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行商呢?我們打個比方,平遙商人張三從山西潞州采購了一批鐵鍋,一路辛苦,將其運輸到長江南岸的首都南京,加出了運費和期望利潤,要賣,這就是行商。怎么賣?自己站在南京大街上吆喝嗎?估計要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抓去喝茶了!不行!那咋辦?
今天我們做過生意的朋友都知道,到了陌生市場,可以找一個熟悉當地市場的代理商,或者是直接與當地的超市大賣場聯系一下,看對方是否愿意代銷。明朝時代,也是一樣,作為一個從山西平遙來到首都的商人,自己人地兩生,語言不通,甚至兩地數目字的念法都不同,可謂困難重重。這時他們可以在南京當地找到一種叫做“牙行”的中介機構,為自己服務。當然,人家牙行要賺取利潤,一批價、二批價之間的差額,或者是批發價與零售價的差額!或者也可叫傭金!
牙行有領了政府從業許可證(牙帖)的,叫做官牙(經紀人)!有的考不上政府的許可證,但也要湊合混碗飯吃,叫做私牙(或叫黑中介)!當然,對于行商來說,官牙比私牙保障系數要高,但是官牙收費高啊,于是,私牙收費低些,也就有了生存的空間。
牙行的服務,共分三種,一純粹的居間中介,給你跑跑腿,拉拉客戶,幫你把鐵鍋賣出去了,這時你給他兩吊錢,作為傭金,然后說聲再見,下次合作;二代理,找一個自己認為比較可靠的南京當地官牙,讓他以山西平遙張記批發的名義在當地賣,說好一個基本價,賣出多的來,歸代理人所有,算作是報酬;三行紀,這對于牙行的要求最高,鐵鍋就算賣給牙行了,先拿到結給的一部分貨款,其他的貨款分期結清!至于人家在南京當地賣多少價格,賣給誰,供貨商張三,你就別管了!比方說,這家牙行是沈萬三財團的沈莊沈總開的。這樣,沈莊人家就是坐商!
你會發現,“行商難富,坐商易富”真是句真理!我們為了解釋方便,先假定一口鐵鍋從山西潞州的出廠價是每口1貫錢,平遙商人張三把它從潞州千里迢迢運到南京,批發價2貫錢,毛利率50%!轉賣給了沈萬三財團的沈莊,即沈總沈老板。而沈總沈老板把它一出手賣給了到南京采購的琉球人林某,每口3貫,毛利率33%!琉球人看了看,哇!如此制作精良的大鐵鍋,高科技啊,非常高興,太好了,3貫不貴!才折合銀1兩半,因為他還可以賣給日本人,至少每個銀10兩!利潤更高!
張三辛苦了半天,一個只掙1貫錢,扣除中間的路費,住店費,飯費,伙計的工資,稅錢(筆者注:明代為三十稅一,約3.33%,比21世紀的今天要低?,F在,2009年前,小規模納稅人征收增值稅工業性質6%,商業性質4%,2009年后統一按3%征收,但還有營業稅、城建、教育附加等,還有企業所得稅,個人所得稅代扣代繳,所以總體還是比明朝高。),剩下沒準只是300文。再者,張三的鐵鍋經常要過長江,難免不出事,如不小心船翻了,損失自認。而沈總沈老板差價也是1貫,只是倒個手而已!扣除各項費用商稅,沒準可剩500文。所以沈莊的生意,人家要好做得多!特別是資金周轉快!怎么能不富?
沈莊控制不了遠在山西的鐵鍋生產,要依靠張三之類的商人給其千里迢迢送貨,只掙利潤的一段。但是對于糧食稻米等,從種稻到出米,再到運往南京,上市零售,這一條龍,沈萬三財團內部就可以把它搞定。一條線的利潤都可以控制。如果再加上承包的酒樓,把米做成飯出售,利潤就更厲害了。21世紀的今天,能做到這種全流程控制的企業集團全球也不多,但是筆者提醒大家的是,當年的沈萬三財團就能做到這一點。
我們這里有一張早在洪武三年七月,戶部報上來的首富之區-蘇州府的田稅統計,民歲輸糧數字(只記大戶)為:
100石-400石者(7噸-28噸),490戶-----------價值4.2萬元-16.8萬元;
500石-1000石者(35噸-70噸),56戶----------價值21萬元-42萬元;
1000石-2000石者(70噸-140噸),6戶---------價值42萬元-84萬元;
2000石-3800石者(140噸-266噸),2戶--------價值84萬元-159.6萬元;
計554戶,每年輸糧15萬184石。(我們按1石=140斤=70公斤,一斤按2010年超市價人民幣3元計算)
作為全球也是蘇州府的首富,沈家從來沒有放棄在農業上的投資,可見這個266噸的戶必定是沈家!沈家兄弟自萬三、萬四去世,已經析產。所以,這個前8戶還可能有沈家子弟或者姻親的部分,合起來相當可觀。我們也要注意這些數字僅僅是上繳給國家的稅糧,本戶經營性收入的部分肯定比這部分大得多。也就是說,沈家有左右首都市場糧價的全控制基礎!這一點,很要命!
洪武三年七月這個時候,正是楊憲趕走了汪廣洋,獨立主持著中書省事務。而楊憲曾作了一件令包括蘇州沈家等廣大土地投資人恨之入骨的事情,就是把蘇州官田的租稅在張士誠政權的基礎上翻了一倍。楊憲認為,既然官田是國有資產,不是私產,就要拿回除了賦稅以外的租金收入。這明明是向豪強們割肉啊!當月,朱元璋派人召集了蘇州資本家們,并說“富民多豪強,故元時,此輩欺淩小民,武斷鄉曲,人受其害,宜召之來,朕將勉諭之。”
這些人戰戰兢兢來到南京以后,因為當時新宮殿還沒有建好,所以在舊宮集合。老朱略帶著,一個前無產階級者對于資產階級的仇恨,開始訓話了:“汝等居田里,安享富稅者。汝知之乎?古人有言:‘民生有欲,無主乃亂?!固煜乱蝗諢o主,則強淩弱,眾暴寡,富者不得自安,貧者不能自存矣。今朕為爾主,立法定制,使富者得以保其富,貧者得以全其生。爾等當循分守法,能守法則能保身矣,毋淩弱,毋吞貧,毋虐小,毋欺老,孝敬父兄,和睦親族,周給貧乏,遜順鄉里,如此則為良民,若效昔之所為,非良民矣?!?/p>
總之,就是要訓誡這些人,要守法,不要欺負弱小,要接濟貧窮的人,要共建和諧社會!很詭異,不久,到九月楊憲就遭到了李善長、劉伯溫等本來水火不容的兩派的聯合攻擊,特別是劉伯溫,一心制楊憲于死地!朋友的情分也不顧了,委實心狠手辣!其實,這段歷史背后,還隱藏著一個關鍵性人物,就是沈莊的爸爸,沈旺(字達卿)!即沈萬三的次子!
誠然,這是兵荒馬亂時代,生意人培植權力靠山的一種本能,但是有沈家如此氣魄的也是少見!
楊憲一意孤行,動了江南富豪們的奶酪,很短時間內,就遭到了瘋狂的報復!受他們后世不斷吹捧的劉伯溫正是江南富豪們的代言人之一。怎么樣,復雜吧!分析明史,忽略了江南富豪們的利益體,必定在錯誤中打轉轉!楊憲被殺的罪名之一是迫害汪廣洋,但汪廣洋事后并不嫉恨楊憲,對他也許是深深的同情和惋惜!汪廣洋后來性情奇怪大變,由建國初期的精明強干變為后來的唯唯諾諾,成了讓老朱失望的草包。他在害怕什么呢?難道是沈達卿嗎?
胡惟庸和陳寧集團狠狠地收拾過蘇州府的江南富豪們,恐怕這也是劉伯溫一貫敵視胡惟庸的原因之一。不過,胡惟庸比楊憲具有更大的靈活性,懂得打一巴掌揉三揉,與兩浙士大夫的關系逐漸維護地非常之好。反而讓劉伯溫這個急先鋒失去了市場!盡管如此,胡惟庸和陳寧集團還是被指責“稅”太多了,但我們現在根本查不到他們兩人確切的貪污記錄,說明其聚斂的財富還是進到了國庫,這從大明政府有力地平定四川、云南兩省可以看出,后勤運度并不缺乏,非常有保證。反倒是朱元璋親政的5年后,組織北伐,一拖再拖,甚至拖死了徐達,不得已換上了馮勝,都是經濟跟不上拖了后腿的原因?。?/p>
胡惟庸和陳寧集團的垮臺,是否是與江南富豪們的矛盾升級有關,也很值得我們關注。當時正在積累平定云南的資金,重苛之下,江南富豪們和士大夫們左右輿論的能力還是很強大的!而這在極為重視民意情報的老朱而言,不啻是奠定殺機的深層次基礎,關鍵時刻劉伯溫遺書的作用,更是一個關鍵性推動力量。
洪武十三年六月十九日,那時朱元璋親政還沒幾個月,對戶部訓話:“曩者,奸臣聚斂,深為民害,稅及天下纖悉之物,朕甚恥焉。自今如軍民嫁娶、喪祭之物,舟車、絲布之類,皆勿稅。爾戶部其榜示天下,使其周知?!?在貧苦農民出身的朱元璋看來,胡惟庸和陳寧集團收稅過多、過濫,則必然轉嫁到底層百姓的身上,讓他覺得臉上都發燒,羞愧萬分,而這些在胡惟庸、陳寧集團來看,這非常正常,反而是要對奸民偷逃稅收需萬分警惕!施政路線的不同,終于導致了一場慘烈的斗爭!作為領袖的朱元璋不覺之中受到所謂“民意”的左右,是聰慧還是愚笨呢?但是,無論如何,經濟問題還是要解決的。大軍要有征伐之糧,百官要有俸祿之米!治理經濟,豈是當個活菩薩就能解決的!“米價翔踴,百物沸騰”,不抓不行,但是一抓下去,洪武十九年春,沈旺沈達卿的兩個兒子雙雙入獄,涉嫌經濟犯罪!
大兒子沈至,生活在蘇州鄉下,犯了“鐵腳詭寄”之罪。對此,《明太祖實錄》有詳細記載,“兩浙富民畏避徭役,往往以田產詭托親鄰佃仆,謂之“鐵腳詭寄”,久之,相習成風,鄉里欺州縣,州縣欺府,奸弊百出,謂之“通天詭寄”,于是富者愈富而貧者愈貧?!边@是在加速兩個階級的分化啊,哪里是什么老朱期望的各階級共同建設和諧社會?把本該自己負擔的徭役義務推脫給本土本鄉的他人負擔,他人涉于淫威,敢怒而不敢言。沈至,作為一個瘦弱的年已半百的人,究竟是誰給他如此強大的力量?
老朱責令浙江布政使司及直隸蘇州等府縣編制《魚鱗圖冊》,派人當面實地核實田土,到底是誰的,到底有多大,從哪里到哪里,一一繪圖標記。狠狠打擊了“鐵腳詭寄”的歪風!
南京城市里呢,對于奸商們投機倒把,欺壓行商,制造米荒,哄抬物價也進行了專項治理,牙行等中介和黑中介被取締。且無論是官牙和私牙都被取締!作為已經轉變為城市資本家的最大坐商沈莊也被投入監獄,追究責任!明顯比洪武十年的那次米荒和漲價風的處理手段要嚴厲的多!
2010年有段時間,北京不少地段房租突然提高,讓很多北漂叫苦不迭,買不起房難道租房也不讓人租得起嗎?實際原因是因房價太高,持幣觀望者眾,房子突然不好賣了。那么以賣房中介為主要收入來源的各房產中介公司日子頓時不好過了起來,打電話通知正出租房屋的房主,到期不要再按原價出租給原有房客了,并承諾可以通過中介以更高的價格把房子租出去。這樣,哄抬房租價格,以提取更多的租房中介費作為收入來源,這叫“堤外損失堤內補”。如果政府放任不管,任由所謂市場自身調節,必然是加重租房人的負擔!怨聲載道!影響首都穩定!
老朱對付這種局面的政策很嚴厲,哄抬物價者,一律關閉,中介全行業取消經營資格,該抓的還要抓起來!投入監獄,看看到底是誰能制了誰?《大誥續編-第八十二-牙行》中,說得很清楚:“天下府州縣鎮店去處,不許有官牙、私牙,一切客商應有貨物,照例投稅之后,聽從發賣,敢有稱系官牙、私牙,許鄰里坊廂,拿獲赴京,以憑遷徙化外,若系官牙,全家遷徙。敢有為官牙、私牙,兩鄰不首,罪同。巡攔敢有刁蹬,多取客貨者,許客商拿赴京來?!?/p>
明代的牙行,實際涵蓋有中介和零售的雙重作用,地位相當于今天的代理商和超市大賣場。試想,在2011年的北京,法國家樂福、美國沃爾瑪、國美電器、蘇寧電器,如果一夜之間被政府宣布關閉,是個什么樣的沖擊!坐商將受到重創啊!取締了牙行,那么外地行商運進首都的貨物,交給誰去銷售呢?比如那位販賣鐵鍋的山西客商,你能讓他站在大中街路口或者是長安市場,用山西話吆喝,“上好鐵鍋,便宜賣了!”嗎?這個問題政府要幫助行商們解決。
經過一番努力,在三山門外,沿長江南岸,由工部建設了數十楹房屋,集中分布,叫做“塌房”,行商們可以在這里存儲貨物,并居住在這里,自行批發。這樣,一個國營的批發市場建立了起來。販運生豬、牛、羊、馬、驢、騾等的也有交易的地方,叫六畜場,也在長江南岸上,但在“塌房”之北,與儀鳳門相對。行商賣貨,不愿意遷延時日,鐵鍋批發價就賣,這樣就擠掉了牙行原來的中間環節,南京市民會覺得物價真的便宜了!原來批發3貫,零售5貫的大鐵鍋,現在的價格是2貫!碰到山西商人著急回家處理貨物,1貫半就能把它拿下!
市民們是高興了,出獄后的沈莊可悲傷了,原來的店鋪只要是涉及牙行業務的,全是五城兵馬司的封條,事業全完了,南京業務受到重創。這可怎么辦?打擊太大,氣忿難平,沒幾天一病不起啊,當年洪武十九年五月二十一日死了!悲劇了!
難道老朱這一輪針對坐商哄抬物價的打擊不應該嗎?市民們和行商們可都是拍手稱快??!不義之財不可取!如果欲壑難填,過分膨脹,犯了眾怒的話,那么就連你現在的,也將一并奪了去!
其實,沈莊大可不必這么小心眼,“塌房”經營數年以后,就暴露出一定的缺陷,坐商存在的價值還是有的。這可是諸如賣鐵鍋的行商們提出來的,“買貨無牙,稱輕物假;賣貨無牙,鈔偽價盲。”行商們來去匆匆,難免有個別不講信譽者,在分量上少稱,或者有用假貨以次充好的現象,等顧客發現,沒準人家早回了山西或者是遼東了,你難道還追了去?不像有牙行的時候,它跑不了,有質量問題隨時可去與它理論!
行商們,沒有本地牙商的幫助,同樣也很不方便,首先定價就困難,市場上如果鐵鍋已經漲到3貫,而你不知道,還按照2貫賣,肯定會驚訝今天生意為什么出奇的好,原來人人都把你當傻瓜。如果鐵鍋跌到了1.5貫,你來了還是按2貫賣,人家就要罵,小子!到我們南京搶錢來么。再者,還會遭遇到假幣,比如來客自稱是句容縣朱家巷村的朱某某,在你這里買了大鐵鍋30口,并自吹,細論起來當今圣上朱重八還得叫他三叔。讓你肅然起敬之余,還要給人家找錢。而等你發現對方支付的全是句容縣版的大明假鈔,哪里去找對方的影兒!朱家巷村查無此人,房倒屋塌!難道見鬼了?碰到老朱說的騙子了!
事實上,老朱當政的最后兩年,就對牙行的作用,重新重視起來,只是官牙的管理更加嚴格了!但畢竟又獲得了生存的權利!節選自:山西移民對于北京和明朝政壇的深遠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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