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民營企業批判（上）
中人網：我們都注意到您曾經出版過一部關于民營經濟的書，書名叫《中國民營企業批判》，這里，想請您為大家介紹下您的成書構想以及在這本書里您主要觀點，意即您為什么要批判，您批判的是什么？
余治國 ：是這樣的。我在2003~2004年接觸過一些民營企業，當時準備和老板們合作一些項目。在這接近兩年的時間中，我從完全理論化的在校學生變成了開始思考企業實際問題的半學生半社會人。我當時的思想比較激進，對民營企業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在進行調研與查閱文獻的基礎上，我開始形成了自己的一些觀點。不過要突出的一點是，我受到馬克斯韋伯《儒家與道家》一書的很大影響，正是這樣才試圖從文化的角度來分析民營企業的問題。整本書的結論就是：傳統文化不適合于市場經濟并且會阻礙中國民族企業的壯大與發展。當然，我現在的觀點又有所改變。整本書的結構是從現象批判開始，到傳統文化與社會批判結束。因此整本書也可以說不僅僅是企業研究，也是社會研究。我現在是試圖從宏觀經濟與金融的角度來分析微觀企業的問題，或者說，不再從文化的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而是分析文化背后的經濟因素。簡單的說，是這樣： 我們都知道資產與資本的關系，能夠增值的資產才是資本，無法增值的資產的我稱之為死資產。而死資產變成了財富，變成了被過度消費的財富則是資源的極大浪費。那么，對于一個國家來說，從宏觀的角度來看，能夠讓更多的死資產變成活資產，遏止無法帶動宏觀經濟的過度消費即奢侈性消費是國家經濟發展之道。我們從古代中國的經濟史也可以看到這點 古代中國，富可敵國的商人時時出現，但我們卻發現， 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就無法再增值，這些商業財富或者轉化為土地，或者轉化為惡性的過度消費。 所以，在古代中國，我們看到的大商人他們的家族結果不是變成了大地主，就是變成了大官宦，資本的增長始終無法突破這個極限，結果幾代之后，養尊處優，喪失了創造價值的能力，這就是所謂“富不過三代”的原因。 那么良好的金融系統是微觀層面上企業發展的制度保證 可以讓不同階層的人都有創業的可能，讓死資產變成活的資本，最大限度的激勵人們的企業家精神，保持整個社會的活力，那么民族企業的活力自然就存在了。 我們目前還沒有突破我所說的惡性循環。
中人網：您剛才說您這本書的結論是傳統文化不適合于市場經濟并且會阻礙中國民族企業的壯大與發展，現在新研究得出的觀點是文化背后的經濟原因進行分析。在探討中國民營經濟的發展時，談到為什么中國民營企業為什么發展壯大不起來，其實很多人是傾向于您最開始的認識的，即中國傳統文化欠缺理性而企業是需要理性的，由此造成的矛盾與沖突是阻礙民營企業發展之根本，但問題是，這些僅僅與民營企業有關嗎？既然發生在中國，既然是因為傳統，那么事實上在中國不僅僅是民營企業的問題，應該是所有的企業都可能遇到的問題。所以，我覺得從文化傳統的層面來討論民營企業的阻礙未必是合理的。至于您說到宏觀環境對于企業微觀的經營或活動的影響，似乎又不僅僅只是對民營企業如此，但您把宏觀環境問題提出來作為民營企業發展壯大的阻礙又是基什么原因得出結論？能夠詳細說說嗎
余治國：傳統文化并不是所有的都阻礙企業發展的，比如我們傳統文化中所倡導的節約，就是成本控制，所倡導的勤勞就是最大限度的利用人力資源。等等。我剛才提到，我那本書不僅僅是企業研究，也是社會研究，正是和你的意思是一樣的。至于為什么說宏觀環境導致了企業無法壯大的。我們首先要搞清楚，大不等于強，之所以說壯大，是強壯而龐大。并不排斥精而小的企業，在國外就存在所謂的廠中廠 factory in factory這樣的技術世界一流的小企業，這種企業在日本特別多。
這個概念搞清楚之后，我們再回過頭來看這個問題。 一個企業的強健，不外乎技術與管理。然而微觀企業的技術與管理必然受到宏觀的文化與經濟環境的影響。
1）我們首先談技術，以日本來說，日本是技術立國，日本人的民族性格是呆板而循規蹈矩，那么這一點單個來看，從國人的眼光來看，是缺乏靈活性，無法變通。而從企業發展的角度來看，日本人適合于制造業的企業。我們再從宏觀的體制來看，日本的制造業企業與金融業關系密切，并不在乎短期收益，而是有國家經濟政策作為宏觀指導，表滿的目標在于技術領先與市場的占領，最終的目標在于企業生存能夠長久。因此日本人可以拿出10億美圓來做高清晰模擬電視，雖然他們失敗了。當然這種體制也是有缺陷，今天就不展開談了。
2）再來看管理 我們都知道，前段時間美國準備降低遺產稅，結果令我們國人大跌眼鏡的是，最積極反對的居然是美國的兩大富豪，比爾蓋茲與巴菲特。為什么他們要反對，因為個人奮斗與每個人機會公平是美國的立國之本與強國之本。當然我并不是說美國完全作到了這一點了，美國的貧富差距在近些年也是急劇拉大。我之所以舉這個例子的原因是要說明，美國的立國之本或者說宏觀的金融安排，如我們所熟悉的風險投資模式等，給美國企業的壯大以極大的激勵作用。
我們談到這里，再來看中國的企業。我在《中國民營企業批判》中談到官商勾結是一個中國企業不可缺少的一個關鍵詞。當然更深層次的原因比較敏感，不好再深入分析，否則無法出版。那么，我們從民營企業的所出現的種種現象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中國缺少企業家，而多的是商人。當代中國企業領導人和古代的大商人在本質并沒有區別。商人不在乎企業的天長地久，在乎的是他以及他的家族可以賺到多少錢。當然我不否認存在企業家，也存在理性思維的企業領導人。我去浙江講課，有個老板，做的行業是小五金，跟我說現在難賺到錢了，想了解轉做什么行業比較好。其實這種思維就是商人的思維。 他想的是能賺什么錢，而不是這個企業的可否長久的存在，可否塑造支撐企業的競爭力。 這背后的原因就是我剛才提到的文化以及文化背后的宏觀經濟與金融。我們試想，如果文化不是這樣，宏觀經濟的制度安排與金融體系不是以官商與權力資本的結合為紐帶。而是美國式的，他會提這個問題嗎？我想不會，他會考慮去銀行貸款，去做私募，插一句私募在國內叫非法集資。他會考慮是否可以通過這些融資來塑造自己在行業內的競爭力。
中人網：能否這樣理解，比如現在的國退民進的歷史潮流以及國家關于民營經濟的36條意見僅僅是政策層面鼓勵民營經濟發展或轉制，而在具體的企業微觀經營層面需要的政策扶持卻不足，比如您前面提到的金融問題等，這些影響了企業的做大做強。事實上我們都知道，民營企業在包括融資方面確實是個很大的問題，而這些又涉及到金融體制上的問題，似乎要解決不是一朝一夕的。所以，只有在現有制度與環境下來討論企業如何規避與利用的問題才最有效，企業過度關注政策層面只會忽視自己的專業能力，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回到企業內部，您認為民營企業在做大做強上內部有哪些問題是企業發展壯大的
余治國 ：對于這個問題，我個人理解是這樣。中國企業的老板們長于公關與人際以及市場的敏感程度，短于企業內部的經營管理。一些基本的管理技術與知識欠缺，當然這種現象正在逐漸改變。現在很多老板的求知欲非常旺盛，這也是給像我這種弱于時間而長于理論知識的人有與他們接觸與相互理解的機會。好，既然談的是批判，那么我們優點少談，我們在這里多談缺點。國內的民營老板在經營管理上最根本的缺陷在于，極度重視企業外部的銷售策劃，而極不重視企業內部的制度建設。我下面來分析這種現象的原因與危害，以及我個人的所提出的一些尚欠穩妥與實踐檢驗的不成熟的建議。 各位如果有興趣去各大書店逛逛，特別是管理類的書，銷量最好的都是策劃與市場方面的書籍，這種現象反映的是我們的企業始終關心的是市場的短期收益。原因何在？ 正是因為企業領導人缺乏管理能力，技術競爭力也不夠，技術競爭力我們這里就不多談了。各種企業所做的產品具有很大的同質性，在經營管理上又沒有質的差別，不過五十步與百步之遙。一個企業占領市場并不是短期策劃做出來的短期業績。而是實實在在的守住了陣地，靠什么守住陣地甚至占領更多的市場呢？靠的是市場進入的門檻。我們的企業產品同質性強，管理水準又是近似。怎么不陷入惡性的市場競爭呢？結果大家都是靠策劃，靠廣告，領一時之先。 我們看看所謂很多企業的制度建設，舉個例子，現在很多企業做ISO，結果ISO變成了純粹了文件制作，你到這些企業去看看，一疊一疊的文件累積如山，不過只是為了得到一個證書而已。這不是制度建設，制度建設是執行的，是要溶入企業每個員工的血液中的。 ISO講究的是流程分析，并且講究每個流程的各個環節中的輸入輸出這樣的銜接，你看國內拿到ISO證書的企業有幾家可以做到這個程度。 當然這里還要注意一點，我有個觀點和大部分人不同
很多人認為民營企業的一大障礙是家族形式，我不認為是這樣。在中國的企業中，不僅僅民營企業，即使是國有企業也存在這種沾親帶故的現象。在國外的企業中，家族形式的企業并不必然就是阻礙企業發展的最大原因。不能僅僅把家族形式作為民營企業失敗的一個原因。我認為，家族式企業和君主制國家倒是有幾分相似，有開明的君主立憲制，也有極權的君主制，對于我們的企業不管民營還是國有，企業極權化，老板大權獨攬是一盛景，但我們是不是因此責怪老板呢，似乎這樣下定論還太早。這又牽涉到文化與宏觀制度的問題。 這種種現象表現到最后就是一點——浮躁，企業的浮躁與社會的浮躁。 這種浮躁導致了什么呢？這種浮躁導致我們的企業始終無法突破我前面提到的資本的極限，企業內部的管理始終無法做好。這就是原因，談得有點亂。我的建議就是： 不談外部環境，只談企業。企業老板首先要樹立一個核心價值觀。我們把企業當成一個有血有肉有輸入有輸出的有機體，比如把企業看成一個人，一個人要做好事情，首先要有內在的動力，企業一樣，企業要做好，首先要樹立一個價值觀。 我們很多企業老板的價值觀就決定了他們的企業無法做好。我們想想，一個企業老板關注的是他本身賺了多少錢，而不是企業發展得如何，那么導致的結果就是對員工的疏忽與企業內部管理的輕視。 因此，任何一個企業都要有一個愿景vision，這個vision要能反映企業的價值觀，或者說是企業創始人老板的價值觀。老板的價值觀決定了企業的價值觀。企業的歷史畢竟很短，最多不過500~600年。我們看看歷史，國家的發展史，國家的價值觀是立國之本。美國是自由民主，前蘇聯是公平公正。美國發展的好是因為謹守其價值觀，而前蘇聯則是違背其價值觀，又創造了一個無法立國的官僚體制的極端違背公平工整理念的價值觀。反過來說，一個不尊重員工不尊重市場的不尊重管理內在規律只重視某個家族利益的企業又如何發展的得好？樹立核心價值觀當然不是紙面上的口頭上價值觀，是立企之本。有了這個價值觀，我們一切的管理技術才能派上用場。比如說企業重視質量，要用TQC，那么我們首先要考慮的是品質優良是產品占領市場的必要條件，只有品質好了占領了市場才有可能有利潤，有了利潤才能壯大，壯大了企業才能生存，如果這種價值觀溶入每個員工的血液，企業能不好嗎？以前人們常談愛廠如家，做到了嗎，那是口頭的，日本人為什么可以作到？
因為他們企業的價值觀就決定了這一切。 因此，我認為解決的第一步是價值觀，解決了這個價值觀的問題，企業的管理技術才能有效果。
中人網：在民營企業發展階段，生存是第一位的，而市場直接關系著企業的生死，所以，這個階段重視直覺以及由此產生的機會投資應該說得過去。您不可能在企業沒飯吃的情況下，去專注于流程層面的建設，因為，這個時候結果對于企業來說是最重要的。至于公關，這些也是不透明政府公共管理下的企業無賴之舉。---企業生存始終是第一位。如果說企業已經過了生存階段，我們再來看您剛才提到的對于內部管理與制度建設就覺得非常必要，中國經過20年左右的民營企業發展，很多企業都處于第2次創業階段，管理現代化是這個階段的必然要求，您認為，民營企業要繼續發展壯大，家族模式下這個時期的老板或企業領導人在這個過程中應該怎樣去肩負這樣的變革重任？
余治國：從短期來看，依靠市場直覺是可以維持生存的，但是僅僅依靠市場直覺而不是通過管理技術，如專業人員的市場調查研究與理性分析，其最終會走入陷阱。目前民營企業的困境已經充分說明了這一點。相信在座的各位讀書的時候都是騎過自行車的。我們不能說因為中學+大學騎了10年的自行車，騎得很不錯，很習慣很適應，就不去開小車了。始終是要邁過這個坎的。無法邁過，就無法壯大。 我個人認為，民營老板現在有兩個選擇：
1）努力的在家族中培養接班人，積累的資本不可輕易的讓它被白白損耗
2）努力的挑選外部的經營管理人才
3）有條件的企業有資源的企業多多少少要吸取一些政治資源，這一點在我國對于企業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4）作好定位，不一定要做大，可以做小做精，做得專業化，也可以大眾化。
企業內部的制度建設與管理改進不一定非要依靠老板手把手的改良，老板的責任在于選人與用人。劉邦打下天下還是要一群儒道法幫他治理國家的。
朱元璋得到天下之后也是要進行制度建設的，不過他比較苦，完全靠個人。畢竟不是每個老板都有朱元璋那樣的天才與精力。我們的民營企業現在面臨極大的困境，從我接觸的朋友來看。
中人網：您認為民營企業老板如果要從外部選擇經營管理人才，那么，需要民營企業應該在哪些方面為外部人才的到來提供便利與條件？
余治國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經理人市場還沒有成熟，經理人的信用度不高。很多經理人，當然包括一些咨詢專家策劃專家等，往往不談其失敗經歷，而夸大其成功經歷。這是誠信沒有建立的老板的困惑。下面談談我個人對第五個問題的一些想法。 作為一個領導人，最重要的是識人，通過什么來識人，無論傳統的方法是在座各位的招聘方法，這里專家很多。我就不從這個角度多談了。 老板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你認為這個人適合，那你就不要把外部經理人當成你玩弄權術的傀儡，而是充分授權，充分信任，給予空間，能夠適當在家族與外部經理人之間作到一種動態平衡。處理好兩個集團之間的關系。這是其一。 上面是談授權，其二就是利益均沾，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做。其三，是經理人的職責要清晰，很多企業管理亂就亂在始終給人一種非正規的手工作坊的感覺，為什么？不正規嘛，連基本的權力劃分都不清晰，還怎么談什么正規化管理呢？其四是要注意改變溝通的方法，很多民營企業將外部經理人當外人，家族內部的人排斥外部。你這個價值觀就有問題，大家是要作好企業，不是為了你這個家族的利益。當然現在很多企業老板已經認識到這一點，正在轉變當中。至于感情留人，利益留人，這些在座的各位都是專家，我不多談了。 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老板需要需要改變其價值觀要從商人的觀念轉變為做企業的觀念。
群友：誰都知道,中國的大環境就是這樣,而且是很可悲,無處不在的政治,所有問題都在政治化,大環境都是這樣的,企業家只能適應市場,適應環境.要改變一個企業家的價值觀,得讓他從市場上有觸感:我應該考慮改變一下?得有這樣的東西來推動他的思考。我個人認為不能改變只能適應.如何從被動的適應到積極的改變?如是你是一個中國的企業家,你打算如何處理這種現實問題?
余治國 ：我回答一下，剛才我提到經理人市場還不成熟，經理人的誠信值得懷疑。但我強調，老板要識人用人，如果你招人進來結果不信任，反而勾心斗角，結果是效率更低，還不如不招，因此在職責清晰的情況要充分授權。我剛才提到政治的問題，但企業并不是完全政治問題，文化/政治與宏觀環境有影響，很多都是降低效率的，但企業有很大一部分是商業化的，是有效率的。就像很多國企很多人不做事，但總有人在做很有效率的事，否則企業無法運轉。我們所說的價值觀就是要在大方向上樹立一個處理問題的原則，比如華為，華為如此發達當然跟一些具體的政治因素與國內體制的原因有關，但它是有它自身的價值觀的，華為強調的是做民族企業的中流砥柱充分發揮員工的能力并利益均沾。華為遵守這個原則它就會成功，一旦它違背這個原則就會失敗。 （未完-待續）
附:余治國個人資料
★ 畢業于上海交通大學★ 香港財經學院客座教授
★ 同一首歌欄目（策劃黃德榮先生）策劃助理
★ 北京精銳縱橫營銷顧問公司、山東合效營銷策劃有限公司兼職培訓師
★ 任職于安徽工業大學，并在香港財經學院、浙江大學MBA老總高級研修班、合肥工業大學管理學院人力資源培訓、安徽工業大學物流工程濟南工程碩士班等機構講授各種課程
★ 著作有
● 《中國民營企業批判》 當代中國出版社 2005年9月出版
● 《轉型力：企業競爭力的轉型策略》 中國時代經濟出版社 2006年1月出版
● 《生活中的博弈論：博弈論與信息經濟學淺談》 世界圖書出版公司 2006年8月出版
● 《物流工程》 21世紀全國本科規劃教材 機械工業出版社2006年7月
● 《質量管理》 本科教材 化學工業出版社2007年
● 在《證券時報》、《財會信報》、《財經人物》等報刊發表文章十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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