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1995年，家庭住址在江西省農村，從小到大至今家庭經濟來源都是農業(茶葉、油茶)，屬于傳統小農家庭。出生在新舊世紀交替之際的我雖然年齡不大，回顧從記事起到現在，卻也感覺見證了老家農村的滄桑巨變。當然，中國農村是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這二十多年來，中國和世界面貌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想結合自己的成長經歷，大致說說我的視角中家鄉這二十多年是怎樣變化的吧。　　

　　(老家農村)

　　據爸爸說，我出生那年村里正好通電，我就這么在某種程度上踏著工業文明進駐農村的腳步成長起來了。由于地處偏遠山區，改革開放的“春風”來得更晚一些，在上小學之前，我的童年生活跟80后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這時候的中國正處在經濟爆發增長的前夜，正是中國在2001年加入了世貿組織，后面才有了橫掃世界的中國制造。那時候，在日后填滿沿海大大小小工廠、用血汗撐起中國制造的農民工們絕大多數還真的只是農民。那時農村的商品化程度很低，我印象中家里去上街買東西是一家奢侈的事，父母以勤儉節約為信念，能自己動手做的決不買，要買的大都是基本生活資料。比如那時我穿的衣服，很多都是從哥哥姐姐穿過的，只要沒破就會接著穿，之后隨著時代的發展，我的衣服就沒人要了。雖然早已經實行計劃生育，但農村地區傳統觀念更重，我所見的人家基本都是2-3個孩子，獨生子女家庭很少，一般人家有兩個孩子還沒兒子都會想生三個，超生會罰款，而且罰得很重，但是就算這樣，農民也還是想方設法要生到兒子(此處略過一萬字超生家庭與計劃生育工作人員的斗智斗勇)。那時候農村不是現在這樣的空心村，不是996138部隊(老人婦女兒童)，而是勞動力富余的地方，壯勞力都在家，農民總想著去哪里開荒或是把自家的地種得更好。這時的農村，處在小農經濟的尾巴上(盡管新中國成立后進行過人民公社的社會主義農業改造)，又處在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開局處。農民作為小生產者，有其狹隘的一面，經常為了爭田爭地而打架斗毆，也有生產隊時期留下來的影響，比如農忙時節會換工，就是輪流栽一戶人家的田，不收費。現在老家干農活已經沒有換工這一說了，都是按日算錢的短工形式。2001年之前也有打工潮流了，但是規模還不大，去的基本都是年輕人。　　

　　(農村土坯房)

　　那時候農民的精神狀態也還是很傳統的，會求神拜佛搞迷信，崇尚宗族主義，抵觸消費熱衷儲蓄，信奉多子多福。人們精神娛樂活動就是聚集聊天，孩子們就滿村跑，人們會為《還珠格格》這樣的電視劇期待一整天。農村里還不是每戶人家都有電視，汽車更是鳳毛麟角，出行主要靠自行車(2001年之前)。那時候，我們儲蓄不多，但也沒有債務;現在是家家小汽車，卻也是家家負債。那時候農村基本家家都會養豬，到了年底殺豬過年，老家當地有一個小習俗，就是某戶人家殺豬，要請親朋好友和左鄰右舍吃飯，其名曰“殺豬飯”，大家一起喝酒聊天吃肉，好不熱鬧，等到別的人家殺豬，也必定會來回請。這樣既能集體勞動，又能吃到最新鮮的食物(那時農村沒有冰箱)，也是一種勞動人民的創造，我想這就是傳統的宗族社會吧。如今，老家農村已經幾乎沒有人家養豬了。我經常聽到很多懷念以前生活的感嘆，例如這樣的文字“真懷念以前的生活啊，人們之間有的是淳樸善良，沒有勾心斗角，過年才有年味，一起熱熱鬧鬧喝酒吃肉，現在的酒味淡了，人情也淡了，那時候沒有高樓大廈，但是擠在土房子里的人心卻更近，現在……”中國的農耕文明和小農經濟存在了幾千年，早已經給中國人的打上了鮮明的民族文化特征。90年代的中國農村(各地可能略有時間差異)，已經處在了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前夜，神州大地上即將到來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社會形態。在家鄉的鄉親們喝酒吃肉，拉扯聊天的時候，沿海城市正建起一座座工廠，資本主義潮流即將席卷而來，中國的崛起需要“人民”的力量，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即將放下鋤頭走進工廠，成為千千萬萬打工人中的一員。據說80、90年代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只要開廠就賺錢，低廉的工價，極度寬松的招商環境，大量受過教育的工人，完善的建基設施，以及全行業的產業鏈，這一切，使得沿海成了資本升值的天堂。　　

　　后來，改革“春風”吹滿地，隨著沿海工業的加速發展，打工成為一種潮流，親戚帶親戚，朋友拉朋友，在我關于老家的記憶里，在01年之前打工大多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的時髦，在01年后開始加速發展，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出去務工。新生的“打工人”就是從神州大地無數個這樣的農村走出土地的束縛，去往工廠里，成為一名“打工人”，在新聞媒體中，他們被稱為“農民工”。我有一個表姐，就是那個年代村里的第一批“打工人”，大概97年外出打工。據表姐說，那時候的工廠相當黑，噴涂油漆的車間沒有凈化設備，只有口罩，干完活喉嚨里都是油漆，訂單最多的時候，一天要干17個小時，全天沒有休息。表姐回憶說，有一次凌晨下班又累又困，是含著泡面睡著的，這樣的加班是沒有加班費的，對健康的損害也沒有補償，現在表姐還落在了不少病根。1993年，致麗大火奪去了87個女工的生命，大火促進了《勞動法》出臺，但《勞動法》并不完善，打工不用簽合同、加班沒有加班費、經常被拖欠工資。與大規模打工潮同時發展起來的還有數千萬的留守兒童，根據我國第六次人口普查的數據顯示，與2000年相比，十年間0-17歲農村留守兒童增加了4121萬人，總量達到6102萬人(段成榮等，2013)。　　

　　現代工業的生產力是驚人的，發展速度可謂日新月異，從加入世貿后中國資本主義進入了快車道，大概是在04年以后，老家的農村開始大規模快速修建新房，短短十幾年間，就完成了從家家土坯房到戶戶小別墅的轉變。農民蓋房的錢主要來自于打工，由此也可見中國工業化發展速度之快，從物質匱乏到充足只需要十幾年，產能過剩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歸宿。從09年凱恩斯主義的四萬億計劃以后，也能明顯感覺到中國的基礎建設在加速，修公路電網的規模是非常明顯的。　　

　　(現在家家戶戶都是小別墅)

　　在農村中，小農經濟在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帶來短暫的復蘇后開始出現問題，三農問題的焦慮成了上個世紀末集體的記憶。但是，農民問題在中國加入WTO后迅速讓位，因為農村中大部分青壯年流入城市，農村以這樣的方式逐步枯萎，農村問題以這樣的方式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小農作為一個群體必然在市場經濟中消亡，這是難以避免的。農村越發凋敝空心，現在老家務農的人基本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一輩，二十年前打破頭爭的地沒人種，很多都拋荒了，土地流轉也不是新鮮事。　　

　　回憶了這么多農村與農民的事，主要是因為中國的社會問題歷來都和農民有著緊密地聯系，昨天的農民就是今天的工人。小時候還見過牛力耕田，現在基本都實行了機械化，短短二十年見證了中國農村的滄桑巨變，有時想想就覺得很神奇。目前中國的城鎮化程度已經達到較高水平，下次再談談城市擴張的話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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