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把底層賤民融入到帝王將相敘事之中,大大豐富了作品的社會內容、人物形象和文學價值,而且體現了民人一體、共同創造歷史的歷史觀。
古代世界,全球各地的族群都相信人類是神靈的造物,進而相信人類的政治命運和歷史前途,都是由神靈決定的?;浇淌澜绲纳系壅f、中國古代的天命觀和“奉天承運”的政治命題,都是這種觀念的文化表現。
以這種古代觀念為背景來考察《史記》,發現有兩點特別難得。
一是司馬遷擺脫神靈創造并主宰人類歷史的觀念,非常明確地以人類自身作為歷史的主體,而不像《舊約》《新約》等外族古代文獻那樣,把人類的一切活動都置于神靈的支配之下。許多人把中國古代文化認定為“人文文化”,這在《史記》和司馬遷的思想世界得到了典型體現。
二是司馬遷擺脫帝王和英雄創造歷史的觀念,在敘述帝王將相等英雄人物事跡的同時,敘述了大量底層小民的情感、行為、功勛和精神世界,從而建構了民人共同創造歷史、共同主導人類命運的歷史觀。
順便補充一句。在孔子時代,對上層人物和底層群體有不同的命名,帝王將相公卿士大夫名稱為“人”,底層作田種地造船蓋房的老百姓名稱為“民”,還有一些地位更低的、沒有“國民待遇”的卑賤群體名稱為“奴、婢、仆、隸”(一般語境中,奴婢仆也包含在“民”之中)。在《論語》中,孔子對“人”和“民”區分得很清楚。夏商周三代德政,是以禮約人,以法(刑)治民。“民”在上古語境中,一直處于被動的、受支配的地位。《史記》給底層小民以相當的關注和描述,把他們看作創造歷史的主體之一,這在中國歷史上、世界歷史上,都具有革命意義。
當然,我們沒必要拔高司馬遷的思想,非得說他具有“人民史觀”。《史記》在結構上,還是體現了古代帝王史觀。本紀、世家、列傳的體例,就是為了有效承載帝王史觀、英雄史觀所支配的敘事內容。但是,司馬遷沒有將《史記》寫成內容單一的帝王將相專史,他在承襲古人觀念的同時,進行了大膽的突破,并把民人共同創造歷史的觀念,點點滴滴地滲入到《史記》的各個角落。
司馬遷上智下愚的觀念不是那么頑固,他對帝王將相也能居高臨下地審視,常有批評指責,對底層賤民也能正視其才華、品德和功勛。
豫讓(門客《刺客列傳》)
侯贏(看門人《魏公子列傳》)
朱亥(屠夫《魏公子列傳》)
毛公(賭場小廝《魏公子列傳》)
薛公(賣漿者《魏公子列傳》)
毛遂(貧寒門客《平原君列傳》)
馮驩(門客《孟嘗君列傳》)
李同(門客《平原君虞卿列傳》)
楚國獵夫(《楚世家》)
郭解(俠客《游俠列傳》)
聶政(屠夫《刺客列傳》)
聶榮(聶政姐《刺客列傳》)
田光(處士《刺客列傳》)
荊軻(流民《刺客列傳》)
高漸離(狗屠《刺客列傳》)
優孟(戲子《滑稽列傳》)
優旃(戲子《滑稽列傳》)
甘羅(十二歲少年《樗里子甘茂列傳》)
舍人兒年十三(少年《項羽本紀》)
廝養卒(伙夫《張耳陳余列傳》)
秦越人(賓館主事《扁鵲倉公列傳》)
緹縈(民女《扁鵲倉公列傳》)
這些身份卑微的人,他們的故事繁簡不一,但個個堪稱德才昭彰,得到司馬遷的關注和禮贊。
伊尹(陪嫁奴、廚子《殷本紀》)
傅說(苦役犯《殷本紀》)
管仲(小商販《管晏列傳》)
田單(市場管理小廝《田單列傳》)
張儀(寒門《張儀列傳》)
蘇秦(寒門《蘇秦列傳》)
范雎(寒門《范雎蔡澤列傳》)
呂不韋(商人《呂不韋列傳》)
李斯(郡小吏《李斯列傳》)
陳勝(戍卒《陳涉世家》)
吳廣(戍卒《陳涉世家》)
劉邦(亭長《高祖本紀》)
呂后(民女《呂后本紀》)
婁敬(劉敬,普通車兵《劉敬叔孫通列傳》)
周勃(手工人兼喪役《絳侯周勃世家》)
陳平(無業《陳丞相世家》)
酈食其(看門人《酈生陸賈列傳》)
酈商(貧民《樊酈滕灌列傳》)
樊噲(狗屠《樊酈滕灌列傳》)
夏侯嬰(車夫《樊酈滕灌列傳》)
灌嬰(小商販《樊酈滕灌列傳》)
黥布(盜賊《黥布列傳》)
彭越(漁民《魏豹彭越列傳》)
韓信(游民《淮陰侯列傳》)
欒布(酒店小廝、奴《季布欒布列傳》)
竇太后(民女《外戚世家》)
衛綰(雜技人《萬石張叔列傳》)
卜式(牧羊孤兒《平準書》)
公孫弘(獄卒《平津侯主父列傳》)
這些來自底層的人物,因為功勛卓著,漸成顯赫人物,對歷史產生了或大或小影響,更是受到司馬遷的肯定。由此可窺司馬遷對卑賤小人物少有歧視。
(原載經崖國學教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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