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對黑暗毫不躲閃的揭露，盧廣《關注中國污染》中的每一張照片都直抵人心。

   
憑借對黑暗毫不躲閃的揭露，盧廣《關注中國污染》中的每一張照片都直抵人心。
   
憑借對黑暗毫不躲閃的揭露，盧廣《關注中國污染》中的每一張照片都直抵人心。

    西部淘金者、吸毒者、艾滋病村、小煤窯、非典、偷獵者……盧廣一如既往地用鏡頭訴說事實

    《國際先驅導報》記者陳雪蓮發自北京 盧廣又獲獎了。這次，他成為中國內地獲得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金獎的第一人。從紐約領獎回到北京后，前來采訪的記者絡繹不絕，盧廣對此相當平靜：“這似乎是2004年我獲‘荷賽’獎后類似情景的重現。”
    也許是因為長時間的野外生活，面前的盧廣看起來更像一個農民，舉手投足間甚至有幾絲江湖氣。這么多年，他在老家開照相館、擔任當地的政協委員、云游中國深入那些別人想都想不到的地方、拍攝諸多社會邊緣、結交各色朋友，漸漸地，氣場就這樣煉成。
    再過3個小時，他又要飛到長江流域調查重慶的水污染情況。妻子徐小莉在廚房叮叮當當地收拾午飯的碗筷。她是盧廣的助手、英語翻譯和辦公室主任。十多年來，徐小莉早已適應了丈夫幾近變態的工作節奏：回家就是整理照片，整理完繼續出發。
    盧廣家客廳中除了沙發，就是大得離譜的辦公桌，上面并排放著三臺電腦，嵌進墻壁的組合柜上是數不清的獎杯和書籍。盧廣說，自己的下一個目標是用鏡頭記錄污水排放對漁民生活的影響。作為攝影師，他有責任和意愿讓更多的人關注全球污染和氣候變化問題。

被悲慘激起的良知

    19歲時，盧廣愛上攝影，從此他所有的光榮和夢想都跟鏡頭緊密相連。在浙江金華的老家開照相館，生意紅火，后來在眾人費解的目光下，自費去北京進修攝影，云游中國。他的鏡頭仿佛嗅覺極強的獵犬：西部淘金者、吸毒者、艾滋病村、小煤窯、非典、偷獵者——那些灰暗、破敗然而郁結著時代傷痛的暗瘡——都成為他的拍攝對象。長時間潛伏在某一個鄉村或者沿著河流前行，這樣的堅持消耗著他的生命，但也喚醒并豐富著他的良知。
    許多人不明白，為何盧廣總是固執地將鏡頭對準那些敏感而尷尬的邊緣題材。“是那些在中國大地上看到和聽到悲慘故事，給了我持續拍攝的勇氣和動力。”盧廣如是解釋。
    2001年10月，在河南艾滋病村上蔡村，盧廣親身經歷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他親眼目睹了此前從未想像過的人間。“那跟小時候父母跟我講三年自然災害遍地餓殍、人人喊餓沒人管的情景很相似，我拍了二十年，從來都沒有這么震撼過，太殘酷了。”那晚，盧廣無法入眠，他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決心用鏡頭告知真相。
    后來，這組照片震撼了整個中國，也給盧廣帶來許多大獎，其中就包括攝影界最高榮譽——第47屆世界新聞攝影比賽（荷賽）金獎。

圖片很激烈，但言行不激烈

    獲得荷賽金獎沒有讓盧廣停手，他在意自己是否得獎，但不會滿足于此。2005年，盧廣開始拍攝《關注中國污染》專題。近5年來，他跨過西部、中部和東部，從黃河流域來到長江兩岸，拍攝數萬張記錄中國污染現狀的圖片。其中40張被挑選出來，集結為《關注中國污染》組照，獲得今年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金獎。
    他的照片不避諱痛楚和眼淚，而是將殘忍的真相赤裸裸地展現出來，所以有人說，盧廣的鏡頭是灰色的，照片中，那些傷口、畸形的身體總是毫不躲閃地逼視著人們，然而每張照片背后，都可能是一個一去不復返的生命。
    一個17歲的小伙子剛剛高考完，就白血病發作走了，他父親兩年前患肝癌逝世，母親每次都痛哭流涕，不愿意接受盧廣采訪；一對新婚的小夫妻，2009年3月份有了孩子，8個月的時候，盧廣拍下他們的甜蜜模樣。一個月后，懷孕9個月的妻子給盧廣打電話說，她老公去世了；劉家灣是河南省洪河流域的一個600人口的村莊，那里的人常年飲用著被污染的地下水，每年因癌癥死亡20余人。當地村長張金珠噙著淚水用顫抖的雙手把2008年村里的死亡名單交給盧廣……
    如果說，是智慧和勇氣讓盧廣總能進入最危險的地方，藏著照相機的普通背包和當地人裝扮則是他的掩護行頭，而一個“攝影愛好者”的身份和善良村民的幫忙總能幫他化險為夷。
    他說他不怕，“我暴露的多為地方政府和企業的不好行為，與中央的精神并不違背，而且我也會很注意，雖然我的圖片比較激烈，但是我的言行不激烈。”
    每去一個地方，盧廣都會拍幾千張照片，有的在媒體上發表，有的留給當地村民，讓他們告狀、反映情況時當材料。村民把這個拿著相機的外來者當作“救”自己的人，他的鏡頭里有很多下跪的人。去多了，跟鏡頭里的村民熟起來，經常有人打電話曝料：三地交界的排污管沒人管，上訪又失敗了，排污管過幾天又開始排了，沒了土地只能出去打工了……
    “有一次在江蘇黃海沿岸很大的一個工業園區，一家化工廠正在把兩米多寬的排污管埋到不被看到的地方，卻被我看到，我啪啪啪地開始拍。被他們發現，五六個人圍上來，把我壓倒在地，要搶我胸前掛著的相機。我不管，雙手抱著相機，相機是我的生命，就是不讓你拿走。后來兩個武警要搜我相機，我對他們說，你是人民警察，應該保護人民，我是路過這里的攝影愛好者，又沒有犯法，你憑什么拿我相機，他也不敢。領導叫這群人把我拉到管委會，其他人趁漲潮前繼續埋管道，只留一個人看我。我要出去他不放，我的向導和司機就把這個人攔著，讓我跑出來。”盧廣出來了，但是向導被抓了，還被審問了兩次。“這個人是哪個報社的？不知道。叫什么？不說。電話號碼？沒有。”盧廣說起這些時，眼里滿是感激。

一個勇士的榮耀與煩惱

    這么多年，伴隨著榮譽而來的也有諸多非議。例如去年因為“文字表述失實”被取消第16屆中國新聞攝影“金鏡頭獎”參賽資格，還有人批評盧廣愛擺拍，甚至有傳言說為了拍攝吸毒的照片，盧廣給拍攝對象塞過錢……但盧廣看得坦然。他相信，人總要做成一件事，不能平平淡淡地過一生，而批評能令人保持清醒。
    也有人指責他總是以“揭丑”題材到外國獲獎，對此，盧廣有自己的看法，“身上的瘡不愿意給別人看，捂著會越捂越爛得厲害，而給別人看，是為了看看別人能否找到方法治療和解決。揭丑是好事，是解決，是改變，本來就有的問題，捂著也沒用，作為一個記者和攝影師，有責任把這個事情報道出來，讓大家知道。”
    清華大學美術系教授韓子善曾是盧廣的老師，他把盧廣看成一個勇士，憑借關注時代、社會、人生和進步的熱情，成為了一名勇士。而這個勇士有時也很苦惱，苦惱于自己反映的問題總是得不到徹底解決。
    艾滋村的照片獲得荷賽大獎后，很多人捐錢幫助那些艾滋病孤兒；云南吸毒者的照片發表后，當地警察節制許多，不再粗暴地對待吸毒者。但是污染卻不一樣，暫時得到遏制，但過一段時間又會恢復，這是一個令盧廣深感頭痛的問題。
    盧廣把自己定位成一個新聞類紀實攝影師，就像尤金·史密斯那樣——尤金發現了日本的水污染問題，就帶著妻子前去拍照，還幫當地人打官司。經歷很多困難，最后官司終于打贏了，日本政府關閉了排污工廠，并制定了非常嚴厲的控制環境污染的法律。“現在的中國跟七八十年代的日本非常像，都面臨著社會轉型時期經濟飛速發展帶來的污染問題，如果尤金·史密斯還活著，他肯定也會拍中國的水污染。”盧廣希望自己的照片也能起到同樣的作用，推動中國污染問題的解決。

【鏈接】盧廣，1961年8月生，自由攝影師，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中國攝影藝術最高獎項金像獎獲得者。于1980年開始從事業余攝影，當過工人、職員，后下海創辦照相館和廣告公司，1993年8月自費赴北京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攝影研究生班（現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進修學習兩年。進修期間，邊學習，邊走南闖北創作，成為京城攝影界的一匹“黑馬”。2009年10月14日，憑借《關注中國污染》專題，獲得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并成為中國內地受此嘉獎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