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基因商業化利益鏈調查
2010年03月22日 瞭望東方周刊
轉基因水稻已經有了婆家,中化集團的全資子公司中國種子集團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王璽 | 北京報道
有媒體稱,在沃爾瑪長沙市黃興南路店、中百倉儲武漢市武昌區水果湖路店檢測出有轉基因大米在售,四川成都伊藤洋華堂超市雙楠店則在出售未經國家認可產地的轉基因木瓜。
這已經是轉基因水稻第二次在市場上被發現。
同日,農業部重申:批準發放兩種轉基因抗蟲水稻安全證書并不等于就允許商業化生產。農業部從未批準任何一種轉基因糧食作物種子進口到中國境內商業化種植,在國內也沒有轉基因糧食作物種植。
轉基因糧食商業化的背后,存在怎樣的利益鏈條?
轉基因商業化壓力和誘惑
近年來,全球轉基因作物種植面積呈現直線上升趨勢。
據國際農業應用服務組織(ISAAA)發布的報告,全球生物技術第一個14年(1996~2009)間,全球轉基因作物種植面積已由產業發展的初期1996年170萬公頃上升到2009年1.34億公頃,是當時的79倍。種植轉基因作物的國家由最初的6個增加到25個。
“這一直線上升,伴隨著對轉基因安全的激烈爭議。”中國農業科學院生物技術研究所研究員、農業部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委員會委員黃大昉對《瞭望東方周刊》說:這個趨勢不僅不會逆轉,而且將會更加迅猛。
在轉基因作物全球提速的壓力之下,中國全球最大谷物市場的大門,逐漸向轉基因技術敞開。
“10年前我們只是在棉花一種作物上和一家公司打遭遇戰,今天是在整個轉基因作物育種領域和數家跨國公司較量。”黃大昉說,中國目前在轉基因技術發展上面臨很大壓力。
“出于糧食安全等方面的考慮,國家需要加快發展玉米生產,我認為這是放行轉基因玉米安全認證的主要背景。”農業部農業研究中心研究員習銀生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有研究預測,到2020年,我國玉米需求量將超過2億噸,但產量只有1.7億~1.8億噸,供需缺口在2000萬噸以上。”
跡象在2008年就已顯現。當年4月,農業部為修訂《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管理條例》進行調研;9月美國《科學》雜志首次在中國為一篇封面報道舉行新聞發布會,力推農業部轉基因生物安全委員會成員、中國農科院植物保護所所長吳孔明及其團隊關于轉基因抗蟲棉的研究成果。
“這是個中國套娃,打開一個還有一個,最核心的娃娃藏在最里面。”業內對這一系列信息這樣解讀。“中國認可并開放轉基因育種市場,指日可待。”
幾個月后,一家跨國公司前總裁在北京召開的一個種業精英會場上一語道破了“最核心的娃娃”。
國際農業應用服務組織(ISAAA)報告預計,2010年全球轉基因種子的市場價值預計超過110億美元。
2009年,轉基因種子市場的全球價值已經達到105億美元。其中,53億來自轉基因玉米,39億來自轉基因大豆,11億來自轉基因棉花,占比最小的轉基因油菜價值也達到了3億美元。
作為全球第一大水稻生產和消費國、第二大玉米消費國,中國轉基因作物市場猶如一座等待開掘的金礦。
“目前我們抗蟲棉花年效益是77億元,如果40%面積種植植酸酶玉米,我們可以創造135億元的效益,如果40%面積種植抗蟲水稻可以達到360億元,效益非常顯著。”一位轉基因專家對本刊記者說。
“轉基因水稻、玉米商業化生產和棉花不同,競爭會更加激烈,它們的品種專利權受到國家保護,私繁濫制受到限制,更主要的是它們是雜交作物,農民無法自己留種子,需要每年購買。”杜邦先鋒前中國區總裁劉石說。
據業內測算,中國每年的玉米用種量在10億公斤左右,市場份額為100億元。
轉基因大鱷
水稻作為中國人的主糧,廣闊的種植面積、巨大的消費市場,激起了外界對商業化后財富的聯想。誰會抓住轉基因水稻這顆“金種子”?
2009年12月1日,“中國種業第一股”的豐樂種業[15.79 0.45%]上漲7.37%。兩日后,漲停。登海種業[35.59 -1.60%]、敦煌種業[16.98 -0.88%]和隆平高科[20.90 -1.14%]等相關種業股票也以大漲回應兩種轉基因水稻安全證書獲農業部批準的消息。
早在2004年,豐樂公告稱:本公司決定與中國科學院遺傳所、福建省農科院共同組建中科豐樂生物技術有限責任公司,研究開發抗蟲轉基因雜交水稻新品種。該公司總股本3000萬元,中科院遺傳所和福建省農科院以相關技術、品種等無形資產出資入股,分別占總股本的18%和17%。豐樂因此獲得“轉基因水稻第一股”稱謂。
“我們現在和豐樂不存在合作。”中國科學院遺傳所副所長朱禎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朱禎是一種抗蟲轉基因水稻品種的研發者。該品種和華中農業大學的“Bt汕優63”等品種被認為是中國轉基因水稻“突破點”––––有望獲批商業化生產。2004年由他牽頭研發的一個品種也提交農業部申請商業化生產。
沒有合作的原因,朱禎沒有細說。但他對本刊記者強調,“如果品種獲批推廣,不是一個公司能完成的,一個公司的能力是有限的。”
“我國有8000多家種子企業,做育種的不到100家,絕大多數只能稱之為銷售公司。”東方艾格農業咨詢有限公司首席分析師黃德均說。
“產業化面臨很多困難,最大的問題是體制,生物育種或者說轉基因的產業體系沒有建立起來。盡管在抗蟲棉上進行了嘗試,但畢竟是個案。農業上大的公司不多,種業的上市公司有8家,但投資額、銷售額、利潤、市場份額都有限,即便像隆平高科等,支撐它的也不完全不是種子,還要搞房地產。產學研結合的,還沒建立起來。”黃大昉對本刊記者說。
“只有在常規和雜交水稻的研發和銷售方面已經具備多年經驗的公司,才有可能抓住轉基因水稻商業化生產的機遇。”一直參與專項方案起草工作的中科院農業政策研究室主任黃季焜說。
“我們希望國家的企業來做產業化,國家企業便于管理和規范。”全程參與了已獲得農業部轉基因生物安全證書的兩項轉基因水稻研發團隊成員、華中農業大學作物遺傳改良重點實驗室教授林擁軍曾對媒體表示。
“轉基因水稻已經有了婆家,現在獲批的是由中國種子集團來做。它主營就是種子,已和華中農業大學那邊簽訂了協議。具體合作的情況沒有披露,但我們的會議他都來參加。”農業部轉基因生物安全委員會一位專家向《瞭望東方周刊》透露。
中國種子集團是1978年在原農業部種子局基礎上成立的種子公司,2007年6月并入中化集團公司,成為其全資子公司。
重組之后的中國種子集團從種業集團領頭羊地位一路下滑,被隆平高科、豐樂、登海反超。“中種業績下滑是因為中化是以貿易起家的,對種業的研發、試驗、成果推廣和應用并不擅長,也不愿投入研發經費。”一位種業人士介紹說。
轉基因玉米潛力
在轉基因玉米領域,中國轉基因植酸酶玉米全球獨家供應商、美國納斯達克上市企業––––奧瑞金尤其惹眼。
誰是奧瑞金?
北京奧瑞金種業股份有限公司網站信息顯示:公司1997年創建于中關村[6.60 0.61%]海淀留學人員創業園,是第一批由政府批準的具有全國經營資格的民營種子企業。2005年成為國內首家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的農業生物技術企業。
上市后不久,奧瑞金便展開收購行動:2005年參股創世紀生物技術有限公司,擁有34%的股份;2006年,以500萬美元現金收購種業30強之一––––德農正成52.21%的控股權;2006年,與吉林農科院和吉農高新達成戰略合作,直接和間接擁有吉農高新和另一家公司41%的股權。控股3家中國種業50強,奧瑞金的業務從玉米延伸到了棉花、水稻。
2009年12月,奧瑞金對外表示在未來兩年內再推出兩款競爭對手尚未開始開發的轉基因玉米品種。植酸酶轉基因玉米最大的特性是改善動物的消化,減少環境污染。公司董事長韓庚辰說,已經有些飼料廠商感興趣和奧瑞金合作。2011年,植酸酶玉米將小規模耕作。
據中國飼料行業協會數據,全球植酸酶市場潛力估計為5億美元,其中中國市場潛力就價值2億美元。
除了轉基因玉米外,奧瑞金也正在開發其他品種。奧瑞金從中國農科院和四川生物技術基因公司獲得了一項全球專利證書,可以在稻米、玉米、大豆、棉花和油菜籽5種作物中使用的抗草甘膦基因。
抗蟲棉的下坡路
在轉基因商業化道路上,棉花先行一步。
在迫使外資巨頭孟山都退出中國第一個商業化轉基因作物市場的棉花種子上,創世紀轉基因生物技術有限公司(簡稱創世紀)打了個勝仗。
目前轉基因棉花占到中國棉花種植面積的70%,轉基因棉花種子中90%使用的是創世紀的技術。
然而,創世紀并沒有像孟山都一樣成為控制棉花種業市場的巨無霸,“中國現在棉種每年的市場總額大概20億元,創世紀公司占1億元。”一位種業內人士對本刊說,不是想象的那么大。
在創世紀利潤結構里,育種銷售利潤占大頭。其轉基因棉花商業化運作的模式是“轉基因專利許可費+種子銷售”,創世紀總裁楊雅生把這個模式叫做“兩條腿”走路。
2004年楊雅生出任總裁之前,創世紀還在用一條腿走路,主要從事抗蟲轉基因專利許可工作。從1998年到2004年,被譽為“高科技牽手大資本”成功樣本的創世紀公司,產業化并不順利,虧損達1764萬,瀕于倒閉。
“企業顧慮能不能帶來效益,遲遲不投錢,股金不到位。”一位熟知創世紀運作全過程的專家告訴記者。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沒有商業化生產的經驗借鑒,合作當初為日后經營埋下許多隱患。
按技術入股協議,中國農科院生物技術所和發明人以技術入股,占創世紀注冊資金8000萬元的33%股權。創世紀獲得單價抗蟲基因專利權和雙價抗蟲基因的排他實施許可權。
為了把這項技術迅速推開,生物所廣泛和開發商種子機構合作。“每一個地方都要找一個合作公司,有些省甚至有兩三個合作單位。他把基因專利轉讓給種子公司開發,每個合作單位先交保底費20萬元,然后根據銷量,每斤再提取1塊錢到幾塊錢不等。但是合作的太多了,有些合作單位不交保底費和銷售提成。”一位種業人士向本刊記者介紹。
“當初沒有經驗,我們有產權,很多種子公司、育種部門希望拿我們基因做育種,就采取了分許可的做法。”黃大昉坦承,后來不搞分許可了,把單價所有權轉讓交給了創世紀,雙價的留下了。
這就導致在日后運作中,一些種子公司和育種部門鉆空子,有些企業利用原來的關系,直接向科研單位購買種子。
按照目前規定,轉基因品種需要經過安全評價和審定后才能銷售。創世紀收單價抗蟲基因的評審費,雙價抗蟲基因的歸生物所。“評審費價格昂貴,前兩年我負責這塊的時候要接近20萬元。”上述種業人士說,一年參加安全評價的要十多個品種。
正是這種商業化推進中無法避免的利益分配,讓合作者之間有了嫌隙。
“對創世紀的經驗,值得好好總結。在水稻、玉米產業化中會遇到與抗蟲棉同樣的問題。”黃大昉說。
“上世紀90年代,中國抗蟲棉領先,現在走下坡路。我們比印度搞得早,但人家已經是二代了,我們還在做第一代。我們的二代沒有跟上,一個是資金的問題,二是公司和科研體系結合的問題。”黃德均說。
外資巨頭虎視眈眈
“國內的企業只是小魚,國外的巨頭一直虎視眈眈。”中國科學技術發展戰略研究院研究員趙剛對本刊記者說。
根據趙剛的調研,目前,在中國登記注冊的外商投資農作物種業公司已有76家,其中包括26家獨資公司、42家合資公司、8家中外合作經營公司。這些按規定名義上只占合資公司49%股份的外資實際上掌握著種子公司的核心資源專利與技術。
“我國玉米種業市場有個雜交種子先玉335,就是杜邦先鋒的品種,在中國賣得很好。杜邦和澄海種業、敦煌種業[16.96 -0.99%]都合資,先鋒都占49%。他和中國幾個搞玉米很好的種子公司都進行了合作,賣的都是它的種子。”
黃大昉也感受到了跨國公司策略的改變。原來他們直接要求中國對他們開放市場,不愿意和中國合作,不愿意給中國技術。“最早是孟山都。我們在研發的同時,也曾想買它的技術。但他們不賣給我們抗蟲基因,只說你可以把你的品種給我,我們把基因轉給你。又過了兩三年,他又提出組建合作,搞一個聯合開發,表面聽起來挺好。但他們要求中方提供建研究中心的土地,還要讓農業部同意他們進入中國市場。我們當然不同意。要這么做了,中國吃虧就大了。它是以技術換市場,占我們的市場,甚至不給技術。”
“現在孟山都建實驗基地、建合資和獨資研究中心。先鋒建合資公司,他更靈活一些,表現的是我來幫助你解決問題。他和國內的合作,把一部分大家都掌握了的技術拿出來,這是一種姿態。先正達則利用北京市政策的調整,急于讓跨國公司進入北京的機會,建起了一個生物技術研究中心。”黃大昉說。
“孟山都等跨國公司這些年一直在游說中國政府放開轉基因作物。”趙剛說。
敗退轉基因棉花之后,孟山都把突破口轉向了玉米等種業。其選擇的合作伙伴是中化集團旗下的中國種子集團。雙方合資成立“中種迪卡種子有限公司”,在中國開發并推廣迪卡品牌的玉米和向日葵雜交品種。中種迪卡是第一家獲得許可經營玉米等大田作物種子的中美合資企業。
2004年,孟山都獲得中國農業部發放的抗農達基因改造大豆、兩種轉基因玉米和兩種轉基因棉花的永久性進口證書。2008年8月21日,孟山都宣布與中種公司協議擴大對雙方合資企業的投資額。
“人家在研發上投入那么多年,經過很多試驗,只要在中國進行適應性試驗,本土化改良,就可以用上了。市場是殘酷無情的。農民不管種子是誰生產的,只要給他帶來切實利益。”趙剛說。
(本刊記者張瑜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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