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加繆思想概述及評判　　

新知：存在主義是20世紀最有特色的思潮，它的主要思想與我們前面介紹的意志主義

有一脈相承的關(guān)系。此派的代表人物，雖各有主張，但皆不離人的“存在”之意義，要人真誠而勇敢地的面對自身，為自己的自由選擇負責，從而成為真正的自己。存在主義產(chǎn)生于20世紀20年代的德國，很快流行于法國，在五六十年代一度在歐美各國受到狂熱追捧，是在現(xiàn)代西方哲學舞臺上影響最大，流傳最廣的流派。存在主義最初的思想其實來源于克爾凱廓爾、海德格爾、胡塞爾等人，但是真正使得存在主義的思想廣為人知并一度成為流行時尚則要歸功于兩個偉大的法國哲學家及文學家加繆和薩特，因為許多不習慣于讀那些艱深晦澀的大部頭哲學著作的人們，是通過他們在作品中塑造的生動文學形象而了解了存在主義的。

清風：關(guān)于加繆（1913~1960年）我來給你開個精彩的好頭吧。“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就是自殺。”有誰會在文章的第一句話就這樣一來寫呢？只有一個人會這樣，他就是加繆，堪稱是前無古人，我相信也可能會后無來者。

新知：很好，這句話源自于加繆的著名哲學散文《西西弗的神話》，他緊接著又寫道：“生活是否值得過，這就是哲學的基本問題。其余的……都在其次……必須首先給出回答。”

哲學問題是要思考宇宙與人生的真相，追求人生的根本智慧。我們?nèi)绻幌胪ㄈ艘灰钪蔷蜎]有活著的理由。既然沒有活著的理由，那么為什么不自殺呢？換句話說，如果不把這個問題想清楚，那么活在世界上只是過一天算一天。

清風：其實，你不用啰嗦這么多，人生的根本問題就在于人有生死問題。生，人都喜歡之，而死，人都畏懼之。因而實際上將死的問題想清楚了，人生的一切問題也就想清楚了。我們以前在討論莊子時深為他對死亡的超脫所震驚，因而在此可以再次引用莊子的一段話來展開我們的討論——

人生于天地之間，像駿馬跑過墻縫，忽然一下罷了。注入啊，蓬勃啊，萬物莫不出生；飄散啊，消退啊，萬物莫不歸去。變化而生，又變化而死。有生命者因此哀傷，人類更因此悲切。扔掉這天生的殼兒，蛻去這天生的皮囊，散亂啊，婉轉(zhuǎn)啊，魂魄到哪里，身體就跟去，這就是最終的復歸啊！。　　

新知：真是精彩絕倫呢。我還是要再次對老師的觀點表示認同，即生前與死后都非我們?nèi)肆λ茏笥业模覀兾ㄒ坏娜蝿?wù)便是安排好中間的這有限的一生。死亡不是人所喜歡的，但是也許正是有死亡的存在，使得我們的一生有種緊迫感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因而死亡某種程度上正好賦予了這一生的意義所在。當然反過來說也成立，既然每個人一生的終點都是不可避免的死亡，那么其所為一切都不是永恒，又有何意義呢？或者個人雖然會死亡，個人所做的有價值的一切會被子孫后代所繼承，因而又被賦予了永恒的價值和意義了。

清風：可是人類也是無法永恒地延續(xù)下去呀。　2006年10月15日　報紙上有關(guān)人類未來命運的一篇報道，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來與你探討這個問題。報載，荷蘭烏特勒支大學考古學家對132種滅絕嚙齒動物的8萬顆化石牙齒進行研究后震驚地發(fā)現(xiàn)，地球的軌道變動是造成哺乳動物大滅絕的原因。地球繞太陽的軌道每隔250萬年左右就會從圓形變成橢圓形，這一變動將使地球進入超寒冰河時代，造成生物大滅絕。由于人類已在地球上出現(xiàn)了25萬年，所以人類最多再延續(xù)225萬年，就會迎來下一個超級寒冷的冰河時代，造成人類大滅絕，而一種能夠抵御寒冷的新種類巨鼠將可能統(tǒng)治地球。

如果人類突然從地球上消失，地球?qū)兂墒裁礃幼樱看笞匀恍枰嗑貌拍軐⑷祟惲粝碌暮圹E全部抹去？科學家給出的答案是20萬年，人類滅絕20萬年后，即使外星人光臨地球，也將再也找不到人類曾在地球上生活過的痕跡。

新知：明知世界的虛無和人類的無終極意義，仍然要為人的生存確立行動的激情和希望，這就是加繆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要表達的一個令人驚嘆的信念。西西弗的故事取材于希臘神話，他因為泄露了天神的秘密來幫助河神，而被宙斯懲罰。宙斯罰西西弗推石頭上山，但是石頭只要被推到山頂，又會再滾落下來，如此日復一日，永無結(jié)束之日。

清風：既然人生很有限，而就是在有限的一生中尚呈現(xiàn)出周而復始地如推石上山的西西弗一般做著循環(huán)運動的場景，那么你又如何認為加繆還是要給人灌輸激情呢？

新知：老師又在考我了，這從加繆在文章的結(jié)尾是可以看出來的——

當一個人回顧自己生命的一瞬間，他正象西西弗斯回過身來看著滾下去的大石頭，并把它再一次輕輕地推上坡去的時候一樣。他默默的凝思著，成了他的命定劫數(shù)的一連串沒有聯(lián)系的動作，正是他自己創(chuàng)造的。這一切也就會立即消失。當一個人如此信服地承認了人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以后，他也就象一個明知道漫漫長夜永無盡頭而又急于想看到一切的盲人，他繼續(xù)推動著石頭，但石頭仍要從坡上滾下來。在山腳下我同西西弗分手了。人總會一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重負的。但是，西西弗教導我們更高的信念，即否定諸神，舉起巨石。他也斷定這一切沒什么不好。對他而言，沒有主宰的宇宙既非無益也不是無用的。石頭的每一粒原子，夜色彌漫的山丘上的每一塊礦石，它們本身就構(gòu)成了一個世界。向山頂奮斗的本身，已足以使人心靈充實。我們必須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　　

清風：存在主義的先驅(qū)尼采等人主張張揚人的意志本能等非理性的東西，并且提出要重估一切價值，而在存在主義是繼承了這一點，只不過是將本能意志等東西換成了一種自由選擇、自由負責等品質(zhì)。但是，他們本身通過文學作品如小說、寓言等形式又揭示了社會尤其是現(xiàn)代社會對人的異化作用，從而也就彰顯了宣揚存在主義，做真正的自己的重要性。你不是愛說我考你嗎，你且說說看你通過加繆這個寓言能夠聯(lián)想到一些什么東西？

新知：一則，現(xiàn)代人在物質(zhì)高度發(fā)達的同時，精神上仍然找不到歸宿的困惑；二則，從廣義上而論，不僅是工人而是所有人都存在程度不同的異化；三則欲望無極限，單單去滿足它也是永無休止的，所以難以得到真正的解脫；四則，人生似乎總是在循環(huán)，當你達到終點時似乎又回到了起點。

清風：關(guān)于第四點，倒是我想起了一個富翁與漁夫關(guān)于“曬太陽”的對話。

新知：哦，這個故事我知道，不可搶我的功呢，還是讓我道來。有個富翁去海邊度假，看見一個漁夫懶懶地在那里沖瞌睡。富翁就去教訓漁夫說，一個人應該勤奮，然后就可以掙足很多錢并且躋身于上流社會，然后就有了大量的閑暇時間來游玩，比如象他這樣來海邊曬太陽。漁夫就說，可我已經(jīng)天天在曬太陽了呀。

清風：很好很好，讀書讀到這種地步是為真正的讀書也。通過讀書經(jīng)過自己的聯(lián)想與發(fā)揮，實際上又補充了書中的未盡之意，實際上是讀書人又進行了再創(chuàng)作也。加繆作品的關(guān)鍵就在于對荒謬的論述，然后是激勵人們勇敢的擺脫荒謬的束縛。因為具有這樣的思想性激起了千萬人的共鳴再加上其表達方式上的藝術(shù)性，因而使得他在1957年年僅44歲時就成為了諾貝爾文學獎史上最年輕的得主。

新知：既然老師已經(jīng)定下了調(diào)子，具體細述的工作就由我來完成了，這也是我所擅長的呀。加繆的思想關(guān)鍵是“荒謬”一詞，加繆曾經(jīng)說過，“在發(fā)現(xiàn)人生是荒謬之后，我只有一種沖動，就是想寫一本幸福手冊。”因為人生充滿了荒謬，所以要幸福只能靠自己，讓自己直面人生，充滿激情地去把握生命。

加繆首先認為荒謬是一種遭遇，這種遭遇是來自理性與世界的對峙。世界本身依其規(guī)律運作，雖談不上是“非理性”，但也談不上是理性的。可是人總是要求理解，想知道這樣的世界“有何意義”。其次，荒謬是一種“關(guān)系”，當人面對世界時，覺得自己與世界是既相連又相異。人作為生物，不能離開世界而生存，但是人又感覺是孤零零地被拋到世界上來的，又自覺是一個陌生者。加繆說，“世界不荒謬，人生也不荒謬，人活在世界上才荒謬。”意思是荒謬具有“三合一”的性質(zhì)，亦即理性與世界分開而言，各自并不荒謬，但是兩者相會立即出現(xiàn)荒謬，亦即“一加一等于三”。于是，人生的荒謬成為不可避免。

清風：由此可見，存在主義繼承了意志主義的反理性的特色，同樣認為要理性地去認識世界是一件荒謬的事情，也是人被理性的一種束縛。

新知：荒謬的另外一種表現(xiàn)形式在于人與人之間的誤會，或者說是人與人之間其實無法真正地理解。比如，我常以為別人了解我，而事實上別人所了解的只是他所了解的我，而不是真正的我。就是說人與人之間無法完全了解，我們了解的都只是被我們了解的部分，而我們所了解的和對象本身一定有些落差，這就是我們和別人之間所產(chǎn)生的一種誤會。

清風：人和動物之間也是一樣，比如我養(yǎng)了一只狗，我所了解的狗只是被我所了解的狗，而不是這只狗的本身，哈哈。我們中國人愛說一句話叫“理解萬歲”，就說明人與人之間的了解是非常困難的，除非是你完全與對方有著一種一樣的經(jīng)歷，所處的是一樣的環(huán)境。

新知：就象老師理解我也是困難的一樣，因為你經(jīng)常“站著說話不腰疼”，哈哈。以后講到薩特的理論還會來討論這一點，存在主義認為人的意識具有將客觀對象虛無化的作用，因而將他人客體化與虛無化之后，當然談不上真正的了解了呀。更有甚者，在加繆看來要了解自己也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希臘戴爾菲神殿上第一句話就是“認識你自己”。因為有以上所列的這幾個因素，所以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到最后會發(fā)現(xiàn)自己四處碰壁，其實是非常孤獨無助的。這時候所有的一切本來就是荒謬的，與我們想象的差距甚遠，所以要重新調(diào)整自己的想法。

清風：需要指出的是，荒謬并非是目的，而只是加繆思考的結(jié)果。加繆是要人們認識到真實的情況雖然是荒謬的，但仍然要接受這種情況，并且以它為出發(fā)點，把我們原先建立的一切虛幻知識與傳統(tǒng)價值全部打破，再重新樹立新的存在主義人生哲學。談到加繆，又使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尼采來。尼采對理性主義與基督教的否定是一種破，而對權(quán)利意志及超人哲學的宣揚則是一種立。加繆對理性主義的否定是通過對荒謬的論述來達到的，既然真實的情況是荒謬的，那么也就自然地達到了對理性主義的否定，這即是破也，那么他又將立什么呢？

新知：很好，感謝師傅又將皮球踢回給我了，又成就了我赤膊上陣的表演時刻了。加繆針對荒謬重新建立的對策有三點，即反抗、自由與熱情，這就是加繆的立也。在荒謬中可以看到人們所堅持的原則以及理想，這就是由荒謬所引申出的反抗。荒謬使得一切先決條件 被取消了，不去預設(shè)任何既存的價值。如此一來，等于是給了我們完全的自由，當我得到完全的自由之后，就能夠重新創(chuàng)造，因為創(chuàng)造需要自由。因為荒謬會讓人注意到自己每一個感覺的細枝末節(jié)，任何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很重要，不會因為它很細微就忽略它。因為荒謬，所以要每一次對每一個細節(jié)產(chǎn)生熱情，而使生命產(chǎn)生一種無窮的量，而最后的目的則是要追求幸福。

清風：很好，只是加繆于　1960年1月4日　車禍身亡，年僅47歲。他的英年早逝，使得其熱情的釋放嘎然而止了，也讓世人不得不扼腕長嘆“天妒英才”也。讓我們來再次重溫《西西弗的神話》中的一段點睛之言吧——

僅存的是命運，其唯一的結(jié)果是命定的。在那死亡獨有的命定性之外，一切（歡樂或幸福）都是自由。世界仍然存在，人是唯一的主人。過去，局限他的是彼世的幻象。如今，他的思想的結(jié)局，不再是自我棄絕，反而重生綻放于意象之中。其實，他悠游于神話中，但神話的含義只是人類的苦難，兩者都是無窮無盡的。既娛人又感人的并非神性的寓言，而是地上的面貌、姿態(tài)與戲劇，在其中，總結(jié)出一種艱難的智慧與短暫的熱情。　　

新知：作為一個文學家的哲學家，加繆除了《西西弗的神話》外還有《異鄉(xiāng)人》《誤會》《墮落》《瘟疫》等等。在《異鄉(xiāng)人》（1942年）中“異鄉(xiāng)人”莫梭對人的存在狀態(tài)有著清醒的意識——

上帝是不存在的，只有人存在著，一條生命因偶然的無法探究的原因被拋落到世上。他從生的這頭望去，在生的盡頭有一個“死”，那么從“死”的那一頭望回來，有限的生之意義在哪兒？地球總有一天要消亡，在茫茫宇宙中又有誰來記取你留存在人類中的功業(yè)？　　

所以在“異鄉(xiāng)人”看來，人生必死的這一事實注定了生之無意義。

當“莫梭”在十分奇特而偶然的情況下開槍打死了一個外鄉(xiāng)人而被判處死刑時，他卻非常平靜，因為在他看來，死既使生失去了意義，那么生命存在的長短就不必耿耿于懷了，就是說30歲死還是70歲死關(guān)系并不大。不僅如此，從死的角度來看生，使人生中的各種選擇，各種命運，各種際遇，即高低貴賤等等對常人來說有著如此重要意義的區(qū)別也就變得含糊不清起來，因而莫梭還堅決地拒絕了來獄中看望他的神父要求他進行懺悔的要求。

值得一提的是　2006年8月11日　，白宮發(fā)言人公布了布什總統(tǒng)回得克薩斯農(nóng)場度假所攜帶的書，包括林肯傳記、林肯第二任期時的就職演說、加繆小說《異鄉(xiāng)人》。布什曾引用加繆的話，“我們知道有很多阻礙，我們也知道路很長。加繆說自由是一場長跑比賽，我們正在長跑。”《紐約時報》評論版作者莫林小姐諷刺說，“要說有什么事能確認加繆的人生是荒謬的觀點，布什讀他的書就是一樁。”

清風：真正令加繆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代表作品則是發(fā)表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1947年所出版的《瘟疫》。它描寫的是名為奧蘭的一座城市，遭受一場瘟疫而被迫與外界隔絕的歷程。在瘟疫中許許多多的人生病與死亡，這時候出現(xiàn)了兩個重要人物，一位是神父，一位是醫(yī)生。神父代表宗教家，負責安慰病人的心靈；醫(yī)生代表科學家，負責治療病人的身體。

在平時比較對立的二人在瘟疫這個大敵面前，也自然地結(jié)成了同盟關(guān)系。“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們總是盟友，一起承受它們（死亡與疾病）并與之作戰(zhàn)。”李爾醫(yī)生繼續(xù)握著潘內(nèi)魯神父的手說，“所以你看吧，就連上帝本身，如今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了。”而在瘟疫過后，李爾醫(yī)生思索了許多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歸結(jié)出至理名言，“一個沒有愛的世界，就是一個死了的世界。”

新知：讓我來評論吧，此篇小說延續(xù)了加繆一貫的風格，即以簡單的故事架構(gòu)，凸顯人在世界上的處境。同樣的，他的每篇小說也是一篇寓言，此篇就告訴人們這樣的道理——人類好象是命運共同體，彼此之間的斗爭是沒必要的，因為這個世界就好比是一座瘟疫之城。各行各業(yè)的人們，即使信仰等有所不同，也應該攜手前進，互愛互助。

但是，人們似乎往往要等到嚴重的災難出現(xiàn)時，才能夠體會到這種道理。比如，20世

紀70年代，美國曾出現(xiàn)過一次史稱“紐約大停電”的事件，持續(xù)了好幾天。在那幾天中，人類心中的正面情懷，人性中的閃光點全都展現(xiàn)了出來。然而，當供電恢復之后，一切又都恢復了常態(tài)，人與人之間依然是冷漠如故也。

    最新的中國汶川大地震就是這樣，億萬人民重新凝聚在了一起，希望能夠永遠保持下去。

清風：很好。總起來說，加繆通過文學形式，非常藝術(shù)化、形象化地展現(xiàn)了人生的困境和困惑，并且激發(fā)人們對荒謬之命運的反抗，從而真正過好幸福而充實的一生。如果說其思想有什么缺點的話，那也是其優(yōu)點所帶來的，也是整個存在主義思潮所共有的一些缺點。世俗的思想如果說太過現(xiàn)實了的話，加繆的思想那就是太過人性化了，從而使得他給現(xiàn)代人所開的精神藥方顯得太過理想化與空洞了。另外，對自由的看法，已經(jīng)帶有后現(xiàn)代化的特征，那就是取消一切既有的社會上的價值觀，一切從零開始。這既能激發(fā)人們擺脫一切權(quán)威等等的束縛，但同時也帶來了一個新的價值尺度如何確立的問題。或者說是這樣的，就存在主義而論，破是最徹底的，但是如何立的問題依然是沒有得到很好解決的。

新知：哈哈，舊偶像是容易被打碎的，但新偶像又在哪里呢？

2．薩特思想概述及評判　　

新知：薩特（1905~1980年）乃當代最負盛名的文學家與哲學家之一，存在主義的旗幟

性人物，他本人已成為了存在主義的代名詞。他長久被人所津津樂道的不僅有他的思想，更有他的一些趣事，當然這些趣事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他的存在主義立場。

清風：是嗎，你這么厲害呀，連這些趣事都能分析到這種地步，你且說來聽聽看。

新知：比如說，薩特于1964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但是他認為自己是存在主義者，不必接受這種世俗價值的判斷，于是一向特立獨行的他拒絕領(lǐng)獎。他在一大群記者圍住他時，公開宣稱，“各位，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消息，那就是，上帝已經(jīng)死了。”另外，他的終身伴侶是同樣信奉存在主義的西蒙•波芙娃，因著有深刻表現(xiàn)當代女權(quán)運動思想的《第二性》而聞名于世。這本書曾風靡全球，并被已故法國總統(tǒng)密特朗譽為現(xiàn)代婦女解放運動的圣經(jīng)。他們兩人終身并未結(jié)婚，因為雖然他們相互吸引，但是又保持著相當?shù)呐c其它異性交往的自由度，這也是基于存在主義對自由的信念而在兩性結(jié)合領(lǐng)域進行的一種全新嘗試。

清風：很好，看來將來我要是寫點名人傳記的話，可以找你作幫手了。當下，你還是抓

緊闡述其主要思想吧。與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才華橫溢的加繆相比，薩特的思想更具理論性，并且具體反映在《存在與虛無》《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辯證理性批判》等學術(shù)巨著之中。

新知：薩特的一句最出名的口號就是“存在先于本質(zhì)”，為了搞清他提出這句口號的理

論基礎(chǔ)，有必要闡述一點他的本體論哲學。在薩特看來，存在有兩種，一種是自在的存在，另一種是自為的存在。自在的存在在薩特那里有以下的特征——一是這個自在的存在“就是它自己”，它是一種純粹的、無條件的存在，也可以說它是一種完全無意義的東西。二是這個自在的存在是“不透明的”，它對于外部意識對于其它存在甚至對于自己都是不開放的和關(guān)閉的。三是它是靜止的，它沒有變化和發(fā)展，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四是它沒有創(chuàng)造者，它獨立于一切，它的存在是偶然的，荒誕的，沒有任何來源，也沒有根據(jù)和必然性。五是它不能通過自身成為異己的他物，它從來不作為異己的他物而存在，也不支持與他物之間的任何關(guān)系。

清風：有關(guān)本體論的方面的論述足以讓人昏昏欲睡，任何一個哲學家都概莫能外，一般讀者只需大致了解一下即可。因薩特深受德國哲學家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影響，所以他認為能被人的意識與知覺等感知的存在就是一種現(xiàn)象的存在，并且是有限的可憐的東西，而自在的存在要豐富地多得多。

新知：相對于自在的存在而言，意識則是一種自我的存在。意識的基本特征就是它具有意向性，它既指向自我，又指向外部世界，如此才能產(chǎn)生現(xiàn)象。意識實際就成為了自我與外部世界之間的橋梁，既使自我意識到外部世界，又使外部世界的存在成為現(xiàn)象，形成了自我——意識——外部世界三者結(jié)合的三位一體式的結(jié)構(gòu)。意識作為自為的存在，它的主要特征

如下——首先這個自為的存在是處于永恒的變化之中的，以薩特的話來說就是，它永遠是其所不是和不是其所是的東西。

清風：這聽起來自相矛盾的話，主要是為了說明自為的存在處于永遠不停下來的運動之中，不斷地變化，不斷地運動，由這種狀態(tài)變動到那種狀態(tài)。這就像時間中的“現(xiàn)在”一樣，在任何時刻，當我們意識到“現(xiàn)在”時，那我們意識到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現(xiàn)在，而成了過去了。不難想象，薩特作為哲學大師肯定是異常熟悉黑格爾的辯證法思想，因為黑格爾在解決著名的“飛矢不動”的難題時，就這樣給運動下了定義——運動就是在某一時刻既在這里又不在這里的狀態(tài)。

新知：老師的博聞強記令弟子佩服，等到講到黑格爾的時候再好好地聆聽你的教誨。接著說，其次，自為的存在乃是一種“虛無”。意識只是一種反映，因此它自身并沒有什么內(nèi)容，就象一面空空如也的鏡子一樣。虛無的自為的存在為了克服這種虛無性，需要不斷地去反映存在，同時也就不斷地否定了自身，也就不斷地造就了自己，造就了現(xiàn)象的。

第三，自為的存在具有時間性。人的存在具有時間性，就是人的生命本身，因而作為人所特有的意識也就具有時間性。薩特認為人的一生就是一個不斷追求的過程，人不斷地追求各種可能，而這種可能就是說它是尚未實現(xiàn)和尚未存在的東西。對于人而言，他是什么指的其實是指的他過去是什么，將來還未存在。而現(xiàn)實乃是聯(lián)系過去與將來的一種紐帶，它又是一種否定，是一指向未來的對過去的否定。它又是一種虛無，要給現(xiàn)在一個意義靠的是將來。這就象打球一樣，未來對球的一擊才使得現(xiàn)在的奔跑具有意義。過去雖然是一種存在的東西，但其意義卻決定于它對我們未來選擇的影響。

清風：因為有這樣的觀點，所以薩特反對對任何事物下任何定義，除了僅僅是語言表達的方便之外。比如說，我們稱呼監(jiān)獄中的某個人為某某犯罪分子時，實際上是對他的一種歧視與不公。因為他在過去曾經(jīng)犯下了罪行，這種本質(zhì)是由于他過去的行為所造成的。但是，他未來的本質(zhì)如何他仍然有權(quán)利去選擇去創(chuàng)造出來，而不是由過去的行為就可以規(guī)定他未來的本質(zhì)的。因為對自為的存在永遠指向未來的論證，我們以后可以明顯體會到人本主義心理學是如何深受存在主義影響的，因為它本身就是對過分重視過去經(jīng)歷的精神分析法的一種“撥亂反正”。

新知：舉一反三，很好，我很欣慰，看來老師不僅可以做一個優(yōu)秀的老師，也可作一個幾近完美的學生呀，哈哈。正如老師所說的，從對自為的存在的探討出發(fā)，薩特得出了存在主義的一個著名的論斷，那就是作為存在主義標志性口號的“存在先于本質(zhì)”。在薩特看來，人原本是空無所有的，人的本質(zhì)不可能由某個在人之外的創(chuàng)造者諸如上帝來決定，人沒有先天固定不變的本質(zhì)，人要成為什么樣的人，要有怎樣的規(guī)定性，這完全是由人自己的自由選擇和行為來規(guī)定的。

清風：薩特的自由觀，強調(diào)了人有選擇自己人生道路，人生意義的自由。每個人究竟打算使自己成為什么樣的人，選擇什么樣的前途，要靠自己的行動。他說，“是懦夫把自己變成懦夫，是英雄把自己變成英雄；而且這種可能性是永遠存在的，即懦夫可以振作起來，不再成為懦夫，而英雄也可以不再成為英雄。”好的，按照為師一向的理解，即不管一個大師的思想有多復雜或者說是多么地博大精深，我都認為萬變不離其宗，它都有一個按照邏輯順序發(fā)展起來的主線索，所以我在這里再為你梳理一下。區(qū)分自在的存在與自為的存在——自為的存在的特性即永遠的變化性，不斷地虛無化與否定自身，指向未來——存在先于本質(zhì)——人有絕對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人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新知：存在主義曾一度被譽為當今最偉大的思想，確實有其過人之處。它使人重新高揚自己生活的激情，找回自己的存在的尊嚴。一個人先有選擇自己的可能性，最后才使自己得到所選擇的內(nèi)容。每個人都是在生命過程中不斷選擇，選擇之后才會得到結(jié)果。由此可知，一個人的本質(zhì)是在選擇之后所得到的結(jié)果，如果沒有先作選擇，永遠不會有后來的那個結(jié)果。換言之，人不是“已做成”之物，而是不斷在“造就”自己，“你的生活就是你行動的總和。”“你行動多少，你就存在多少。”

清風：雖然當今社會也許深刻研究過存在主義的人并不多，但是它對社會思潮的影響其實是巨大的，當今流行思潮的趨向其實正吻合存在主義宣傳的那樣擺脫一切陳舊價值觀的束縛充分展現(xiàn)個性的思想，如同一句時髦的口號所說“夢想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新知：薩特的自由觀是他最著名的理論之一，也是最能打動青年人心弦的東西，這也是他在二戰(zhàn)后能夠一舉牽動萬人心的根本原因。在薩特那里，自由具有以下幾個鮮明的特征——一自由乃是一種本體論的自由，是無限的無條件的自由。在薩特看來，人在存在之時，他就是自由的，就像存在先于本質(zhì)一樣，自由也先于本質(zhì)，“人類的自由先于人的本質(zhì)，并使人的本質(zhì)成為可能。”

人的本質(zhì)可以自由選擇，但是人有這種自由確是與生俱來的，你不能不要這種自由。因為正如人是毫無理由地偶然地被賦予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一樣，自由也是如此，是自由選擇了人，不是人選擇了自由。正如薩特所說的，“我們本身就是選擇的自由，但我們并不是經(jīng)過選擇而成為自由的；我們命定是自由的……是被拋到自由中去的，或者正如海德格爾所說，是被棄置于自由之中的。”

清風：這些觀念是有一定道理的，人無法選擇與逃避生命，因而人就要勇敢地作出抉擇并負起責任來，這就是人的自由不容逃避。現(xiàn)代人本主義心理學家，新弗羅伊德派的代表人物弗羅姆有本著名的著作《逃避自由》，就是因集中討論類似的問題而使得作者聲名鵲起的。

新知：接著講，在薩特那里自由的第二個特征是它指的一種精神的獨立性。自由是無限的與絕對的，這當然不表明人能夠自由的得到一切，決定一切，而是指的是一種思想與精神的自由，即個人精神的絕對自由。在思想之中，人就是萬能的上帝。精神可以自由地規(guī)劃，然后經(jīng)由選擇行動，去完成自己的塑造。其實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人的自由已經(jīng)不是絕對的了，因為畢竟思想固然自由，但又不能夠畫餅充饑啊。

清風：你說得對，但薩特強調(diào)精神的絕對自由也有其獨到之處，因為唯有人才有高級的意識，從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擺脫命運的束縛，從而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自己的自由。比如說歷史上的貝多芬在耳聾之后卻不甘命運擺布，仍然發(fā)揮精神的威力，而譜寫出了《英雄交響曲》《命運交響曲》等華麗的樂章。

新知：薩特自由的第三個特點是排他性。人是自由的，但人也生活在社會上，周圍有大量的他人，他人也有他人的自由。人要自由，就要保持孤立，否定社會與他人。如果我們不保持自己的獨立，就會被他們所同化與異化，成為他們的客體和附屬品，從而失去自己的自由與獨立性。薩特還舉了“我”在窺視的例子，當突然聽到腳步聲時，立即意識到了有人看到了，他人的注視將我降為了一個客體，也就否定了主體性，也否定了自由。正是看到人的自由受到他人的威脅，薩特在劇本《密室》（又譯《禁閉》）里提出了一句著名的口號，“他人，就是我的地獄。”

清風：人與人之間其實也有合作而爭取更大自由的一面，當然人與人之間也確實存在互為妨礙的一面，“從我存在的時候起，我就在事實上對‘他人’的自由設(shè)定了界限，我就是這個界限。”但是常人又確是一種群居動物呀，如何是好，看來是需要一種恰當?shù)木嚯x。有句話說得好，人與人之間就如獴豬之間一樣，離得太遠了，會被凍著，太近了，又會相互刺傷。

新知：薩特之自由的第四個特點是，自由乃是一種選擇的自由。在薩特看來，人的意志有絕對的自由進行自由的選擇，這可以不受外界任何條件的限制，沒有人能夠限制人做出任何選擇。而且，人一旦存在，他就隨時隨地面臨著無數(shù)的選擇，“對人類的現(xiàn)實來講，存在就是選擇。

清風：那我這階段不做選擇，行嗎？我就只想過過每日打打小麻將，喝喝小酒，跳跳早舞，周末再吃吃農(nóng)家飯的日子。

新知：你真幽默，你不做選擇，也是一種選擇呀。比如你現(xiàn)在實際上是選擇了一種與世無爭，然后很休閑地過小日子的生活方式。

清風：看來，我一手將你培養(yǎng)成了我的辯敵了，我已說不過你了。

新知：自由的選擇在薩特的哲學里是極其重要的，“人就是他自己所要求的那種人，是他計劃在未來所要成為的那種人。除去他自己所造成的人之外，他不是什么別的。這就是存在主義的第一原理。”自從我們偶然地被拋到這個荒謬的世上，我們就不得不享有自由，于是就不得不自由地選擇，正是在這種不斷的自由選擇之中，我們造就了自己的本質(zhì)，決定了自己將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那么，這種自由和自由選擇帶來的是什么呢？是責任。無論這種選擇帶來什么樣的后果，選擇者都必須為自己的選擇擔負起全部的責任。

清風：“存在主義的核心是什么呢？是自由承擔責任的絕對性質(zhì)，通過自由承擔責任。”

這是薩特二戰(zhàn)后在新落成的“現(xiàn)代俱樂部”所做的著名講演“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中的一句名言，這場講演更使得他名噪一時。你可知道這次講演有多轟動嗎？場內(nèi)人山人海，而門外還有許多人無法進場，于是發(fā)生了猛烈的擁擠，幾名婦女當場暈倒。

新知：這么厲害啊，老師你不也是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擅長演講了嗎？

清風：我也喜歡演講，因為它能提高信心，不是說通過演講鍛煉就能讓你在講的時候膝蓋不發(fā)抖，而是使你能在發(fā)抖的時候還能繼續(xù)講下去。歷史上象美國的麥克阿瑟等人都是著名的演講家，如他在美國國會發(fā)表演講后，媒體形容其激動人心的場面是“民主黨人眼眶濕了，共和黨人褲子濕了。”

新知：薩特認為，凡是追求自由的行為，都是道德行為，也都是值得肯定的和有價值的行為。他舉例說，在《弗洛斯河磨坊》中，主人公塔利佛為了別人的幸福而犧牲了自己的幸福，放棄了她所心愛的男子；而在《巴馬修道院》中，主人公桑賽費林娜為了自己的幸福而不顧別人的幸福，犧牲別人的幸福來滿足自己的私欲。薩特說，“在這里，我們碰見了兩種顯然對立的道德，但是我要說它們是等同的，理由是這兩個事例中壓迫一切的目的都是自由。”很顯然，薩特否定有一般的道德準則，而把自由當作一般道德準則。而只有那些依據(jù)固定道德準則行動，從而逃避他對這些行為應負的責任，實際上也就隱藏了他們存在的絕對自由的人，才是不道德的，而不道德的行為是應該受到無情的揭露和激烈的抨擊的。

清風：我怎么覺得薩特的觀點如此耳熟呢？

新知：老師又在考我了，我們不是講過尼采的口號“重估一切價值”？在尼采那里是砸碎一切神靈和價值標準，張揚權(quán)力意志。作為無神論者與非理性主義者的薩特這里同樣如此，只是薩特上升到了自由與責任的觀念上來。

講到這里，有必要回頭再來談?wù)勊_特對這個偶然的荒謬的世界的看法。我們前面論述過加繆的思想其出發(fā)點在于論述荒謬，薩特同樣如此，不過他還特別加上“惡心”一詞。偶然性是薩特也是整個存在主義的一個最重要的哲學概念之一。“每一個存在物的誕生都是毫無理由的，其成長是在逐漸衰弱中延伸生命，又因變異而死亡。”

清風：非理性主義者的共同特征就是否認這個自然界存在一種因果聯(lián)系，存在任何自然的辯證法，如薩特所言，“我相信，有些人已經(jīng)了解了這一點（宇宙的偶然性）。只有他們才通過創(chuàng)作必然、因果的存在物來努力克服這種偶然性。但沒有必然的存在物能夠解釋清楚存在：偶然性不是一個幻覺……它乃是絕對的。”正由于這個世界是偶然的，因而它也是荒謬的，令人惡心。世界如此，我們?nèi)艘彩侨绱耍俗约阂彩桥既坏幕闹嚨谋粧伒竭@個世界上來的，令自己也感到惡心的。

薩特最有名也是自己最滿意的一部小說就是發(fā)表于1938年的《惡心》，它借文學的形式來闡述一種鮮明的哲學思想。但是，同加繆一樣，薩特要人們正視世界的荒謬和自己的惡心感覺，卻并不是就要主張對生活完全持消極被動的態(tài)度。因為我們的苦惱表明我們畢竟有選擇的自由——我們在苦惱中意識到自己的力量，意識到可以把事物寫成我們創(chuàng)造未來的工具，賦予事物以一定的意義。

新知：讓我們來對薩特的思想簡要地評述一番吧。存在主義曾一度被譽為當今最偉大的思想，確非虛言也。正是存在主義特別是薩特為西方人（特別是年輕人）找回了自我，找回了人的尊嚴，找回了信仰，解放了被理性文明壓抑的情感與存在，從而被稱之為“人學”也。誠如歷史上任何張揚主觀能動性并否定既有價值的學說（比如禪宗、心學等等）一樣，其流弊就是容易被世人在實踐中導入庸俗化的誤區(qū)。關(guān)于這一點，美國哲學家賓克萊的名著《理想的沖突——西方社會中變化著的價值觀念》中有過精辟的描述——

薩特的存在主義，由于極端強調(diào)個人完全自由地選擇他希望充當和成為的那種人，在許多批評者看來，似乎取消了建立積極倫理學的可能性。事實上，有很多人把存在主義同各種邪門歪道和非道德主義聯(lián)系起來。如果象薩特在《存在與虛無》中說過的那樣，“人是一種無用的熱情”，“因此，一個人獨自酗酒也好，當國際領(lǐng)袖也好，到頭來都是一樣”，人們?yōu)槭裁床粫蔀椴回撠熑蔚娜耍^著拼命吃喝玩樂的生活呢？戰(zhàn)后巴黎的那些“垮掉的一代”成天泡在咖啡館里，喜愛爵士音樂，一律穿著黑汗衫、黑襯衣、黑褲子，在報紙雜志上就被稱為“存在主義者”。大量傳播媒介拿這伙小青年來給薩特的哲學抹黑，叫薩特很惱火。波芙娃把這種對薩特的反感概括如下：　　

“一位哲學家，他的學說鼓勵人花天酒地，人家怎么能信任他呢？一位‘思想大師’，他的門徒們只是為了過得歡樂而活著，人家怎么能相信他在政治上真誠呢？”　　

一種哲學既然稱贊每個人自由選擇他自己的生活風格，當然會在某些人身上造成選擇追求性快樂、花天酒地、不負責任的結(jié)果。不過這并不是薩特的本意，他在戰(zhàn)后不久寫的文章里曾經(jīng)努力說明自由包含著責任。　　

清風：對自由的強調(diào)是薩特思想的精華，但另一方面卻也忽略了自由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限定問題。正如其終生伴侶波芙娃所詰問的那樣，“后宮中的女人有自由嗎？”關(guān)于這一點，薩特自己后來也有所認識，并向馬克思主義中的一些觀點靠攏。在《辯證理性批判》一書中，他充分吸取了馬克思主義關(guān)于人的存在被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直接制約的觀點，并且孜孜以求地希望恢復馬克思主義的生命力，在最后還得出結(jié)論說，“馬克思主義是當代唯一不可超越的學說。”

新知：就人與人的關(guān)系而論，薩特主要看到了人與人之間將對方客體化的對抗的一面，而忽略了人與人之間也有可能真正將對方視為一個自由的主體，從而有可能實現(xiàn)真正的理解與愛的一面。其它缺陷比如對理性的蔑視等等，那是歷史上強調(diào)主體性的學說的共同特點，在此不再贅述。

清風：薩特殫精竭慮建立起來的自由哲學和人學對這個世界的影響是如此深遠的，雖然在個別的時期內(nèi)可能會被淡化與弱化。當今天中國以胡錦濤總書記為核心的領(lǐng)導層提出“以人為本”時，可以看作是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中的一個巨大發(fā)展，將對“人”的關(guān)心上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新知：最新在電視上看到報道，說某大城市一家醫(yī)院開始一改幾十年的習慣，不再對病人稱呼“某號床”了，而是稱呼某某先生、某某女士等等。諸如此類醫(yī)院、監(jiān)獄里對病人、犯人日益地人性化的新聞開始增多起來，也能讓我們有重溫薩特人學的沖動。

清風：薩特晚年追求“第三條道路”的歷程，倒是比較吻合黑格爾著名的“正、反、合”三段論，但這沒有讓他左右逢源而是兩頭不討好。他對自然辯證法的批評讓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不快，稱他是“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的代言人”；他對歷史辯證法的靠攏，讓他的存在主義戰(zhàn)友加繆、梅洛•龐蒂等人深感失望，并導致與他的最終決裂。

新知：薩特不僅試圖調(diào)和存在主義與馬克思主義，也試圖在弗羅伊德與馬克思之間尋找“會合點”，這在他寫的著名傳記《家中白癡——福樓拜》中顯露無遺。福樓拜是近代法國著名作家，以名著《包法利夫人》而載入文學史冊。薩特認為弗羅伊德用精神分析的方式揭示了個人精神的內(nèi)在發(fā)展，但卻忘卻了人的社會歷史背景；而馬克思的歷史辯證法注意到了人類社會歷史的宏觀結(jié)構(gòu)，卻又忘記了處于這結(jié)構(gòu)中心的活生生的人。因此，薩特選擇了不同于兩者的“第三種方式”，即在福樓拜思想、行動和環(huán)境的“總體化”中研究“總體的”福樓拜；通過人的實踐和關(guān)系所逐步展開歷史結(jié)構(gòu)之“總體化”過程建立“人學辯證法”，以替代馬克思主義的“無人”的歷史唯物主義哲學。

清風：要深入研討下去的話，實際上是三天三夜也討論不完的。最后，再來綜述一下吧。薩特的存在主義完完全全自始至終地貫穿著對“人”的關(guān)心，并且強調(diào)選擇對于過踏實生活的重要性，這實際上很大程度上將哲學從高高在上虛無縹緲的層面拉回到了凡夫俗子的日常生活中來。當然這樣的存在主義又是一柄雙刃劍，它的缺陷也就開始顯露出來。由于極端強調(diào)人人各自選擇自己的價值，這就難免使一些人在實踐中將其蛻化變質(zhì)為一種反道德的無政府主義的哲學，正如我們前面引用過的《理想與沖突》中的描述所反映的情形。

當然薩特對“責任”的強調(diào)似乎有助于克服這種傾向，但是由于存在主義并沒有為人的基本選擇提供什么正面的內(nèi)容，所以實際上這種責任的強調(diào)也就難以落到實處。一個花天酒地的人，他也可以說他是負責任地選擇這種生活方式的。還是回到我們多次強調(diào)的那句話上來，只有破而無立，最終都會出現(xiàn)此種局面。

促使薩特向馬克思主義靠攏并修正自己關(guān)于絕對自由的學說，一個重要原因是在當時工人的經(jīng)濟仍屬于匱乏的狀況下，他們是難以獲得十足的人性與自由的。薩特認為馬克思主義學說是當代難以超越的，就在于他也認定了當經(jīng)濟條件得到極大改善時，人類的全面解放和自由就真正到來了。但是，如我前面所強調(diào)的這種估計恐怕過于樂觀，因為即使是在今天的發(fā)達國家，中產(chǎn)階級日益龐大，嚴格的“無產(chǎn)階級”幾無存在的情況下，也很難說人就真正找到了心靈的歸宿了。

新知：雖然今天發(fā)達國家也遠沒達到共產(chǎn)主義的理想經(jīng)濟狀況，但即使是最富裕的階層，也似乎離人的全面解放和自由相距甚遠。我同意老師在以前就反復強調(diào)過的觀點，單純的經(jīng)濟狀況的改善，并不能真正徹底地解決人的異化問題。徹底解決，需要求助于東方哲學，求助于一切能令人返樸歸真的修煉技術(shù)。尼采和薩特都曾宣稱“上帝死了”，然而上帝注定還是要陰魂不散的，正如尼采與薩特的幽靈還要繼續(xù)在全世界游蕩下去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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