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趙都市報》駐京記者 王小波

“大學師生監察無良企業行動(SACOM)”1月4日發布了《2009年首季香港上市企業內地血汗工廠報告》，報告直指全國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新世界中國無視勞動法，通過非法用工賺取超額利潤。

SACOM成立于2005年6月，一直以關注農民工權益為己任，開展監察和批判跨國企業的不當用工行為。在過去數年間，SACOM成為一個讓美資跨國企業膽寒的名詞，它在2006年和2007年兩個年度發表兩大調查報告，揭露迪斯尼和戴爾計算機等品牌企業生產商削剝工人的行為，引起公眾的廣泛關注，促使這些工廠改善工人的工作條件和待遇。

內地公眾更深地知曉SACOM是在去年4月，它發表了《“女首富”張茵旗下的“玖龍紙業”如何剝削中國工人──勞動合同法絕非可有可無！》調查報告，指出玖龍紙業及另外四家港資企業的違法用工情況，引起商務部和廣東省總工會的介入。此前一月，身為全國政協委員的張茵在兩會上提交“降低富人負稅”、“勞動密集型企業應取消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的提案，深陷輿論漩渦。

此次，SACOM決定把調查重點轉向為香港資本服務的建筑業農民工，被調查對象是香港四大地產商之一新世界中國集團工地工人。新世界中國自稱是“最大型全國性房地產開發商”，2008年10月，新世界中國地產有限公司公布的2007至2008年年度業績報告稱，截至2008年6月30日止，年度盈利達20.20億港元，比上一年年度盈利增長約70%，公司資產總值約500億港元。

SACOM發布的報告稱，2007年7月至12月期間，SACOM及內地大學生調查員先后走訪了成都、武漢、北京等13個城市的建筑工地，重點對新世界中國在大陸的在建房地產項目進行了調查，訪問工人數量1178人，約占工地總人數的18%，結果發現新世界中國工地存在十大非法用工現象：勞動合同簽訂率為零；發包、承包、轉包、分包并造成工資拖欠；以罰款來管理工人并創收；極端長工時———每月最高工時達560小時；利用“窩工”來變相剝削民工；社會保險缺失、工傷賠付艱難；工人生活環境惡劣，安全隱患嚴重；職業病隱患嚴重———80%受訪民工存在呼吸道感染或耳鳴現象；職業培訓嚴重缺失———農民工放下鋤頭進工地，拿起瓦刀蓋高樓；沒有提供安全防護用品、不執行安全守則。

“新世界中國轄下的房地產項目工地，其建筑業農民工的工作條件和待遇均惡劣得令人瞠目結舌。工人處境如二十一世紀的‘包身工’。每年新世界中國的利潤數以十億計，并公開聲稱一貫恪守企業公民責任，其轄下的施工商卻長期違反法律無理剝削農民工。”SACOM的調查結論說。

吊詭的是，新世界中國一直不遺余力營造企業社會形象。20多年來，新世界中國對內地的捐贈累計過億元，僅對國家游泳館“水立方”的一次性捐贈就達到了5000萬元。在《上海證券報》主辦的2007“責任中國·和諧地產”評選暨中國房地產業發展高峰論壇中，新世界中國獲“最具社會責任獎”。作為香港十大財團之一，新世界中國已在北京、上海、廣州等21個高增長城市開展了物業發展項目，是對中國房地產業投資額最大的海外公司，新世界中國地產有限公司董事會主席鄭家純為全國政協常委。

SACOM認為，新世界中國的案例并不是個案，它所出現的問題在建筑業領域普遍存在，這種非法的用工制度一直在這個行業以合法的形式存在，中國建筑業4000萬農民工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著。SACOM期望通過房地產開發商的倡議運動，喚起國人對這個最底層、最龐大的，又是我們每個人都無法離開的農民工群體的關注。

房地產行業已成為利潤最高的產業之一，地產商對資本利潤最大化的追逐，讓4000萬建筑工人得不到國家法律的保障和應有的權益。首都經貿大學日前發布的社會調查指數顯示，誠信度最低的是房地產業。

在SACOM發布報告之前，北京和杭州兩位大學生發布了“可口可樂血汗工廠調查”，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研究員王春光認為，農民工問題是我們國家在工業化過程中需要重點關注的領域，盡管關注度很高，但農民工的生產生活條件、待遇和社會地位等一直沒有得到有效解決。

“這些大學生調查員大都是80后，顛覆了以往人們對‘80后沒有社會責任感’的看法。大學生關注現實，關注弱勢群體，是件非常可喜的現象，不僅有利于自身成長，還會引發更多關注，形成一種社會力量。”王春光說。

■為什么是新世界中國？——對話SACOM發言人丘梓慧

燕趙都市報：為何選取新世界地產作為調查對象，而不是其他地產商？是因為它的情況更具典型性還是因為它更能引起關注？

丘梓慧：因為新世界自稱為“最大型全國性房地產開發商”。它一直強調自己在企業社會責任方面已相當完善，并拿了多個有關獎項。而且，在香港地產商中，新世界是最早進入內地市場。新世界的工地情況在建筑業也是很典型的，你說的兩種情況都有，它是很知名的港資地產商，也會引起社會的關注。那么大的一個地產商，存在那么嚴重的違法用工問題，那些更沒素質的地產商的情況可想而知。

燕：如果調查結果公布后，新世界方面說學生的抽樣調查樣本不夠全，操作不規范，你們會怎么回應？

丘：那先叫新世界交代，目前在內地還有多少個工地在開工。我們已經調查了10個，在抽樣上是很全面的，而且是全國性，并非單一針對某一城市，全國都有。

燕：結果公布后，會對新世界造成巨大影響，你們準備好承擔這樣的社會責任了嗎？

丘：我們是因為承擔社會責任才做這次的調查。眼見多個行業在用工方面愈來愈規范，那為什么建筑業可以例外？而建筑行業恰恰是高危行業，影響的不止是待遇，而且是人命。

燕：建筑用工方面，媒體呼吁了多年，沒見預期的結果，你們希望最終有一個什么樣的結果？

丘：我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停止層層外包的制度，每月對工人發工資，簽合法的勞動合同，上工傷保險。

燕：也許會有人說‘全行業的問題，為什么把板子打在新世界身上？或許新世界給建筑工人的待遇還是不錯的？’

丘：我們只是要求地產商按中國的法律用工。即使它已經是所謂的“較好”，都是一個嚴重的違法問題。

燕：如果沒有達到你們預期的設想，媒體報道一陣風過后，建筑業工人待遇仍舊，你們會有具體的跟進行動么？

丘：我們會考慮長期跟進建筑行業的用工問題。

燕：為什么這個行業的問題長期得不到根本性的解決？

丘：這個問題并不是學生和媒體可以改變的，我們學生可以做的就是繼續引起社會的關注。

燕：為什么選擇在這個時候公布？

丘：春節前嘛，社會一向在這些時候比較關心農民工的情況。

燕：內地也有越來越多的學生在做社會調查工作，比如前不久有調查可口可樂的大學生，你們要對他們說什么嗎？

丘：我們見到內地開始有學生關注企業用工問題，感到很欣慰。我們希望更多的學生關注這個事情。

■附

調查報告摘要----建筑業農民工生活條件

新世界工地上工人的住房類型主要分為：活動房(或簡易房)、平房和工棚。活動房在工地上算是條件最好的，一般內設高低床，每間宿舍面積約20平方米，居住8～12名工人，住宿區還提供簡易的廁所和洗澡間。工棚由草席或石棉瓦做圍墻，鋼管做支架，石棉瓦做頂棚，既不防風，又不擋雨，雨季漏雨嚴重，工人的被褥常會被雨淋濕。

□噪音大，灰塵多

在對新世界幾個工地的調查中，除常青花園工人住宿區和長沙新城新世界工地的工人住宿區距施工現場的直線距離在500米之外，其他幾個工地的工人住宿區均與施工現場連為一體。加之工地每天晚上都有加班，甚至通宵加班，所以一天24小時都是機器轟鳴，造成嚴重的噪音問題，工人普遍反映睡眠質量不好。由于住宿區靠近施工現場，住宿區的灰塵也特別多。調查員在沈陽新世界花園進行調查時，曾做過這樣的統計，平均每兩分鐘就會有一輛重型車從住宿區旁穿過。由于灰塵大，工人晾曬的衣服常常布滿厚厚的一層灰塵。

□女性被性騷擾

所有的工地住宿區，均存在男女混居一室的現象。在調查中受訪的119名女工中，有超過一半的女工認為受過男工言語或肢體方面的騷擾，而這其中尤以25歲～40歲的女性為多。工地上，年輕的女工也更容易成為包工頭性侵犯的對象(包工頭多以扣押工資或多發工資為要挾或誘餌逼女工就范)，因此女工總是避免同包工頭單獨在一起。

□工人宿舍生活條件惡劣

長沙新城新世界長建六公司的工人宿舍，共有6棟活動房組成(每棟16間，其中一棟8間)，每間有二十四平方米左右，住8到12個人。每間有6張高低床，沒有電風扇，溫度非常高，尤其是二層的活動房，夏天最熱的時候，房間溫度可以到達40度，到深夜凌晨才可以睡覺。工人晚上睡覺時經常在床底下放上一盆涼水，晚上熱醒的時候就用毛巾蘸涼水擦身。而在七八月份，工人經常在晚上會被熱醒五六次。

□供電設施嚴重不足，易生火災

工地宿舍的供電設施簡直可與建國前的發展階段相比，而且容易引起極大的安全問題。因為工地食堂經常濫收費，很多人都會使用液化氣或電磁爐在宿舍里自己做飯，因此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除沈陽工地外，其他工地都存在一家三口生活在工地的現象，往往丈夫做工，妻子做飯帶小孩。由于工地材料堆放雜亂，且線路均為380v的高壓電，對兒童的安全造成了極大的威脅。在武漢常青花園進行調查時，在晚上用電高峰期，由于很多工人用電磁爐做飯，會經常出現短路、超負荷用電導致電表保險絲被燒斷的斷電現象，而且曾經發生過火災，但未造成大的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