒嗎?肯定沒影兒。我想,在新中國成立之前,他們幾個人的思想一定就是不一樣的。他們在二十年代、三十年代、四十年代就不一樣,毛澤東和劉少奇不是到了文革才思想對立的,早就思想不一樣。但是他們團結(jié)一心,要打下這個新中國來,以后的事慢慢解決,人民內(nèi)部的事情、黨內(nèi)的事情,慢慢解決。
說到我個人,也希望大家能夠包容我。我是一個被動的人,我自己是不愿意干這干那的。我一直標榜自己是個真正的自由主義者。只是因為“自由”這兩個字被壞人搶去了,他們非得說我不是自由主義者。其實,我是最正宗的自由主義者,我從來不干涉別人,但是干涉我不行,所以我脾氣不好。當我脾氣不好的時候,當我有很多壞毛病的時候,希望朋友們能夠包容我。在這樣一個真正包容的情況下,就像我們北大說的“兼容并包”,萬物并育,一起生長。在這種好的氛圍中,我們一起來坐視天下風云,走向美好明天!
今天是“圣誕節(jié)”,祝大家“圣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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