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主義的瓶頸:經濟成長vs.快樂指數
陸以正
英國歷史悠久,頗負盛名的萊斯特大學(University of Leicester)調查全世界一百七十八個國家和地區的人民,問他們是否快樂,上月底公布了排名。人民最快樂的五個國家,依序是歐洲的丹麥、瑞士、奧地利、冰島與加勒比海的巴哈馬。
使人驚訝的是美國排在第廿三名,德國第卅五,英國第四十一,法國第六十二,臺灣是第六十八名。日本竟然屈居第九十名,比中國大陸還差八名。俄羅斯人更不快樂,落在第一百六十七名。吊車尾的第一百七十八名是非洲的蒲隆地(Burundi)。
不知是否受這則新聞的啟示,國內報紙也辦了次民意調查,發現臺灣的男性每三個人就有一位不快樂,亦即六六%很郁卒。女性的快樂指數略高,也只有七○%。
英國另一家智庫「新經濟基金會」(New Economics Foundation,NEF)也做「快樂地球指數」調查,對象同樣是全球一百七十八個國家和地區,結果最快樂的竟是南太平洋的島國萬那杜(Vanuatu),下面四國都在中南美洲,依序為哥倫比亞、哥斯達黎加、多米尼加、和巴拿馬。
各方數據都顯示:國家富強與人民是否快樂,并無直接關連。因此今年第一期的《經濟學人》周刊的第一篇社論(leader),就以如何衡量「快樂」為題,原文是 “Happiness (andhow to measure it)”,小字副題是「資本主義為社會帶來富庶與自由,但別要求它也帶給你快樂」。
關懷世界大趨勢的國人不妨找這篇文章來一讀,因為它提出了一個難以解答的問題:資本主義發展到今天,與科技突飛猛進帶來的全球化(globalization),是否沖過頭了呢?
其實新經濟基金會那份卅一頁的小冊,已經提出了略帶費邊社會主義(Fabian socialism)的答案。它的主旨是:已開發的歐美國家濫用并且浪費地球有限的資源,無異寅吃卯糧,又言不由衷,并未真正致力保護環境,導致全球嚴重污染,氣溫劇變,冰河融化。這許多短視政策的結果,是使富者愈富,而貧者愈貧。照這樣下去,對任何國家都沒有好處。
《經濟學人》在觀點上比較深入,歸咎于已開發國家的理由也比較持平。它先引用計量經濟學的統計說,自二○○○年以來,全球經濟成長率平均每年達二.三%;如能持續到二○一○年,那么這十年將比人所稱道的五○與六○年代更好。
但它立刻反問說:這是真的嗎?為什么各國經濟學家或政治領袖,近來提倡「康樂(general well-bring,簡稱GWB)」,要拿它取代長久以來代表富強的「國內生產毛額(GDP)」,作為衡量經濟發展標準呢?
它自己解釋說:人類生活大幅改善,價值觀勢必隨而改變。過去認為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大部份人都可擁有后,反而被視為生活所必需,失去了原有價值。如以臺灣為例,這話不無道理。二、三十年前,有輛汽車代步,住較為寬暢的公寓,每年出國旅游幾次,兒女進大學或出國留學,都是別人艷羨的對象。今日一半以上的臺灣人都具備同樣的條件,已經沒有人再拿它來炫耀鄉里了。
這篇社論也點出:經濟學許多奉為圭臬的觀念,今日都面對挑戰。凱恩斯的理論認為社會富裕后,人們可有多余時間去享受休閑生活。但事實證明,美國每周工時從四十小時縮短到卅五小時后,大多數人回家后,只會躺在沙發上喝啤酒,看無聊的電視節目。醫學研究更證明,越早退休的人,其平均壽命比晚退休的人要短。有些人更愛死了工作,抵死不肯退休。各國現在都在研究將退休年齡延長到七十歲,或索性「自由化」,任由受雇人員自行決定何時回家養老。
要探究什么事物使人感覺快樂,實際已脫離經濟學的范疇,涉入心理學的領域。兩年前,二○○五年一月九日出版的《時代》雜志,封面故事就是「快樂─一門新的科學」(The NewScience of Happiness)。文章報導美國心理學會在會長賽立曼(Martin Seligman)領導下,早在一九九八年就開始認真研討這個問題。雖然「快樂學」至今尚未為學術界接受,這篇長文中有許多有趣的發現與討論,值得一讀。
歸根究底,學者只能藉由各種測驗與調查,用理論去證明事實早已存在的現象。臺灣經濟成長已近成熟階段,仍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快樂,其原因與經濟的關系較少,大部份是政治與社會因素所造成。例如國人對政商勾結,藉由金改把國家資產賤價賣給財團,縱容高鐵假BOT之名,對國庫予取予求,有強烈的不滿與公憤。相形之下,貧富差距從早年的四比一,增加到今天的六十比一,燒炭自殺與犯罪率激增,難怪施明德能號召百萬人上街頭,藍綠兩極化讓許多人覺得國家無望,以致臺灣的快樂指數會這么低。
平心而論,英國NEF把全球化后造成國際間種種不平現象,歸咎于資本主義毫無限制的擴展,并非全無道理。廿一世紀的新趨勢,不可避免地將強調社會公平正義。資本主義因為同時也帶來民主與自由,它不會消失;但遭遇當前瓶頸后,可能自動作部份的修正,因為它仍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成功的政治制度。(本欄每周一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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