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時間

　　宋師傅是河南人，1987年出生。來到該城市五年，干滴滴三年。宋師傅說，“要想賺錢就要早點出來。我一般6點半起來，7點出車，一直跑到晚上9點后才收車。這段時間公司推出獎勵(長期伙伴獎)，鼓勵我們去跑早晚高峰(早上7點到10點，5點到8點)，兩個月左右跑400單，每個季度能拿1000塊左右的獎勵。為了跑這個，我肯定要每天早起晚收。”

　　當問到累不累的時候，宋師傅說，“干什么不是干啊。我以前干快遞，八點起來，擠地鐵一小時，9點到公司開始上班，一直干到晚上8點半才下班，回家也是九點半。”

　　喬師傅是江西人，1992年出生，到這個城市七八年了。喬師傅以前在一個公司做桌面維護，后來公司夸了，沒辦法就出來跑滴滴。喬師傅說，“我干的時間短，也就干了兩個月。我們新手要賺錢就要多跑。我都是早上7點來鐘出車(有時也晚一些)，晚上9點收車。要想收入高，你就要多跑。”

　　李師傅籍貫年齡不詳，專職跑滴滴數年。李師傅說，“我早上6點起床，6點半出車，晚上一般8點才收車，下午也就休息一個小時，刨除吃飯休息，一天要跑11-12個小時。”

　　除上述三位受訪者外，其他滴滴司機也表示工作時間很長，一般而言，每天跑的時間在12小時左右。如果跑白天的，基本都是早上7點出車，往往要晚上8點后才舍得收車。

　　當問及他們平常有沒有休息時，李師傅說，“想休息就休息啊，我們很自由。”而宋師傅卻說，“我們看著自由，但是每天一睜眼就兩百塊錢出去了(此處指成本，后文詳述)，你得把這錢跑回來啊。跑滴滴的，哪個敢休息，我們一個月能休息一天就不錯了。”

　　02

　　勞動情況和收入

　　訪談過程中，滴滴師傅普遍表示工作非常累，收入并不高。

　　宋師傅說，“網約車太累了，想回去上班，但是上班錢又太少了。跑個網約車，感覺還有希望。我有一次周日單很多，一天就跑了1000多。但是這個錢，都是拿命換的。我吃飯不規律，現在已經有胃病了。為了多賺錢，我一個月上跑12天夜班(夜班單好價格高)。”

　　喬師傅說，“跑車不光累，不光吃飯不規律，還要憋尿，對身體很不好。”

　　關于收入，宋師傅說，“我一個小時平均跑40多塊，一天跑下來400-500塊。但是，刨除費用，一個月就8k不到。我給你算個成本。我是私家車，落地上牌大概20萬，能跑八年，基本算下來每個月折舊就要2k左右;營運險一年1萬，保養費用一年1000多，充電費用一天40-50，這幾項加起來一個月大概2.2k;還有罰款，我今年被罰款三次，合計1000塊，一個違停500，一個實現變道200，另一次300。亂七八糟加起來，一個月成本就要將近5k。你說，我們能剩下多少錢?也就不到8k。”

　　宋師傅接著說道，“我剛開始跑網約車，第一年罰款4000，主要是違停。我記得一次黃線內違停，罰了1000。還有一次斑馬線沒有禮讓行人，罰了500。我是私家車，每公里滴滴抽成大致是20%-25%(宋師傅說以前拿20%，現在拿25%)。”

　　喬師傅說，“我這是租的公司的車，一個月上繳公司4k+，營運險由公司購買，另外，我還有充電成本，大概一天40+。這樣算下來，一個月成本大致在6k。”喬師傅補充說道，“滴滴一單抽成25%到35%(公司車)，像我們這些新手，要是想收入穩定在1w+，必須跑到晚上11點。”

　　當問到李師傅為什么流水這么高，凈收入才這么少時，李師傅說，“車沒有成本啊，我這個車上牌價15萬(李師傅自己的車)，8年必須報廢，就算能跑八年吧，一個月成本就1500多。再算上每天電費(一天40-50)、損耗、保險(一年一萬)、罰款，每個月成本差不多就要3000塊。”

　　其他滴滴師傅也表示，在這樣的大城市，一小時也就能跑40多元的流水，一天11小時下來能跑到四五百塊(加上休息，實際的出車時間超過13小時)，一個月能跑1.2-1.5w左右的毛收入，扣除成本后，大致收入區間也就在8k上下波動。

　　03

　　生活

　　多數受訪的師傅都會聊聊自己的生活，聊聊他們的辛酸。

　　宋師傅已經結婚，老婆在老家，全職帶著兩歲的小孩。宋師傅壓力非常大，“車貸房貸壓在身上，動都不敢動，房貸3k，車貸4k(前述8k的收入是扣除車貸后的收入)，能怎么辦?不買房不行啊，媳婦鬧。買房也是為了小孩上學，縣城買房子，鎮上教育哪行啊，學不到什么東西，縣城教育好一些。”

　　宋師傅生活非常節儉，“我吃飯一天30-50，沒辦法，外面吃飯就是貴。我房租一個月600，就一個單間，在城中村。沒有熱水器，沒有空調，就一個床一個廁所，我也不做飯。好的房子舍不得租，有陽臺的房子要1000多。”

　　說到生活，宋師傅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壓力實在太大了，老婆沒有工作。好在父母還有些小生意，一個月能有幾千收入，小孩生活費不用我出。我一個月打給老婆一兩千，剩下的錢還要還房貸。我每天都是省吃儉用，一年下來大概能攢下2萬左右。”

　　喬師傅也結婚了，但沒有小孩。喬師傅和老婆一起在城中村租了一個公寓，1500的房租，一室一廳。喬師傅說，“水電費比較貴，你就算不用水電，他也給你算錢。一個月下來總要扣你兩百來塊，實際上租房花銷是1700塊。”

　　喬師傅老婆在車行上班，干銷售，收入不穩定，但大致下來，夫妻兩人每個月能有1.5w左右的收入。喬師傅以前是大學生(大專)，學計算機的，做過桌面維護，也干過房地產銷售。前幾年有些積蓄，但是被人忽悠去做了小生意，血本無歸。喬師傅笑著說，“做奶茶店虧慘了，年少無知，被割了韭菜。當時用賺的錢買個房就好了，哎。”

　　喬師傅花錢不算節省，“我每個月開銷加起來合計4k+，一家人合計花大幾千。每個月能余下幾千塊錢，但還要還以前欠的一些債務(加盟奶茶店虧的錢)。哎，我們真的屬于社會底層了，當然，比工廠的還是好些。”

　　說到欠錢，宋師傅補充到，“我當時買房買車都是信用卡套了一部分，現在信用卡還欠好幾萬。每個月都要還信用卡的錢。我家里有三個pos機，來回倒。”

　　很多出租車司機在聊到生活的時候，都有一肚子苦水。

　　一個五十來歲的師傅說，“我之前在國企干，后來下崗，沒辦法啊，什么活都要干啊，聽人說滴滴賺錢就來跑滴滴了。兒子已經上班了，也就是打工的，靠他，根本靠不住，我還得賺錢給他娶媳婦啊。”

　　一個四十來歲的師傅說，“我之前在一個公司做，這個公司不給加班費，我現在準備去告他。程序都走到二審了，應該能贏。我之前很怕麻煩，后來搞了幾次熟悉了，有啥好怕的。本來就沒錢，這些錢是我該得的。”

　　04

　　未來

　　外地的滴滴師傅，很難在這里立足。

　　宋師傅說，“現在跑車越來越不賺錢了。以前補貼多，現在沒有補貼了。我第一年，一個月流水2萬多。有時候一個禮拜獎勵都六七百。前幾年，滴滴兩頭補貼，現在壟斷了，他就開始割韭菜了。以前滴滴有很多優惠券，現在滴滴有啥，啥都沒有。”一邊抱怨，宋師傅又一邊說道，“但是滴滴成功了，它的市值很高。它投了這么多錢，但是現在的市值遠高于投資。網約車出來后，把出租車搞得很慘。”

　　喬師傅說，“以前滴滴賺錢，價格高，車輛沒這么多。今年很特殊，很多人沒工作就來跑滴滴，充電的時候聽其他老司機說，很多其他行業的人都進來跑滴滴了。”

　　李師傅說，“以前平臺還有獎勵，現在呢，搞壟斷，什么獎勵都沒有了。單價也調低了，以前30公里的單子小100塊，現在最多就60-70塊。這兩年賺錢越來越少，去年一天能跑六七百，今年一天也就四五百了。”

　　談到未來，大家普遍感到很無力。

　　宋師傅(私家車)說，“我自己沒有買社保，實在沒錢，想等幾年再交。我也不知道以后咋弄，這里買房肯定買不起，但是我必須干下去啊，回家也沒活干。過幾年再把老婆接過來唄。差不多得了，最近幾年把債還一下，希望能緩過來。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如果不買房買車，沒啥壓力，一旦買了，就被綁上去了。”

　　宋師傅不停地抱怨自己的車買貴了，“哎，這個車買貴了，本來想跑優享，但是不給我升級，業務員說是機器篩選的，氣死我了。優享一個月可以多1-2k，可以買好多東西啊。”

　　喬師傅(公司車)說，“滴滴公司不簽勞動合同，也不買社保，就租車給你。干外賣、滴滴，都是被資本壓榨的。”

　　談到未來的期望，宋師傅說，“過兩年把老婆接過來。她也喜歡在一起。但是她過來，我就不能這樣跑車了，還要騰時間陪她。希望車子能升級優享，一年多賺1-2萬，5年就10萬，也能解決好多事情的。還希望小孩能上大學。如果他能讀，我就供他讀大學，如果他可以，我賣房都供他。但是河南高考很激烈，哎。”

　　喬師傅補充說，“跑滴滴沒有前途。你開車，開兩年和二十年沒有區別，沒有任何技術含量，沒有提高。你賺一天就是一天，沒有任何前途。我想要做一個有技術含量的職業。我以前學計算機的，但我年齡大了(1992年的)，也不能入行程序員。程序員生命周期很短，現在入行做幾年就會被解雇。我現在每天開車都在想下一步的事情，想明天的計劃。”然而，喬師傅似乎也不清楚未來能做什么。

　　05

　　小結

　　私家車的滴滴司機類似于自帶勞動工具的佃戶，他們用自己的勞動工具從事勞動，但勞動成果的一部分卻會被平臺無償占有。在這里，我們仍將其歸于無產階級，這類群體在勞動條件、勞動時間、工資收入等方面有如下特點。

　　工作時間長。以白天跑車為例，他們一般在7點出車，晚上9點后才收車，每天出車時間超過14小時。

　　工作強度大。由于工作時間長，跑車需要精力高度集中，一天工作下來非常疲憊。而跑車吃飯不規律，又要憋尿，長期保持坐姿，因此胃病和前列腺疾病是司機的常見疾病。

　　收入并不高且呈下滑趨勢。刨除成本，到手收入大致在8k上下，這樣的收入，是以全年無休，每天工作14小時得來的。一個工廠工人，如果底薪按2200計算，平時每天加班5小時，周末無休且加班13小時，一個月下來也將近7k。因此，滴滴司機的實際小時收入，與工廠工人相差無幾。前幾年滴滴的收入還不錯，隨著壟斷加劇，滴滴司機收入持續下降，這是所有受訪者抱怨最多的事情之一。

　　意識方面。訪談中曾詢問過滴滴師傅，是否知道滴滴司機“搞事情”的事，有人表示聽過，有人表示沒聽過，但多數人都不太關心。

　　一個整體印象。前幾年滴滴司機中，幻想發家致富的比例明顯大一些，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抱怨干滴滴賺不來錢，發家致富的幻想越來越小。但是，很多滴滴司機還是覺得滴滴比上班好，不論是私家車還是公司車，滴滴司機都會覺得干滴滴更自由。他們覺得自己可以按自己安排出車，按自己意愿休息，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歇一天。但是，這種所謂的自由卻被資本禁錮，每天的成本使得他們不得不早出晚歸。工廠的工人還有一些休息，而他們甚至是全年無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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