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任何文化中都有物欲文化和非物欲文化。比如,中國文化中兩種思想一直進行著較量,一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貪得無厭;另一種為知足常樂,安貧樂道,禮義廉恥,克己中庸。這兩種力量旗鼓相當,但在中國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文化中沒有宗教精神,欲望的文化占據上風,“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厚黑學”流行于世,而統治階級總是高調提倡“存天理,滅人欲”的思想文化,以對沖和調節中國世俗文化中極端的物質傾向,以取得社會文化的中庸平衡。
中國傳統上層文化從來不否定人的欲望,而統治文化的任務就是把這種欲望文化調理得當。孔子的思想所以受到歷代統治者的推崇,就是他的中庸的思想文化,在協調各種人際關系上具有高超的藝術性。中國這么大的國家,這么多的人口,文化能夠如此融洽,如此均一,這個功勞首先歸功于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盡管對于個人來說,圓潤的民族性是好壞各占一半,但是對于一個大國的團結來說,圓潤的民族性應該是利遠大于弊。
中國文化協調好義和利是頭等的重要。而做好這一件事,關鍵是從統治階級自身做起,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所謂“清官”和“好皇帝”的政治理想,以及將《四書五經》作為統治政治的教科書,都是古代中國政治道德統帥的典型說明。北宋王安石變法失敗,最根本的原因是背離了古代政治的義利平衡價值觀,盡管他得到了皇帝的支持,甚至主觀上是為君主的政治軍事利益考慮。這一點上,毛澤東尤其注重汲取歷史經驗教訓,毛澤東把執政黨處理好同人民利益之間的矛盾,始終放在執政的首位,甚至是寧過而害怕不及。
在中國傳統的農耕文化中,由于生產方式一直發展不前,表現得很穩定,而社會又有君主的絕對政治權威,所以中國的功利文化,即人欲文化,一直沒有極端的發展到不可收拾。但是,西方文化的壓倒性的影響,中國的功利文化找到了十分強大的同盟軍,而且功利文化披上了西方民主和科學的漂亮外衣,另一方面,中國傳統的強大的政治道德力量出現了真空,更多的是流于表面形式,外強中干,這就導致今天出現了極其嚴重的社會道德危機。義利的中庸平衡被嚴重打破。
西方的功利文化,把個人的能力釋放出來,創造出日新月異的科學技術,人的欲望滿足的更新水平,變得目不暇接。而中國傳統的沒有宗教約束的功利思想,如今又從社會政治道德約束中“解放”出來,騎上了西方的科技和“人權”這匹駿馬,就成為如虎添翼,肆無忌憚 ,變本加厲。中國的功利文化,一旦沒有對手能夠有效的限制它,將會成為人類文化中最難預測嚴重后果的一種文化。
在中國古代,天下財富名義上是屬于君主的,君主同時就要擔當社會道德文化平衡安全的引導重任。但中國的君主制被推翻了,中國天下歸于誰的問題一直是表面解決,實際并沒有得到真正解決。理論和實際一直有脫離。人民是一個抽象相對的概念,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自稱是代表人民。而中國自君主制被推翻后,中國普天下的財富究竟誰最終能夠真正負責,始終還沒有一個能與事實相符的并且合乎國情的法律上的認定和落實。這就如同一個全世界最大的企業,這個企業居然還沒有董事長。
而我們中國在還沒有選出董事長的情況下,就對下面龐大的財富(企業、資源和土地)進行隨意變賣處置,這種沒有真正的法律程序的而是憑行政權力任意處置全社會的資產,是造成近些年社會不平的重大原因。這是中國文化最忌諱的,這很可能是個長期的隱患,這是現代中國財富最大的“原罪”。亡羊補牢,今天的中國政治對此能做些什么補救措施呢?
中國國家財富管理的實質性的主體缺位,還導致中國財富的巨大浪費,中國資源開發的竭澤而漁,不計后果,生態環境的巨大破壞。相對小國來講,中國如此龐大的國家,以目光短視的功利思想去規劃經濟發展,會造成更大的更嚴重的經濟文化和資源環境的可怕后果。因為就小國來說,目光短視的經濟開發,必然讓他們很快的自食其果,這種明顯的利害關系,會客觀的阻止野蠻經濟的開發。而就大國來說,一方面經濟開發商人是擁抱著資本在全國唯利是圖的流動,不會去考慮當地的長遠根本利益,在攫取了經濟利潤以后,就離開了那片被掠奪和傷害的土地,特別在中國,地方的長遠利益沒有真正強有力的代表;另一方面,越是大國,所謂資源開發不盡的自欺欺人的理論,就越是具有市場,而且當局者越容易自我麻痹。
現在中國,一方面是天下財富最終的歸屬和分配,沒有能夠經得起事實考驗的理論規定。另一方面,與此密切相關的是中國人的文化價值觀的迷失,沒有一個社會基礎文化真正認可的權威的主體,去真正的以信仰的精神和態度去思考,能夠代表中華民族最長遠的最根本的利益的中國現代文化價值觀的建立。從何見得,當前中國經濟發展的目光短視性,則必然是一種文化的短視性所造成的,而文化的短視性,又是因為社會的主體權利處于一種不確定的和權力程序混亂的狀態。在一種事物處于不確定和無序變動的時候,它的目光必然是注視著跟它的利益最靠近的事物關系。
中國的政治道路事實還在探索中,這個探索的過程越長,發展的質量越低,中國人民就越會承受由于政治目光短視而造成的未來利益的損害。
這其中一個最大的損害,就是原來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一種強大的政治道德力量,在約束、引導、規范中國人的物質生活方式以及物質欲望表現方式,但是現今中國,已經嚴重的缺失了這種傳統的政治道德精神力量,以致中國人的生活和精神都失去了平衡,普遍感到價值和信仰的無望。我們還不如西方有宗教文化道德與強大物質功利文化的抗衡和對沖。
這就是我們今天面臨的中國文化危機的最重大的歷史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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