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酒桌文化源遠流長,具體起于何年何月已無從考證了,但可以確定的是不會早于夏朝,不會晚于周朝。
中國酒的發明人,被稱為“酒圣”的杜康是夏朝人,籍貫是陜西白水,跟我是老鄉。不過我們一般互稱為“鄉黨”,《論語》中也有鄉黨篇。有酒才有酒桌文化,因而中國酒桌文化的起源必在夏朝之后。
商朝時期跟酒有關的最有名的東西就是商紂王的“酒池肉林”了,估計當時的酒桌文化也已經成型。到了周朝,周公制禮作樂,為全天下提供規范制度,從這一時期開始,我們能看到的酒桌文化就十分豐富了,其中尤其少不了詩歌的相伴。
要喝酒先要會作詩,這在今天人看來實在太難為人了。不過當時能上得了這種臺面的都是王公貴族、有產階級,他們不事稼穡,從小就研究這些,這對他們來說不是問題,張口就能來。
有個成語叫作“曲水流觴”,說的就是大家分坐河渠兩旁,讓酒杯順流而下,停在誰面前,誰就要拿起來喝了,同時往往還伴隨著“賦詩一首”。
相較于曲水流觴的高難度,飛花令在古人的酒桌上就“親民”得多了。不用作一整首詩,能吟誦出一句帶有關鍵字的詩歌就行。飛花令一般是主家先出關鍵字,其他人接連吟誦,卡殼吟不出的就要喝酒。
吟詩之外,投壺游戲在中國的酒桌文化里也占有重要地位,流傳了兩千多年。簡單來說,投壺就是用手把箭投到壺里,看誰投中的多,投中少的罰酒一杯。
射覆也是古人酒場上玩得比較多的一種游戲,把東西放在盒子里或者手里,讓人猜是什么東西,或者猜單雙、個數、顏色等等,猜不對就得罰酒。
中國古代酒桌上還有一種更簡單的轉湯匙游戲,轉動湯匙,湯匙停下來時手柄指向誰,誰就喝酒。
古人發明了一大堆有趣的酒桌游戲,目的跟今人一樣,也是為了活躍氣氛,實現社交目的。但無論是哪一種方式,比起今天的人只會喊“感情深,一口悶”都要高雅很多。
記得在國內某上市公司工作的時候,教授老板教育我們說酒桌上要會講黃段子。我理解老板的意思是要我們學會帶動酒桌氣氛,這在當時的中國企業界是個極其普遍的現象,大家都不以為恥,反以為樂,連有些女生也不怎么忌諱。“入鮑魚之肆,久而不問其臭”大家都這樣,見多了也就感覺沒什么了。
商業往來,觥籌交錯免不了,但在觥籌之間,我們整個民族都不再會用優雅的方式表達自己,不再會用健康的方法活躍氣氛,我們的酒桌文化由高雅墮落為腐臭。
相較于古時的先人,我們現今社會的識字率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我們的高等教育也日益普及。然而,在酒桌上,我們一旦覺察到腐臭,想要尋找一點兒脫離了低級趣味的方式時,我們卻發現自己是何等的沒文化,我們什么也不會!即使偶有人會,畢竟這不是一個人的“游戲”,也展不開。
中國古人的酒桌上,一個人能喝多少酒是有定數的,以三爵為限。《禮記·玉藻》有這樣的記載:“君子之飲酒也,受一爵而色灑如也,二爵而言言斯,禮已三爵而油油,以退,退則坐。”先秦時期,酒器為爵,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君子飲酒,三爵而止,喝三爵就該退出來了。
《詩經·小雅·賓之初筵》上說:“三爵不識,矧敢多又。”意思是說一個人如果不懂得飲酒限于三爵的禮儀的話,誰還敢勸他再喝呢?《左傳·宣公二年》中說:“臣侍君宴,過三爵,非禮也。”意思也是一樣,喝酒超過三爵就是“非禮”了。
這樣的禮儀既不失社交之用,又對酒桌上的所有人進行了保護。而今天的酒桌上,似乎只有喝倒了,才算禮到了。這就是文化盡失,以極度無理為禮的典型表現。
為什么會這樣呢?
從歷史演化趨勢來看,中國文化幾千年來總體上都在由貴族化向平民化發展,酒桌文化也由高雅向通俗演化。近代以來,這個趨勢大大加速。尤其是在向西方學習,對中國文化進行反思、批判的大環境下,包括酒桌文化在內的中國社交文化、禮儀文化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
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商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中國的社會結構和社會思想形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無論是傳統上的“士農工商”,還是剛過去不久的“工農兵”,都好像成了非常遙遠的事情,原本被打入“賤籍”的商人階級一躍成為中國社會最強勢的群體。
社會意識是跟著社會存在走的,商人“登頂”了,商人文化就成了社會的主流文化,商人群體中最腐臭的那一部分東西也逐漸侵入到社會的各個方面。比如原本高尚的大學教授也改叫老板了,教授們到了酒桌前也學著樣子讓黃段子滿天飛,竟毫無羞恥之感。
相對來說,西方人的酒桌文化“演進”得保守很多。西方人在一起吃飯,跟我們的古人一樣,實行的是“分餐制”,形式跟自助餐差不多。而當代中國人要做酒局,必得是圍餐才行,好像這樣才方便喝酒交流。
可能也真是這形式的不同發揮了巨大作用,中國人在酒桌上不停地勸酒,發展出各種各樣粗俗的酒桌段子,用意也是得把對方灌倒了才能算好。西方人的酒局,通常叫作開Party,參會人員多是捧著一杯紅酒找各種人聊天。一場Party下來,一杯酒可能都沒喝完,但他社交的目的一樣也達到了。
我在這里并不是要講西方人多么文明的那些陳詞濫調,如果這就能說明文明的話,那么我們兩千年前就比他們文明多了。我想在這對比中探討的是,我們今天的中國人在文化方面喪失了什么?
另舉一個例子來說,在兩性關系方面,我們通常認為西方人比較開放,但以我和身邊一些華人朋友的觀察,美國人在這方面根本趕不上現在中國大都市的年輕人。
三年來,我從未見過美國的男女青年在大街上擁吻或有更進一步的動作。而這種事情,在我曾經生活過的廣州、昆明兩個城市,大家已經見怪不怪了。
改開四十年,我們在經濟上突飛猛進,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丟失了太多的東西,文化、道德方面尤其深重。從這個角度看,有時候保守并不是什么壞事。
十八大以來,中國人在酒桌上有了一些收斂,但酒桌文化的腐臭一面并未清算,離根除尚很遙遠。前幾天阿里巴巴的性侵丑聞也與這丑陋的酒桌文化有很大關系。
事后阿里巴巴成立了反陋習小組(ALI-WE),強調“對同學們集中反映的不當工作方式自查自清,包括但不限于酒桌陋習、低俗玩笑等任何在工作場合讓員工感到不適的方式。無條件支持員工拒絕勸酒等行為。”
阿里巴巴的這些措施被網友們批評避重就輕。就事論事,以阿里丑聞案件來說,網友們看得非常準。但若跳出單個事件,從整個中國社會酒桌文化的角度來看的話,拒絕勸酒、拒絕公眾場合開低俗玩笑這兩點意義重大,不知我們整個社會何時能夠意識到?何時能夠徹底革除?!
人生而有社交的需求,人們日常工作中也免不了要進行社交,酒桌在可預見的未來是掀不掉的,我們能做的是盡快重建我們恰當的酒桌文化。而做到這一點,沒有中華文化全面復興的大環境,恐怕也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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