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大學(xué)生,去年上了大學(xué)以后,關(guān)注了你們的公眾號。看過你們的文章后,我的心里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有一天自己一定要到工廠里去干上幾天活,以親身體驗一番工人的生活。
上學(xué)期期中考試結(jié)束后,趁著有時間,我便出去找臨時工的工作。
雖然本來早有心理準備,但這找工作的麻煩程度還是有點超出了我的想象。在簡陋的小旅館里住過一晚后,我早上五點就起了床,那時天還是一片漆黑,濃重的困意讓我的眼睛都有點睜不開。我們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地吃過早飯,來到中介聚集的一條街。這里齊聚了各路人馬,各自拿著個大喇叭,站在街邊大聲吆喝著:“臨時工,臨時工!80元一天!”熱鬧得像個菜市場。我們走了一圈下來,因為太過挑剔,根本沒找到工作。
就在我們面臨失業(yè)危機的時候,我們找到了一家替富士康招臨時工的。沒辦法,我想,我們只好干這個了。
在處理好一些手續(xù)后,我們就被扔進了一部大巴車里,我內(nèi)心有點忐忑不安,不知道這下要被賣到哪里去。
那天早上的霧霾特別嚴重,在我們的大巴車開上高速公路后,我們的四周已經(jīng)完全被濃霧籠罩,感覺就像進入了一個與外面世界隔絕的密閉空間,即使是公路旁那些幾米開外的樹木,我們也僅僅只能看到隱約的影子而已。
車上有人喊著要開霧燈,司機不耐煩地沖他大吼:已經(jīng)開了!我看了一眼道路前方,燈的確已經(jīng)開了,但這無力的燈光根本穿不透鐵壁一般的濃霧,前方道路的可見度依舊十分感人,因此司機不得不把車速放得挺慢。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有種提心吊膽的感覺。果不其然,半路上我們差點就和前方的一輛車追尾了;司機一個急剎車躲過這次事故后,探出頭去破口大罵,完了還一直在碎碎念。
這次可是把我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這次真的要出交通事故了。即使是在這種惡劣的天氣條件下,勞動事務(wù)所和工廠也并不會管打工者的生命安全,依舊是馬不停蹄地把我們這些廉價勞動力一波又一波地拉到廠房里去,因為生產(chǎn)還在進行,人手依舊短缺,我們不過是一件件可供買賣的勞動力商品,完全地被工廠和機器支配著;想到這一點,我就感覺我們可能與當年被西歐各國販賣的黑人奴隸還有著幾分相似之處。真是諷刺。
大概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后,我們到了廠區(qū)。我打開手機看了一下地圖,發(fā)現(xiàn)我們居然已經(jīng)被拉到了河北廊坊。我們第一次進入到了富士康的廠房里面。以前聽說富士康的招工流程是比較規(guī)范的,但對我們這些臨時工來說就不同了。核對過人數(shù)后,也沒經(jīng)過什么程序,我們就被拉到了生產(chǎn)車間里面。
車間里充斥著隆隆的噪音,空氣中似乎也帶著許多粉塵粉塵,我的喉嚨開始逐漸產(chǎn)生一種不適感。
我被分配到一條加工手機后殼的生產(chǎn)線上。一個老員工向我走過來,先是問我:一天工資多少?我答道,80。他點了一下頭,開始教我操作機器。他駕輕就熟地給我演示了一遍后,對我說:簡單吧?我點了一下頭,他拍拍我的肩膀,說了一句“好好干”。
手機殼的加工其實是由機器完成的,我只是負責操作機器而已。我的這個工作流程是,先用氣吹槍把機器內(nèi)部加工臺上殘余的“料”吹干凈,放上一個未加工的手機后殼,固定好然后啟動機器,等到機器的指示燈由黃變綠,把加工好手機后殼取出來,放上新的,照此循環(huán)往復(fù)。操作的確是挺簡單的,不然怎么可能讓臨時工來做;但關(guān)鍵在于我們得一整天站著不斷重復(fù)這個枯燥的過程,如果真的不偷懶,這樣干一天下來,身心都是很疲憊。
而這個車間的工作環(huán)境是怎樣的呢,就跟前面說的一樣,巨大的噪音和細微的粉塵充斥著車間。機器開動的聲音非常大,但工廠并沒有給我們這些臨時工配備耳塞;問過正式員工后,我才知道,即使是他們,工廠里一個月也只是發(fā)一副普通的海綿耳塞而已,而且工廠里的超市也沒有耳塞出售。沒辦法,我只好拿出一點紙巾揉成團塞進耳朵里來隔絕噪音,雖然收效甚微。另一方面,機器里飛舞的粉塵和加工后的金屬渣液也讓我有點擔心我的呼吸系統(tǒng),工廠里給我們發(fā)了口罩,但這種普通的口罩到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一開始工作的時候,我還有點不熟練,幾次忘記固定手機后殼,導(dǎo)致“料”給打飛,機器發(fā)出警報,因此還被線長訓(xùn)斥了幾番。
那位教我操作的老員工只好先讓我負責更少的機器,但當我的操作逐漸變得熟練之后,線長就開始讓我負責更多的機器。這時候,往往在我剛剛操作完一臺機器后,另一臺的指示燈就已由黃變綠,我就得馬上過去取下加工好的手機后殼,安上未加工的。就這樣,雖然機器的操作很簡單,但其實我們是很難找到一絲閑暇時間的。一天就在幾臺機器間走來走去,也會讓人感到異常的勞累;而苛刻的線長會在我企圖在地上坐一會兒的時候大聲地訓(xùn)斥我,警告我不許偷懶。
我終于認識到,其實我們也如同機器一樣,就這樣機械地重復(fù)著一套相同的手勢,分分秒秒,永不停歇。我這時才深切地體會到馬克思所說的,人在資本主義工作條件下的一種“異化”,就如同詩人許立志所說,我們其實已經(jīng)變成了“流水線上的兵馬俑”。
一天的工作之后,我有了更多的發(fā)現(xiàn)。比如一條線上帶我們?nèi)コ燥埖哪俏荒贻p的大哥,他的耳朵已經(jīng)出了問題,我們要大聲喊話他才能聽得見,而他僅僅只在富士康干了兩年;
還有一位在這干了兩年的大姐,她本來也是操作機器加工手機后殼的,但干了一段時間后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腳已經(jīng)受不了,不得不申請調(diào)換工作崗位,只求能多坐一會兒;
我們在上廁所時,甚至看到工人在廁所門上所寫的對富士康的沉痛控訴……工廠巨大的控制力和工人在社會上的弱勢地位讓我進一步看清了今天資本勢力的猖獗和官方的淡漠。
我曾經(jīng)對工廠里的一線生產(chǎn)深感隔閡,直到這次的富士康打工之旅,我親身體會到了工人的辛苦和無奈。
我知道,我的打工經(jīng)歷只有短短的一天,可能并沒有太大的發(fā)言權(quán),但我相信我的這種直觀體驗。我相信,這種局面終有一天要被改變,而且我相信,這一天的到來不會太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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