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考驗
朱旦華口述、馬社香整理[1]
毛澤民與方志純臨別深談[2]
筆者:宋美齡來迪是盛世才賣身投靠的最后畫押??梢赃@樣認識嗎?
朱旦華:本質就是這樣。
宋美齡走后大約兩三天,盛世才派人對新疆同志分別打招呼。要將中共全體在新人員,包括陳潭秋等八路軍駐新疆辦事處十幾個人、毛澤民等在新疆政府工作的五六十人、西路軍新兵營和延安派來學習航空技術的幾十人、八路軍在新疆養病的傷病員、從蘇聯回國路過新疆人員及其家屬小孩,共一百幾十人,分兩處“保護”。航空隊的30多個同志集中在小河沿一個舊兵營里,其他人全部集中在八戶梁大院臨時“招待所”。
我們一家當時被“軟禁”在八戶梁大院。
記得1942年8月底9月初的一天[3],剛吃過晚飯,天就黑了。方志純邀請毛澤民出外走一走。方志純是方志敏的堂弟,1925年參加革命,跟著方志敏創辦了贛東北根據地,他和毛澤民早在土地革命時期就認識,1933年,同在閩贛根據地工作,1940年毛澤民到蘇聯治病,在莫斯科和方志純同睡一間房間,兩人友情非同一般。在方志純的記憶中,毛澤民原來性格活潑,到新疆后年紀大了幾歲,變得寡言了,問他是怎么回事?
毛澤民沉默良久,難過地對方志純說:“我說什么呢?剛到新疆時,我覺得這樣搞可能有問題,林基路同志也提出過,說我們這樣給盛世才抬轎子、吹喇叭行不行?可是,人家說我們是‘左傾’,破壞統一戰線。后來形勢嚴重,我提出,為保存有生力量對付盛世才的陰謀,是不是可以先撤退一部分領導和干部,人家又說我怕死,是右傾。我還怎么說話呢?在學委會內部……”毛澤民突然停下來不說了。毛澤民歷來是組織紀律性很強的人,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流露過新疆上層領導間的不同意見,即使是最后機會吐露心曲,他也不愿意深論黨內領導間的意見分歧。
毛澤民回來后,只對我說,他和方志純懷著對新疆局勢深深的擔憂,靜靜地望著星空。突然遠處天際,一顆流星飛過,在夜空中劃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方志純開玩笑地對毛澤民說:“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丁。又一個人走了。”
毛澤民嘿嘿地笑了起來,厚嘴唇張得大大的:“星星隕落,是自然現象。你這個共產黨員還講迷信呢!”接著若有所思地對方志純說,“如果一顆星真的就是一個人的話,我倒真愿意是這個黑暗社會里的一顆星,雖很快隕落,可總為黨為人民群眾貢獻一點光亮。”
在那個不尋常的夜晚,幾乎所有的話題都可以是生死哲理的探究。
方志純移開話題,說起毛澤民早年在中央蘇區的事,那時候根據地干部經常開會到深夜。邵式平總是開玩笑地說:“澤民同志,開開恩,搞點東西吃吧!”毛澤民總是笑著給他一個軟釘子:“不行啊,邵大哥。財務上沒有這筆開支,你就讓肚子唱唱空城計吧!”1934年7、8月間,毛澤民奉命調回中央革命根據地。在離開閩贛省委前,閩贛幾個領導同志想請他吃頓便飯,以示餞行。毛澤民知道后,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行,不能搞!”好在大家對毛澤民都比較了解,要不然,還以為他不近人情,搞得人家下不了臺呢!
過去的回憶是那樣甜蜜,現實的形勢是那樣緊迫。那個晚上毛澤民和方志純談了很久,最后毛澤民握著方志純的手說,“為革命,你家犧牲了志敏、兄弟好幾個。我家犧牲了澤覃、嫂嫂和妹妹。我們一定要記住這深仇大恨,一定要對得起死去的烈士。”停了一下,毛澤民含著淚水鄭重地對方志純說了他最后的囑托:“盛世才是不會放過我的,如果你今后有機會回延安,請轉告毛澤東同志,我毛澤民要無愧為一個中國共產黨黨員、毛澤東的弟弟、毛澤覃的哥哥……”
夜沉沉,心沉沉。
星閃閃,言燦燦。
方志純激動地流下了眼淚。毛澤民——毛澤東的胞弟在臨赴地獄之前,他最記掛的不是才滿周歲唯一的兒子,不是他結婚不過兩載的妻子,毛澤民最后記掛的是前仆后繼的革命大業,是一個中國共產黨黨員的節操!
盛世才的公開“變臉”[4]
筆者:毛澤民當時是對黨代表陳潭秋有意見嗎?
朱旦華:不是。陳潭秋有點優柔寡斷。但是個老布爾什維克,黨的一大代表。毛澤民當時主要對新疆學委會[5]另兩個成員徐夢秋、潘同有意見,他們兩人后來都叛變了(沉默良久)。
毛澤民的判斷不幸而言中了!9月16日,蔣介石對盛世才新疆省政府主席的委任狀頒發,9月17日一場曠世冤獄就在新疆發生了!那天下午,盛世才派人來“請”陳潭秋(化名徐杰)、毛澤民(化名周彬)、徐夢秋(化名孟一鳴)、潘同(化名潘柏南)、劉希平(化名劉西屏)談話,務必光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盛督辦請談話”,這是新疆各階層人士中廣為流傳的一句話。“請談話”是盛世才逮捕人的慣用手法,很多人被“請”去之后就再也回不來了。
陳潭秋、毛澤民等五人被“請”走后,軟禁在滿城邱公館。
第二天上午,這五人的眷屬一起抓進邱公館一個小院,與外面斷絕了一切聯系。
1943年1月9日,國民黨第一批工作人員抵達迪化。l月16日,國民黨新疆省黨部宣布正式成立,盛世才就任主任委員。
1943年2月7日,盛世才將軟禁在邱公館的陳潭秋、毛澤民、徐夢秋、潘柏南、劉希平投入第二監獄,次日派軍警將這五人的妻子[6]及孩子押至三角地,和林基路等人的妻子關在了一起。后來又一起押至西河壩軟禁。
3月11日,盛世才派軍警將八戶梁的馬明方、方志純、劉護平、吉合、張東月等35個男同志抓進了新疆第一監獄。分別關在十個號子里,連放風都不讓同一個時間。航空隊30多人仍然關在小河沿;李宗林、喬國楨等四五個重病號關在養病室,70多個男同志關在新疆第四監獄。至于陳潭秋、毛澤民、林基路等同志關在哪里,大家都不知道。
我在女牢寫下《獄中四時歌》,以銘記對丈夫和戰友的思念:
(一)
獄中無春天,不知春光好。
和風送臭氣,才知春已老。
君不見呻吟暗室無處告,
保重身體最緊要。
(二)
夏日如火燒,臭蟲滿墻跑。
屋漏偏逢雨,泥水頭上澆。
君不見長日如年正好學,
及時努力莫空拋。
(三)
秋風送涼意,告我青春逝。
雌子已長成,提筆學寫字。
君不見獄中歲月催人老,
高歌一曲抒懷抱。
(四)
冬夜難成眠,布衾冷如鐵。
消息問上蒼,明月照積雪。
君不見一燈如豆忙為誰,
愿共戰士凱歌回。
對毛澤民的獄中思念
筆者:細細尋思,您和毛澤民的愛情幾乎全部是思念。
朱旦華:是。鄧發“提親”后,接著是毛澤民策劃新幣問世,一兩個月難見蹤影;訂婚后,毛澤民去蘇聯長達八個月的治病和學習;毛澤民回疆后,又一直在盛世才特務監視之下工作,早出晚歸,每天我都在擔心,每時我都在思念。昔日在思念中,每次都看見了毛澤民回歸的身影。這一次毛澤民被盛世才抓了去,多會兒才能回來?!
在深深的思念中,1943年端午節到了,我按照監獄的慣例,將節日的禮物——一雙自己手做的布鞋,上面扶著遠新的小手,寫了三個字“爸爸好”,還有幾片請工友用衣服換來的炸饃片,包在一起,寫上周彬的姓名,交了上去。我抱著遠新天天盼,毛澤民會收到這些東西嗎?好不容易一天監獄傳來一張紙條,上面寫有“周彬”的署名。我抱著孩子把那張紙條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是毛澤民的筆跡。他,還活著,遠新的父親還活著!眼淚嘩啦啦地一瀉而下,我癡癡地盯著看紙條,那上面還有一行字“高靿皮鞋及捆肚子的綁帶。”毛澤民現在怎么了?他怎么要這兩樣東西。知夫莫若妻,這兩樣東西都是毛澤民早已丟棄的東西啊!
——那雙超過腳踝的高筒皮鞋,因為卡腳,毛澤民一直不喜歡穿,幾乎遺忘?,F在提出要這雙鞋,肯定是被敵人的鐵鐐把腳踝磨壞了,血水和綻開的皮肉粘結在生銹的鐵鐐上。穿高勒皮鞋可以護住爛了的皮肉……
——那個捆肚子的綁帶,毛澤民腹部開刀后,留下一個很大的傷疤,劇烈行動與變天的時候經常作痛。用綁帶捆緊,可以防震動,也能止痛。自蘇聯治病回來,這綁帶很少用,不知什么時候丟掉了。現在,他一定受了刑,刀口復發,才提出“捆肚子的綁帶”……
我揩干眼淚,找出舊布開始做綁帶,遠新一聽說給爸爸做東西,乖乖地坐在身邊,看著媽媽飛針走線,懂事地說著“爸爸,爸爸”。這苦命的孩子。綁帶一天就做好了,針腳做得很密,松緊帶也縫得很牢。我又找好了高筒皮鞋。還尋了一頂帽子,望著遠新和他父親一樣的大眼睛,我親親孩子的小臉蛋問“遠新,媽媽給爸爸寫句話,寫什么?”遠新,多么懂事的孩子,眨動著大眼睛,說:“爸爸——好。”兩歲的孩子對父親的思念也至骨髓。我扶住遠新的小手,在紙條上寫了“爸爸好”三個字,夾在了帽子夾層中。
高筒皮鞋、捆綁帶和帽子請監獄轉交了過去,可這一次再也沒有回條。我多次問獄方:“周彬在哪里?”無人應答。我抱著孩子心底高聲地呼喚,毛澤民,你在哪里?
動人心魄的《囚徒歌》[7]
朱旦華:獄方沒有任何回答。但同志們通過地下聯絡點,傳來了一首歌,一首在新疆監獄里作詞作曲的《囚徒歌》。那深沉、激昂的旋律,表達了戰友們對毛澤民等人的思念,傾訴著對中華民族無限真切無限深沉的感情——
(朱旦華唱了起來,唱著唱著,眼淚流了下來。)
我噙淚低吟民族的史冊,
一朝朝,一代代,
但見憂國傷時之士,
赍志含憤赴刑場!
血口獠牙的豺狼,
總是跋扈囂張。
啊!民族苦難的親娘!
為你五千年的高齡,
已屈死了無數的英烈。
為你億萬年的偉業,
還要捐棄多少忠良!
銅墻,困死了報國的壯志,
黑暗,吞噬著有為的軀體;
鐐鏈,鎖折了自由的雙翅。
這森嚴的鐵門,
囚禁著多少國士!
豆萁相煎,
便宜了民族仇敵。
無窮的罪惡,
終叫種惡果者自食!
難聞的血腥,
用嗜血者的血去洗!
囚徒,新的囚徒,
堅定信念,貞守立場!
砍頭槍斃,告老還鄉;
嚴刑拷打,便飯家常。
囚徒,新的囚徒!
堅定信念,貞守立場,
擲我們的頭顱,
奠筑自由的金字塔!
灑我們的鮮血,
染成紅旗,萬載飄揚!
多么動人心魄的詞句,每一個字都是痛苦咀嚼蹦出的心聲。詞作者就是分配在新疆學院任教務長的林基路,時年僅僅27歲。
《囚徒歌》是在怎樣艱難的條件下寫成的啊!沒有紙,林基路利用監獄發的“洗腦”書的空隙;沒有筆,林基路利用監獄發的香頭燒黑作筆;沒有桌子,林基路就伏在土炕上寫。有時受刑回來,來不及擦干血跡,想到一句便拿起香頭記下來。就這樣,林基路以堅強的毅力,在敵人的皮鞭和咆哮聲中,完成著這氣壯山河的詩句。
在林基路被敵人押走時,他將《囚徒歌》和《思夫曲》這兩首歌的歌詞交給了原同一個號子的陳谷音。陳谷音雙手顫顫地接住了這份用鮮血和生命寫就的歌詞。陳谷音是四川人。年輕時曾從重慶到上海學音樂,后來在重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參加了我黨領導下的“抗日救國會”和“天明歌詠團”工作。陳谷音到延安學習后,被派到新疆工作,在新疆師范學院當音樂教師。1943年2月6日,他和林基路等人一道被捕入獄,關在同一個號子里,他親眼看見林基路在獄中怎樣和敵人斗爭,怎樣創作這悲壯的詩篇?!肚敉礁琛窔鈩莅蹴?、熾熱深情的詩句,像一把熊熊的火炬,點燃了他沸騰的熱血。立刻,他的腦海里涌現出了一組強烈的音符。他把對烈士的懷念、斗爭的決心、必勝的信念和熾熱的感情全部融化到悲壯的音符中。陳谷音利用敵人每天給男牢點一支香的斷香頭,寫下了《囚徒歌》的曲譜。
歌曲譜成后,大家用香頭,廢牙粉盒的鐵皮蘸著煤煙水,抄在敵人發給的書頁的空隙中。再通過各種秘密聯系渠道,將《囚徒歌》傳播開來。
就這樣,《囚徒歌》傳到女牢。我唱著那深沉的旋律,對毛澤民的思念更深更遠。
毛澤民慘烈犧牲真相[8]
筆者:在新疆監獄,您一直不知道毛澤民的音訊?
朱旦華:不知道,敵人毒打逼供毛澤民的具體情況,都是新中國成立后從新疆公安局檔案中看到的。
筆者:在新疆自治區檔案館至今保留了1943年5月5日下午2~7時毛澤民的“口供筆錄”。其中有這樣一段話:
問:你表明立場!
答:我是共產黨員!
問:你放棄共產黨員立場行否?
答:我不能放棄共產主義立場。因為是個人信仰問題,如蔣委員長信仰上帝一樣。
問:你究竟愿意脫離共產黨員否?
答:我不脫離共產黨,因為共產黨在國際國內都是合法的。
問:共產黨是不符合國情的!
答:我認為共產主義是合乎國情的!
問:共產黨要有與國家民族不利的事,你脫離黨否?
答:絕對沒有違背國家民族利益,因為我是共產黨員。(我知道共產黨)是不會這樣做的。邊區政府是國民政府承認的,中央還派員到延安,我認為邊區政府是合法的。延安是抗戰的……
5月6日下午2時,再次審問毛澤民。
問:你所說的擁護三民主義、共產主義怎么說得通?
答:不僅說得通,理論亦說得通,三民主義最后目的要世界大同……現在,三民主義是領導抗日建國的,所以我擁護。
問:共產主義的路行不通,違反中國歷史!
答:共產主義不僅不違反中國歷史,而且是中國現在歷史的產物。
朱旦華:在敵人頻繁的審問中,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共產主義符合不符合中國國情,共產主義與三民主義的矛盾問題。敵人妄圖以此為突破口,動搖毛澤民對共產主義的信仰,達到他們攻擊共產主義、誣蔑共產黨反對三民主義的目的。但是,敵人的如意算盤一次次都落空了。
對方拿出了最后一招,他們模仿毛澤民的筆跡偽造供詞,對毛澤民施以連續七天七夜嚴刑拷打、不讓合眼的車輪戰術,企圖在毛澤民精神疲憊虛幻時,誘使他上當簽字??擅珴擅裾媸且粋€鐵漢子,他打死不簽字,困死不簽字,任什么花招,就是不簽字!(毛澤民生前不簽字,可死后有人偽造毛澤民筆跡簽字。所謂毛澤民自首書在臺灣堂而皇之登了出來。在敵人嚴刑拷打下,也有真簽了字的。同時被關押的徐夢秋、潘同、劉希平等人當了叛徒,并替敵人去與毛澤民“對質”,遭到毛澤民的痛罵。這些叛徒很快就連同家屬一起被國民黨釋放出獄,獲得可恥的自由。)
這一下,敵人無招了!盛世才懷著對蔣介石的無限希望,1943年9月27日深夜,奉命在迪化小南門用繩索秘密絞殺了陳潭秋、毛澤民、林基路三人。為了向蔣介石邀功,盛世才拍下了毛澤民遺體的照片。
女牢“兒歌聯唱”[9]
筆者:毛澤民犧牲的消息,當時在監獄里聽說了嗎?
朱旦華:在監獄一直不能確定。有的同志可能為了安慰我,1944年還說在新疆醫院看到毛澤民的背影。我的心里一直感到毛澤民還活著。
小遠新在監牢里一天天長大了。他是在一種怎么樣困苦的條件下,從兩歲長到五歲。四周高高的磚墻遮住視線,牢房朝北,孩子一年四季見不到陽光。冬天,北風怒號,新疆的雪啊,下得格外大,一片片從房頂的瓦縫里飄落在小遠新身上,孩子總是不吭聲地依偎我的身旁,問“媽媽,爸爸房里也下雪嗎?”牢里一年四季每天吃兩個黑饃,又霉又硬還摻了沙子,叫小孩子怎么下咽呢?可遠新從小就能吃苦。冷餓病痛,從不跟母親撒嬌,小小的年紀懂事得讓人心疼。
在女牢里,除遠新外,和媽媽一起坐牢的還有25個孩子。劉思齊12歲,當時最大;邵華(安安)九歲,其余3~9歲的孩子還有十個。剩下12個都是在獄中出生的。孩子的媽媽和難友們紛紛給他們起了別有意義的名字,以紀念這段特別的日子。方志純與婁曼文的女兒叫“囹子”,囹圄之子也;林基路與陳菌素的女兒叫“阿霉”,喂養霉饃長大的孩子;陳谷音的女孩叫“苦苦”,生下來就在監獄,苦里生,苦里長,一苦再苦,苦苦;吉合的女兒叫“新獄”,新疆監獄的產兒;郝冰清的女孩叫“磚頭”;謝江庭的男孩叫“鐵如”,黨代表陳潭秋與王韻雪的兒子叫“楚三”,大家一定記得司馬遷筆下記載的“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名句吧!……孩子們的名字都是精心取的,體現了女戰友的革命斗志和復仇決心。
這些女牢出生的孩子,都沒見過爸爸,誰也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什么樣子。說起來真叫人心酸啊,馬殊的小女兒蘇蘇,只知道大家都稱她爸爸“小馬”,誰要談論小馬,她就以為講的是她爸爸。有一次,一匹小馬拉著馬車給監獄送水來了,一個女友高叫孩子們來看,說:“小馬來了!”蘇蘇一聽,忙扯著媽媽的衣服,興奮地說:“媽媽,爸爸來了,”媽媽又好氣又好笑,拉住蘇蘇大聲說:“孩子,你爸爸是人,姓馬,不是馬!”蘇蘇眼睛睜得大大的,疑惑地說:“媽媽,這是你自己說的,我爸爸是小馬嘛!”今天看來,這近于“紅色幽默”,可它卻實實在在發生在20世紀40年代的新疆監獄。
監獄生活和衛生條件都很差,病魔經常纏住孩子們,監獄里的醫生看病除給點阿司匹林藥片外,別無他藥。有一次,囹子因出麻疹發高燒,昏迷過去了,口吐白沫,獄醫進來一看,照例大喊,“快拿阿司匹林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叫人氣急交加,哭笑不得。以后獄友們忿忿地叫他“阿司匹林醫生”。唉,在女牢里先后有兩個小孩,有病因得不到醫治死去了。
女牢通過絕食讓獄方答應了“改善醫療生活待遇”、“舉辦少兒識字文化班”等要求。當年女牢絕食,小孩子是一起參加的。他們和媽媽一樣,靜靜地躺在炕上,從早到晚,什么東西都不吃。獄方很是驚奇,沒想到這些“小共黨”、“小八路”也這樣硬,最后被迫答應了女牢的要求。深夜,監獄送來了白米飯。勝利了,孩子們蹦蹦跳跳的,高興極了。小遠新捧著一碗白米飯,先遞給了我。
不久女牢把孩子們編成大、小兩班,由難友們輪流當老師,給孩子們講抗日戰爭的故事,教唱救亡歌曲和自編的兒歌。兒歌,成了孩子們學文化的重要一課,也是和敵人戰斗的新的武器。我當時是女牢黨組織學干會負責人之一。女牢學干會先由張子意、謝良、楊錫光組成。他們被轉押男牢后,改由我、沈谷南、伍乃茵、劉勉組成。我發揮了當過老師的特長,編寫了不少孩子們喜歡的兒歌:
公雞,公雞,你為什么叫?
小小八路你聽我來道,
監獄里面黑暗受不了,
我要叫,我要叫,
光明就來到。
母雞,母雞,你為什么叫?
小小八路你聽我來道,
監獄里面吃得太不好,
我要下蛋,我要下蛋,
請你吃個飽。
孩子們想爸爸了,想叔叔們了,想延安了,我又編了一首《麻雀》的兒歌,教孩子們唱:
麻雀、麻雀,嘰嘰叫叫,
飛來飛去,飛到我們監牢。
飛過高墻,飛過樹梢,
再飛到我爸爸住的監牢。
小麻雀,帶信到,
小八路都很好,
請問你們大八路好不好?
爸爸回來把我抱上,
仔細瞧瞧,說我長得真好,
大叔回來送給我們
一包花生,還有一包葡萄,
好爸爸,好大叔,
親一親,抱一抱,
大家一起回延安真正好。
小遠新最喜歡唱這首兒歌了。在牢里孩子們唱兒歌,也學寫兒歌,學寫字。牢里不可能有書桌、紙和筆。大家就把入獄時帶進來的有限的一點生活必需品賣掉一些,買了紙筆供孩子們學習。孩子們都很懂事,知道每一張紙都來得不容易,從來都舍不得隨便在紙上寫畫。一個生字,總是先在土地上用小棍畫上多遍,然后工工整整寫在紙上。遠新小時候很喜歡寫字,四歲時寫的字就像小學生寫的了。他把《麻雀》這首兒歌認真抄在紙上,問“媽媽,我寫得好嗎?”看著我點頭,孩子興奮地說:
“我留給爸爸看!”
小遠新哪里會懂得新疆的局勢是一變再變。
【注釋】:
[1]朱旦華口述、馬社香整理:《毛澤民夫人朱旦華訪談錄》第七章,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第85~99頁。
[2]2000年7月22日下午訪談,地點在朱旦華家中。
[3]方志純曾寫過此事的回憶錄。參見《回首當年—方志純同志革命回憶錄》,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9月版,第374~384頁。
[4]2000年7月22日下午訪談,地點在朱旦華家中。
[5]當時新疆學委會,相當于“中共新疆省委”,其五個成員:陳潭秋、毛澤民、林基路、徐夢秋、潘同。
[6]陳潭秋、毛澤民、徐夢秋、潘柏南、劉希平的妻子依次為王韻雪、朱旦華、李玉南、劉曉雯、楊聰。
[7]2000年7月24日上午訪談(朱老停止打針,恢復上午訪談),地點在朱旦華家中。
[8]2000年7月24日上午訪談,地點在朱旦華家中。
[9]2000年7月24日上午訪談,地點在朱旦華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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