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見呂思勉說“無自覺之階級”及不相信“先富帶后富”的話,從網絡上搜出下文(原載中華讀書報2009-1-22張旭東《呂思勉的“執微”》,鳳凰網轉載http://news.ifeng.com/history/zhongguoxiandaishi/detail_2011_08/01/8080239_0.shtml)。又從網絡上搜索,云前者出自《中國政治思想史十講》第四講第三篇《墨家》,上下文摘抄:
以墨子之道來救時,是無可非議的,所難的,是他這道理,如何得以實行?希望治者階級實行么?天下只有天良發現的個人,沒有天良發現的階級;只有自行覺悟的個人,沒有自行覺悟的階級;所以這種希望只是絕路,這固然是諸家的通病。
后者暫未搜到出處,以待方家。
呂思勉先生從階級不可自覺的角度,指出先富帶動后富是不可能的,其見識之明,不遠勝某些人嗎?
悟空非空于2011年9月18日
史學大家呂思勉:絕不相信先富能夠帶動后富
2011年08月01日 07:27
來源:中華讀書報 作者:張旭東
核心提示:讀先生“天下只有天良發現之個人,無有天良發現之階級;只有自行覺悟之個人,無有自行覺悟之階級”云,啞然默坐;讀先生“以先富帶動后富,吾決不信也”云,真恍若隔世。
呂思勉(資料圖)
文章摘自《中華讀書報》2009年1月14日 作者:張旭東 原題為《呂思勉的“執微”》
嚴耕望稱錢穆、陳垣、陳寅恪與呂思勉為“史學前輩四大家”已廣為人知,嚴氏在其《通貫的斷代史家》一文中又稱許呂思勉“貫通”的特點亦為人廣泛征引,呂氏著述之多、范圍之廣又為四人之冠,“貫通”二字當為定論已無疑義。而呂氏著述又與當時風氣不合,亦是事實。由于機緣遇合,2008年頃,我有幸成為呂氏著作《中國文化思想史九種》(《呂思勉文集》之一種)的責任編輯,在細讀《九種》之時,時時感嘆他讀得真細。呂氏“執微”的特點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撰文略加評介,謹表晚輩景仰之情。
當日風氣
“四家”之中,“二陳”對新材料之使用最為重視。海寧王國維取地下之實物與紙上之遺文互相釋證,陳寅恪繼而大倡“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開風氣之先。又言“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治學之士得預于此潮流者,謂之預流,其未得預者,謂之未入流。此古今學術之通義,非彼閉門造車之徒,所能同喻者也”。截釘斬鐵,與先生平日語氣不同,表示對治學要運用新材料這一點的強調。后傅斯年“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材料”成一時名言,風氣遂成。而其間新會陳援庵以其《元也里可溫考》及《摩尼教入中國考》二文對敦煌材料之使用成為此風氣有力支持者。日人桑原鷙藏稱“支那雖有柯劭忞氏老大家,及許多史學者,然能如陳垣氏之足惹吾人注意者,殊未見也”。(見《讀陳垣氏之元西域人華化考》)可見其肯定。桑原有“最痛恨支那的支那研究者”的惡名;言辭至為苛刻。呂氏行輩略長于陳,其著述不知桑原是否得見,如果已見,不知作何月旦評?
二陳以治史者的姿態開啟新風,而呂思勉以寫史者的姿態,“埋頭枯守,不求聞達”,完成了一部通史、四部斷代史、其他七八種專著及數百篇札記。陳寅恪嘗自稱“論學論治,迥異時流”;而呂思勉“論學”不用新材料,“論治”在民國之亂世,花大氣力闡述“大同思想”(見《大同釋義》及《中國政治發展史》),亦誠為“迥異時流”者。
呂思勉為時代風氣裹挾,名聲、著述為之所掩,當是事實。
呂氏特點
《中國文化思想史九種》包括《醫籍問津》、《經子解題》、《先秦學術概要》及《中國社會發展史》等九種。其中《經子解題》最為名著,黃永年先生稱自己正是在南京書攤上買到一冊《經子解題》才走上文史之路的?!督涀咏忸}》開端即言“學問之道,貴自得之,欲求自得,必先有悟入處。而悟出之處,恒在單詞只義,人所不經意處,此則會心各有不同,父師不能以喻子弟者也”??煽醋鰠问稀皥涛ⅰ钡姆椒ㄕ?。至于其效果,茲舉一例:
《呂氏春秋》有“去尤篇”,四庫本及陳奇猷《呂氏春秋校釋》皆作“去尤”,而《經子解題》獨作“去尩”(音汪)。初時以為呂先生偶誤,從四庫本改作“尤”,然終感二字字形差異較大,不像手民之誤。后終查得“尤”的本字為“尢”,“尩”的本字為“尢”(參臨熙字典》寅集上頁二二),二字至為相近。尩為“曲脛也”,有偏曲之意。“尤”有責怪之意。讀《呂氏春秋》此篇,其意在強調“平察”,平察則需“去偏”,尩字意合。責怪之意則捍格難通。陳奇猷為當代子學巨擘,其人亦意識到“與此處所用之意未合”,然不識字源,釋“尤”為“疣”,越釋越遠。而呂思勉于此“單詞只義”處頗能悟入,一字之擇,至為精當,今人拍案叫絕,一糾通行本之訛。
《九種》當中類似“執微”之處甚多,如《先秦學術概論》第二章茍子“人性惡,其善者偽”一句,釋“偽”作“為”。又第三章力辯“刑名”之為“形名”。篇幅所限,茲不多舉??傊?,呂氏“博通”之外,“執微”是一顯著特點。這種“執微”說白了就是文本細讀,即“美國新批評”所言Close-reading,然呂氏“執微”摻和了校勘學與訓詁學的元素,上例即是顯證。
呂先生言:“天下本無截然不同之理;訓詁名物,尤為百家所同?!贝擞质瞧洹柏炌ā碧?。讀先生“天下只有天良發現之個人,無有天良發現之階級;只有自行覺悟之個人,無有自行覺悟之階級”云,啞然默坐;讀先生“以先富帶動后富,吾決不信也”云,真恍若隔世。
今日風氣及結論
寅恪先生提倡使用新材料,認為大師巨子不僅在于繼承,更在于“能開拓學術之區宇。補先修所未逮”,然而今天能否“承繼先哲將墜之業,為其托命之人”亦成為一個問題。為文必中英文摘要,煞有介事,其實無物焉。下筆必三數萬言不止,心得僅兩三句;前人札記之風不行。馬茂元生前告趙長云“文成先斬去一半,方是為文之道”,今人不從。相互摘引,不作論證,是否勘以傳信,絕不關心,無異剿襲。錢鍾書《談藝錄》“道及時賢,僅此二處”之風漸替,自愛自尊自負之氣消亡。自知其文資料尚有可補,觀點或有可商,然急急刊布,欲獵取聲名歟?為辦得食,侮食自矜,曲學阿世,人不在少。碩博士論文,動輒十數萬、數十萬,敷衍無精義,自己亦知不可珍,他人更棄之如敝屣,則其勢日頹。
今日學人做到貫通自難,細讀執微又不肯。故呂氏著述風云際會,又被喚醒。當日呂氏拔戟自成一對,頗為孤立,而今日足以矯一時風氣、示來者軌則者轉是呂氏。義寧陳先生“讀史早知今日事”。不知預料得到否?
前人以梨棗代紙,災梨禍棗則浪費紙張,無用之書用以覆瓿。亦是為梨棗減壽,今上海古籍出版杜陸續推出《呂思勉文集》,門人張耕華教授據呂氏手稿理補綴,以存原貌。則梨棗之材藉呂先生之言論將以增壽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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