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莊偽證風波震蕩京渝律師界

2009-12-17 南方周末

　　李莊正在接受警方調(diào)查。圖片來源:網(wǎng)易新聞

　　北京律師李莊在代理重慶涉案中,被重慶警方指為作偽證而被捕。京渝兩地律師頗受震動。有律師認為李莊素有劣跡,“進去是正常的”。亦有不少律師,認為此案疑點頗多,很難構(gòu)成偽證罪。重慶打黑的核心人物、重慶市公安局局長王立軍的回應是:關(guān)于律師會見(重慶警方的做法),是按照公安部關(guān)于涉黑案件律師會見的有關(guān)規(guī)定執(zhí)行的。重慶警方也專門聘請了五十多名律師參與,確保案件依法偵辦。關(guān)于律師正常的辯護權(quán)利,如果受到阻礙,可以通過律協(xié)反映。

　　□本報記者黃秀麗冉金實習生楊柳發(fā)自重慶、北京

　　2009年12月13日,為重慶涉黑案龔剛模辯護的北京律師李莊,因涉嫌偽證罪被重慶警方逮捕。

　　第二天,媒體就披露了李莊“犯案”的全過程。這一信息在京渝兩地律師界引發(fā)了集體震蕩。

　　計劃12月15日下午飛往重慶的北京律師宣東接到了將近30個電話。“各地司法界的朋友勸我不要去重慶了,他們說重慶警方的做法是給北京律師一個下馬威。”登機前3分鐘,在陳明亮系列案中擔任辯護人的宣東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當天,北京市律協(xié)派出副會長、刑辯律師張小煒帶隊的5人小組,前往重慶調(diào)查“造假門”的真相。

　　重慶警方此舉是打擊“撈人”的黑律師,還是侵犯了律師的執(zhí)業(yè)權(quán)利?一切真相尚待查明。

　　被質(zhì)疑的律師偽證罪風波

　　代理涉黑案的多名律師質(zhì)疑,李莊與龔剛模有三次會見,第三次有四個警察,還帶了攝像機,在這種情況下李莊仍然實施串供行為,他怎么做到的?在場警方為何沒有制止。

　　重慶的涉黑審判中,北京至少有6家律師事務所8名律師參與了辯護,其中不乏刑事辯護領(lǐng)域的知名律師。擔任龔剛模的辯護律師的李莊是北京市康達律師事務所合伙人。

　　李莊介入龔剛模案件后,共3次會見龔剛模。在重慶警方提供給中國青年報的情況中稱,在12月3日第三次會見后,龔剛模向警方檢舉,李莊讓他簽了七八份白條子和委托書。在他向警方提供的申請書中,龔表示,“我擔心他拿去會做‘違法的或者其他對我不利的事情’,所以特向你們報案。”在“李莊案”中,重慶警方只接受了中國青年報、新京報、中央電視臺的采訪,其他媒體難以接近。外界僅能透過這幾家媒體獲取警方的信息。中青報稱,警方發(fā)現(xiàn),李莊還指使龔剛模案中的“污點證人”逃跑,并把龔剛模夜總會老板的身份“轉(zhuǎn)嫁”給一名在逃的嫌疑人唐某。

　　警方的調(diào)查組向中青報稱李莊有四方面的問題:

　　第一是,李莊在首次會見時,向龔宣讀了多名犯罪嫌疑人的筆錄材料,并將同案重要嫌疑人的在逃信息告訴了龔剛模。

　　第二是,教唆龔剛模翻供,要求他對開賭場、販毒、販槍等行為要稱自己“不知道”。

　　第三是,唆使龔在法庭中承認自己被誘供和刑訊逼供,以求翻案。

　　第四是,以向法庭提出傷情鑒定為由,“教唆龔剛模配合其擾亂庭審秩序”。

　　重慶警方對外界稱,龔剛模的三次會見,均存在違規(guī)行為,當看守所及民警對李莊“夾帶違規(guī)物品進出”等進行制止時,雙方曾發(fā)生過爭執(zhí)。

　　中國青年報披露了李莊“犯案”過程后,輿論質(zhì)疑該報道沒有李莊的聲音。12月15日,中國青年報被授權(quán)采訪了李莊,李莊稱自己無罪:“完全沒有,我的一切行為都在律師法賦予律師的職責、權(quán)限和義務框架內(nèi)。”李莊自稱無罪的聲音,也得到了京渝部分律師的回應。

　　代理涉黑案的多名律師質(zhì)疑,李莊與龔剛模有三次會見,第三次有四個警察,還帶了攝像機,在這種情況下李莊仍然實施串供行為,他怎么做到的?而在場警方為何沒有發(fā)現(xiàn),進而制止?

　　對于李莊的一些違規(guī)行為,為何看守所沒有報告,陪同警察也沒有報告,這種情況下,“結(jié)果卻是被告人跳出來把自己辯護人咬了,不離奇嗎?”重慶某律師稱。

　　也有律師指出,李莊告知龔某項罪名不成立,甚至告訴龔不要承認這項罪名,按照國際公認的“任何人不能自證其罪”的法律原則,也并沒有錯,怎么能據(jù)此認定律師在唆使串供?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何兵在接受中央電視臺采訪時也認為,目前披露的事實,仍不能判斷李莊是否作偽證。

　　北京律師夏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司法實踐中,刑訊逼供是否存在很難影響法院的定罪和量刑。李莊叫龔以刑訊逼供為由翻供,以此來認定偽證,過于牽強。

　　他稱,此案真正應該注意的是李莊簽七八張白條和委托書、轉(zhuǎn)移夜總會的股權(quán)等情況。如果警方提供的這些信息屬實的話,李莊確實存在違規(guī)甚至違法犯罪行為。對律師違規(guī)違法行為的懲處,非常必要。事實上,刑辯律師領(lǐng)域中的勾兌、“撈人”現(xiàn)象,并不少見,早該引起關(guān)注。

　　不過,他提醒公眾注意,黑律師影響的是個案的公正,控方如果在程序上無法保證律師的辯護權(quán)利,那么將會影響整體的公正。

　　漩渦中的康達所

　　康達所曾承接陳良宇等大案,但甚為低調(diào)。而該所合伙人李莊行事張揚,在河北打官司時,曾揚言要駕車撞檢察官。

　　李莊被捕后,李莊所在的北京市康達律師事務所立即成為公眾矚目的焦點。

　　康達律所在全國范圍內(nèi)排名前十。近年來,康達所雖然承接了陳良宇、張恩照等大案要案,但鮮為外界所知。“康達所有很好的背景和資源,但他們很低調(diào)。”《中國律師》雜志前總編劉桂明對康達所相當熟悉。該所主任付洋,在創(chuàng)辦康達所之前,曾在全國人大工作,參加過四十余部法律的制定。在劉桂明的記憶里,付為人低調(diào),雖然其父為中央領(lǐng)導。

　　康達所聚集了相當多的刑辯資深律師。合伙人李莊就是其中之一。公開資料顯示,48歲的李莊畢業(yè)于中國社科院民商法碩士,1993年至2001年在河北石家莊執(zhí)業(yè),2001年來北京進入康達所。李莊曾為十余名職務犯罪和暴力犯罪的犯罪嫌疑人作了無罪辯護,并使他們得到了無罪釋放,使近百名犯罪嫌疑人依法得到了從輕和減輕處罰。

　　李莊被抓的消息被媒體披露后,位于北京市工人體育館內(nèi)的康達所立刻陷入輿論的漩渦。該所主任付洋也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此案尚在偵查預審階段,律師所不便透露。辦公室主任邢軍向南方周末記者稱:“昨天我連央視的采訪都拒絕了。”但在12月15日上午,邢軍還是就李莊案向南方周末記者作了簡單表態(tài):支持重慶打黑,堅持依法辦事,對內(nèi)部存在的問題進行查找,并加強管理。

　　重慶警方向外界公布的信息稱,李莊代理重慶涉黑案件,是打著“撈錢”的名義“撈人”。龔的親屬向他支付了245萬元。李莊曾向京城同行發(fā)出信息:“夠黑,人傻,錢多,速來!”而在包括宣東、李肖霖在內(nèi)的多名京城刑事辯護律師眼里,李莊是能“把握自己”的人。

　　但也有司法界人士對李莊有不同評價。今年4月,河北廊坊市廣寧區(qū)法院開庭審理一件涉嫌侵占國有資產(chǎn)案件后,作為被告人辯護律師的李莊,曾對公訴人李春蕾說:“你現(xiàn)在對我服軟還來得及,將來國家賠償時我還可以給你求情,否則我讓你做不成檢察官。”李春蕾走出法院后,李莊突然駕車撞向李春蕾,被書記員制止。12月16日,李春蕾向南方周末證實確有此事。

　　一位河北政法界的資深人士認為,李莊在河北律師界名聲一般般,不過他的人脈很深,業(yè)界傳說他家有很多親屬在公檢法機關(guān)。“他進去是正常的,不進去才不正常。”該人士稱。

　　和李莊同時被抓的還有該所另一名律師馬曉軍,以及重慶的兩名律師,目前警方只透露出其中一人名為吳家友。畢業(yè)于西南政法大學的吳家友,為重慶克雷特律師事務所主任,曾在2004年、2005年、2006年連續(xù)三年被重慶司法行政主管部門授予“優(yōu)秀律師”稱號。事發(fā)后,克雷特所大門緊閉,撥打律所電話,接聽者稱“所有律師均已外出”。

　　李莊案中,其他涉嫌串供、作偽證的夜總會老板、龔的弟弟總共將近20人被抓。

　　震蕩中的京渝律師界

　　在重重壓力之下,李莊案的突然引爆讓京渝的律師界感到緊張,“難道真的是要給北京律師下馬威?”北京律師宣東最終選擇了去重慶會見他的當事人:“我不怕。如果遵守職業(yè)道德,尊重法律,相信自己不會出事。”

　　重慶警方的抓捕行動震驚京渝兩地的刑辯律師界。“北京律師集體抗辯”的消息一度流傳。“不僅是要否定整個北京律師界,甚至否定了中國的律師辯護制度。”對重慶官員在中青報上的“律師二次傷害當事人”的說法,京城大律師張思之表示了不滿。

　　代理涉黑案件的重慶律師嚴明(化名)告訴南方周末,在重慶打黑案件中,由于“非常時期的非常規(guī)定”,辯護律師不得不扮演著一個有點尷尬甚至無所適從的角色。此案抓捕律師后,他更希望重慶政法界應保護正當?shù)穆蓭熮q護權(quán)。

　　嚴明訴說了在此輪打黑中代理的一起涉黑案,人被抓后兩個月零四天,他都處于“四不知”,不知道人去哪兒了,不知道什么罪名,不知道什么案子,不知道跟哪個部門“接頭”。

　　他代理的另外一個案子,在拘留逮捕之后,家屬終于得到了通知。然而,他前往看守所卻發(fā)現(xiàn)“查無此人”,到辦案的公安分局詢問,得知根本沒有這個案子。

　　后來開庭時,律師竟然看不到完整的卷宗。檢方只是對證據(jù)進行概括說明,并不出示。“我那個案子,就是這種狀態(tài)下辯護的。”嚴明至今覺得不可思議。此后,嚴明就退掉了手上能退掉的所有涉黑案件,“壓力和限制太大了。”他感言。

　　另一位涉黑案代理資深刑辯律師吳亮(化名)也稱,當他帶著辯護詞去見當事人時,警方要他把辯護詞復印一份遞交。這種情形,為他二十多年的刑辯生涯所僅見,他感覺已超出了忍耐的底線,但他只能屈從。

　　據(jù)知情人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重慶律師協(xié)會有關(guān)負責人曾代表辯護律師就打黑中律師辯護權(quán)利的保障問題往重慶市政法委“跑過好幾趟反映律師意見”,但沒有回音。如何保障律師法規(guī)定的律師基本權(quán)利,成了重慶律協(xié)急需解決的難題。

　　在重重壓力之下,李莊案的突然引爆讓京渝的律師界感到緊張,“難道真的是要給北京律師下馬威?”北京律師宣東最終選擇了去重慶會見他的當事人,他表示:“我不怕。如果遵守職業(yè)道德,尊重法律,尊重重慶司法機關(guān)的合法要求,相信自己不會出事。”但并不是所有代理涉黑案件的律師都像宣東這樣堅定。在陳明亮涉黑案中擔任辯護的律師許蘭亭稱,“現(xiàn)在北京的很多律師對重慶的案子都有顧慮了,我自己也在猶豫。”本來就低調(diào)的楊礦生,一聽到電話就表示:“我不接觸媒體。”這種緊張不僅出現(xiàn)在代理了涉黑案件的律師身上,甚至也傳遞到了一些普通刑事案件的辦理中。

　　12月15日,代理了涉黑案件的重慶律師李達(化名)突然接到了專案組警官的電話,主動表示要來交流一下案情。見過面后,辦案警官就李莊案向李達“順便打了打招呼”,“小心點,不要步了后塵”。

　　而重慶律師張明(化名)代理了一起貪污受賄案,案件的證人認為在警方做的筆錄證詞不夠嚴謹,表示愿意重做一份證詞交給法庭,張明卻不敢收。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怕被警方認為是“引誘證人做偽證”。

　　南方周末記者向重慶打黑的核心人物、重慶市公安局局長王立軍電話反映了律師界的這些情況和聲音。王立軍作了簡短的回應:

　　關(guān)于律師會見,是按照公安部關(guān)于涉黑案件律師會見的有關(guān)規(guī)定執(zhí)行的；重慶警方也專門聘請了五十多名律師參與,確保案件依法偵辦；關(guān)于律師正常的辯護權(quán)利,如果受到阻礙,可以通過律協(xié)反映。他表示,將會重視這些反映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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