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付65美元吧。”
“多少？按照盧布是多少？”
“這樣吧，我們人性化處理一下，你在這里只要付40美元。”
“可不可以再少一點？我是學生，手頭錢不多。”
“那你說多少？”
“再少付10美元如何？”
“算了算了，那就20吧。付了現在就走人。”
這番對話不是在菜市場或是電器商城里的討價還價，這是我和兩名俄羅斯警察近一個小時“斗志斗勇”過程接近尾聲時的高潮部分。
幾個月前當我第二次來到莫斯科，剛走下由機場開往莫斯科城內的火車準備繼續換地鐵時，兩位警察過來要求檢查我的證件。在我出示了自己的護照和簽證之后，他們指出我的入境登記卡上少了一個章。根據俄羅斯聯邦最新的某某法律，他們當晚必須把我扣留在車站上的警察值班室里，然后明天帶我去某聯邦稅務機關支付6000盧布的罰款，最后由該機關決定是否把我遣送出境。在近一個小時的盤問過程中，我被要求打開所有的隨身行李、取出攜帶的所有現金供檢查。
這并不是我在莫斯科第一次被警察檢查證件。俄羅斯內務部的警察有權隨時對路人施行證件盤查。這樣的法律本身無可挑剔，只是不少警察把這當成了敲竹杠、賺外快的好機會。尤其是針對那些看似來自高加索地區或是亞洲的非俄羅斯裔的行人，警察經常能在他們的證件上找出這樣那樣的毛病，然后給你選擇：是回警察局去接受進一步調查還是就地罰款了事。去年在莫斯科的三個半月時間里，我一共被檢查了七次。幸運的是，除了盤問幾句之外并沒有遇上任何其他的麻煩。而同行的一位韓裔美國學生則沒有那么幸運：她不僅被盤查了近十次，還被罰款兩次。 也難怪在幾乎所有針對外國游客的俄羅斯旅游指南上都有如何應對警察騷擾的注意事項。
然而這次看來情況有所不同 —— 盡管我確定自己的證件沒有問題，這兩位警察叔叔看來也是鐵了心要從我這里撈一把了。我開始試探地問：有沒有可能我當場支付“罰款”以避免更多的麻煩，然后就出現了文章開頭這一出頗為滑稽的砍價場面。必須承認，我從來不是一個砍價的高手，更何況在這樣的場景里，緊張是難免的。可看著面前那個警察從一開始“故作矜持”不愿把話挑明到后來一邊和我直截了當砍價一邊還要反復強調“我們對你這樣是人性化的處理”，我還是禁不住暗自發笑。
此前去一位俄羅斯朋友家吃飯的時候，我們偶然聊起各國不同的兵役制度。這位大學四年級的學生拿出自己免服兵役的證明給我們看。“你確實是健康有問題，不能服兵役嗎？”我看著證件上的文字說明問他。“當然不是。這是花錢買的健康證明。”“多少錢？”“我在衛生局里有認識的人，所以比較便宜，四百美元吧。”后來我從別處獲悉，這個價錢確實相當“優惠”：類似證明的一般“市場價”至少要一千美元。這算不算是這個社會里官僚給熟人的另一種“人性化處理”？
在眾多關于俄羅斯的所謂“迷思”當中，腐敗恐怕是難以回避的印象之一。在“透明國際”的“腐敗感知指數”排名上俄羅斯一直列在一個相當尷尬的位置： 2005年，俄羅斯和塞拉利昂、尼日爾、以及阿爾巴尼亞并列。這樣的排名和其他各種關于腐敗的實證研究難免會有方法論上的種種問題，但是當你聽到如下的評論時，或許對這個社會對腐敗的認識會有更加直觀的理解 ——“只有那些和有組織犯罪團伙有勾結的政府官員才可以認定是腐敗的官員，請不要錯把接受賄賂和腐敗等同起來。”這是俄前內務部部長盧夏羅針對“70％的俄羅斯政府官員都是腐敗的”這個說法所給出的回應，而這位部長大人手下管轄的就包括那兩位在車站上和我砍價的警察叔叔。
葉利欽時代國家基本功能的潰敗使得普京一直把重建國家功能——包括提高司法、執法部門公務員隊伍的質量、懲治腐敗 —— 作為自己的重要任務。2000來以來的不斷中央集權本來期望可以遏制腐敗的蔓延，可現實是：在缺乏有效政治競爭、媒體和民間組織監控的背景下，政治集權帶來的更多的是國家機器的進一步官僚化和相應腐敗程度的進一步加深。很多人恐怕沒有預料到，現在俄羅斯各級政府中的官僚人數甚至超過了蘇聯后期。整個90 年代由于國家機器本身沒有提供有效的安全保障，許多俄羅斯商人不得不向各種黑手黨組織支付保護費。進入新世紀之后，雖然黑幫已經不再是商界面臨的主要問題，但是保護費仍然要交 —— 只是現在是以各種回扣和好處費的名義支付給各種官僚和公務員。正是所謂“黑幫走了，警察又回來了。”在最近的一次民意調查中，俄公眾把警察、政客與公務員列在所謂“最接近犯罪的職業”中的頭兩位 ，而真正的小偷、毒品販子和恐怖分子反倒列在了第三。
針對有人賄賂官員來逃避兵役的做法，俄前副總理涅姆佐夫有一個建議：既然大家都知道有這樣一個“地下市場”的存在、甚至知道相應的買價，不如索性把它合法化。把兵役變成可以贖買的一種義務、把現行的義務兵制變成一個徹底的雇傭兵制度，這未必不是一個遏制腐敗的辦法。只是在現行“兵役黑市”中得益的眾多中下層官僚是否支持這樣的改革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車站上的故事。在經過那輪讓人啼笑皆非的討價還價之后，我其實已經準備付這20美元的“罰款”。而那兩位警察突然又決定我可以不用支付任何罰款，當場走人了。至今我還是費解他們為什么會給我如此“人性化”的處理。順便提一句，我那位花400美元購買了健康證明的俄羅斯朋友又告訴我另一個“市場價”：下次再遇到警察借檢查證件要錢的情形，如果一定得花錢消災，10美元應該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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