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主權按
本文作者胡艷華女士2013年畢業于南京大學社會學院人類學研究所,獲得法學博士學位。2012年,本文作者前往湖北省Z市白鎮潭村進行博士論文調查,作者以詳細、深入的調研,以湖北的一個村為案例,從不同角度細致展現了轉基因作物如何進入一個村莊并扎根。轉基因作物的進入改變了農民自古以來的自留種傳統,大自然饋贈的種子成為種子公司的“知識產權”,要使用種子就不得不向種子公司支付越來越高的費用。在“專家”、地方政府和種子公司的合作下,轉基因種子迅速在農戶中推廣開來,而對于即將對他們的生產、生活造成顛覆性影響的轉基因作物和轉基因產品,九成村民一無所知。轉基因種子就在村民不知情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進了村。
種子是農業的根本,食物主權團隊曾就玉米種子的市場化狀況做過調研,參見“中國種業幾近淪陷:只見資本笑,不見農民哭,政府當何為?(上)”、“中國種業幾近淪陷:只見資本笑,不見農民哭,政府當何為?(下)”。調研發現,玉米種植戶的自留種比例僅1%,玉米種子市場呈極大品牌主導的特征,成本不斷提高,而種子的市場化、企業化,也不利于政府的監管,造成諸多的問題和隱患。歡迎讀者多多關注,也歡迎大家將自己所了解的情況通過留言分享給我們。
正文
一、背景:轉基因種子為何進村
從宏觀上來看,轉基因作物進入潭村并不是偶然的,而是深深嵌入全球化的浪潮之中。
20世紀90年代興起的生物技術產業化促進了轉基因生物及其產品的全球貿易,特別是在農業生物技術的開發與應用方面,抗蟲、抗除草劑等抗性轉基因作物在歐美一些國家已進行了大規模的田間種植,其產品也源源不斷銷往其他國家,轉基因作物的推廣和種植亦成為勢不可當的全球化趨勢。
目前,我國已研制并培育出多種轉基因作物,如抗蟲棉、抗病煙草、油菜、玉米等??偟膩砜?,我國農業生物工程研究發展迅速,特別是大量的轉基因植物已進入大田試驗,從1997年我國首次批準轉基因棉花進入商業化種植以來,我國已成為世界上轉基因作物推廣面積最多的國家之一。
有調查顯示,轉基因作物主要集中種植在東北和長江中下游等耕地相對集中且氣候適宜的地區。據潭村村主任介紹,該村目前外出打工者很多,在外地打工的人將自己的田地出租給留守人員耕種,現在村子里處于人少地多的境況,村民希望能種植省事好種的莊稼來節約勞動力。
正是宏觀經濟條件與村民需要的結合,才給轉基因作物進入潭村帶來契機,因為此類作物具有神奇的功效,曾有“懶莊稼” 之稱。
還有一個原因是潭村地處亞熱帶季風氣候,熱量雨量均很豐富,適宜種植棉花、油菜、玉米等糧食和經濟作物,而已經批準商業化種植的轉基因作物主要集中于上述種類,從客觀上來看,潭村所處之地符合推廣和種植轉基因作物的條件。
上述因素都為“神奇的新種子”進入潭村鋪平了道路。(“神奇的新種子”即潭村村民所稱的轉基因種子。——編者注)
二、村里大學生帶回“神奇的新種子”:顛覆村民傳統留種的認識
在“神奇的新種子”進入潭村之前,無論是種蔬菜還是其他莊稼,村民都會自己留種子,一般做法是從當年收獲的糧食中,挑選質量好的種子小心曬干,然后用紙包好,最后裝到盒子里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等到第二年要播種的時候才拿出來選種,如果有的村民留的種子不小心霉變或者丟了,也很容易從其他親朋家里借到想要的種子。因此,傳統的農民,就是經驗豐富的遺傳育種“專家”。
從頭一年的收成中留種,是天經地義的,是很從容的,農民一點都不會為此感到恐慌。今年的種子,如果收成好,他自然會留下一部分當來年的種子,省下買種子的錢。
然而,轉基因技術主導的農業正在改變這一格局,其巨大風險來自生物技術跨國種子公司,即轉基因壟斷巨頭的知識產權。在中國,農民留種或買常規種子,原本不知道什么是知識產權。殊不知轉基因種子是有知識產權保護的,如果農民第一次買了轉基因種子,獲得了收成,嘗到了甜頭,想要繼續留種,就會遇到一定的麻煩。
事情源于龍慶種玉米的經歷。龍慶的兒子大明1998年考上了某農業大學,專業是作物遺傳育種,算是村子里最早的大學生之一。大明本來對機械制造感興趣,但龍慶認為還是學農學好,因為他們祖輩都是農民,就是吃了沒知識的虧,如果懂得科學種田就不怕沒飯吃;還有一個原因是,當時選擇農學專業學校會給一定的經濟資助。于是大明就按龍慶的想法在農業大學一直讀到研究生,目前大明在外地工作并結婚成家,很少回潭村老家。
龍慶記得,大明在大學讀書期間,每年暑假都會帶回來一些學校推廣的新種子給他試種,有葡萄樹苗、布朗李、小麥、蠶豆、玉米、大豆等。但讓龍慶印象最深的是2002年大明帶回來的玉米種子,那種玉米種子外表是干癟的,而且籽粒很小,在龍慶眼里只有飽滿圓潤的種子才能留種,這種玉米種子是絕對不會發芽的。盡管大明解釋說,這是他們學校培育的新品種,叫做“超甜水果型玉米”,口感很好,帶回來讓大家種種嘗嘗新鮮。但龍慶仍然半信半疑,平時大明帶回來的種子龍慶都當成寶貝一樣,舍不得分給別人,但這次的玉米種子,龍慶看不上眼,于是慷慨地分給其他親戚播種。
龍慶只留下幾十顆,順便也把自己去年留的普通玉米種了半畝。很快,種子發芽了。讓龍慶驚訝的是,超甜玉米苗長勢雖不如普通玉米,但這種玉米苗上面幾乎沒有蟲子,這點讓龍慶很省心。想起大明說超甜玉米要在未成熟的時候掰下來吃嫩玉米棒子,這種玉米老了就沒用了,龍慶起初也照做了,果然味道香甜,他興奮地叫來鄰居阿友等人來嘗鮮,大家都覺得很神奇,嘰嘰喳喳說要龍慶留種,以便他們來年再播種。
盡管上學之前大明交代龍慶,如果喜歡這種玉米,他再找別人弄,但龍慶舍不得兒子花錢,也不想因為鄰居的小事情給兒子找麻煩。再說,之前種玉米都是等到成熟后打成玉米粉做糧食,吃嫩玉米棒子是很奢侈的行為,大人是舍不得吃的。加上超甜玉米種得不多,之后龍慶便舍不得吃嫩玉米棒子了,一直等到成熟后收獲留種子。
龍慶照例留了飽滿圓潤的超甜玉米棒子,盡管超甜玉米的確好吃,但是曬干后模樣變得干癟丑陋,等龍慶把種子交給阿友等人時,阿友還說龍慶小氣,留種子也舍不得把好的東西給別人。為此龍慶很郁悶,打電話給大明問究竟。大明解釋說,這種玉米糖分很多,曬干后糖分迅速流失所以變得干癟,屬于正常現象。而且,這種玉米是新培育的轉基因作物,第二年種植可能會有變化。
龍慶就把大明的話轉達給阿友等人,但“轉基因” 這個名詞是第一次聽說,而且龍慶一直把“轉基因”念成“轉機”,大家覺得龍慶故弄玄虛,很搞笑,在半信半疑下,也沒有在意這是什么東西。此后,龍慶有點后悔,想著當初要是聽大明的話直接吃掉嫩玉米棒子,不僅享受了還免去了這么多麻煩。
第二年,龍慶出于好奇,依舊播種了自己曬干留下的超甜玉米種子。玉米的長勢和頭年沒有不同,蟲子也依舊很少,但出現的麻煩問題是,有許多玉米苗子都沒有接穗,即使有幾棵長了玉米,但掰開包衣之后的玉米都是癩子(當地人對光頭的一種稱謂,也會用來比喻沒有玉米粒的玉米棒子——作者原注),當然阿友等人種的超甜玉米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后來聽大明和種子站的人說,現在的新型種子基本都是一年一換種子的,方解開他們的疑惑。
盡管大家覺得這樣做很浪費錢,但這個東西蟲子很少,種起來省事,味道也討人喜歡,權衡之下勉強能接受。后來逐漸意識到,這種種子真的是一次性的,這開始顛覆他們傳統留種子的思想。這算是轉基因作物與潭村村民的初次相遇,此后村民知道有些“新型的懶莊稼”是每年要買新種子的,自己留種是沒有作用的,于是逐漸有村民留意村干部和種子公司推廣的新種子。
三、“專家”+地方政府+種子公司:轉基因種子是如何在村里推廣的
潭村雖然具備種植轉基因作物的客觀條件,但要向農戶推廣一項聞所未聞的“新種子” 也不是簡單的事情,尤其在村干部眼中,潭村村民大多是“一群沒有知識的人”,就好像迄今為止許多村民仍將“轉基因”念成“轉機”,村干部常常感嘆與村民交流如對牛彈琴,何況推薦轉基因作物這么“高科技的東西”。
在潭村,現任的村干部都是“有知識的人”,五位村委會成員都是高中或中專畢業,在村民看來,他們是有文化的人,也很容易得到村民的認同。村書記五十出頭,是潭村第一批高中生,講話很有魄力,說話做事比較有策略。對轉基因作物他也有一定的了解,總體感覺很神奇,尤其是抗蟲的特性。他的信息主要來源于網絡和電視,他感覺轉基因對人和環境都是有害的,但是農民自己是無法選擇種還是不種的,這是一個很矛盾的事情。因為村民不知道什么是轉基因作物,他們關心的只是種什么東西掙錢,最好是種起來輕松又好賣。為了提高潭村在白鎮的經濟地位,爭取更多的好處,他常常配合鎮政府和種子站引進一些新種子并推廣給村民,如轉基因棉花、油菜、大豆和玉米。
轉基因作物最初以“正當的身份”(村民一般將政府和村干部牽頭所做的事情稱為“正當的”,不用來指涉事情的對與錯——作者原注)進潭村是在2002年之后,在推廣的過程中,村干部一般是將政府的政策傳達給村民,然后引薦種子公司的人去推廣。白鎮政府和種子公司為了提高推廣績效,采用免費試種加專家指導的形式引導部分村民試種。
在這種推廣模式中,知識分子即村民口中的“專家” 一度扮演了重要角色。此外,電視、廣播等媒體在種植技能上的指導與后期村干部宣傳國家的糧食補貼政策,加上政府的積極鼓動,慢慢有村民開始種植。村干部或種田能手往往成為村民眼里的知識分子,許多村民有無法處理的家務事或種田上的問題都會向他們求教。村民認為,所謂的有神奇功效的新種子都是專家研制出來的高科技產物。在村民眼里電視上的專家更是高級知識分子的象征,他們講的話就是權威,也是值得信賴的人。
政府嘗試從基層行政作業的角度為轉基因作物的推廣架設一座可行性橋梁,從而達到高效率完成轉基因作物的推廣任務,潭村所在的白鎮就是采用的此推廣模式。在此種推廣機制中,種子公司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燕子曾經是國有種子公司下崗的職工,目前自己在白鎮經營一家種子商店。1994年中專畢業后,她就到Z市種子公司工作,成為一名種子銷售員,2001年下崗,2002年到鎮上開了這家種子商店。門店的門面不大,八平方米左右。她的種子都賣到白鎮下屬的村子去了,潭村等種子公司附近的農戶一般直接來找她購買,較遠的農戶多在各村小型的雜貨商店購買。
在白鎮村民大面積種植果樹的時期,她的種子生意不好,只是經營一些蔬菜種子,為了銷售,她常常自己挨家挨戶去推銷。大約2000年之后,村民開始放棄種植果樹,政府也開始支持種子公司推廣棉花、油菜、玉米、小麥、大豆等雜交新種子,這些種子都是不能留種的,每年都要換新的種子,她的生意慢慢開始好轉起來。尤其是2005年轉基因作物大面積推廣種植之后生意較好,迄今她已經代理銷售了好幾個品牌的轉基因作物品種。
據燕子介紹,目前的轉基因種子多數屬于壟斷企業代理銷售。為了推廣其產品,她們會采用一些辦法促銷,往往在最初幾年免費或以優惠的價格向農民提供種子,主要是農民都有撿便宜的想法,要先讓農民嘗到甜頭才能打開銷路,最后占領種子市場。在向農民推廣的時候也要講究策略,主要集中宣傳轉基因作物抗蟲、抗病等優良性狀,或者著重渲染高產量等功效。至于什么是轉基因作物很少去提及,有村民問起來就說是高科技新品種。
燕子覺得沒必要浪費時間給農民解釋,說了農民也聽不懂,再則種子袋子上寫得都很清楚,村民想了解可以自己看。轉基因品種是不能留種子的,每個品種都有知識產權,受知識產權保護就是受法律保護,任何農民如果自留轉基因糧食種子,就屬于違法。當然,只要農民覺得好種就不怕沒有銷路,也由不得你留種,留的種子性狀也會改變,最終農民是撿不到便宜的。
燕子的進貨地點是在Z市等地的一些大型種子公司。燕子進貨的那家店是Z市的“黃河種業”,該店老板生意做得很大,他沒有刻意選擇銷售地域,只要來進貨的他都接待,他的貨源來自Y市,Y市的種子公司是知名的某國際種子企業,常與某高校和科研院所合作推廣經過審批的轉基因作物。老板進貨一般選擇價格高的種子,他相信價格高的質量也更好,他賣種子是有售后服務的,出現問題他可以通過Y公司直接聯系并反映到研發的專業人員。
盡管種子行業競爭激烈,但老板附近的每家種子門市銷售的種子品種都不一樣,都有自己的主打產品。盡管現在的棉花和油菜都是轉基因作物,但在給農民推銷和講解的時候很少提到種子是不是轉基因的,他認為這個沒有必要給農民解釋,農民關心的只是產量,至于是不是轉基因品種無所謂。
我們在潭村看到的村民種植的莊稼基本都是轉基因品種,至于這些作物是什么或者安全與否,從未有人去談論。老板對此也有自己的看法:
“轉基因作物是否安全應該是政府的事情,既然政府都批準銷售就應該沒有問題,而且種子都是一些科研部門的專家研發的,他們是搞科研有知識的人,應該不會想著去害人,再說那些地方離我們很遙遠,我們只管把種子賣出去,至于其他的事情是政府和專家們要操心的,他們是高高在上的。當然我們賣種子的是大致知道一些什么叫轉基因的,我們有時候代理產品的時候也要學習和熟悉這些作物的特性,但是要賣給農民就沒有必要講這么多,只要說這是專家新研制的高科技品種、品質產量高、省事好種就可以了,只要能賣出去,農民種了有收益就行了。我們只關心農民種植以后的收益,以及我們以后的種子好不好賣……”
從科研部門研發—政府部門審批—種子公司銷售—農戶種植的推廣機制、基層行政作業的實踐模式來看,下線和上線難以交流促成了種子公司作為普遍中介的權力。村民的選擇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種子公司銷售人員的說法。從轉基因作物“定居”潭村的過程來看,知識和權力的結合成為轉基因作物推廣的重要因素,但并不是村民種植轉基因作物的全部原因,也不能就此忽略農民在作物選擇上的能動性,盡管這種能動性是有限的。
四、九成農戶對轉基因作物無認知
在潭村,村民對新的莊稼都有試種的傳統,如果新種子的效益明顯就會選擇繼續種植,否則放棄,這種傳統已經成為村民種植作物的慣習。當然并不是所有的村民都懂得如何去試種,每當有新種子推廣的時候,最先試種的一般是村子里的能人,比較有文化而且會種田的人,龍慶的弟弟龍紅就是其中之一。
四月初的一天,得知龍紅要去買新的棉花種子,我便隨他一同到達燕子的店鋪。龍紅大致了解了一下當年的新品種價格和特點,反復權衡之下決定購買燕子推薦的京華九號,但龍紅表示只是想先試種,如果產量高的話明年才繼續種植。于是燕子以批發價賣給龍紅少量的棉花種子,并讓龍紅幫忙向其他農戶推薦。
回來的路上,龍紅告訴我,在選種上,他不完全相信種子公司的人講的話,因為所有賣種子的都會說自己種子的好處,剛才只是礙于常與燕子打交道的面子才答應幫她推薦,但到底好不好,以后怎么樣,還是要等到種植以后再決定。龍紅也告訴我許多關于選種子和種棉花的細節,他一般是根據別人的經驗或自己試種后才決定,很關注種子的售后服務,有時候會到其他賣種子的地方看反饋消息,如果綜合評價比較好第二年才大量播種。
因為龍紅種田很有技術,所以很多村民都會聽他的推薦,他也感覺責任很大,所以在種子的選擇上特別小心謹慎。他對轉基因作物沒有了解,只是聽賣種子的人偶爾提到過現在賣的有轉基因品種,但具體什么是轉基因則不清楚,當然他也想了解轉基因作物是什么。
我大致將對轉基因作物的認識講解給他聽。龍紅對于他們種植的莊稼原來都是轉基因作物感到詫異,他覺得作為生產第一線的農戶應該有知情權,應該參與到轉基因作物的討論中去,而不僅僅是在毫不知情的狀態下種植。龍紅認為,現在多數農戶不像他那樣關心種的是什么,對事情的處理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麻木和懶散狀態,但當地崇尚文人,知識分子的傳統是一直存在的,所以大家都希望科技能發達,也比較容易接受一些專家研發的高技術產品。
潭村共有600多戶家庭,五個大組,平均每組120戶左右,我將在每組隨機抽取8戶家庭作為調查對象,發放問卷共計400份,回收有效問卷386份。
在轉基因作物的認知上,農戶是被動的知識接受者,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推廣和銷售人員的解說。在“是否聽說過轉基因作物”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上,有34.2%的農戶表示,從來沒有聽說過轉基因作物,完全不知道是什么;54.4%的農戶表示聽說過一點,但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東西;有11.4%的表示經常聽說轉基因作物,對此有所了解。從以上結果來看,多數農戶對轉基因作物沒有明確的認知。在“是否知道目前自己種植的作物如棉花、油菜等為轉基因作物” 這個問題上,95.3%的農戶表示不知道,僅有4.7%的表示知道自己種的是轉基因作物。
為了進一步了解農戶種植轉基因作物的經歷,通過在此地區推廣幾種主要的轉基因作物如棉花、油菜、玉米等來反映,結果顯示,有84.9%的農戶表示以上作物都種過,5.2%的農戶都沒有種過,9.9%的種過其中一種。由此可見,94.8%的農戶都曾種植過轉基因作物。
從以上三個問題的綜合調查結果來看,我們可以判斷90%以上的農戶都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種植轉基因作物的。從轉基因作物的種植情況來看,推廣者的銷售策略是成功的,但從農戶的認知來看,推廣者的宣傳是失敗的,或者存在某種程度的規避。
從農戶對待轉基因作物的態度來看,堅決反對轉基因作物的占3.1%,有一點反對的占11.5%,無所謂的占40.6%,可以接受的占34.9%,完全接受的占9.9%。在一次十多人的集體訪談中,我發現村民都很好奇什么是轉基因作物,除了一個村民聽說過轉基因,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我解釋后他們都覺得這個東西很好,至于有沒有害,他們是不知道的,他們關心的只是產量,只要能掙錢就能接受。
下面來看看潭村村民對轉基因作物風險的判斷:認為其對人體有害對環境無害的占8.9%,對人體無害對環境有害的占8.9%,認為都有害的占7.8%,都無害的占19.8%,不清楚的占54.7%。從結果來看,有至少一半的農戶對轉基因作物的安全性無從判斷,也可以說對這個問題不關心或不確定。無論是對環境還是對人認為有害的比例總數為25.6%,而涉及自身安全即對人有害的判斷僅為16.7%,這部分農戶認為種植轉基因作物可能產生一定的威脅,少數有害的風險判斷對比多數不關心和安全的判斷,所以最后的結果是轉基因作物進潭村沒有引起農戶的反對或支持的反映。
轉基因作物的效用和特性往往成為一種華麗的外衣,這件外衣是轉基因作物對農戶的話語,而種子公司則是轉基因推廣機制對外表的組織。即使在受到質疑時,種子公司的協調性會成為協調性的組織,以其效用吸引農戶的眼球,掩蓋背后的本質和事實,而農戶種植的積極性和選種的能動性也是基于其效用的助推。正如開頭所提到的農戶對轉基因作物的認知僅僅停留在其特性上,也與此相關。
五、作為消費者的村民:選擇的困境
鑒于許多研究都曾關注消費者對轉基因產品的選擇和認知,既是生產者又是消費者的村民,又會如何選擇呢?從田野調查來看,潭村村民種植的轉基因作物為棉花、油菜、大豆、玉米等,這些農作物收獲以后,都是直接出售的。但他們有榨油或者是換油的傳統,也就是用自己家里生產的棉花籽和油菜籽去榨油或換油。
在“您家里一般用下列哪種油炒菜” 的選擇上,有30.7%的選擇自己榨的棉油,50.0%的選擇自家菜油,12%買的大豆油,3.6%豬油,3.6%其他。
在“會不會選擇轉基因產品” 這個問題上,有33.9%的農戶會選擇,66.1%不會。在會選擇轉基因產品的少數農戶中,他們的想法又如何呢?從調查結果來看,有33.3%的農戶認為轉基因產品可能營養更高,12.5%的是因為其價格便宜,20.8%的認為其有科技含量,33.3%隨便選沒想那么多。不會選擇轉基因產品的農戶又是基于何種想法呢?有41.0%的農戶認為轉基因產品可能對人有害不放心,18.8%的農戶認為以前東西用習慣了,不想嘗試新鮮的東西,40.3%不清楚轉基因產品是什么所以不會買。由此可見,有一半以上的農戶對轉基因產品沒有認知或者認為其存在風險,所以不愿意選擇轉基因產品。
但矛盾就在于,拋開轉基因產品安全與否,無論是選擇還是不選擇該產品,農戶消費的食用油有92.7%都是轉基因產品,因為他們自己種植的棉花、油菜、大豆都是轉基因作物,這或許就是“不知情的悲哀”。從問卷調查的結果來看,農戶是在對轉基因作物沒有完全認知的情形下種植的,轉基因作物推廣后帶來的種植結構的變化沒有激起農民的過激反應。
在轉基因作物在農村的運用上,政府和知識分子看重的是其推廣的績效,種子公司關注的是轉基因作物銷售的利潤,農民則是關心其產量但不知道自己種植轉基因作物。各方都在用自己的手段來獲取和維持自己的生計和資源,在“知識、權力”的共生中形成自上而下不平等的結構關系。
與轟轟烈烈的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相比,轉基因作物在潭村的“進入與定居” 顯得悄無聲息,這種狀態也造就了村民對轉基因作物“不知情” 的認知。
文章來源:本文節選自《悄無聲息的“革命”——轉基因作物與一個華中鄉村的社會變遷》,胡艷華著,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6年5月初版,頁92~99。圖片取自該書,標題和小標題均為編者所加。略去大部分腳注,正文有刪改,有重新分段和標點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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