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詩作中有兩次用典出自《孟子》。一次是1918年4月,《七古·送縱宇一郎東行》中“名世于今五百年”,用典出自《孟子·公孫丑下》: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
一次是1958年7月,《七律二首·送瘟神》中“六億神州盡舜堯”,用典出自《孟子·告子下》:
“人皆可以為堯舜。”
毛澤東自幼就接受包括《四書》在內的傳統文化教育,而《四書》中的《孟子》是地位僅次于《論語》、篇幅最長的一本書,也是在毛澤東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一本書。《孟子》中的志氣、道義都深深地吸引了毛澤東。
一、關于《孟子》中的志氣
(一)尚志與養氣。孟子崇尚大志向,《孟子·盡心上》記載:“王子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何為孟子的大志向?這體現在孟子說的兩句話上:“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夫天未欲治平天下也;如欲治平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要實現這個大志向需要有志氣的“氣”。《孟子·公孫丑上》將志與氣結合起來:“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孟子重視“養浩然之氣”,認為“浩然之氣”“至大至剛”,“塞于天地之間”,其養法是“配義與道”。孟子的“浩然之氣”即后人說的“正氣”“骨氣”“氣節”,是中國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孟子的“浩然之氣”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英雄豪杰,文天祥是其一,留下了“天地有正氣,于人曰浩然”的豪邁詩句。
孟子的“浩然之氣”也影響和激勵了毛澤東。早年毛澤東讀泡爾生《倫理學原理》所寫的批注中寫道:“吾之意與孟子所論浩然之氣及大丈夫兩章之意,大略相同。”全面抗戰一周年時,毛澤東出席延安各界舉行的追悼抗日陣亡將士及死難同胞大會,在大雨中為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奠基,在哀樂聲中為死難者敬獻花圈。毛澤東向抗日陣亡將士獻的挽詞是“抗戰到底,浩氣長存”八個大字。
(二)志氣的恒與堅。孟子所談的志氣有一個“恒”字,即《孟子·告子上》講的不是三心兩意、“一日暴之,十日寒之”,而是持之以恒、“專心致志”。1915年,毛澤東曾寫過這樣一副對聯自勉:“貴有恒,何必三更起五更眠;最無益,只怕一日暴十日寒。”1917年,毛澤東在《體育之研究》中寫道:“凡事皆宜有恒,運動亦然。有兩人于此,其于運動也,一人時作時輟,一人到底不懈,則效不效必有分矣。”
孟子所談的志氣有一個“堅”字,即《孟子·滕文公下》講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1939年5月30日,毛澤東談什么是模范青年時說:“要有‘堅定正確的政治方向’。這個方向是不可動搖的,要有‘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骨氣來堅持這個方向。”1946年7月11日晚,李公樸被國民黨特務殺害。7月13日,毛澤東、朱德致李公樸家屬唁電,用孟子“大丈夫”的志氣贊揚和吊唁李公樸的美德,文中寫道:“先生盡瘁救國事業與進步文化事業,威武不屈,富貴不淫,今為和平民主而遭反動派毒手,是為全國人民之損失,抑亦為先生不朽之光榮。”
(三)志氣的磨礪。志氣是需要磨礪的。毛澤東從青少年時代起就喜歡引用《孟子·告子下》的一段話:“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他在《講堂錄》中有這樣的記錄:“惟安貧者能成事,故曰咬得菜根,百事可做。”
戰爭時期,毛澤東曾對方強、李銀橋等多人談過孟子的這段話。1943年4月9日,他將孟子這段話中的句子隨手拈來,在給陳毅的信中寫道:“凡事忍耐,多想自己缺點,增益其所不能。”經濟困難時期,他多次闡明“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的道理。
1965年7月,毛澤東女兒李訥從北京大學歷史系畢業。毛澤東送自己喜愛的四句話給女兒作為座右銘,第一句就是“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二、關于《孟子》中的道義
(一)志于道。《孟子·盡心上》中講:“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達。”在孟子眼里君子是“志于道”的人,即追求道義的人。不經過日積月累取得一定的成就,就不能通達事理,就像流水不填滿地面上的坎坎洼洼就不會前進一樣。毛澤東很喜歡孟子的這段話,從長沙求學時起就重視“志于道”,重視知識和德才的積累。他在《講堂錄》中寫道:“孟子曰: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達。淺薄者流,亦知省哉。”
毛澤東一生都喜愛與“志于道”的人交往,討厭見面就談吃喝玩樂的人。黨的七大上,毛澤東說:“我們的同志見了面,不要只講生活怎么樣,不要把生活問題變成主要的話題。”
(二)道義決定生死。孟子所講的道,有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意思;有時講的是方法;更多的從人類社會角度講的是道義。程頤認為“孟子有功于圣門”的另一個突出貢獻是:“仲尼只說一個仁字,孟子開口便說仁義。”《孟子·告子上》中說:“仁,人心也;義,人路也。”孟子的仁是仁義的仁,孟子的禮是禮義的禮,孟子的道是道義的道。孟子認為道義決定生死,決定治亂。《孟子·離婁上》有一段對后世影響極大的話:“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
毛澤東在蔣家王朝敗亡時揮筆寫下《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那“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的詩句,不正是強調了道義決定生死嗎?毛澤東那樣重視群眾路線、重視為人民服務的價值觀,既有馬克思主義之根,也有孟子“有道”“正道”思想之源。
從治國的角度看,孟子所講的道就是“堯舜之道”。《孟子·公孫丑下》中講:“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于王前。”在孟子看來,堯舜之道就是遵循人本來就有的誠心善意、順民心以仁政治理天下之道。所以《孟子·告子下》贊成“人皆可以為堯舜”的說法,認為“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
毛澤東欣賞孟子所講的堯舜之道,尤其欣賞“人皆可以為堯舜”的平等觀。他強調的“軍民一致,軍政一致,官兵一致,全軍一致”,是以平等為基礎的。他所希望的眾志成城的凝聚力、戰斗力,正是“平等”生出的效力。1958年7月1日,毛澤東在《七律二首·送瘟神》中寫道:“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自那之后,春節寫對聯、貼對聯,年年都有老百姓寫“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這副對聯,貼這副對聯。“六億神州盡舜堯”,是毛澤東對全中國人民齊心協力、意氣風發走正道的贊頌。
(三)道義決定勝負。從軍事角度看,孟子認為得道才能得到勝利。《孟子·公孫丑下》有這樣一段話:“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毛澤東非常重視孟子的這段話,重視戰爭中天時、地利、人和因素,他說:“不得其時,不得其地,不得部隊之情況,都將不能取勝。”他尤其重視人和因素,在《論持久戰》中闡明日本發動侵華戰爭,失道寡助;中國人民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戰爭,得道多助。他指出:“日本雖能得到國際法西斯國家的援助,但同時,卻又不能不遇到一個超過其國際援助力量的國際反對力量。這后一種力量將逐漸地增長,終究不但將前者的援助力量抵消,并將施其壓力于日本自身。這是失道寡助的規律,是從日本戰爭的本性產生出來的。”他認為中國則相反,“由于中國戰爭的進步性、正義性而產生出來的國際廣大援助,同日本的失道寡助又恰恰相反。總起來說,中國的短處是戰爭力量之弱,而其長處則在其戰爭本質的進步性和正義性,在其是一個大國家,在其國際形勢之多助。這些都是中國的特點”。
后來,毛澤東多次講邪不壓正,得道多助,帝國主義發動侵略戰爭是失道寡助的。1970年5月上旬,美國出兵侵入柬埔寨,擴大印度支那戰爭。5月20日,毛澤東發表《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敗美國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聲明,聲明中說:“無數事實證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弱國能夠打敗強國,小國能夠打敗大國。小國人民只要敢于起來斗爭,敢于拿起武器,掌握自己國家的命運,就一定能夠戰勝大國的侵略。這是一條歷史的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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