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上午,針對靖國神社參拜,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眾院預(yù)算委員會上表示,“對第一次任首相期間沒有參拜感到痛恨至極”,并表示“雖然暫時不會表明什么時候去、是否去,但我的想法沒有改變”。此言論與其上月25日在紐約的演講邏輯一致:“如果大家想把我叫作右翼的軍國主義者,那就請便吧。”由此可見,軍國主義在今天的日本仍然有不小市場,以至于安倍敢于公開“認領(lǐng)”。就筆者所知,日本軍國主義的思想源流曲折復(fù)雜,但其中兩大詭異之處,不得不察:一是從“脫亞論”到“解放亞洲論”的大跨越,二是從“左翼”到“極右”的大跨越。
康拉德·托特曼在《日本史》一書中,提到了20世紀20年代日本那些堅信天皇美德和日本亞洲使命的理論家及其為日本設(shè)計出越來越激進、越來越冒險的戰(zhàn)略。
堅信天皇美德意味著對天皇的愚忠,堅信日本的亞洲使命在當(dāng)時意味著日本要做亞洲的“解放者”。但是日本軍國主義思想祖師福澤諭吉(1835—1901)在1885年提出的“脫亞論”中,則主張與亞洲鄰國“絕交”,也就是說,福澤諭吉并不寄望日本做亞洲的“解放者”。
表面上看“脫亞論”與“解放亞洲論”說不到一塊,但它們有著一個共同的核心觀念,即日本與其亞洲鄰國在文明層級上有天壤之別,鄰國是“垃圾”,日本則是“垃圾場”邊上的巍峨大廈;對待“垃圾”,日本要么抱著厭惡的心態(tài)在垃圾場上隨意踐踏一番,要么以憐憫的心態(tài)做“垃圾”們的“救世主”。
需要指出的是,一個國家內(nèi)部的政治體制如果是等級制的,那么它對其他國家、其他民族的態(tài)度基本上也會是等級制的。日本軍國主義對亞洲鄰國固然有做“解放者”的說辭,但我們很容易窺見其中將“被解放者”、“被拯救者”視為“垃圾”、“可憐蟲”的傲慢潛意識。
而“解放亞洲”又是什么?它同樣是主張“按西洋人對此類國家之辦法”來征服亞洲鄰國,然后集結(jié)這些鄰國的人力、財力、資源把西方人的勢力從亞洲驅(qū)逐出去,“解放亞洲論”者只不過比福澤諭吉多想了一層而已。
日本軍國主義思想從“脫亞論”走到“解放亞洲論”,其核心觀念——不平等的國家觀與民族觀——并沒有變化,變化的是日本與西方勢力的矛盾在20世紀20年代比福澤諭吉的年代更趨激化,于是作為“垃圾”的亞洲鄰國的利用價值空前提高了。
另一詭異之處是:日本法西斯思想家北一輝(1883—1937)曾是來自社會底層的激進左翼青年,他強烈反對資本主義體制,主張“純正社會主義”,倡言公有制,但后來卻走上了擁戴天皇專權(quán)、主張軍國主義體制的道路,成為國內(nèi)政治和國際政治上的雙右翼。
希望社會在短時間內(nèi)發(fā)生劇變的激進左翼論者,總是會不斷尋找其理想快速實現(xiàn)的路徑,在這方面,作為思想家的北一輝和當(dāng)時大多數(shù)日本底層人民在“情商”上是差不多的,他并不期待有一個“社會漸進改造工程”,他要的是摧枯拉朽史詩般的迅速改變。灰暗暴戾的社會現(xiàn)實中若是普遍反彈出這種熱望,人們往往愿意在別的方面做出一些容忍以確保這種變革的速度和力度。例如,北一輝早年只把天皇當(dāng)作國家政權(quán)的一部分,后來他覺得天皇的專權(quán)有助于他迅速改造社會,就轉(zhuǎn)而主張權(quán)力應(yīng)集中于天皇。
當(dāng)人們覺得國家意志的統(tǒng)一有利于改造社會時,當(dāng)人們急于迅速改變國家在世界上的屈辱地位而覺得任何便宜可行的方法都可視為正當(dāng)方法時,就有可能會默認、支持軍國主義體制和像希特勒這樣的專權(quán)領(lǐng)袖。
但是,追隨軍國主義的日本底層大眾試圖以改變“國家命運”的方式來改變個人命運的幻想,最終還是破滅了。在“快速雪洗國恥”、“快速實現(xiàn)社會公平”、“快速打敗國際敵人”等宣傳話語的誘惑下,日本民眾甘愿去做白日夢。但最終,他們成為軍國主義癲狂癥的犧牲品,他們被利用也被侮辱了。
作為社會主義的信仰者,北一輝之所以最終走向國家主義和軍國主義,還與他極端化了社會主義理念中的政府角色有關(guān)。他從政府節(jié)制市場,走向了政府統(tǒng)制一切。一個社會難免會出現(xiàn)各種極端思想、極端政策主張,但只要允許充分的思想市場競爭和政策辯論,溫和的思想和政策主張終究會成為主流和更有持續(xù)性。但軍國主義政權(quán)限制言論空間、實行觀念一元化,1936年“2·26”兵變之后,議會政治、言論自由、公民社會在日本基本消失,軍國主義擺脫了一切對它的限制和羈絆,因而也使得自己徹底地不可救藥。
(作者系暨南大學(xué)國際關(guān)系學(xué)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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