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轉基因水稻鬼魅路徑

2010年05月21日  經濟觀察報

　　謝良兵 降蘊彰

　　不久前，湖南省岳陽市農業(yè)部門在轄區(qū)內進行了一次排查，目標是非法轉基因稻種。結果讓人大吃一驚：據了解，僅岳陽黃沙街鎮(zhèn)三個村就查沒共約3000斤的疑似轉基因稻種。當地政府按農民購買價給與補償；已經播種的也已鏟除。

　　之前的4月份，湖南省常德市農業(yè)局也部署了全市范圍內的專項執(zhí)法檢查非法轉基因稻種。據當時《常德日報》報道，至少有5個疑似轉基因水稻品種從湖北流入常德，少數種子可能以試種的名義已經流入農戶手中，具體品種有武漢惠華三農、武漢敦煌和武漢九環(huán)種業(yè)有限公司生產的兩優(yōu)363、兩優(yōu)036、兩優(yōu)818、贛兩優(yōu)6號和華兩優(yōu)1156。

　　排查之后，常德市農業(yè)局將“華兩優(yōu)1156”、“贛兩優(yōu)6號”兩個樣品送至湖南省農業(yè)廳檢測。常德市農業(yè)局主管種子管理的總農藝師易宗云對本報記者稱，目前檢測結果尚未出來。他一再強調：“(疑似轉基因稻種的)量并不多。”

　　從2005年湖北開始被曝非法種植轉基因水稻以來，與湖北緊鄰的湖南省湘北地區(qū)也開始出現非法轉基因水稻的魅影。素有魚米之鄉(xiāng)的洞庭湖湖畔逐漸淪為轉基因水稻的陰影地，無不讓人擔憂。至今為止，中國尚未進行轉基因水稻的商業(yè)推廣。

　　非法稻種私下流轉

　　雖然在常德和岳陽，轉基因稻種私下流轉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但是，在當地農業(yè)部門的排查之后，想再買到這些“抗蟲稻”卻并非易事。“最近風聲太緊，我們店里沒有抗蟲稻賣。”本報記者所到的農資店店主基本都如此說。“抗蟲稻”是當地對轉基因稻種的俗稱。

　　但很多店主都依稀記得去年的一次熱鬧場景。根據店主們的回憶，某抗蟲稻種子經銷商組織各個農資店的老板在常德市鎮(zhèn)德橋鎮(zhèn)參觀兩塊成熟的試驗田，一塊種了轉基因水稻，另一塊種普通水稻，以便讓這些店主回去向農戶宣傳。

　　在常德石公橋鎮(zhèn)，只有四家農資店，本報記者每到一家店，店主都聲稱自己已不賣抗蟲稻，但在記者的再三要求下，只有一家農資店店主愿意賣給記者抗蟲稻。

　　據當地農戶介紹，普通的水稻稻種一般價格在七八元一公斤，最貴的也不過十幾二十元。但所謂“抗蟲稻”稻種價格則是三四十元。本報記者了解到，經銷商給農資店的稻種基本都是免費的。

　　透過當地農戶幫忙，本報記者還是在常德和岳陽部分農資店購買到了所謂的抗蟲稻。這些稻種大多為散裝，其中記者購買的這些稻種經香港第三方檢測機構檢測發(fā)現含有Bt蛋白的稻種分別為“培兩優(yōu)93”(包裝上顯示是湖南湘江種業(yè)有限公司生產)、“贛兩優(yōu)6號”(包裝上顯示是武漢九環(huán)種業(yè)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生產)、“兩優(yōu)828”(包裝上只顯示江蘇字樣)。

　　本報記者就此咨詢了中國科學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專家，他稱，如果發(fā)現的水稻種子鑒定結果確實顯示含Bt蛋白，應該能確定就是轉基因水稻種子。如果檢測結果顯示，水稻含有Bt蛋白，基本可以確定屬于轉基因水稻品系。

　　不過這位專家也表示，確定市場上流出的水稻種子是否屬于轉基因品種，一定要找農業(yè)部認定的有資質的監(jiān)測機構去鑒定。但農業(yè)部農業(yè)轉基因生物安全管理辦公室鄒萍處長對本報稱，按照相關規(guī)定，應該由湖南省農業(yè)廳種子管理部門負責檢測。而湖南省農業(yè)廳給本報的答復是：還不能確定送去的樣品是轉基因稻種。

　　種子從哪來，米到哪兒去

　　不管是常德市農業(yè)局的排查，還是本報記者的實地調查發(fā)現，湖南地區(qū)出現的轉基因稻種都源自湖北。除散裝的稻種無法確認種子來源，其余有包裝的種子，其生產廠商為武漢惠華三農、武漢敦煌和武漢九環(huán)種業(yè)有限公司等。有農資店的店主甚至直接告訴記者，他們的種子來自華中農業(yè)大學。

　　本報記者查閱工商登記發(fā)現，武漢并沒有一家叫武漢九環(huán)的種業(yè)有限公司。與其他被發(fā)現疑似轉基因的稻種一樣，很可能是一個假包裝。

　　武漢敦煌種業(yè)(19.43,0.27,1.41%)有限公司是一家注冊資金3000萬元的種業(yè)公司，法定代表人為姜泉慶。此公司是A股上市公司敦煌種業(yè)旗下的控股子公司，敦煌種業(yè)擁有武漢敦煌60%的股權。本報記者致電敦煌種業(yè)，公司辦公室一位人士稱，對于記者有關轉基因的詢問并不知情，此前也曾有媒體報道過，但尚未有相關部門跟他們溝通相關事宜。

　　武漢惠華三農種業(yè)有限公司是一家注冊資金3000萬元的種業(yè)公司，法定代表人盧曉燕。武漢惠華三農種業(yè)有限公司是與轉基因種子安全證書擁有者華中農業(yè)大學有直接關系的一家種業(yè)公司，該公司是由香港上市公司香港惠記集團和華中農業(yè)大學組建。其中華中農大以技術形式入股，擁有公司30%的股權，但并不參與該公司的經營管理。

　　華中農業(yè)大學黨委宣傳部范敬群接受本報采訪時稱，在武漢惠華三農種業(yè)有限公司推廣的品種中，來自華中農業(yè)大學的只有“華兩優(yōu)1206”、“華兩優(yōu)105”等3個雜交和常規(guī)稻品種。對于獲得安全證書的轉基因稻種“華恢1號”、“Bt汕優(yōu)63”并沒有啟動商業(yè)化步驟。

　　范敬群稱，迄今為止，華中農業(yè)大學沒有授權任何一家企業(yè)生產、開發(fā)、經營轉基因抗蟲水稻種子，也沒有開展或參與任何有關轉基因抗蟲水稻種子的生產、開發(fā)和經營活動。對于目前社會上傳言有轉基因抗蟲水稻種子銷售和種植的情況，“我們認為不排除有通過非法途徑獲得種子或私自制種的可能。”

　　因為華中農大是目前唯一獲得轉基因水稻安全證書的單位，所以一有轉基因水稻稻種私下種植的事件出現，矛頭都對準了華中農大，但范敬群表示，現在亂扯虎皮的人太多。“種子在市面上是存在的，但與學校沒有關系；至于這些種子怎么來的，我們也是受害者。”

　　這些轉基因大米最終流向了何處？由于今年在湖南省的轉基因稻種已被當地查處，已無轉基因大米的可能性。據NGO組織綠色和平往年的報告稱，湖北2004年至少有950-1200噸轉基因大米已經流入市場。2005年，售出的種子就達4.7萬-5.8萬斤，種植面積23500畝-29000畝，產轉基因大米11750噸-14500噸。

　　2009年7月至2010年2月間，綠色和平在廣東、安徽、福建、湖北、湖南、浙江、江西、海南和香港九個地區(qū)抽取了43個大米樣品和37個米粉樣品，將其送至獨立的第三方檢測機構進行轉基因成分檢測。檢測結果顯示，來自湖北、湖南和福建的4個大米樣品和來自廣東的3個米粉樣品，均含有轉基因成分。

　　岳陽市汨羅市的龍舟米廠的產品曾供貨到長沙的沃爾瑪超市，但半年前被綠色和平認定含有轉基因成分，該米廠的老板稱，自從疑似轉基因事件出現后，他們的銷售已經直接降為零。不過，他強調，自己的大米銷售范圍也僅限在周邊地區(qū)。

　　據稱，大米加工廠的采購半徑一般不超過100公里。龍舟米廠的大米大部分來自當地。這位老板說，自己收谷子的時候并不知道哪種是轉基因。而本報記者的采訪也獲知，由于轉基因糧的外貌與普通谷子并無區(qū)別，種植戶在賣糧時通常會混著賣或者不聲明。

　　一位當地農資店的老板告訴記者，因為農業(yè)部門的查處，他將店里的部分稻種送回了株洲老家，給自己家人試種。

　　這加劇了這種非法流轉地域性的擴大。

　　鏈條里的利益糾葛

　　對于研究轉基因水稻的機構和生產稻種的種業(yè)公司而言，盡快實現商業(yè)化推廣和稻種的產業(yè)化是他們現階段的目標。因為華中農業(yè)大學目前獲批的轉基因水稻證書有效期是2009年8月17日至2014年8月17日。華中農業(yè)大學黨委宣傳部范敬群說，抗蟲轉基因水稻在生產性試驗階段深受農民歡迎，學校呼吁相關部門盡快推動轉基因水稻的商業(yè)化步驟。

　　華中農業(yè)大學作物遺傳改良國家重點實驗室的一位專家也稱，他們的科研人員長時間試吃了兩個品系的大米，口感良好，而且健康狀況良好。“我們也愿意重申，一旦轉基因水稻商業(yè)化，我們科研人員的米缸里將都是轉基因大米。”這位專家說。

　　不過，安全證書的獲得，只是任何一個種子品種進入商業(yè)化種植的“門檻”，而轉基因水稻品種要進入商業(yè)化種植，還需要取得種子生產許可證和種子經營許可證。這兩證的審核發(fā)放是由國家法定機構按照法定程序來獨立進行。

　　根據專家們的期望，轉基因水稻商業(yè)化種植后，最大的獲益者是稻農和產業(yè)鏈條中的相關企業(yè)。

　　稻農會是受益者嗎？根據本報記者實地暗訪的結果發(fā)現，其實轉基因稻種在產量上并沒有優(yōu)勢，口感上也沒有特別之處，而稻種價格還比普通稻種貴了三到四倍，但對于農民而言，螟蟲是主要害蟲，主要功能就是抗螟蟲的轉基因稻種初期不需要打農藥，節(jié)省農民的人力、農藥成本，總成本就節(jié)省了下來。

　　目前力推轉基因稻種暗流的主要還是種子經銷商們。根據本報記者的調查，種業(yè)公司為了實現商業(yè)化推廣和產業(yè)化，用綠色和平的話來說，就是為了造成轉基因水稻大面積種植的事實，會利誘種子經銷商們在農村推廣轉基因稻種。

　　在常德市鎮(zhèn)德橋鎮(zhèn)，本報記者以推銷轉基因稻種的名義與一家農資店的老板“商討業(yè)務”，據這位開了七八年農資店的老板稱，種業(yè)公司不需要付額外的報酬，只需要免費提供稻種，他會找當地關系好的種植大戶進行試種，但種業(yè)公司需要承擔試種不成功的損失。試種成功之后，農資店老板會幫助在農戶中推廣稻種。

　　除了極少數主動找上門的種業(yè)公司，大多數的轉基因稻種推銷模式是由當地大的農資公司負責向各縣鎮(zhèn)的農資店推銷。在常德市石公橋鎮(zhèn)，本報記者欲購買當地所謂的“抗蟲稻”，一位農資店老板讓記者第二天過來拿，因為查得嚴，他需要去常德市里取貨。

　　在整個轉基因水稻的鏈條里，最應該被重視，也是目前最被忽視的群體是消費者，而這些消費者對轉基因大米的認識，除了莫名的恐慌，就是莫名的恐慌。

　　公眾為什么恐慌

　　截至目前，中國除批準商業(yè)化種植的轉基因棉花、番茄、甜椒、木瓜、楊樹和矮牽牛6種植物外，2009年又批準了轉基因植酸酶玉米(BVLA430101)和轉基因抗蟲水稻 (華恢1號和Bt汕優(yōu)63)的生產應用安全證書。

　　但在信息并不對稱的情況下，海量的負面資訊讓公眾對于轉基因水稻的安全性變得越發(fā)恐慌。即便是私下種植轉基因水稻的農民，也心存疑惑。本報記者接觸的轉基因種植戶均表示，他們一般都會留一小塊地種植普通的雜交水稻供做自家口糧。

　　農民的想法其實相當樸素，他們只是認為，連蟲子都不吃的東西，人肯定也不能吃。不過，華中農業(yè)大學黨委宣傳部范敬群對本報記者說，抗蟲轉基因水稻在生產性試驗階段深受農民歡迎，所謂“農民只種不吃”屬于個別媒體的選擇性報道。

　　更多人的擔心則在于，盡管已經有兩個轉基因抗蟲水稻獲得了生產應用安全證書，但目前農業(yè)部是明令禁止商業(yè)化推廣的，并且將生產應用范圍僅限在湖北省境內的部分地區(qū)。按照這個邏輯，這說明農業(yè)部對于轉基因水稻的商業(yè)化推廣是有所顧慮的，至少還需要進一步的實驗，這種顧慮是否出于安全因素，農業(yè)部并未向公眾做出詳細的解釋。

　　而且，農業(yè)部2009年8月批準的兩種轉基因水稻——Bt汕優(yōu)63和華恢1號的消息，還是透過國際環(huán)保組織綠色和平的公開而為公眾所知。基于這種認識，公眾對于非試驗地的湖南部分地區(qū)出現非法轉基因水稻的擔憂無可厚非。

　　那么，轉基因水稻到底是否安全呢？

　　華中農業(yè)大學作物遺傳改良國家重點實驗室的一位專家對本報記者解釋說，轉基因水稻品系使用的是專一高效殺蟲Bt蛋白。目前發(fā)現，只在水稻二化螟、三化螟和稻縱卷葉螟等鱗翅目害蟲的腸壁上有這種蛋白質的結合位點，因而該蛋白能選擇性地有效殺死該類害蟲。而人類腸道上沒有該蛋白質的結合位點，故不會對人類造成危害。

　　中國農科院一位要求匿名的專家對本報記者說，現在老百姓對轉基因安全的疑問這么大，農業(yè)部、轉基因專家為什么不拿出實驗數據？公開實驗結果？對于國際上宣傳的那些錯誤說法，比如各種各樣的證明所謂轉基因食品不安全的實驗證據，科學家、農業(yè)部要正面反駁，把老百姓的疑問解釋清楚。但“在這方面，專家和農業(yè)部官員做得很差。”這位專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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