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春天里,只有傷不起:深圳“塵肺門”五周年紀事
關注新生代農民工計劃
大學生塵肺病關注小組
聯(lián)合發(fā)布
2014年12月5日
春天的故事
1992年,那是一個春天。
湖南耒陽雙喜村的五位帶頭大哥——賀湘保、徐龍古、徐瑞求、徐春林、賀七國已經(jīng)通過幾年的打拼,成為腰纏萬元的老板了。從這一年開始,已經(jīng)成為包工頭的五位 帶頭大哥以“先富帶動后富”的氣概與情懷,開始陸陸續(xù)續(xù)把雙喜村及周邊的村民帶向東南600公里之外的那個春雷滾滾、春潮澎湃的改革開放實驗區(qū)——深圳。 而這批青壯年勞動力所從事的也正是五位帶頭大哥曾經(jīng)從事過的、建筑業(yè)最賺錢的工種——風鉆工。
2002年,那是一個春天。
在深圳做風鉆已有十年的雙喜村村民中,已經(jīng)有人當上了包工頭或帶班,在耒陽本地招不到工人,于是,他們奔向西北600公里之外的湖南桑植縣,開始從那里招募 工人去東南1200公里之外的深圳做風鉆工。從這一年春天開始,雙喜村做風鉆的人開始陸續(xù)有人死去。在這一年,徐志輝因為呼吸困難,時常感冒發(fā)燒去醫(yī)院檢 查,發(fā)現(xiàn)肺部有了陰影,被診斷為肺結核。由于呼吸困難,徐志輝不敢繼續(xù)打風鉆了,只好去工地上收發(fā)炸藥。
2009年,那是一個春天。
從事風鉆作業(yè)近20年的雙喜村村民徐瑞寶已經(jīng)沒有辦法繼續(xù)從事體力勞動了,他去醫(yī)院檢查,依舊被診斷為肺結核。但當醫(yī)生得知他干過多年風鉆工之后,醫(yī)生告訴 他可能得了塵肺病。于是,在這年4月,徐瑞寶找到他以前做過事的一個老板,要求對方出錢給他治病,這個老板最后給了他10萬元。隨著徐瑞寶討要賠償款的風 聲不脛而走的另外一個信息就是一個奇怪病種——塵肺病,要在雙喜村集中爆發(fā)了。
湖南耒陽籍風鉆工人群體性維權的“深圳塵肺門”事件正式拉開帷幕……
2012年,那是一個春天。
2012年4月12日,徐瑞寶給我打電話,說想借著北京一個職業(yè)病會議來北京看看多年來幫助過他的老師和志愿者們,他擔心以后見不到大家了,但他又感嘆身體不爭 氣,沒辦法出遠門。我安慰他說我們會利用假期去湖南看他,然而,五天之后的4月17日,徐瑞寶因呼吸不暢,窒息而死。他死在了春天里,骨灰就埋在家鄉(xiāng)的一 個小山包上,而不是耗盡他一生青春而又最終拋棄他的深圳。就在同一天,西北600公里之外的桑植縣風鉆工谷臣云也以與徐瑞寶同樣的跪姿窒息而死。一周之 前,他們的工友曾求古被發(fā)現(xiàn)死在了一座荒廢的寺廟里。知道這些消息時,已是2012年4月20日,谷雨時節(jié),北京天空下著綿綿細雨,讓人越發(fā)思念故人。盧 暉臨老師在挽詞中寫道:帝都一片月,可照雙喜村。應憐小兒女,無淚憶亡人。此后,我們所關注的重點已經(jīng)不止于這些塵肺病人的余生,而且包括他們的家庭與村 莊生活。
2014年,那又是一個春天。
王翠蘭老人去世了。很難相信她會走得安詳,四個兒子先她死去,眾多親屬上門爭奪賠償金,而在她死后,她的老房子很快被唯一活著但也身患塵肺病的兒子推倒,準 備重建新房。這仿佛就是雙喜村的縮影:在雙喜村的男人們被塵肺病奪走生命的背后,是作為共同體的雙喜村在經(jīng)濟上走向破產(chǎn)、精神上逐漸頹廢和倫理關系的迅速 解體。這種變化是農村被卷入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后產(chǎn)生的多重邊緣化的后果,以經(jīng)濟能力來決定社會地位,大到中國的整個農村,小到家庭的老人,都在被邊緣化和 被遺棄。
啊,春天的故事。神話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跡般地聚起座座金山……
馬克思說:“工人僅僅為增殖資本而活著,只有在資本的利益需要他活著的時候才能活著。”在這樣一個刻意回避階級話語的年代,我們仍舊覺得,馬克思說對了。
2009年“深圳塵肺門”事件已塵埃落定,但故事并沒有結束……
貧困與疾病的怪圈
在農村,貧困與疾病是一對天生的孿生物,相伴相隨。因為貧困,農民工選擇外出打工,由于文化水平低,他們只能選擇條件惡劣的高危工種,高危工種較高的工錢收入對他們有著很大的誘惑力,但是惡劣的工作環(huán)境是他們身體最大的殺手。
2009 年“深圳塵肺門”事件,涉及的耒陽雙喜村及周邊村寨的塵肺病人126人,其中有3人2009年沒有去檢查,或者當時沒有查出塵肺病,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確診了塵肺病。截止2014年11月,現(xiàn)在已有63人因為塵肺病去世,占到患病人數(shù)的一半。其中有42人是在09年拿到深圳市政府的補償之后去世的。在去世的塵肺病人中,年紀最小的工人僅有25歲,年紀最大的為59歲。其中王從成在2011年用剪刀割頸自殺的,時年52歲。曹滿云2012年初(2011年農歷臘月)從耒陽中醫(yī)院七樓病房跳樓自殺,年僅36歲。曹金在2013年喝農藥自殺,時年43歲。耒陽的塵肺病工友去世時的平均年齡只有43.3歲。根據(jù)2014中 國塵肺病農民工調查報告,他們調查所涉及的50名去世塵肺病農民工的平均壽命只有47,塵肺病讓工人提前結束了人生旅程。
曾在深圳做過風鉆的耒陽工人大多四十歲上下,正當壯年,是家中的經(jīng)濟支柱,對很多家庭來說外出務工收入是最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以患塵肺病人數(shù)最多的耒陽市導子 鄉(xiāng)為例,2011年人均耕地僅有0.63畝,務農收入十分有限,日常開支、看病吃藥、子女教育和老人贍養(yǎng)等費用幾乎全部靠打工收入來維持。塵肺病人病發(fā)后,體力逐漸下降,一期患者不能從事重體力勞動,二期患者基本喪失了勞動能力,三期患者呼吸日漸困難,日常生活甚至需要他人照料。塵肺病對一個家庭來說意 味著喪失了最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而深圳市政府區(qū)區(qū)幾萬到十幾萬元的“人文關懷”,對于一個個上有老下有小,并急需治病救人的家庭來說,無疑是杯水車薪。
為了了解塵肺病工人家庭的收支情況,我們選取了5戶已故塵肺病工人家庭,在仍在世的患者中選了2位塵肺病二期的,3位塵肺病三期的患者家庭進行估算。通過對 這10個家庭的收支情況統(tǒng)計,可以發(fā)現(xiàn),10個家庭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是2009年維權后獲得的人文關懷補償款,其次是家中勞動力的打工收入(不少家庭已經(jīng) 沒有勞動力或者勞動力需要照顧家人)。維權后爭取到的低保,雖然每人每月都有65元或75元,但這些錢在塵肺病面前顯得那么無力。農業(yè)補助每年也只有可憐 的幾百塊錢(不少家庭已經(jīng)不再種地)。支出中,塵肺病治療費無疑是所需最多的部分,一次治療花費多則10余萬,少則幾千,而且隨著病情的加重,花的錢只會 越來越多。此外,家庭日常生活所需、子女教育支出、人情往來費用等支出都在慢慢侵蝕著這些塵肺病家庭。多數(shù)家庭2009年獲得的深圳市政府的人文關懷補償 款已經(jīng)所剩無幾,這種特事特辦的模式和一次性的給付并不足以應付高昂的醫(yī)療費用,更無法維持塵肺病患者家庭的日常生活支出,很多家庭因此陷入貧困。
某個家庭一旦家中有人患上塵肺病,不僅意味著主要勞動收入的減少或斷絕,也意味著塵肺患者家庭收入的減少。為了照顧患者,其家庭成員不得不承擔起照顧他的生 活,并扛起一家老少生活所需的重任。因為患者大多為男性,他們患病之后,家庭收入銳減,他們不僅成為家庭的一個負擔,他們的妻子更是因此要承擔照顧生病的 丈夫和學齡期的孩子的重負,這在一定程度上極大地影響了她們的就業(yè)和收入,有些人甚至不得不辭去在城市的工作或者減少耕種的土地數(shù)量,一心回到家中照顧患 者。塵肺家庭不僅收入減少,支出更是難以負擔,持續(xù)的高昂醫(yī)療費用讓患者家庭不堪重負。據(jù)現(xiàn)有規(guī)定,塵肺病治療費用不在新農合的報銷范圍之內,因此,許多家庭為了治病已傾家蕩產(chǎn),負債累累。根據(jù)大愛清塵2014年對8個省份,449名塵肺病工人的調研,看病的巨大花銷和沒有收入來源成了塵肺病人最難解決的 問題,其次還有孩子上學、父母養(yǎng)老等問題。這和我們在耒陽了解到的情況是一致的。
生活面臨哪些自己難以解決的困難 百分比
孩子小,需要錢上學 17.71
父母年紀大了,無人無錢照顧 15.63
看病需要花很多錢 32.43
無法打工賺錢,沒有收入來源 29.36
家庭內部矛盾 3.16
在我們的調研中,不管是患者已去世的還是仍舊在世的塵肺家庭,多多少少都有負債以及潛在的債務危機。
按照工傷保險條例的規(guī)定,塵肺病一般是六級到二級傷殘,一般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是II期的話按照規(guī)定已經(jīng)可以評到四級到三級。可以拿到十八到二十個月的工資并且每月 從工傷保險基金那里領到工資75%-80%的傷殘津貼。而且這些還不包括對于醫(yī)療費用的報銷。但是很少有塵肺病農民工能享受到工傷保險的待遇,貧病交加的死去是大多數(shù)塵肺病工友的命運。因此,大多偏遠農村被“越貧困越塵肺,越塵肺越貧困”這樣一個怪圈所困擾,一個又一個的山村陷入“因貧致病,因病致貧”的惡性循環(huán)之中。農民因為貧困選擇外出打工,他們懷著“發(fā)財致富”或蓋氣派房子的夢想走向城市或廠礦,十多年后他們因罹患塵肺病不得不帶著羸弱的身體回到農村,不僅沒能帶回財富,反而在貧窮的山村增添了一具日漸羸弱的身體,他們不僅沒有走出貧困,反而因為罹患塵肺病而更加的貧困,這些偏遠農村的農民世世代代 都沒能走出貧困與疾病惡性循環(huán)的怪圈。雙喜村的情況也大體如此,即使部分塵肺病農民工能帶錢回家蓋上另村里人羨慕的氣派樓房,氣派樓房內藏著的是一具被塵 肺病侵蝕的身體。在一個商品經(jīng)濟的年代,人們常常是以金錢作為價值衡量標準,房子成了財富的重要象征,也成了婚姻的物質基礎,許多村民為了建立一個看起來 “體面的家”,而選擇收入較高的風鉆行業(yè),甚至在拿到賠償款之后立刻加蓋或者裝修房子、購買家具電器。人們甚至覺得拿到賠償款后不久就去世的工人的家庭是 幸運的,因為沒有因為治病花光了所有的錢。人走了,其賺錢或者因病補償所建的房子,就像一個個墓碑,證明其曾存在的意義。而這個地方,這樣的價值觀和生產(chǎn)、生活方式未嘗不是中國發(fā)展模式的一個縮影。
塵肺病不僅影響塵肺患者本人及其家庭的正常生活,也深刻地影響了孩子的成長。塵肺家庭的經(jīng)濟窘境嚴重擠壓了孩子獲得良好生活和教育的機會。許多孩子的生命軌 跡因此發(fā)生改變。有的被寄養(yǎng)在親戚家,有的過早的輟學,有的過早的結婚,更多的孩子在初中畢業(yè)后就出去打工,掙錢養(yǎng)家。
我們發(fā)現(xiàn),塵肺病人去世前后的時間,其家庭經(jīng)濟都會受到重創(chuàng),因為病人妻子只能在家照顧他而無法出去工作。去世前的醫(yī)藥費是非常高昂的,病人常常需要住院,住一次醫(yī)院就要一萬多乃至更多的花銷。以現(xiàn)在一位病情嚴重的塵肺病人為例,他去年住院花了十余萬元,其中很多是高價特效藥,不能報銷,現(xiàn)在每天打針吃藥就 需要120元左右。還有一家的孩子,因為需要去長沙照顧病重的爸爸,放棄了中考,沒有上高中。而這個孩子已經(jīng)有一個伯伯、一個叔叔、一個姨夫因為塵肺病去 世了。他的一個表弟,一個堂妹因此只能寄養(yǎng)在別人家里,兩個孩子的媽媽因為塵肺病導致的生活窘境,一個選擇自殺,一個離婚改嫁。
如今媒體上已經(jīng)爆出了很多留守兒童被性侵或者遇到意外身亡的新聞,不像留守兒童那樣父母還會不時回來,這些孩子已經(jīng)不會再撒嬌地問爸爸去哪兒了,而是已經(jīng)明白爸爸再也回不來了。父母雙亡,或者父親死亡、母親遠走而寄居在親戚家的孩子會比留守兒童更容易受到侵害。他們是否能夠營養(yǎng)充足地成長,生活環(huán)境是否安全,都是值得關注的問題。由于教育資源分配不均,教育產(chǎn)業(yè)化后家庭經(jīng)濟條件對于孩子受教育機會的決定作用,對于農村孩子來說,通過教育改變命運已是非常困 難的,更何況是來自受過塵肺病重創(chuàng)的家庭的孩子。
死亡接力棒仍在傳遞
2009 年繼耒陽風鉆工深圳維權之后,湖南桑植縣百余名風鉆工也在深圳接受了職業(yè)病診斷,其中僅芙蓉橋鄉(xiāng)一帶就有45名風鉆工被診斷為塵肺病。由于缺乏勞動合同,他們很多人也像最初帶他們去做風鉆的耒陽人一樣,接受了深圳市政府7萬至13萬不等的“人道關懷”。桑植人比耒陽雙喜村人從事風鉆工的時間要短,尚未步入死亡加速的軌道,截止2014年10月,去世的塵肺病人為7人。
但桑植人并未因塵肺病而放下從事風鉆的腳步。
從 1916年桑植人賀龍“兩把菜刀鬧革命”至今已近百年,桑植仍舊沒有擺脫貧困的帽子。豐富的生物多樣性資源并沒有給這片土地帶來富裕,耕地資源和就業(yè)機會 的缺乏使得每年還是大量的青壯年勞動力外出打工。結婚就得建房子,在別的行當打工掙不到建房子的錢,風鉆仍為很多青年人的主要職業(yè);而結了婚,有了孩子,家庭壓力大,還得去找能掙錢的職業(yè)去做,于是大家不得不再次步入這個行當,包括那些已經(jīng)被診斷為塵肺病的風鉆工。
回想五年前,桑植風鉆工在繼耒陽風鉆工之后診斷為“塵肺病”時,他們的反映并不如耒陽塵肺病人那般強烈。他們中的一些人在經(jīng)歷氣憤與沮喪之后,又默默地回到 了建筑工地,繼續(xù)從事風鉆作業(yè)。五年前,我在深圳的建筑工地遇到了桑植縣風鉆工鐘平協(xié),問他為什么還選擇繼續(xù)做風鉆。他說:“家里有三個孩子,一對雙胞胎 剛學會走路,妻子在家?guī)蓿改改晔乱迅摺H移邨l命都得靠他養(yǎng)活。他也害怕自己的肺變成石頭。做,死自己一個;不做,全家七口人都得餓死。”在說這些話 的時候,他的平靜讓我內心隱隱作痛。我勉強問了一句:“那做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兒呢?”他說:“我沒的選擇,我只有做到死為止。”
2009年被查出患有塵肺病之后,鐘平協(xié)和他的桑植老鄉(xiāng)繼續(xù)留在工地做風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jīng)無法維持太長時間,所以想在能做的時候盡量多掙些錢留給家里人。就這樣一直做到2012年底,鐘平協(xié)的身體已經(jīng)難以再從事重體力勞動。于是,在2013年,他開始照顧孩子,妻子在附近的水電站找了份工作來干。鐘平協(xié)一 家七口人,人多地少,三畝水田的稻谷全部賣光,也只有三千塊錢的毛收入,不足風鉆工月收入的一半。妻子每月工資只有一千多元,家庭的壓力使得妻子不堪重 負,于2014年5月與鐘平協(xié)協(xié)議離婚。妻子另嫁他人,一對不滿六歲的雙胞胎留給了鐘平協(xié)來照料。離婚對于一個已經(jīng)正在走向死亡之路的塵肺病人來說,是一個比塵肺病本身更加摧殘生命的因子。有如耒陽塵肺工人徐新生所言,離婚是塵肺病人的死亡加速器,耒陽雙喜村的很多實例證明了這一點。
離婚的變故讓鐘平協(xié)更加虛弱了下去。在妻子離開鐘家的那天,這對雙胞胎女兒拖著衣服不讓媽媽離去,但是媽媽還是流著淚掰開了女兒的手,頭也不回地離去。或許是這對雙胞胎女兒的哭泣使得這個男人重新振作了起來。女兒哭著說:“媽媽不要我們了,我們也不要媽媽了,我們還有爸爸。”不久之后,鐘平協(xié)將這對女兒托付 給自己80歲高齡的老父老母,再次拿起風鉆走上了這條做死之路。然而,如今40歲的鐘平協(xié)被塵肺病折磨得體力大不如從前,他一天下來所得也只有別人的一 半。
他們中也有人試圖從事其他工作,但自從2009年張家界和耒陽工人集體維權后,他們中很多人的名字已經(jīng)上了黑名單,他們沒有辦法去正規(guī)單位打工,因為一簽合同上社保就能顯示出他們的黑名單,用人單位就不再招用他們。鐘平協(xié)只有繼續(xù)到建筑工地重操舊業(yè),因為工地用工不正規(guī),不需要簽合同上社保。五年前鐘平協(xié)的 那句話似乎真的要應驗:“我沒的選擇,我只有做到死為止。”
如今,2009年被診斷為塵肺病的45名桑植縣人如今已有7人離世。桑植縣風鉆工人集體罹患塵肺病并沒有如耒陽塵肺病那樣影響巨大,當耒陽人不再從事風鉆工時,在深圳及廣東其他城市的工地上依舊活躍著桑植風鉆工人的身影,以及后來跟上的貴州人,貧窮逼得他們不得不仍舊鋌而走險去從事這樣一份工資不菲的職業(yè),他們只有在這條做死之路上繼續(xù)做下去。
2014年夏,我們在東莞的一處工地上見到了一群來自湖南桑植縣的風鉆工人,塵肺病事件的爆發(fā)給他們的職業(yè)防護帶來的唯一改變就是防塵口罩改進了,而做出這一改變的還不是施工企業(yè),只因他們的包工頭也是一名耒陽雙喜村的塵肺病患者——他以自己的賠償款為啟動資金搖身變成了包工頭——他深知塵肺病的危害。防塵口罩的改進讓大家心存僥幸心理,認為只要不長期做這一行當,再加上戴上防護更嚴實的口罩,應該可以避免了。甚至于這種僥幸還被被賦予某種神秘色彩,在工地上,人 工挖孔樁標識牌上懸掛著應急氧氣包,為了應急;而氧氣包旁邊懸掛著毛主席的大幅畫像,據(jù)說可以辟邪。
人工孔樁旁邊,一種機械鉆孔樁的渦旋機也在工地應用,但由于風鉆工人職業(yè)防護成本低,這樣的機械作業(yè)相對于人工挖樁顯得成本過高,一直沒有在工地大規(guī)模應用。資本對利潤的追逐使得工地不會采用最先進的設備。
或許,有朝一日,工人的成本大于機器成本時,這種設備才會在工地推廣吧。或許,那時候塵肺病應該可以根除了吧?然而,我們又要付出多少生命的代價呢?
為什么塵肺病工人維權難?
工人“圣經(jīng)”《資本論》告訴我們,罷工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常態(tài)”。這個觀點包含了至少如下事實:一,工人不罷工就拿不到更多本屬于自己的東西;二,僅僅是罷工,則拿到只能是屬于自己的其中一小部分;三,罷工是內置于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的調解機制;四,工資的定義內含了階級斗爭的現(xiàn)實;五,單純罷工,則罷工永無止境。罷工通常是實際工資降低后才發(fā)生;一條看不見的鎖鏈套在工人脖子上,資本家時而拽緊、時而放松,就像馭馬一樣
1、南昌鐵路職工不滿改革政策占領多條鐵軌拒絕勞務派遣
12.8上午百名鐵路職工及家屬占領南昌火車站鐵軌。據(jù)悉,因按照鐵路系統(tǒng)11年以前的政策,這些鐵路職工子弟因為某種經(jīng)歷而可以進入鐵路工作。但11年底政策發(fā)生了變動。南昌鐵路局推出了折中的方案,以勞務派遣的形式解決工作問題,但很多人拒絕簽約,希望能獲得正式工的身份。事件仍在繼續(xù)中。
2、初戰(zhàn)告捷:廣州番禺利得工人的組織化斗爭
持續(xù)達三個月、引發(fā)全國勞工界關注的新生鞋廠工人維權取得巨大進步。12.1集體談判繼續(xù)遭遇資方強硬態(tài)度,工人再度憤而群訪省政府,其中支援新生工人的兩名公民行動者和一名勞工活動者卻先后被捕,12.2工人在幕后“高層”的政治壓力下,被迫大幅度妥協(xié)、當天收場落幕,緊接著四天后,同在番禺區(qū)的利得鞋廠爆發(fā)2500名工人大罷工,12.6-7伴隨著全廠大罷工的勞資談判一度變奏,到7日傍晚資方書面公告較大程度讓步、當晚工人代表會議予以確認,12.8早上在工人代表的解說下,利得工人才全面復工。
3、寒風中苦苦支撐的玫瑰——深圳易佰特電子科技有限公司工人爭取搬廠賠償側記
深圳市福永鎮(zhèn)易佰特工人因工廠搬遷,老板不給賠償,反而扣工人工資。工人采取罷工維權。據(jù)“1棵草的氣質”微薄透露:工廠搬遷,不但不給工齡補償,對于不愿意跟著搬去福建的工友,威脅馬上辭職,扣900塊錢!已經(jīng)有一些工友被扣900塊錢走人!我們員工被迫維權!
截至目前,工友還在堅持,他們在工廠門口度過5個晚上了。現(xiàn)實斗爭呼喚更強的組織性
4、阿根廷群眾占領13年種菜自用占廠生產(chǎn)
01年阿根廷貨幣大幅貶值,政府出賣國民,凍結銀行儲蓄、禁止國民提款。阿民眾自發(fā)組成“自助組織”,實現(xiàn)鄰里互助和幫助外來者。設置小區(qū)公用飯?zhí)茫菩?以物易物,讓鄰舍各取所需,同時種植有機種植。另外,成立制衣合作社,占領工廠,創(chuàng)造了工人自主生產(chǎn)的先例并通過過工人會議集體決定工廠運營。并且,同氣 連枝,援助泰國工人。總之,這不是從下而上,而是從下而下的組織,實行直接民主。
5、德一工會號召亞馬遜工人舉行新罷工談判薪資
12.9消息,德國Verdi工會向亞馬遜發(fā)出警告,工會工人將在圣誕節(jié)到來以前進一步采取罷工行動,要求就工人薪資問題展開談判。
自13年春以來,亞馬遜的德國倉庫工人就一直都在從事罷工活動。Verdi希望亞馬遜可以提高倉庫工人的薪資水平,至少能符合德國郵遞行業(yè)和零售行業(yè)員工的勞資談判合同標準。但亞馬遜也多次拒絕了Verdi的要求,并稱倉庫工人屬于物流工人,他們已經(jīng)獲得了高于該行業(yè)平均工資水平的薪酬。
13年,英國廣播公司曾對亞馬遜位于威爾士斯旺西的倉庫進行跟蹤拍攝。結果發(fā)現(xiàn)夜班工作人員最多需要行走11英里,其任務就是從800000平方英尺的庫房中挑揀出買家所訂購的商品,而公司還對每次挑揀商品的時間進行了限定。該倉庫工人夜班的酬勞為每小時8.25英鎊,約合人民幣81元,而白班的薪酬為每小時6.5英鎊,約合人民幣63元。
塵肺病之殤
嘉義慶升醫(yī)院胸腔內科醫(yī)師林冠群今天表示,1名60歲建筑工人于7月間因呼吸困難就醫(yī),初步經(jīng)X光檢查,發(fā)現(xiàn)肺部看起來“臟臟的”,與肺結核相似,但其癥狀與氣喘不同,且也無感染肺結核。經(jīng)進一步詢問患者病史及生活型態(tài),發(fā)現(xiàn)患者長期在建筑工地工作,年輕時吸入太多粉塵,導致患有塵肺病,近年來加上年紀大了,肺功能慢慢衰退,才會引發(fā)呼吸 困難等癥狀。
【評論】塵肺病多見于建筑行業(yè),因為這些地方的工人與粉塵打交道比較多。聯(lián)想到幾年前張海超的開胸驗肺,我不知道在資本家的利潤面前,我們工人的生命算得了什么?
塵肺病的防治與救助一直是政協(xié)委員們關注與關心的民生問題。僅2013年與2014年全國兩會,就有多位委員提交提案為塵肺病患者及其家庭的救助進行呼吁。2013年初,全國政協(xié)委員張家敏收到了來自范璐璐所在的塵肺病調研小組的來信。信中詳細介紹了課題組從2009年開始,持續(xù)跟蹤調查湖南省張家界市、耒陽市逾300名塵肺病工人追討職業(yè)病賠償?shù)臍v程。在了解到塵肺病患者及其家庭的艱難生存狀況后,張家敏在當年的兩會上以一份題為《關于建立塵肺病國家救助基金的建議》的提案,呼吁為塵肺病人及其家庭提供救助。
【評論】不否認成立這個基金的必要性,就像不否認紅十字會在當下存在的必要性一樣。但是先讓我們得了塵肺病,然后再出錢建立基金為我們治療,讓我們感恩戴德。我想問,如果真的為我們好的話,為什么不去消滅塵肺病存在的環(huán)境?
江女士是出事的昆山中榮金屬制品有限公司的工人,她如此介紹自己從事的鋁制品研磨工作:一到中午,工作臺上落的灰就有一個硬幣的厚度。每個工作臺上會有一個除塵管,但是粉塵多的根本除不盡。每天中午和下午的吃飯時間,車間會打掃一次,但中間的打掃根本沒用,只要一開工,粉塵就會迅速彌漫。
“吃飯的時候,每個人身上全是灰塵,像是從燒磚窯里出來一樣,只有牙齒是白的。”有工友開玩笑說,“活生生一個兵馬俑。”工廠里還流傳著一句話:“晚上不洗澡,回來像個鬼。”
塵肺病是最常見的一種職業(yè)病,其生成機理很簡單,只要長時間吸入大量粉塵,就會因肺部粉塵的積累而引起疾病。
所以在中榮金屬制品這樣的工廠長期工作,不得塵肺病才怪。江女士的丈夫2005年進入中榮工作,2012年某一天突然生病,“大口大口地往下吐血,甚至鼻孔里也跟著冒血”,醫(yī)院診斷為粉塵感染。
而早在2010年,就有該廠工人因為粉塵造成了肺病,在工廠大門拉了“造成肺病拒不負責,天理難容”的橫幅。網(wǎng)上也早有帖文指控該廠造成塵肺病的問題。
【評論】晚上不洗澡,回來像個鬼,在這樣不安全的額環(huán)境下生產(chǎn),及時不出現(xiàn)爆炸,工人們的身體早晚會垮掉。突然死亡或者慢性死亡,工人們不該只有這樣二選一的命運。
呼吸之痛:塵肺鄉(xiāng)訪談實錄
來源:中國工人雜志
作者:湖南省總工會干部學校課題組
湖南安化縣清塘鋪鎮(zhèn),人口5.7萬余人,山地面積占64%,連續(xù)多年戴著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地下儲量豐富的煤、銻、鎢等礦產(chǎn)資源使采礦業(yè)成了鎮(zhèn)上的支柱產(chǎn)業(yè),山里的壯勞力幾乎沒有沒下過井的,在本地挖煤還不夠,他們又成群結隊地到廣東、廣西和陜西煤礦打工。十幾二十年下來,這個鄉(xiāng)鎮(zhèn)累積了塵肺患者2千多人,他們散落各村,不為人知。但每到冬天,總有村落響起喪葬的哀樂,村里人知道,又有塵肺病患者去世了。
靠吸氧維持生命
劉呈句,44歲,安化縣清塘鋪鎮(zhèn)八里潭村人,三期塵肺患者。劉呈句坐在床沿上烤火,土磚壘的房子四面透風,他插著氧氣管,和我們說話時還是有些接不上氣,聲音像卡在喉管里,總慢一拍出來。
訪談者:你現(xiàn)在每天吸氧多長時間?
劉呈句:現(xiàn)在離不開氧氣機了,不能停,一停就出氣困難,吃飯穿衣都要戴著氧氣管,不能取下來。一個月要一百多的電費,也沒辦法。
訪談者:那你現(xiàn)在的日常生活情況是怎樣的?
劉呈句:現(xiàn)在連洗個臉都很困難,吃頓飯都要出一身汗,不能走路,走幾步就出不來氣。
訪談者:晚上睡覺還好嗎?
劉呈句:不能躺著睡,要用被子和枕頭墊很高靠著,或側躺著,勉強能睡一小會兒,睡不踏實,晚上睡覺要戴氧氣,以前沒戴常常會半夜咳醒來。
訪談者:你這房子好像是新蓋的?
劉呈句:算是新的吧,原來的房子垮了,我爸在旁邊搭了個窩棚住了一段時間,年前請人把磚拆下來重新砌了一間,湊合著住吧,有點透風,冬天冷。
訪談者:每天都要烤火吧?
劉呈句:是啊,天稍微冷一點就會感冒發(fā)病,離不開火。買不起木炭,炭是我爸給我燒的。
訪談者:大爺,您這是燒炭嗎?
劉父:這個啊,用木材燒,燒透了夾起來放在壇子里蓋上蓋,熄了就成了炭了。
訪談者:為什么要燒炭呢,不直接用木材烤火?
劉父:我兒子肺不好,聞不得煙味,木材燒起來有煙,一點煙都不行,他聞了就咳嗽得厲害。
訪談者:您這樣每天要燒多少炭?
劉父:每天啊,要燒10斤,每天到山里撿柴,回家不停地燒,要燒10斤炭。(劉呈句的父親夾起一塊燒好的炭放進壇子里,嘆口氣)唉,還不知能燒多久。
訪談者:您為什么這樣說呢?
劉父:我去年病了一場,差點沒命,肚子老痛,到縣里去,醫(yī)生說是什么食管癌,要我去住院,這哪有錢呢。
訪談者:醫(yī)療費多少?
劉呈句:去年住了兩次院,花了一萬多,平時在家要吃藥,不能停藥,一年光藥費也要三四千。你看桌上這么多藥,一天要吃四五種,不吃的話呼吸就困難了,但這些藥有副作用,老吃的話,心跳就加快,很難受。
訪談者:一年這么多藥費,賺的錢夠用嗎?
劉呈句:哪夠啊!現(xiàn)在家里就靠老婆在鎮(zhèn)上擺個小攤賣點小東西,她都不知賺多少錢,沒有數(shù),反正賺一點就趕緊給我買藥看病花完了。
訪談者:家里還有孩子要上學吧?
劉呈句:兒子19歲了,在鎮(zhèn)上做學徒,今年開始每月有600元生活費了。但還要養(yǎng)著弟弟的兩個孩子。
訪談者:為什么幫你弟弟養(yǎng)孩子?
劉呈句:我弟弟也是礦工,2002年礦井頂棚垮了,被壓死了,當時井下的11個工人全部死了,我弟弟獲賠34800元。弟弟去世時才29歲,當時弟媳懷有5個月身孕,孩子生下來6個月,弟媳也得病死了。弟弟的兩個孩子只好我來撫養(yǎng)著。
訪談者:那家里就更難了。
劉呈句:是啊,家里實在太難了,弟弟16歲的大女兒就輟學到長沙給人家做保姆,11歲小兒子當時是想送給別人的,人家都來看了,但孩子怎么說都不肯,哭著說:“從小就沒見過爹娘,現(xiàn)在還要把我送人,誰知道人家好不好,送人了就一個親人都見不著了。”我們大人聽著心都碎了,就咬咬牙留下了,日子難點,總還是過下來了。去年殺了一頭豬,賣了1000多元,供孩子把學上了。弟弟的大女兒就沒錢供她上學了。
訪談者:你在井下干了多少年?
劉呈句:我1989年高中畢業(yè)后先后到韶關、郴州的煤礦打工,每天在井下工作10多個小時,一直做到1994年,回來結婚,又到本地煤礦打工。
訪談者:什么時候知道自己得塵肺病的?
劉呈句:到1997年開始感覺不舒服,走路都很吃力了,當時覺得挺得住,也沒錢治,2003年到益陽疾控中心檢查,一查就是塵肺三期了。
訪談者:這中間有沒有想過維權?
劉呈句:我問過的,搞不成。像我們這樣的人,都不是穩(wěn)定的工作,這里做一段那里做一段,都找不到企業(yè)來負責,我在郴州永興縣的煤礦,一年就在4個煤礦干過,打完掘進,打出煤來就換一個礦干。后來得病了去找企業(yè)老板,都說不是在他那個礦得的病。
訪談者:當時在礦里是個什么狀況?
劉呈句:打的是干鉆,鉆機一開,伸手不見,只看得見自己,對面看不清人,打完鉆,灰塵還沒散,就要去接線放炮,放完炮灰塵更大,不等灰塵散就要去扒渣
訪談者:當時有沒有發(fā)口罩?
劉呈句:有的礦發(fā)了,有的沒發(fā),發(fā)的也是紗布口罩,戴口罩也沒用的,一般的紗布口罩擋不住小的灰塵。當時也沒人提醒我們。
訪談者:要知道會得這個病,當時還會那樣干嗎?
劉呈句:要知道是這樣的,那寧可討飯也不會干。以前沒病時,我身體強壯,什么都能干,有使不完的勁,現(xiàn)在連洗臉吃飯都不行了,一個廢人!
訪談者:村里像你這樣的人還有多少?
劉呈句:我們八里潭村像我這樣的至少還有20多個,死了好多人了,都是40多歲,還有20多歲就沒了的,我知道的就有十幾個了,都是和我一起做過事的,都死了。
訪談者:如果要你說出個希望的話,你想說什么?
劉呈句:希望政府能出錢讓我們這些塵肺病人治病。政府不承擔的話,不管你家里有多少錢,都很快會花完的,負擔不起。(劉呈句停了一下,喘口氣)最大的希望是孩子過的好一些,不要像我這樣。
艱難生存的塵肺兄弟
胡克仁,51歲,三期塵肺患者;胡克武,47歲,二期塵肺患者,安化縣清塘鋪鎮(zhèn)羅洞村人。克仁克武是一對塵肺兄弟。在村里,一個家里出一個塵肺病人就得拖垮,兩兄弟同患塵肺,這個家更是瀕臨絕境。
訪談者:你們兄弟倆是一起出去打工的嗎?
胡克武:基本上是。我們前前后后加起來在井下干了20多年。我剛考上初中那一年,家里拿不出學費,假期我就開始跟著哥哥挖煤掙學費,到初二就完全輟學了,跟著哥哥到廣東韶關挖煤,到2005年回來,又到郴州永興挖煤和打鉆。
胡克仁:我在韶關、郴州、漣源和本地的煤礦前后干了二十多年。
訪談者:當時工作的情況是怎樣的?
胡克武:當時打干鉆,風鉆一開,一米內見不到人,灰塵太大,鼻孔里全是灰,結成塊。到2006年在郴州打鉆時開始有水了,灰塵少一點,但放炮和除渣時還是有很大灰塵。
胡克仁:那時候打鉆也不戴口罩,也聽說過這樣不好,但不知道這么嚴重,礦里沒有說。那時候年輕,有的是力氣,感覺有點疲勞,但還能挺得住。
訪談者:那時候你們就不知道塵肺病的危害嗎?
胡克武:沒人告訴我們這么危險。到2000年時,村里唐雷鋒病倒了,我們都是他帶出去的,他告訴我們,再也不能在井下干了,那是要死人的。現(xiàn)在想想都后怕,要是早點知道就好了,知道有這么嚴重,再窮也不會干的。
胡克仁:唐雷鋒那可是村里的能人,村里的壯勞力都是他帶出去的,他是個頭目,身強力壯,一人干幾人的活,掙的工錢比我們都多,掙了錢,蓋了房子,現(xiàn)在病倒了,靠父母在長沙做園林工養(yǎng)花掙點錢治病。
訪談者:你們沒有去找企業(yè)嗎?
胡克仁:想到過,但想到的時候已經(jīng)找不到企業(yè)了。有的企業(yè)還在,但一口推,老板說那不關他的事!
胡克武:其實找也沒用,老板怪誰也怪不好,要怪就怪自己倒霉,命不好。
訪談者:現(xiàn)在你們的病情怎樣?
胡克仁:我病的重一些,現(xiàn)在都到晚期了,每天咳嗽,出氣困難,感覺胸口壓著塊大石頭。現(xiàn)在我走上幾步就不行了,從坡下面走回家要歇好幾次。克武稍微好一點,還能動,但如果不休息繼續(xù)打工的話,很快就不行的。
訪談者:你們去治療了嗎?
胡克仁:得塵肺病也有十幾年了,當時沒有去治,拖了七八年,拖到不行了才去治,已經(jīng)治不好了。
胡克武:2008年開始感覺不舒服,就回來了,也沒去治,不舒服了就在鄉(xiāng)里衛(wèi)生院打點針。2010年勉強在本地煤礦打掘進,干了一個月,身體吃不消,到了去年,實在受不了,咳得很厲害,就到梅城的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檢查,說有塵肺,但一直沒有去治療過。也沒有診斷證明。
訪談者:家里兩個塵肺病人,能負擔得起嗎?
胡克仁:負擔不起啊。我一年下來,不住院的話要幾千元的藥費,住院的話最少要2萬多元。克武也是差不多的藥費。我媽住院兩個月了,住院費省了又省,還是花了一萬多元。
訪談者:那家里經(jīng)濟來源靠什么?
胡克仁:老婆在長沙的一家醫(yī)院做護工,一月一千多元,她舍不得用,都寄回家了。我現(xiàn)在想死的心都有,沒錢治病,還害了全家。
胡克武:我的情況就更糟了。我老婆跑了6年了。我老婆是貴州人,當時是我花了一萬多元買來的,走了6年了,在佛山打工,6年不回家,也不給家里寄錢,過年時回來看看孩子,只買點吃的東西和衣服,不給錢。我說你還是要給孩子一點錢,她說“我不管,我只給你生,養(yǎng)我就管不了”。你看我現(xiàn)在都這樣了,我能管住她嗎?要走就讓她走吧。
訪談者:孩子的學費怎么辦?
胡克武:現(xiàn)在我有時候做點零工,在建筑工地挑磚什么的,掙點錢,干不了多少活,干幾天就得歇,沒有辦法,要掙孩子的學費。兩個孩子,大女兒12歲,初中,一學期的費用要1600元,小女兒8歲,小學三年級,200元一期。
胡克仁:我的情況好些,大女兒出嫁了,小兒子讀初中,好歹能讀下去。克武的孩子就說不好了。
訪談者:村里像你們這種情況的多嗎?
胡克武:多啊!我們羅洞村,村里三十七八歲到五十多歲的男人,80%以上都是塵肺病。全村差不多有200多吧。
打贏官司拿不到錢
楊名山,40歲,二期塵肺患者,安化縣清塘鋪鎮(zhèn)沙坪村人。
訪談者:聽說你們一直在維權,能說說具體情況嗎?
楊名山:我在蓮花洞煤礦井下干了14年,采煤、掘進都干過,2008年查出塵肺,當時礦里查出塵肺的有60多人,都被辭退了,當時有40多人集體要求礦里給賠償,后來有些人退出了,最后剩下18人。
訪談者:你們的官司打了多久?
楊名山:我們打了四年。我們開始的要求不高,只要求礦里給每人二三萬元的賠償,就不去追究企業(yè)了。但企業(yè)老板說:“我剛接手,怎么知道你們在哪里得的塵肺呢?想要賠償?沒有!”
訪談者:那大家怎么辦呢?
楊名山:我們都是老實人,也不知道怎么辦,就請了律師。打官司拖了4年。后來官司打贏了,一期的賠償17萬,二期的賠償20萬元左右,大家都很高興,沒想到企業(yè)不給錢,法院也強制執(zhí)行不了。礦老板說“就是沒錢!”
訪談者:后來有繼續(xù)維權嗎?
楊名山:律師被礦里派的人打了一頓,大家也泄氣了。我們請的律師叫劉長征,是婁底的,當時我們簽了協(xié)議,每個階段給他4000元代理費,但現(xiàn)在他一分錢也沒拿到。去年我們在安化縣開庭贏了官司,回到清塘,第二天早上劉律師準備坐車回婁底,在路口被礦老板派的人暴打,眼睛、鼻孔流血,鼻梁骨打塌了。今年正月又開了一次庭,還是沒有結果。
訪談者:有沒有再和礦里協(xié)商?
楊名山:煤礦是想和患者協(xié)商,已經(jīng)協(xié)調過5次以上了,礦里想每人補償一萬元了事,患者不答應。去年通知我們去礦里拿錢,也沒拿到。
訪談者:那這事就一直這么拖著?
楊名山:看樣子是這樣了,煤礦大概是想這樣拖著一直拖到煤礦倒閉了,事情就解決了。但我們患者拖不起了,我自己感覺病越來越重了。現(xiàn)在18人只有17個了,王一平去年12月去世了。
訪談者:你們有沒有想過再進一步維權?
楊名山:大家有些泄氣了,都這么久了,也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有幾個人還是說要堅持下去,就為爭口氣。這兩天又有20多個患者到縣里上訪,盡管不是我們這一撥人,但對我們也是一個鼓勵,不管怎樣還是要討個說法的。
靠養(yǎng)羊給自己帶來希望
蔣鵬程,41歲;蔣永夫,42歲; 吳建三,47歲。三人均為三期塵肺患者,安化縣清塘鋪鎮(zhèn)石板村人。
蔣鵬程每天趕著他的羊群上山,風雨無阻,開始他只想嘗試著做點事,掙點錢養(yǎng)家,但養(yǎng)羊讓他的生活發(fā)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變化。
訪談者:你是怎么想到養(yǎng)羊的?
蔣鵬程:我以前在外地和本地的煤礦井下干了20多年,當時干到采煤隊長,是個小頭目。那時候年輕,干活挺拼命,掙錢比別人多,錢賺了,身體垮了,希望也沒 了。4年前就沒出去打工了,打不動了,當時兩個孩子還小,要吃飯,要讀書,不能等死,我看到山上到處都是草,覺得養(yǎng)羊是可以的,就找親戚借來一萬元錢開始 養(yǎng)羊,我說養(yǎng)了羊還你錢,他也挺相信我的。
訪談者:你每天要上山放羊,累不累?身體吃得消嗎?
蔣鵬程:我養(yǎng)了60頭羊,每天早起到山上放羊,山里空氣清新,每天趕羊上山后,做一些深呼吸和簡單的運動,自從養(yǎng)羊后身體感覺好些了,現(xiàn)在趕路也不喘氣了,比以前舒服多了。這個倒是沒想到的。
訪談者: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蔣鵬程:接下來想學習一些養(yǎng)羊的技術,我也沒去學過,都是自己琢磨的,養(yǎng)羊有很多方法的,我自己琢磨出一些方法,比如我用吹哨子的辦法指揮羊群,開始羊不聽 話,訓練了很多次,現(xiàn)在總算有點成效,哨子一吹,羊就聚攏來。到下半年母羊產(chǎn)仔,羊群會擴大到100只,想建個羊圈,但沒錢,看能不能賣幾只羊來建羊圈。 希望有人來買我的羊,都是沒喂飼料的。哪有錢買飼料,都是山里放養(yǎng)的,山里沒有污染。賺了錢我想還去洗一次肺。
訪談者:村里其他患者呢,有沒有這樣的打算?
蔣鵬程:村里還有好些塵肺患者也想像我一樣養(yǎng)羊脫貧,但沒有錢,希望也有人給他們投資。現(xiàn)在我們得到的救助主要是治療,村里很多人都得到大愛清塵的救助,都 很感激的,但主要是一次性治療不解決問題,住院十幾二十天出來還是不好,如果把這一萬元給到家里買些營養(yǎng)品和藥品,或資助孩子上學,要強一百倍。如果給我 們做一些投資,讓患者能夠自力更生,那就更好。
訪談者:你前面說養(yǎng)羊讓你的生活發(fā)生了改變,除了身體感覺好一些,還有呢?
蔣鵬程:現(xiàn)在養(yǎng)羊,又重新看到希望了,覺著活得有目標了,不是在等死。養(yǎng)羊給我最大的啟發(fā),還是要自己想辦法,別人幫你只能幫一時,不能長久,重要的是靠自己,靠自己才有希望。
蔣永夫:我住在蔣鵬程隔壁,我的情況更差一些,我父母都去世了,老婆嫌我窮跑了好多年,現(xiàn)在只有8歲的兒子陪著我,我不能出去打工掙錢了,孩子的學費也是東 借西湊的,都感覺絕望了,看到蔣鵬程養(yǎng)羊越來越好,也動心了,但我沒錢買羊。感謝大愛清塵給了我一次治療的機會,我這病吧,也治不好的,如果能換一種救助方法,給我一些投資,也算有個希望把日子過下去。
吳建三:我的情況和蔣永夫差不多,但我的病更嚴重些。我拖的時間太長了,現(xiàn)在每年都要住院,都走不動了,前年和去年因氣胸住院動了四次手術,現(xiàn)在什么事都做不了,吃飯吃快了都出不來氣。
訪談者:生活來源是什么?
吳建三:現(xiàn)在靠低保那點錢維持生活,省了又省。連電費都交不起了,這幾天沒交電費就被斷電了。炭也燒不起,每天就到別人家烤火。
訪談者:孩子上學怎么辦呢?
吳建三:我女兒今年的學費還沒交,還沒上學,天天在家里哭。女兒今年都13歲了,還沒上戶口。
訪談者:那為什么?
吳建三:說來話長,我老婆不肯跟我打結婚證,孩子是非婚生育,上不了戶口,交點錢是可以的,但我交不起,就一直拖到現(xiàn)在沒有戶口。現(xiàn)在老婆也不回來了,偶爾會寄點零花錢給女兒,但她說不回這個家了。
(吳建三說到這里,從里屋拿出一個鏡框,有些心酸地看著)這是我年前特意和女兒照的合照,我感覺自己病得越來越重了,怕到時候都來不及跟女兒照一張相,總要留個紀念吧。
石板村是清塘鋪鎮(zhèn)主要的塵肺村之一,全村405戶人家,1300人,有200多塵肺患者,病情嚴重喪失勞動能力的有60多人。而湖南像清塘這樣的塵肺鄉(xiāng)不少于20個。這些被塵肺的陰影籠罩的村莊,不斷上演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人間悲劇,成百上千的塵肺患者集聚的鄉(xiāng)村,積壓著怎樣的傷痛和抗爭,又會以怎樣的方式爆發(fā)?這是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和一群無法被忽視的群體。
塵肺病的治療方法概述
1、藥物治療
下面就我國常用的治療藥物作一介紹
1.1 克矽平
克矽平是我國1964年研制出抗矽肺病的代表性西藥,它可明顯促進吸入肺內的矽塵從支氣管排出體外,阻止粉塵侵入肺間質,從而保護肺泡巨噬細胞,降低矽塵的細胞毒性作用,延緩矽肺纖維化的進程。
1.2 漢防己甲素
漢方己甲素是從防己科植物粉防己根中提取的生物堿之一,是我國70年代研制出的抗矽肺病中成藥,它可以抑制膠原合成,減少形成矽結節(jié),同時可解除血管痙攣,改善組織灌流,加速矽肺病變消散等作用。
1.3 矽肺寧
研究顯示,矽肺寧具有保護肺泡巨噬細胞膜,可改善肺泡巨噬細胞能量的代謝,保護肺泡巨噬細胞免受粉塵破壞以及抗細胞毒性,從而抑制肺纖維化的發(fā)生發(fā)展,矽肺寧可能有改善患者細胞免疫功能的作用。
1.4 黃根片
主要作用成份為有機鋁為主的多種金屬元素形成的聚合物,該藥能抑制石英致纖維化作用,拮抗石英細胞毒效應,在塵肺病的臨床治療上應用也非常多。
2、肺灌洗治療
肺灌洗可物理性清除肺泡腔內殘留的粉塵吞塵肺巨噬細胞和致炎致纖維化因子等有害的物質,改善患者的癥狀,延緩病情進展。肺灌洗后的患者還可通過嗽反射排痰來廓清肺內痰栓粉塵及上皮脫落細胞壞變巨噬細胞等異物,有疏通氣道逆轉氣道痙攣,增加肺的通氣量和血氧比值及提高氧的彌散功能作用,被認為是有針對病因治療意義的治療方法。
雙肺大容量肺灌洗術是針對病人始終存在粉塵和巨噬細胞性肺泡炎而采取的治療措施,不但能清除肺泡內的粉塵、巨噬細胞及致炎癥、致纖維化因子等,而且還可改善癥狀,改善肺功能。大容量肺灌洗一側肺可清除粉塵3000~5000mg,其中游離二氧化硅70~200mg;術后患者胸悶、胸痛、氣短好轉或消失,體力明顯增加;感冒、上呼吸道感染次數(shù)減少;肺功能在小氣道阻力、彌散功能方面有明顯改善;7~8年隨訪表明,X線胸片對照觀察說明肺灌洗組病情進展明顯減緩;大容量肺灌洗對于保護塵肺患者的肺功能,維護其勞動能力、提高生活質量具有較好的效果,確有延緩塵肺病變升級的作用。這是一種病因療法,是任何藥物所不能達到的。
3、康復治療
塵肺康復治療是近年來發(fā)展起來的一個新領域,它在塵肺病穩(wěn)定的基礎上,通過加強呼吸肌及肢體呼吸輔助肌鍛煉,緩解呼吸肌疲勞,是臨床治療的一種延續(xù),它可以有效地減輕呼吸困難,增強機體耐力,減少并發(fā)癥的發(fā)生,提高生活質量。學者們根據(jù)肺康復的理論依據(jù),對塵肺病患者采取了以運動療法為中心的綜合康復方案,觀察到塵肺病患者的肌肉耐力營養(yǎng)狀況指標均有明顯提高,明顯減輕呼吸困難及焦慮癥狀,并發(fā)呼吸道感染的次數(shù)減少,取得了明顯的臨床康復效果超短波可通過溫熱效應使肺部血液循環(huán)改善,免疫系統(tǒng)功能加強,有利于對呼吸系統(tǒng)病原菌的控制,從而達到抵制細菌擴散和加速炎性物質滲出吸收降低肺部纖維化的目的。
4、合并癥綜合治療
塵肺病的合并癥與單純的疾病在預防、診斷、治療、預后等方面不同,有其特點和規(guī)律。從預防醫(yī)學角度分析積極治療和控制塵肺的各種合并癥是屬于三級預防中的第三級預防,可防止病情進展、惡化,減輕病人痛苦,延長患者生命。到目前為止,對塵肺病肺纖維化還沒有有效的藥物和方法,而影響塵肺病人壽命的主要是合并癥和并發(fā)癥,因此合并癥的治療是當前國內外塵肺治療的主要方法,對減輕病人痛苦,延長壽命,提高生活質量具有非常重要的現(xiàn)實臨床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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