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報報業集團黨委書記、社長高海浩同志并轉省委書記趙洪祝同志:
我叫胡堯海,原浙江日報社革委會委員、黨的核心小組成員(以上兩項任職均經上級黨委批準)。大學畢業參加了兩年的四清運動后,1966年7月由省委組織部分配至浙江日報社工作。
我出身在父兄兩代做長工的雇農家庭,從小受到黨的教育、培養,中學三年、大學四年,都享受甲等助學金,對黨和國家、對毛主席有著極其深厚的感情,因此,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我自然和自覺地參加了這場史無前例的群眾運動。
1976年10月以后,在所謂的“揭、批、查”運動中,我受到了殘酷斗爭和無情打擊。1976年年底,以“莫須有”罪名追查“現行反革命”的“攻擊性言論”,將我關進“住讀學習班”隔離審查。這種“學習班”完全是搞逼供信,在不到10平方的房間里,除了我自己的一張床外,又加了兩張床,人只能橫行,4個監管人員,24小時看守。事情非常巧,我被隔離審查的第一天,我四歲零四個月的女兒,由我姐夫帶領從慈溪鄉下來杭州玩。看到此景此情,幼小的女兒她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抱頭痛哭,在她心靈深處留下了人世間冷酷和凄涼的陰影。
追查我的“現行反革命言論”,究竟是什么呢?其實只有一句話:“華國鋒有什么英明、偉大!”這句話觸動了一些人的神經,似乎拿到了重要“罪證”。其實這句話我是在夜編辦公室,大庭廣眾之中講的。我只不過對當時報上連篇累牘,用盡一切溢美之詞對華歌功頌德,有的言詞超過了對毛主席的贊頌,對這種脫離實際的宣傳表示不滿而已。報社專案組一再逼我交待其他“現行反革命言論”,由于逼不出什么東西,隔離審查草草收場。
時間到了1977年二三月間,又一次隔離審查我,關在資料室的一間房間里,照樣24小時有人看管,要我交待“篡黨奪權”,搞打、砸、搶的罪行。上廁所、去食堂都有專人跟蹤。其間, 1977年7月23日 曹本皓同志被逼跳樓自殺后,對我的看管更緊了,不但搜去了普通的藥片,小小的一把水果刀也收去。監管的同志一步不敢離開。我對這些同志講,你們有急事要走開一下,把門反鎖,放心走。搞逼供信逼得我幾天幾夜睡不著覺。一天,專案組要我交待與“四人幫”的關系。我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與“四人幫”有什么關系。他們說我不老實。幾天過去了,實在沒法,專案組提醒我一件事:有人因寫信給報社受到打擊迫害。這樣使我回憶起一件事:大約在1973-1974年間上虞石灰廠有一個工人,寄信給報社,信是寫給江青的。信中講到,當年毛主席年輕時下鄉作社會調查,而王洪文高高在上,不深入基層群眾……我兼管群工組工作,群工組把信送給我后,我感到事關重大,報社無權處理,就叫攝影組的同志把信件拍下來,原信轉給省委辦公廳。我沒有發表一點意見。這就是與“四人幫”的關系,害得我幾天幾夜頭痛腦漲,睡不著、吃不下。專案組人員還指名道姓要我揭發報社及省里的有關領導。籠糠里榨不出油,幾個月后,隔離審查結束。
緊接著,1977年10月,這天是農歷霜降。當時的報社領導不辦任何司法手續,把我押送到余杭北湖公社張堰村的一個畜牧場監督勞動。這個地方原是一個勞改農場。在那里,雖然有風霜雨雪的苦難,但也享受到普通群眾的關心愛護。農民兄弟沒有歧視我。有一個70多歲的老黨員,當著大家的面對我說:胡同志,江青和毛主席睡在一起,你們曉得個屁!真是一針見血,入木三分。把文革期間發生的事,算到我們頭上,是十分不公平,是完全錯誤的。而這位老黨員是一個一字不識得橫劃的人。畜牧場里有的同志怕我吃不飽飯,暗暗塞給我飯票。到了冬天,魚不容易捕到。畜牧場有的農民兄弟用一種很原始的辦法,用一根長長的竹桿,一頭纏著一個圓球型的重物,竹桿向河中心攪動,魚會游到巖邊去,躲在茭白窩里,再用手去抓。農民兄弟對我的赤誠之心,我沒齒難忘。畜牧場一年多的監督勞動,使我進一步認識到“人間自有真情在”!
1979年初,我從畜牧場回到報社,我的待遇轉為在報社內部監督勞動,做泥工、搬重物,直到1980年初被趕出報社。
報社在“揭、批、查”運動中,除了高丕忠被關進監獄,我到農村監督勞動外,押送農村的還有杜榮進、貝新榮、賈建虹、陳云丁、沈承年(系工人),春節不準許回家;報社內部監督勞動的有:江民繁、顧紀良、傅斌、朱其梁、華一鳴、陳介清、馬汝民、吳有德、劉瑞康、沈玉祥(總機室工人,他勞動的時間最長,超過編輯部干部)。這種“揭、批、查”,毫無法律觀念,毫無人性,完全是殘酷斗爭、無情打擊的“整人運動”。難怪曹本皓同志被活活逼死!
一個人在一場政治運動中受到的心靈創傷,留下的傷疤,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慢慢淡化,但有的領導者,或重要的參與者,事后從不表示一點愧疚之心,有的至今還自詡“正確”,處處自命不凡。要抹去一大批同志的精神傷疤是不可能的,而且還要遺留給下一代。“加害者易忘,受害者難忘。”這也是一種歷史現象。
在“揭、批、查”運動中,把造反派說得一塌胡涂,面目可憎。在我看來,十年文革,一個單位、一個地方,乃至全國,要說誰是造反派、誰是保守派,無法分清。在全國來講,公開站出來要保劉少奇鄧小平的屈指可數,大多數人隨大流。就浙江日報來講更是如此。對當時的省委領導,一派要打倒江(華)、李(豐平)、陳(偉達),一派要打倒曹(祥仁)、賴(可可)、沈(策)。在報社內部也是如此。象黃鐵漢,他是浙江日報社副社長,皖南事變后被俘后,送進上饒集中營,參加暴動后出來繼續革命;象丁菲(女),浙江日報社副總編輯,四明山三五支隊出來的老同志。他們對報社的造反派有傾向性表示,同情、認可。而報社另一派抓住不放,纏住他們,弄得這兩個領導人寢食不安,最后精神失常,以后靠大量的鎮靜藥度日。由于藥物的副作用,這兩人都過早地離開了人世。報社還有一位同志叫陳耀,浙江日報社金華地區記者站負責人,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學習毛主席著作先進分子。文革一開始,他把矛頭直指省委一把手江華。說實話,他的大字報火藥味濃,用詞激烈,引得報社另一派的不滿和糾纏,很快他被逼得精神崩潰、失常,連自己的妻子都不認得,整個夏天不洗澡,送精神病醫院治療后,雖然病情有好轉,但靠服用冬眠靈度日,也由于藥物的副作用,五十幾歲就去世了。在文革期間還有一個情況,不管哪派,都千方百計打聽“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消息、指示,誰一旦先拿到手,誰就沾沾自喜,在另一派面前炫耀。你講,這時分得清誰是造反派、誰是保守派!一些老干部的情況也如此。有的老干部,出于私心,出于自保,拼命向造反派靠攏。有一位省、市級有名的老干部(曾任浙江日報社黨的核心小組負責人),他通過關系暗中與省里造反派頭頭張永生掛上鉤(這位老同志今天還健在)。這種情況決不是僅僅一例。
我總認為,文革期間,參加一派群眾組織,是極其自然的,不論參加哪一派,關鍵是都要恪守做人的基本原則,要有良心,不能昧著良心,不能侵犯人格,要尊重人的尊嚴。但在“揭、批、查”運動中,根本不尊重事實,不尊重歷史。在報社,在浙江全省,凡是文革初期要打倒江、李、陳的一派,統統要批、要查、要斗,一個也不漏。結果怎樣呢?有的被逼死,有的坐牢監,有的開除黨籍,有的留黨察看,有的被趕出原單位……而這一大批受到不公對待的同志,他們有什么罪,有什么錯呢?就浙江日報社而言,反革命言論一條也沒有,打砸搶一個證據也沒有,所謂“篡黨奪權”、“上綱上線”的材料一條也找不出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事實是對歷史的詮釋。浙江日報社“揭、批、查”的歷史,是整人的歷史,極左的歷史,錯誤的歷史。
中國共產黨有優良的傳統,對歷史上發生的錯誤、問題,善于總結經驗教訓,團結一致向前看。幾次做出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就是最好的證明。作為報社現任領導,要你們代人受過,實不應該,也過于苛求,但如果出于公心,敞開胸懷,以不凡的氣度向一些受過重大傷害的同志表示一點撫慰、歉意,這對消除積怨,促進整個社會的和諧,無疑做了一件大好事,人們是不會忘記的!
此致
敬禮!
胡堯海
2010年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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