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頗為駭人的往事。
廣東汕尾陸豐祖屋在“富人街”的老黃去世了,他有一心愿,不火葬。
家人為了保留其全尸出資10.7萬元尋找一具能頂替火葬的尸體。
一個瘸腿的男人為此殺害了路邊偶遇的傻子.......
極晝工作室那篇已“失蹤”的報道細節滿滿,讓我一度失語。
這一場“富人”的買賣中,“傻子”失蹤了,殺手是一個“瘸子”,中間人和買家都隱形了,在判決書中“已被不訴”。
寒風凜凜!人世間的惡令人毛骨悚然!
01.
林家有個傻兒子叫林少仁。
他出生于1981年,家里六個兄弟,他排行第二。
2017年3月他失蹤了,具體是死是活,在長達兩年半的時間里,沒人知道。
少仁性情溫和,腦袋雖然不靈光,卻喜歡往人堆里湊。
他常和整個村乃至隔壁村的傻子賴在村口小超市門前,最熱鬧的時候,能有三四個傻子蹲成一排,眼睛斜斜瞟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仁長到六個月大,母親陳香妹發覺他有點不一樣,表情呆呆的。
長到該開口說話的年紀,他一句不會說,大人的話也聽不懂。陳香妹心里大致有了判斷,這孩子可能智力有缺陷,是傻的。
陳香妹想,傻就傻吧,只要他學會餓了說吃飯就好。
她從小手把手地教,盡管他還是“講話含含糊糊的”,外人聽不大懂,但能表達吃飯、洗澡、睡覺等簡單的日常需求,能自理生活,記得住自己的名字、住址。陳香妹很滿意了。
如今她68歲,眼白渾濁,像蒙了一層霧。提起艱難養大的傻兒子,眼淚總也止不住,“一想到他,我的心就跟被刀絞一樣。”
失蹤當天,少仁接近中午才起床,吃過午飯就說要出門撿塑料瓶,換錢買煙、買好吃的。
他一輩子都生活在廣東省陸豐市金廂鎮,熟悉鎮上幾個村子的道路,每天都會出門轉轉,撿拾廢品、看戲,到了晚上準時回家,從沒出過意外。
少仁戴上荒漠迷彩軍帽,出門后,先去了弟弟林再龍家。
那年,少仁的弟弟剛結婚,有了孩子。
他喜歡白白嫩嫩的小侄子,時常過去看一眼,逗一逗噗噗吐口水的小嬰兒,跟著樂呵呵地笑。
坐了一會,少仁拎起蛇皮編織袋,說自己要去撿瓶子了。
到了傍晚六點了,陳香妹有點心慌,少仁還沒有回家。平常飯點到了,他一般早到家了。
她喊小兒子林再龍,“你哥從一點鐘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林再龍安慰她,晚點就會回來了。
母親似乎總能率先察覺到某些不詳的開端。當晚,陳香妹睡不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自那一日起,門外再也沒有傳來,那熟悉的、像含著一口糖喊媽媽的黏糊聲音。
02.
那次的偶遇是要了命的。
今年1月初,這份刑事裁定書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公開,描述了事發當天的全過程——
2017年3月,離開林再龍的租屋后,少仁又走了兩三百米,拐到村里的大路上,那是一條繁華、車流不斷的村道,路邊有兩個公共垃圾箱。
少仁正彎腰從垃圾箱里掏塑料瓶,一輛白色面包車停在他身邊,車上下來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
那人與他談幾句,判斷他有明顯的智力問題,將他半推半拉上車,駛離了金廂鎮。
那個瘸腿的男人叫陳豐斌。
隨后陳豐斌后來在口供中交待,“我讓他喝酒,讓他喝到吐,我又繼續給他喝,他喝到不醒人事了。”
似乎是為了給自己壯膽,他說,“我自己也喝了一杯。”
少仁沒了反應了,陳豐斌覺得他大概已經喝死了。
他用四顆釘子把少仁封死在棺木里。
不會有人知道當棺材釘進去的時候,少仁是死是活,他是已經被灌死了還只是醉暈過去?
不知道當他酒醒后,會不會一遍一遍聲嘶力竭喊著媽媽?
還是用腳蹬,用手摳,用頭撞,直到一點一點失去知覺……
少仁再也沒能回家。
3月3日是當地德高望重的老黃出殯的日子。
到達黃家約定的地點后,一個抬棺人注意到,路口拐彎處還停著一輛白米黃色面包車,旁邊也放著一副棕色棺木。
離開時,他看到有人把那副棺木抬上原來推老黃棺材的四輪手推車上。
兩方人馬在這里將棺木調換,不知是死還是活的少仁被送往殯儀館火化。
他的骨灰最后被瘸腿男人扔進了百姓墓園門口的棚寮中,和其他無主尸骨一同下葬。
而老黃的棺木被埋在事先選定好的墓穴,就在水庫邊。
黃家請一位外省的風水先生看過,坐山望水,主富,寓意“望財”。
03.
回不來的少仁讓林家人痛不欲生。
他們停下了工作花了大半年時間尋找少仁。“陸豐翻遍了,又找到深圳啊,廣州。”
弟弟林再龍說,當時他們幾兄弟都停下了工作,只專注于找人這一件事。
60多歲的老父親也跟著四處奔波。林家父親的身體早就出了問題,之前被檢查出嚴重的膽結石,兒子失蹤后,林再龍說父親的病更嚴重了,
“他就一直痛一直忍著,實在受不了了才吃顆止痛藥。也不去醫院檢查,一門心思就是要找兒子。”
林再龍記得,2017年6月底,有人打電話說在廣州見到一個智障男子,長得很像林家要找的兒子。
父親當天就買了去廣州的車票,結果自然是失望的。
也是在那一次,父親實在痛得受不了了,去了廣州的醫院做檢查,被告知已經是膽囊癌晚期。
郁郁寡歡地從廣州回來,熬了十幾天,林父去世了。
父親火化時,他們將少仁的一些物品一同燒了,和父親葬在一起。
林再龍說,他們重來沒有想過少仁死的這么慘。
他們自始至終沒見過那個殺人兇手陳豐斌的家人,也沒見過黃家人。
開庭當天,林再龍和另外兩個兄弟參加了庭審,通過視頻看到了陳豐斌——那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方臉,中等身材。
他的語氣很輕松,林再龍說,“我在他臉上看不到一點愧疚。”
說起當天的過程,陳豐斌的姿態也是隨意的,“好像殺了一個傻子是沒問題的,沒有人會在意的。”這讓林再龍感到難以忍受。
2020年12月,陳豐斌案二審開庭,法院認為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案件中的另一些涉事人員,中間人老溫在事發后不久,因突發疾病去世。
另一個中間人,原殯改工作人員梁成龍,在2020年4月被陸豐市人民檢察院認定不符合起訴條件。
而花錢買尸的買家黃慶柏,判決書中同樣寫道“已被不訴”。
04.
廣東省在1998年推行城鄉殯葬改革,但汕尾市向來執行不嚴。
直到2012年,汕尾市委開始嚴格執行火葬。
每月對各鎮、場區的火化率進行排名通報,考評結果和當地官員的烏紗帽掛鉤。
當火葬與土葬相沖突的背景下,各種荒誕的事情不斷發生,偷尸、買尸、賣尸、換尸.....
有錢可以有全尸,沒錢的就只能乖乖的火葬。
2014年陸豐某村居民曾實名舉報,為了完成奶奶土葬的遺愿,他找到鎮上的殯葬改革負責人,詢問能否像其他人一樣,一切按火葬的儀式進行,然后在送往殯儀館的路上偷梁換柱,將親人遺體送回土葬。
村民表示,“鎮上的死者家境好些的都這樣操作。”然而殯改負責人要價6萬元,“我們家太窮,一下拿不出6萬元,只好違背老人家的遺愿。”
村民最后憤怒質問,“為何有錢和有勢的人家可以出錢買名額搞特殊進行土葬?”
答案不言而喻。
4月7日,搜狐新聞極晝工作室刊發了《尋找尸體的人》。作者希望能不刪稿子,但還是被刪了。
極晝被刪文的第二天,一個微信群里傳出消息:
文章的第二作者小陳是一名在讀大學生,他的父母正在被汕尾當地警方騷擾,“并要挾他今晚返鄉報到。”
小陳幫助了文章第一作者翻譯當地方言,目前,派出所的人還在他的家中。有人嘗試聯系小陳,但是聯系不上。
當地派出所晚上10點左右已經離開他家里了,學生一直在學校里,是學新聞的。
如果解決不了問題,可以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個人的死,家庭的傷,社會的痛。
沒有任何一起悲劇是孤立的。
如果沒有追問,沒有反思,沒有警醒,甚至沒有追責,不僅逝者不會安息,生者更不會警醒。
災難并不是死兩萬人這樣一件事,而是死了一個人這件事,發生了兩萬次。
汕尾不是以此為鑒,分析反思,而是忙著刪文封口,作壁上觀,哪里還有切實把民生放在第一位的態度。
當扭曲的政績觀在作祟,頭上的“烏紗帽”重于泰山,責任擔當看作負擔。
在媒體監督發現問題時,首先想到的不是誠懇接受批評,主動查找問題原因,而是挖空心思琢磨著如何“堵”,怎么“瞞”。
殊不知,“捂蓋子”最終會“捅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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