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特工兄弟們,真正的決策大亨
南都周刊
克格勃伙伴們團結在普京(前排右)周圍,逐漸匯聚為決定俄羅斯所有戰略性決策的小圈子。CFP
16年前的8月22日,阿列謝·孔多羅夫站在莫斯科克格勃總部大樓辦公室里漆黑的窗戶前,看著歡呼的人群向這座大樓涌來。一場反對戈爾巴喬夫的政變剛剛被挫敗,擁護政變的克格勃首腦被捕,孔多羅夫將軍現在是這座空蕩蕩建筑里最資深的高官。在剎那間,他似乎看到擁擠的人群正徑直對著他而來。
然而,他親眼看到群眾的怒火轉到了克格勃的創建者捷爾任斯基的雕像上。一群高大威猛的俄羅斯男子爬上去,在雕像的脖子上套上繩索,然后在一臺起重機的幫助下將之轟然拉倒。看著捷爾任斯基在空中搖晃,在克格勃已經服務了近20年的孔多羅夫覺得被各種無能的領導人背叛了。他當時情不自禁地想:“我會向你們證明,你們的勝利是短命的。”
這種遭到背叛和羞辱的感覺是遍布俄羅斯內外的50萬名克格勃工作人員所共有的,其中包括普京,他當場辭去了剛剛得到不久的中校軍銜。8年后,這些克格勃人員似乎蓄勢待發準備一雪前恥。就在他升任總統前不久,普京告訴他在聯邦安全局(FSB,克格勃的后繼者)的前同事們:“一群被派遣在俄羅斯聯邦政府部門從事密探工作的FSB人員足堪此任。”當然,他只是半開玩笑地這么說的。
克格勃成功地挺過轉型期,強有力地卷土重來
在普京兩任總統任期中,這群FSB人員已集聚起強大的政治權力。來自FSB及其姐妹機構的人員掌控著克里姆林宮、媒體和這個國家的大部分經濟,還有軍隊和警察等武裝力量。據俄羅斯科學院社會學家克里希塔諾夫斯卡婭的研究,這個國家的高級官僚有1/4都是由siloviki(俄語詞匯,意思是權力大亨)占據,他們包括軍隊和其他安全機構的成員。但如果將與各種安全機構有關聯的機構也算在內,那么這個比例將上升到3/4。這些人是心理上完全趨同的群體,他們的精神源頭要追溯到布爾什維克的第一個政治警察機關——契卡。普京曾不止一次地說:“沒有什么比作為一名契卡人更榮光了。”
不同的是,蘇聯時代的克格勃并不關注金錢,權力才是生死攸關,但今天的安全機構的大佬們,在俄國歷史上空前地享受著權力與金錢的雙重美妙。此前,克格勃盡管勢力巨大,但它不過是一個“戰斗分部”,部分是情報機構,部分是安全機構,部分是秘密政治警察機構,它消息靈通,但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動,只能提出“建議”。然而,如今,它已經變成了國家本身。除普京外,“今天沒有任何人敢對FSB說不”,孔多羅夫說。
克里希塔諾夫斯卡婭說,克格勃里曾經在普京身邊工作且來自他家鄉圣彼得堡的一小撮人,掌握著今天俄羅斯所有重要的決策。在未來的幾個月里,這個小圈子將決定明年總統大選的結果。但無論誰接任總統,真正的權力很可能依然保持在這個機構手中。在前蘇聯所有的機構中,克格勃最成功地挺過了俄羅斯向資本主義的轉型,并最強有力地卷土重來。
普京登上總統寶座,至少要追溯到前25年的一系列事件。當時,前克格勃頭頭安德羅波夫繼任蘇共總書記。安德羅波夫力圖改革蘇聯停滯不前的經濟,以維持聯盟生存,這為普京提供了一個可以效法的模式。因此,在他擔任總統初期,即贊揚安德羅波夫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克格勃大量招募受過高等教育的務實的人員充實機構,這使得它清楚地看到國家經濟的死氣沉沉。因此,在20世紀80年代戈爾巴喬夫的改革中,克格勃是在幕后推動的主動力量。但當改革措施威脅到它的生存時,克格勃發起了一場針對戈氏的政變。
政變失敗給予俄羅斯一次歷史性機遇——徹底解散克格勃。“如果戈爾巴喬夫或者葉利欽任一人在1991年秋有足夠膽量拆散克格勃,那么他遭遇的阻力將會小得多”,新聞記者阿爾巴茲大膽地寫道。情形恰恰相反,他們兩人都試圖去改革它。
克格勃原先負責偵探的部門分出來成立一個獨立的情報機關,其余機構被分割為幾個部分。幾個月后,克格勃剛剛敞開的大門再次砰然關閉,負責改革這個機構的巴卡旦被驅逐出來。他1993年在一次會議上提交了一份對克格勃不利的調查結論,認為盡管克格勃不敗的神話業已破滅,但這個機構本身仍然活力十足。
實際情況確實如此。這個新命名為安全部的機構繼續向各國家機關和商業企業派遣間諜官員。不久,克格勃官員就占領了稅務警察和海關機構。葉利欽自己在1993年末也無奈承認,所有試圖重組克格勃的努力都是表面文章,這個機構不可能被改革。葉利欽能做到的,就是聽任這個機構存在,但不用它作為自己權力的基礎。不過,克格勃也被排除在瓜分前蘇聯財產的狂潮之外,而一群克格勃深為厭惡的投機分子成為了國家的財富寡頭,他們攫取了俄羅斯大部分自然資源和其他私有化的財產。克格勃官員們看著寡頭們日進斗金,而他們自己則薪水低微,有時候甚至拿不到工資。
有些克格勃官員干得不錯,但只是向寡頭們提供服務,為他們的犯罪和劫掠行為提供保護。負責處置持不同政見者的第五部頭領鮑勃科夫為一個媒體大亨工作,前發言人孔多羅夫則為石油寡頭霍多爾科夫斯基效勞,低層人員則充當富人的保鏢。那些待在FSB里的人都是下等人。
在整個上世紀90年代,克格勃人員只有一個目標:保存實力,在外面的人與待在FSB里面的人同心協力,共享一切。出來的人把自己的工作看做是為國家利益服務的另一種形式,他們期盼著東山再起的時刻來臨。2000年新年前夕,這個時刻來了,葉利欽辭職,將權力統治遞交給普京,他1998年負責掌管FSB,一年后任俄羅斯總理。
普京身邊的權力大亨們空前地享受著權力與金錢的雙重美妙
作為新上任的總統,普京首要的任務就是恢復國家秩序,打擊勢力群體。他的克格勃伙伴們成為他完成這項艱巨任務最得心應手的工具,這些人逐漸匯聚為決定國家所有戰略性決策的小圈子。其中包括總統辦公室的兩名副主任:掌管文件收發同時監控經濟事務的伊戈爾·謝琴,負責克里姆林宮內外人事的維克托·伊萬諾夫。緊接著是FSB局長巴扎舍夫和前國防部長、現第一副總理塞爾日·伊萬諾夫。這些人都來自圣彼得堡,所有人都在情報或反情報部門工作過,謝琴是唯一沒有公布自己背景的人。
謝琴和維克托·伊萬諾夫這兩個影響力最大的人只擔任較為低微的職位(都是副主任),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但盡管這些與克格勃有聯系的人只是副職,但分量比他們的上司要重得多,他們感覺待在幕后更舒服。這些權力大亨們的政治力量由國有公司龐大的財力資源支撐,譬如謝琴就是俄羅斯最大的國有石油公司Rosneft的主席,維克托·伊萬諾夫領導著防空火箭和民用航空器的主要制造商Almaz-Antei公司的董事會,塞爾日·伊萬諾夫則監管著軍工復合體,并負責新創立的航空工業壟斷公司。
但權力大亨們更進一步,深入到俄羅斯生活的所有領域,經濟、交通、自然資源、電信和文化等各個部門無處不見他們的身影。幾個克格勃老兵在俄羅斯最大的公司——國有天然氣公司占據著高級管理崗位;普京信任的媒體秘書格羅莫夫高踞在俄羅斯主要電視臺——國家一臺的位置上;據說是克格勃高級官員,長期駐扎美國紐約的外交官雅庫寧領導著鐵路壟斷;普京在克格勃時代的老朋友切梅佐夫負責著國家軍備機構……還有許多官員駐在俄羅斯各大型的國有和私有公司,他們在那里領著豐厚的工資的同時,名單仍在FSB的薪水冊上。
財富從金融寡頭向權力大亨的轉移或許是不可避免的。大多數俄羅斯人對此毫無異議,他們絲毫不同情那些“強盜式的資本家”,甚至對權力大亨們的行為表示一定程度的歡迎。然而,權力大亨們是否能成功地管理新獲得的財產令人懷疑。“他們知道怎么肢解一個公司,或沒收某些東西,但他們不知道如何管理生意,只知道用強力,因為他們不知道任何其他方法”,一位如今在做生意的前克格勃官員說。
把自己等同于國家的這一小撮權力大亨的手里,集中著如此龐大的權力和經濟資源,并沒有與那些在安全部門底層工作的人員疏離開來,FSB工作人員的工資在過去10年里翻了幾番。
權力大亨們享受的權力超然于國家任何法律或憲法之外。他們宣稱這是為了恢復俄羅斯國力,將國家從分裂中拯救出來,挫敗敵人的銳氣,一切都平安無事了。安全部門官員以自己的特殊使命為借口,有資格打破任何法律的約束。他們高調的話語伴隨著瀆職,他們的民族主義時常伴隨著對平民大眾的藐視。然而,他們相互之間彼此忠誠。
進入安全部門的競爭異常劇烈。克格勃精心挑選人員,從各機構和大學遴選送到克格勃專門的訓練學校。今天,莫斯科的FSB學院吸引著權力大亨們的子女。但凡FSB學院的畢業生都會認同,契卡是他們的根。良好的克格勃血統——比如父親或祖父為克格勃工作——是今天權力大亨們高度重視的資質,權力精英群之間相互聯姻也得到大力提倡:
“我們(權力大亨)必須明白,我們是一個整體。歷史表明,支撐俄國的重擔將落在我們肩上。當身處險境時,我們相信自己有能力清除任何障礙,保持我們誓言的忠誠。”他們所指的危險就是西方,普京總統1999年告訴FSB:“幾年前,我們沉溺在我們沒有敵人的幻想中,我們為此付出昂貴的代價。”這個觀點是克格勃老兵及其繼承者們所共有的,他們相信西方的目的就是削弱俄國,制造混亂。“幸而我們有核武器”,FSB一名現役工作人員說。權力大亨們的被圍困心態和反西方情緒彌散于俄羅斯公眾當中。
在這樣的整體情緒下,國內任何親西方的人都是內部的敵人。在這樣的氣氛中,俄羅斯安全機構被授權粗暴地處置國家的敵人。一個法律使FSB和其他安全機關擴大范圍,追蹤任何在言行上反對克里姆林宮的人。幾個與外國公司合作的科學家以叛國罪鋃鐺入獄。
盡管他們忠于前蘇聯時代的根,但今天的安全機構頭目們不同于他們的先輩。他們不想重返蘇聯時代,或終結他們享受著成果的資本主義。他們絲毫沒有先輩們的禁欲主義,他們也不會搞大規模的鎮壓,在一個恐懼彌漫的國家,選擇搞定一些個人就完事了。但這樣的權力和金錢高度集中,并沒有給俄羅斯帶來實質性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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