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社會科學理論回歸東方哲學之道
文/陸壽筠
引 言
"改革開放"三十年,給國家帶來了虛胖的經濟繁榮。說是"虛胖",因為大多數人沒有享受到應得的繁榮成果,人民的總體幸福度(包括物質和精神)呈下降趨勢,而物質和精神資源、物質和精神生態的代價都付出過高,令國家民族的"精、氣、神"正走向"虛脫",看得出的表現在人禍、人為"天災"、"群體事件"層出不窮,看不出的也就無法說了。總之,今天的中國面臨著從表層到深層的嚴重社會危機和民族危機。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乃是主流意識形態的幾乎全盤西化。因此,本文的主旨是要以中國的道家哲學分析、批判泛濫成災的西方社會科學理論的錯誤要害,呼吁使之回歸東方哲學之道。
在西方思維中,沒有關于精神與物質、關于不同社會層次、不同社會領域、不同社會群體和個體之間的對偶互動、動態平衡,更沒有多維整體綜合平衡這樣的觀念,幾乎所有學術領域都貫穿著筆者稱之為"單極中心主義"、"基本粒子堆積論(即"原子論")"、和"拼盤論"這樣一條思維路線。
"單極中心主義"可能表現為"唯心主義"或"唯物主義"或在這兩個極端之間的搖擺跳躍(如精神/物質、上帝/世俗二元論)、"個人中心主義(自由個人主義)"、種族/民族中心主義(種族主義、狹隘民族主義)、"人類中心主義"等。還有很多習慣上不以"中心主義"稱之而實際上是以某種個體或群體、或某種局部或整體作為考慮問題的唯一出發點的思想方法。
"基本粒子堆積論"與"拼盤論"的實質是一樣的,即所謂"還原論",都是相信"局部之機械加總就等于全局"這樣一種荒謬觀念,實際上也是一種"單極中心主義",因為它們無視每個局部與其它局部之間、以及與全局之間,在多方向上的互動,而只以互相分立的局部作為考慮問題的出發點和中心,所以都是"局部中心主義"。(相反的極端則是鐵板論集體主義,即無視各別個體、局部之相對獨立性,而將全局作為唯一出發點的"全局中心主義"。)
"基本粒子堆積論"的典型表現即通常被稱為"原子論個人主義" 的思想方法,即所謂還原論在政治經濟學上的表現。
"拼盤論"的兩個主要表現是:(1)將政治現象與經濟現象的相對區分絕對化,以及將精神文化現象與政治經濟現象的相對區分絕對化,更具體的表現則是抹去不同文化的不同價值觀核心、將它們胡亂拼湊的所謂多元文化主義。(2)割斷經濟全球化時代世界各國之間實際存在著的相互關聯性,孤立地分析一國的內部現象,掩蓋了國際之間和一國內部政治經濟文化關系不平衡的實質。
本文將主要揭示上述思維路線在現代西方"從單一價值源泉論到世界資本霸權"(政治經濟學)、再"從神、人二元觀到拜物教文化霸權"(文化理論)這樣一條錯誤路徑上的演進過程,說明讓社會科學理論回歸東方哲學之道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一、東西哲學之分野
與上述單極中心主義思維路線針鋒相對的是中國道家所闡述的、筆者以現代語言概括為"動態平衡多維整體"的思維路線。
中國道家哲學:心物一元、動態平衡的多維整體
道家所言之"道"包涵著虛、實兩面。"道可道,非常道",歸根究底,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 這就是"虛"的一面。這一面與佛家所言的"萬法性空"、無可執著是同一個意思;而關于這個"虛空",佛家在其浩繁的典籍中似乎發揮得更加淋漓盡致。譯成現代哲學語言,可以說:整個存在界就是無邊無際的、心物一元的"無限潛在可能性"。既然"無限",就無終極之"常道"可言。而人的生命和意識表現只是這"無限"可能性之中一種可能性之展現,那么在其意識觀照之下的"人化世界",當然也只是這"無限潛在可能性"之中的一種可能性的展現。而且,"人化世界"是隨著人意識的流變而無時不刻地變動著。因此,歸根究底,什么都無法說透、無從執著。如能悟到這一點,并能將之時時刻刻融化到自己所有的意念和行動中去,就能逐步做到去除我執、去除各種各樣的"單極中心主義"思想,做到循"道"而行,不貪欲("無欲")、不妄為("無為"),有利于社會關系的平衡和諧。循"道"實際上是順應事物之自然。這應是一切有志者個人精神修煉的目標,也應是對待一切學問的態度。
同時,道家關于"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的哲學思想,為認識、治理和改造社會,為認識自然、并在局部上改造利用和總體上順應自然(即包括人類社會在內的整個存在世界),為中國的法、儒、兵、名、陰陽等諸子百家提供了高遠、徹底的形上哲學思想的總綱,和深刻、豐富的思想養料。這就是道家思想的"實"的一面。
上述所言的萬物"虛"相,是存在界之終極的、絕對的畢竟?真相;那個作為人類生存依靠、認識和改造對象的人化世界(包括社會在內)的"實"相之"實"是相對的、虛幻的,只是相對于人的意識而存在著,本無絕對性、終極性〔1〕,只是為了生存繁衍,人類不得不暫且將其作為"實"相看待。道家思想的虛實兩面本身就是其陰陽對偶思想的最高完美體現。"動態平衡多維整體"世界觀就是以這樣的心物交互、虛實相合為總背景的。
對于人來說,動態平衡首先表現在人意識和意識對象之間從不斷地出現的不平衡(如認知錯誤、計劃失敗、人為災難等)、又不斷地趨近于相對平衡這樣一個螺旋式循環往復的無限過程之中。人意識和意識對象之間的相互滲透、作用和轉化,乃是多維整體存在世界的基本之"維"、第一"維",即人化世界本元性的陰陽對偶關系。
由于人意識這個觀照主體本身的結構特點,"人化世界"顯現出事物之間的分別性,包括層次性(即縱向上的分別性,這是人意識的直觀"三維"模式決定的)。以動態平衡多維整體的世界觀觀察社會,就既看到所有"個體"、"局部" 、"層次"、"領域",所有 "群體"、"全局"、"總體"、"整體",在各種不同的(或互相并立或互相套疊的)對偶關系中,各自基于"陰"或"陽"的相對屬性而具有的相對獨立性、自主性或自足性;又看到這些林林總總所有相對獨立而又相互對偶的主體之間不可分割的相互滲透、作用、和轉化的關系,以及在此基礎上的世界存在的多維總體平衡性和動態整體性。
這個心物一元、陰陽平衡之"道",是在迄今人意識所能達到的最高層次上對于存在世界的統一解釋。
西方哲學:心物二元、單極中心的原子論和拼盤論
無論是基督文化中外在于存在世界(所以能"創造" 世界)、而實際上是人意識之人格化的上帝,還是黑格爾的"宇宙精神",還是唯物論者心目中與人意識絕然分立(所以能"決定" 意識)的"客觀存在",它們或是意識決定存在、或是存在決定意識,因此都是單極中心主義,而不是對偶動態平衡。即使是"辯證"的唯物主義,仍將世界統一于"物"(所謂"第一性")。這個"物",或是整個人化世界,或是某種"基本粒子" ,實際上都是人意識觀照之下的某種特定的物質化現形式。只要是將存在世界統一于人意識觀照之下的某種特定的物質化現形式,那么這種統一就是掩藏在唯物主義假象之下的唯心主義。所謂"辯證",只是對于人化世界某些局部或方面的分析,而不是對于超越人意識的存在世界"無限潛在可能性" 的總體把握。只有那個內在于(而不是外在于)存在世界、而且無所不在、無時不在、滲透一切的心物一元、陰陽平衡之"道",才能在人意識所能達到的最高層次上統一一切、解釋一切。
西方對于"基本粒子"的追尋始自古希臘時代,直到如今還在繼續。作為對自然微觀世界的科學探索,將當時所能觀察到的最小粒子暫時權宜地認定為"基本粒子",同時清醒地意識到這種"認定"的暫時性、權宜性,即這種粒子僅僅是相對于當時人的認識能力而言被看作是最小的物質單元,但并不排除以后發現更小、更"基本"的粒子的可能性,如果是這樣的科學探索,那么可能是有意義的。問題在于:在對世界存在進行總體把握的哲學層次上,如果將世界看作是由人類在某個特定歷史時刻所能觀察到的最小微觀粒子,比如原子,像沙粒般堆積而成,那么這在下述兩層意義上背離了心物一元的多維整體動態平衡之道:
(1)世界本無所謂"基本粒子"。人意識的有限性決定了其對于事物的分別性(將世界分成各別事物、并分成越來越小的"粒子")、也決定了其分別能力在特定時間階段上的有限性(不能觀察到更小的粒子)。這就是說,如果人的認識能力潛在地可以無限發展,那么粒子就是無限可分的。因此,絕對地認定某種粒子是"基本粒子",就是否定了人意識和意識對象之間、即心物之間互動平衡的基本原理和歷史事實。
(2)將最低層次的微觀粒子(如原子)絕對地認定為"基本粒子",容易導致只認定該"基本粒子"對于較高層次上的粒子和事物整體(如分子、無機物件或有機機體組織等)的構成作用,而忽視較高層次上的粒子、事物整體對于該"基本粒子"的統合作用。這就抹殺了萬事萬物作為動態平衡多維整體的"基本"真相:即具有"基本"意義的不是某種粒子或是組成成分,而是存在世界不同層次之間的動態平衡。
將上述那種人們習慣上稱為"原子論"的世界觀用之于對社會現象的觀察和分析,那就更是失之毫厘、謬之千里。原子論社會觀表現在只強調各別個體、局部的相對獨立性、自主性或自足性,而無視社會個體、局部之間的相輔相成性,無視社會在多層次上的各種群體相對于較低層次上的有關個體或較小群體、和相對于更高層次上的更大群體的相對主體性、獨立性。
基本粒子堆積論的原子論社會觀與拼盤論(如政治、經濟、文化諸領域"拼"成社會,或眾多國家"拼"成世界),雖然都是抹殺局部與局部、局部與整體之間互動關系的單極中心主義思維路線,但前者比后者還多一層謬誤性:后者一般不否認不同組合局部之間的差異,而前者往往將所有"原子"看作是同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無數復制拷貝,或者是像剛從市場買來的一把新筷子,它們的長短、粗細、線條、顏色、質地都一模一樣,分不出彼此來。西方經濟政治理論中的"個人"就是這樣的"拷貝"、"筷子"。
反過來,拼盤論不同于原子論的是:一個社會有著千萬個"原子"個人,少一個或多一個無關大局;而一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三領域則缺一不可,并不像一個拼盤,如食物拼盤,其中少放或多放一種食物,一般來說是無礙大局的,因為這些不同種類的食物之間沒有像政治、經濟、文化之間那樣密不可分的有機聯系。所以,那種在研究一個社會的政治、或經濟、或文化時,不考慮該領域與其它領域、以及與整個社會之間的相互作用的研究路線,可以稱為"拼盤論"。
二、從單一價值源泉論到世界資本霸權
商品的價值源泉問題是政治經濟學領域里的一個基本理論問題,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規定著社會生產關系的性質與形式,并進而決定社會的政治權力關系,影響到社會的精神文化,乃至進一步左右著整個世界的秩序與面貌。由此出發,在整個西方政治經濟學理論中到處充斥著原子論、拼盤論的謬誤。這可以說是當代世界秩序混亂、危機四伏的意識形態根子。下面就其關鍵處,用動態平衡原理這把哲學梳子粗略地梳理一番。
(一)從原子論到單一價值源泉論
社會產品的使用價值究竟來自何方?從不同的哲學世界觀去觀察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如果從東方傳統天人合一、人類一體、但并不否認人類和個人相對自主性的視角看這個問題,很自然地就會得出結論說:一切社會產品的使用價值來自天然價值、集體智慧、和個體勞動這三大源泉(這與中國傳統對人化世界"天(包括人類社會在內)、地(人類社會)、人"這三大基本層次的認定是一致的)?!?〕但是,歷來在見木不見林的原子論世界觀的限制下,人們只看到自己的同類作為各別個人,分別地、直接地投入生產過程的資本或勞動,一是不見初始生產原料中天然就存在著的使用價值(野生的果谷禽獸對于原始先民本來就具有攸關他們生死的無比價值。若沒有這天然存在的價值,哪會有后來經過種植或飼養、并加以改良、因而增添了價值的現代果谷禽畜?哪會有今天的人類?)二是不見隱藏在生產設備、技術和產品中的、全人類世代積累的集體智慧價值。
這兒需要特別揭露那種公私不分的所謂"知識產權"論。眾所周知,生產設備、技術和產品中飽含著世界東西南北的人類世世代代積累起來的智慧,那是人類的集體財富。同時,任何一項新的科技發明除了發明者個體的創造性勞動(這樣的知識產權是要保護的)之外,也還包含著人類的集體智慧,因為任何發明創造都不是僅憑個人的勞動,而是必須繼承了前人的智慧才可能實現的(這也適用于社會人文思想工作者)。若沒有當日指南針的發明,哪會有后來的遠洋貿易?哪會有今天的經濟全球化?若沒有阿拉伯數字的發明(實際是印度人首先發明),哪會有全部科學技術的積累?哪會有今日琳瑯滿目的數碼產品?若沒有古代東西方天文學的開拓和積累,哪會有今天的太空技術和衛星通訊?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人類集體智慧的價值,與一切自然資源的天然初始價值一樣,都不是能以任何數字可標示、能用任何經濟理論、數學方程可以計算出來的!但是我們不能因其無法計算而無視其存在,正如不能因為無法秤出自己腦袋的重量就無視自己腦袋的存在一樣。而且,這種集體智慧也如天然價值一樣,理所當然地應屬全人類共同所有,其在生產過程中所轉化和延伸出來的額外價值不應由任何個人或集團單方面占有??尚Φ氖牵诮裉斓?圈知運動"大潮中,西方某些跨國公司竟然將從世界的東方和南方各地收集到的本土傳統草藥知識申請為自己的"專利":他們不過是將這些草藥經過偽"科學"手段的肢解(美其名曰"提煉")、拼湊(美其名曰"加工"),借以給他們竊取來的"知識產權"加上"合法"、迷人的包裝,然后再將經過其扭曲的產品傾銷到原地和世界各國,一方面獲得豐厚利潤,一方面排擠、打擊、并企圖最終廢除(如某些"中國科學院士"所主張的)當地的傳統醫藥,以便他們一勞永逸地從人類的集體智慧中汲取無窮無盡的財富??梢?,將人類有機整體絕對地分解成無數單個個人這樣一種原子論世界觀的為害之烈![3]
那種抹殺天然和集體智慧價值的單一價值源泉論,其結果是:或者為資本對于勞動的霸權辯護,因為他們說是"資本給工人提供了工作機會、因而養活了工人";或者有意無意中掩蓋了資本對于蘊藏在生產資料中的天然價值和人類集體智慧價值的單方面攫?。ㄆ鋵?,資本從本屬全人類所有的這兩項價值中攫取的"剩余價值"可能遠比從勞動者個體勞動中攫取的多得多),因而掩蓋了霸權資本對于人類財富長期、廣泛掠奪的全部真相。
(二)從拼盤論到狹隘"勞動"定義
按照動態平衡的社會觀,不同社會分工領域人們的勞動本來是互為前提、互相補充、密切關聯、缺一不可的,但拼盤論的思維方式將生產第一線以外的下列勞動排除在價值創造者的行列之外:通過合理途徑得來的資本(如勞動報酬等)所代表的過去勞動,最新科技發明中所包含的創造性勞動,企業微觀管理和社會宏觀管理勞動,創業、開發過程中企業家承擔較大風險的創造性勞動,全社會所有文化教育工作者的勞動,上述一切人員接受教育培訓的先行性勞動,以及上述一切人員及其家人為維持和提高勞動能力所付出的后勤性家務勞動,等。所有這些不同形式的廣義勞動無疑地都是為社會生產活動所必需,因而都是創造了價值的,其價值都融進了所有相關的社會產品(包括服務型產品,下同)之中。
所以,嚴格地說,任何社會產品都不僅包含著企業內不同崗位人員的勞動,于還包含著社會上更多的人的勞動價值。如果將價值的創造僅僅歸功于有關企業內部的人員,甚至只歸功于其中一部分人,那就是在不同社會職業和崗位上的勞動者之間制造不必要的矛盾。各種勞動者之間由于客觀處境的相異原本就難免存在著關系的不平衡,需要、應該、也可以由社會管理者根據動態平衡的原理加以有意識的調節。如果不這樣做,就是社會管理者的失責。但如果將企業內外一部分勞動者的貢獻在理論上有意無意地抹殺了,因而增添了新的不平衡,那就不僅是失責,而是在添亂了。只是,特定產品中的具體勞動價值本來就難以精確量化,而企業外勞動者對于特定企業產品的貢獻就更難量化、因此難以由該特定企業以工資的形式來分發酬勞。所以,讓所有企業向政府繳稅,用于企業外所有勞動者的報酬和福利,那就是天經地義的了(但這不是社會民主主義福利經濟學所闡述的那種二次分配論,而應是下文將要提到的人類、國家、企業對于生產資料的三級共同體聯合所有制的題中應有之義。)
(三)從原子論到勞資自由交換論
動態平衡社會觀將每個個體或群體都看成是無限多樣并且不斷運動變化著的社會關系的產物,他們各各都是不相同的,因此必須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能用同一個模子去套。而原子論者則把資本家和工人說成是地位完全相同的、"平等"的"自由人",他們之間的關系是自由、平等的交換關系。他們看不到或故意無視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勞動者作為"交換品"的實際勞動付出,即勞動力,與勞動者本人是不可分離、因而根本無法精確量化的,而資本與資本提供者是可以分離的,由此造成:(1)勞動者的勞動力支付過程必須時刻處于"交易"對象即資本家的單方面監督之下,而資本家則可以不受勞動者的監督;(2)勞動者如欲將其勞動力改"賣"給別的"買家"(資本家),所付出的代價和所冒的風險(一家人的生計)將比資本的轉移要高得多,所以總是處于高度不利的"還價"地位。這兩個相反相成的"具體情況"造成了資本對于勞動具有絕對優勢的支配地位,亦即勞資關系這一現代最最基本的社會關系的嚴重不平衡。正是這種得不到根本制衡的勞資關系最終導致了國際壟斷資本的形成及其對于世界人民的霸權,從而生發出當代世界的各種矛盾和危機。而原子論的西方主流經濟理論恰恰掩蓋了這一當代所有問題的總根子。
(四)從原子論到"量化"萬能論
量化是以事物的分別為前提的。而按照心物一元的東方世界觀,事物的分別性是由意識主體本身及其意識能力的有限性所造成,因為人只能一個局部、一個局部地(不僅是指時空)去認識世界。離開了人的分別意識,也就無所謂"數量"和"量化"。下面這個經典性的思想實驗很能說明問題:
有這么一個顯然有違常識的判斷:從理論上說,人永遠不可能跨出一步。為什么?因為,要跨出一步,首先得跨過半步;而要跨過半步,又先得跨過四分之一步;。。。這樣以此類推,沒完沒了,那當然就永遠跨不出一整步了。如果說這個推斷過程有錯,那么錯在哪里?(請讀者停下來,想一想,再看答案。)
其實就錯在將人的分別意識及其意識結果絕對化。因為,嚴格地說,那個"半步"或"四分之一步"等等的界線是根本不存在的:人只能在"大約"半步或四分之一步的地方劃一條界線;但沒有寬度的界"線"并不存在(只存在于人的想像之中),即任何的界"線" 都可一而再、再而三地一劈為二,沒完沒了。既然精確的界線不存在,那么那個"首先得跨過半步"、"先得跨過四分之一步"等等的說法也就不能成立,于是"跨出一步"也就不成問題了。
這就說明,任何分別和量化都是模糊的和權宜的,不是絕對的。絕對化的結果就會引出荒唐的結論。東方哲學并不一概反對對事物進行分別和量化,因為在某些局部(只能是"局部")范圍內的"大致"量化對于人們的社會生活是不可或缺的。它與西方哲學的區別在于:西方哲學意識不到"分別"的相對性、權宜性,將人的分別意識和分別結果絕對化,忘記了萬事萬物的本不可分性,于是迷信原子論、拼盤論的思維路線,迷信量化、數字、方程式,好像它們是萬能的,可以說明一切、概括一切;而東方哲學則時時處處意識到意識主體本身及其意識結果的局限性、相對性,時時努力警覺并盡可能地克服這種局限性所造成的的認識誤差。
雖然在日常生活中有些微小誤差可以忽略不計,無關緊要,但是在像人類社會這樣的非線性復雜巨系統中,任何初始的微小誤差,如果不通過有意識的社會關系動態調節不斷地加以限制和糾正,那么最終都會按指數級數放大成災難性的社會不平衡。下面就會談到,國際壟斷大資本與世界大多數人之間在經濟利益方面呈天文數字倍數的不平衡,歸根究底是源自資本主義國家千千萬萬基層企業中勞資權益關系(相對地說)較微小的的不平衡。但是,這樣巨大的不平衡卻是被主流經濟學家以大量的、似乎是無懈可擊的、精確的量化和計算為根據證明為是正當的。為什么會這樣?那是因為,在社會分化成強權的少數與弱勢的大多數、它們的利益相互對立的情況下,任何量化和計算都是可以被隨意扭曲、取舍、擺布的。而且,社會生活中有許多事物,雖然可以在想像中加以分別,但是根本無法量化和計算的。對于那些將自己的貪欲意志強加于人的強權者來說,在他們尚沒有得到有效的制衡以前,可以為所欲為,"量化"似乎是"萬能的",但決不是真正"萬能",更不是永遠"萬能"??傊炕募夹g手段不能代替社會總體關系通過良性互動不斷地達到平衡這樣一條社會治理的根本指導原則,因為人的認知的局限性、量化的局限性只有在活生生的人際關系的動態平衡過程中才能持續不斷地得到發現和糾正。
現在回到政治經濟學。上面已經說到,由于勞動力與勞動者是分不開的,所以勞動價值從根本上來說,是無法精確量化的。不同職業、崗位、人員的勞動所創造的價值之間只能進行大致的比較,其量化的結果只具有權宜的、參考的意義。更由于蘊藏在產品中的天然價值和集體智慧價值跟勞動價值之間更是分不開、理不清的,甚至連"大致"地分清都不可能。這就從根本上否定了將勞動價值確切量化的可能性。當今市場上瞬息萬變的商品(包括商品化的勞動)其交換價值(不等于使用價值)的量化,是在勞動者與生產資料占有者之間(至少在絕大部分時空范圍內)權力、權利不平衡的歷史過程中連續演變過來的,所以不可能是對它們之間所包含的不同價值的正確比量,甚至連"大致"正確都不是。
于是,主流經濟學家們就進行顛倒過來的量化和計算,他們將維持勞動者勞動能力的延續、即勞動者本人及其家屬維持生命所需的代價,作為衡量勞動價值的依據。雖然當今資本主義國家內很多勞動者的實際生活已經超過溫飽的水平(多數黑人和新移民除外),但這是以數百年來這些國家的對外掠奪、讓世界范圍內其它國家更多的人們在貧困線以下掙扎乃至死亡為前提的。從全局總體平均來說,他們計算勞動價值的根據并沒有改變。而且,他們所量化和計算的勞動者所付出的犧牲和代價, 并不包括勞動者及其家人通過付出勞動、創造財富理應得到、但在現有勞資關系中沒有得到的精神快樂和幸福感。(在資本御用經濟學家的眼里,勞動者與機器人本沒有什么區別!)所以,資本,尤其是大資本,尤其是國際壟斷資本及其在各國的買辦代理人,他們就通過御用經濟學家們對某些有限的經濟因素的所謂量化和計算,巧妙地掩蓋了資本對于所有社會產品中存在著的無與倫比的天然價值和積累了千百年的人類集體智慧價值的竊取、篡奪,掩蓋了某些資本通過小魚吃蝦米(勞動者)、大鱷吃小魚(中小資本)而成為國內國際壟斷資本、實際是大量侵吞了人類財富的罪惡歷史!
(五)從拼盤論到政治("公")、經濟("私")分立論
以社會整體動態平衡的觀點看,一個社會的經濟領域與政治領域是互相滲透、互相影響、不可割裂的。但西方主流經濟政治理論故意以拼盤論將這兩個領域分別貼上"私"與"公"的標簽,以示"公私分明",實際上是用來掩蓋大資本在經濟和政治這兩個領域的權力之間相互為用的一致關系。
無論是經濟領域,還是政治領域,任何一個關系比較緊密的群體,無論大小,就是一個小社會,就有它自己的經濟、政治和文化,就有對內和對外的"公"與"私"。否則為什么,如果一個企業的人員將企業的資金挪作"私"用,我們就說他盜用"公"款呢?一個企業的事務,對于大社會來說是"私"事,但對于每個企業成員來說卻是"公"事,因為如前所述,任何企業的運作都要涉及生產資料以及產品中所包含的、屬于"公"的天然和集體智慧價值以及所有勞動者的勞動價值。而且,也如前所述,在現代社會化、當今全球化大生產的歷史條件下,一個企業的運作不僅事關企業所有成員的生計利益,一個企業、尤其是大企業財團對社會上人們的消費生活和思想意識、對大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生活的滲透、誘導和干預,還廣泛深遠地影響著、甚至左右著一地、一國、乃至世界人們的日常生活甚至根本生計命脈??梢?,"私"與"公"是不可能絕然分割的。總之,"私"中有"公","公"中有"私",不公不私,又公又私。
拼盤論將政治與經濟、公與私絕然分割的結果,就是(1)將現代企業這種"當代資本主義最強大的群體組織形式"賦以"準個體的法律地位",隱去"其作為一種社會群體的地位",從而"將經濟這個基本社會領域排除于自由、平等、民主等政治原則的應用范圍之外"[4],于是企業內部關系的不自由、不平等、不民主反而在"經濟自由"的大旗后面巧妙地得到了掩護;(2)將大資本在"公"的領域所竊取的政治和意識形態權力,從其背后所謂"私"領域內的金權專制這個根子上剪斷,然后將大資本從"私"領域的那個專制根子(通過游說、獻金、全民選舉、輪流坐莊等政治把戲)延伸到"公"領域的、對于全社會的金權專制,巧妙地打扮成"自由"、"平等" 、"民主"的神圣形象,反過來又以此將那個"私"領域的金權專制根子深深地埋藏起來、保護起來。拼盤論的魔力真是不可小噓??!
(六)從拼盤論到世界扁平論
拼盤論的又一個妙用就是將當今世界各國之間的關系說成像游戲拼版那樣,是一個扁平劃一的"全球化"整體,最典型的說法就是如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 • 弗里德曼的一本書名所宣揚的:"世界是平的"。世界為什么一下子變得平坦了呢?據說那是因為現在不再存在前蘇聯自上而下的帝國統治、不再存在東西方之間的柏林墻、再加上運輸成本下降、通訊成本下降,世界變成了一個通行無阻的自由競爭的大市場。這種"扁平"論調的實質是:它無視西方國家一方面在南北之間高高筑起無形的"邊界墻"、極力阻止外來勞動力向他們那里自由流動"搶飯碗"〔5〕,一方面用武力手段和武力威脅為壟斷資本在全世界"自由"流動搶奪天文數字的利潤開路,無視資本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人民之間深深的利益鴻溝,也就是巧妙地掩蓋了美元帝國集團從國際層面自上而下直至百千萬血汗工廠、從意識形態話語到地緣政治到軍事布局到金融貿易關系的全面霸權。
是的,在"平等勞動"、"和諧共存"的意義上,世界應該是"平"的,也就是說,世界必須鏟除居高臨下地主宰一切的霸權。但這只是世界大多數人民企求的理想目標,而不是當前的現實。要使之逐步成為現實,首先必須使經濟政治理論和實踐回歸到在多層次上和之間動態平衡的天道上來。
上面從"單一價值源泉論"、到"狹隘'勞動'定義"、到"勞資自由交換論"、到"量化萬能論"、到"政治經濟分立論"、到"世界扁平論",厘清了當今世界的最大毒瘤國際壟斷資本霸權從人類社會的經濟細胞中孵化滋生,到馳騁市場、強食弱肉,到吞并國家政治權力,到稱霸世界、無惡不作,這樣一條發展黑線賴以得逞的經濟、政治、意識形態根源。找到了根源,就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對癥下藥。唯一有效的良藥就是在世界東方很大一部分人口中自覺奉行了數千年之久的動態平衡之道。這一天地大道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但"自覺奉行"與否對人類自身的福祉卻是極為緊要的。那么動態平衡之道在當代世界范圍內將如何展現呢?
筆者曾于四年半前撰寫了題為《政治經濟學新論:價值三源泉和聯合所有制論》的長文,第一次揭示了商品價值的三個來源,并在此基礎上第一次提出了生產資料應歸人類社會三級共同體(全人類共同體、各別民族國家共同體、基層企業共同體)聯合所有、基層企業勞動入股、勞資合營、全員民主管理這樣一個關于人類社會生產關系的長遠目標設想,論證了這一設想的理論合理性和予以逐步實現的現實和未來可行性〔6〕。著重討論了基層企業勞資之間經濟民主、管理民主的理論和實踐問題?!常ㄗⅲ核^"逐步實現",即不排除在操作層面上,在相當長的一個歷史時期內保留一定規模的中小型私有經濟、并在更長的時期內保留私有制的尾巴。)〔
人類社會三級共同體聯合所有制的問題,除了基層企業內部關系的動態平衡之外,在當今世界的國際政治情勢下,還涉及到民族國家在縱橫兩個方向上的各種宏觀關系:橫向上,國家與國家之間、以及聯結為國家組群的文明體之間;縱向上,國家與其內部的少數族群之間、以及國家與世界性國際權威機構(如聯合國)之間。而所有這些關系中當前最突出的一個問題是所謂文化沖突、或文明沖突問題。數百年來,人類不同群體之間的文化差異,一直是殖民主義者、帝國主義者、霸權主義者,用來在其勢力范圍內或其競爭對手的影響范圍內,實施挑撥離間、分而治之圖謀、玩弄地緣政治的一張王牌。渾身散發著銅臭的國際壟斷資本集團,從來都沒有尊重過其它國家和族群的文化,而始終推行其文化霸權主義的路線。有時他們也虛偽地利用多元文化主義這一口號,一方面借以安撫國內少數族群、以鞏固壟斷資本在國內的統治,另一方面對其不聽話的掠奪對象國/地區、或競爭對象國/地區進行離間分化、令其自相殘殺、以便各個擊破、同時轉移世界人民抵制、反抗其霸權主義的斗爭矛頭??傊麄儗嶋H所推行的,還是企圖強迫整個天下皈依他們金錢拜物教的單一文化主義。所以,以動態平衡這一東方哲學原理闡述文化問題,揭示西方心物二元主流文化理論的錯誤,是當前世界話語權爭奪中的一個突出任務。下面只是一個嘗試。
三、心物一元、多維整體文化觀
(一)人類文化多樣性和趨同性的統一:關于終極普世價值
按照動態平衡的世界觀,人類文化在總體上應該是多樣性和趨同性的統一。
人類文化的多樣性源自有史以來不同地區、不同族群所處自然環境、生存條件的不同所導致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差異:
源自地中海北岸、中亞和西亞的西方文化、及東西之間的阿拉伯文化,主要與多山近海、或干旱的草原甚至沙漠這樣的自然生存條件相聯系,那些地區不最適合農業、而適合航海貿易或游牧業,因而在精神文化方面,磨煉出了特別強悍的開拓、冒險精神、和宏觀社會關系方面的個人主義世界觀,常伴有海盜行為、或戰爭掠奪等黷武傾向;
而以中華文明為代表的東亞文化源自土地平坦遼闊、氣候溫和適宜的、數千年發達的農耕生活,因而孕育出了安土重遷、強調天時地利人和、即人天、人地、人際關系的和諧協調、陰陽平衡,強調心性修養、虛靜守下、不貪欲、不妄為、守常道這樣的精神文化傳統。
但在長達數十萬年或可能二、三百萬年的史前時期,無論哪個地區的人類先民面臨的是大致相同地惡劣的自然生存環境(如見之于東西方經典中關于諾亞時代和大禹時代洪水為患的記載),同時都只有原始低下的生存技能,靠采集野果或圍獵野獸為生,到后期才慢慢地有了農耕、畜牧。那時候,無論哪里的原始氏族公社內部,所有成員之間基于直觀直覺的血緣關系而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生俱生、一死俱死、命運與共的強烈一致意識。
雖然那時由于生存本能的驅使,不同的氏族或部落之間也有野蠻的爭斗,雖然后來隨著人的生產生存能力的提高、私有制的出現以及少數強勢者的貪婪,原來氏族成員之間的高度一體化開始分化,沿著微觀(家庭、個人)和宏觀(部落聯盟、國家、世界)兩個方向,展開了在人類社會多個層次上全方位的、連續不斷的、既"文明"又野蠻的爭斗,雖然如此,但是,那個曾經延續了比人類文明史長達數百倍之久的原始艱難生活,在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中留下了永難磨滅的"命運與共"意識基因,反映到社會倫理就是博愛精神,這見之于各大文化的經典記載中,如中國道家的"損有余而補不足"(《道德經,第七十七章》),佛家的慈悲眾生,儒家的仁愛天下,以及同屬于亞伯拉罕宗教體系的基督教、伊斯蘭教、猶太教的共同經典所宣講的"愛你的鄰人,就像愛你自己一樣" (《圣經•舊約》)這一真正的基督精神。
相比之下,人類的"文明"史還只是短短的一剎那。自有文明以來,盡管由少數人挑起的爭斗連續不斷,而且規模越來越大、程度越來越激烈、危害越來越慘重,但同時,隨著人類生產生存活動規模的社會化、全球化、乃至太空化,緊密聯系的范圍不斷擴大,彼此依賴的程度不斷加深,越來越多的人們對于超越家庭、民族、國家、乃至人類物種的"命運與共"意識也在與日俱增,這是原始氏族時期那種狹窄眼界范圍內的共命運意識所不能比擬的。
今天,人類一體、人天一體意識的種子正在頑強地發芽、成長,一反少數人極端自我中心主義之道而行之,努力磨合不同文化之間的歧見,而給世界帶來希望。建基于這種意識的博愛精神乃是人類社會的最高價值,或曰終極價值,或普世價值。其他一切自我標榜為普世價值的價值觀都要受到這一終極價值觀的檢驗。無論人類還要走過多么曲折的歷程,這一終極價值觀必將逐步消弭人類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和歧見而走向天下大同。
(二)天地大道、宏觀社會、個人心性之間的多維互動:普世價值的實現路徑
當然,在如何使這種博愛精神在一切社會關系中得以實現的路徑問題上,以中國道-法家為一方,與佛、儒及西方宗教為另一方之間存在著根本的思想路線分歧。前者以心物一元、滲透一切之"道"為制高點,由道生法、由法生德、以德固法、以法從道,在天地自然、人類社會(宏觀和微觀)、各別個人多個層次之間、即從宏觀到微觀、從微觀到宏觀不斷反復推進多維整體的動態平衡。其中,人類宏觀社會是處于這些層次中間的關鍵層次。所謂"多維整體的動態平衡"就是指人類宏觀社會上與天地自然(即人天關系)、下與各別個人、以及本身內部宏觀關系這三個方面的動態平衡。
社會關系也有宏觀和微觀之分:宏觀指的是社會各大群體之間的經濟政治權益關系(如階級關系、管治關系、族群關系、國際關系),微觀則是指與上述宏觀權益關系并無直接關聯的純粹個人關系(如家庭親友關系、鄰里同事關系、路人邂逅關系)。對于整個社會來說,前者是關鍵。如果宏觀關系是祥和協調的,那么微觀關系就不會差到哪兒去(這就是為什么歷史上改朝換代后的初期,社會秩序都比較好,幾乎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或者在合理、有序的民眾政治運動高漲期間,社會刑事、民事案件會大大減少);反過來,即使在某個范圍內表面上的微觀關系普遍和順,人人彬彬有禮,也不能說明深層次的內外宏觀關系就一定是溫和順暢的(如今日西方);當然,如果微觀關系長期普遍惡化,那么問題一定是出在社會的宏觀關系上,要真正解決問題,還得從宏觀著手。
黃老學派的經典文獻《道德經》和《黃帝四經》最清楚不過地表明:道-法家的著眼點不僅僅局限于體現在微觀人際關系中的和協精神,不是離開了人天關系和社會宏觀關系來談論各別個人的博愛、慈悲、仁德之心、來談論道德教化、來鑒別圣人賢者的,而是將這些精神原則作為"天之道"在人間社會宏微觀所有層次上的動態展現去認識和遵循的,而不是單純從某種主觀的善良愿望出發的刻意貪求、強求。
同時,一個人精神境界的提升、心性的修煉,以使之合乎天道,固然離不開他主觀上有意識的自我要求,但更離不開他所處的、包括人類社會歷史在內的、整個天地自然無限時空的循"道"運轉這個宏觀環境對他的熏陶、啟發(其本人不一定意識到)。一個人之能夠成為道德高尚的人,是天道運轉對其意識的外在叩擊與他愿意正視并順從天道的主觀愿望相結合的結果,而決不僅僅是(雖然不排斥)他個人閉關冥想、向內求索的結果。
黃老學派還認為,僅僅宣傳人間博愛精神是不夠的。要讓這種精神轉化為活生生的、宏微觀各個層次上的社會經濟政治關系,則必須通過諸如社會功勛制、全民監督制、節制資本、常平倉等已經行之有效的、以及有待推陳出新的、符合多維整體動態平衡之道的各種制度,以法治的形式加以實行,使得那些真正有德有能之人自然而然地得到公眾的識別、推舉、監督、愛護,使他們得以代表各個層次上的社會全局,讓上述各種制度得以建立和實行,以均平地保障所有個人和群體通過平等勞動所應該享有的權利和利益。
但是,儒家、佛家、和西方宗教思想在下面這一點上是共同地與上述道-法家路線相對立的:他們相信一個超自然的絕對精神,即超然"物"外之"心",可以越過包括人類社會在內的整個時空運轉這個"物"世界的媒介,或者僅僅通過某幾個半神半人的先知苦口婆"心"的言傳身教,就可以在人們"心"中普遍地化為博愛、慈悲、仁德的種子,并得以開花結果,結出博愛、慈悲、仁德的宏觀社會關系之果。這就是為什么儒佛倫理一般只局限于論述社會微觀關系,為什么西方社會學也局限于微觀社會關系之分析,而將統合經濟政治文化的宏觀社會理論排拒于"社會學"學術大門之外的哲學思想根源。在筆者的《儒家如何背離了動態平衡之天地大道?》一文中已經指出了這一思維路線的原子論方法論實質及其事與愿違的必然結果。退一步說,即使一個社會的多數人都懷有博愛、慈悲、仁德的精神,如果這種精神沒有同時體現在社會的宏觀經濟政治關系中,這個社會也仍然不是博愛、慈悲、仁德的。因為,無數微觀局部之機械加總并不等于宏觀全局。何況,像他們那樣"心"、"物"割裂的結果,必然是"心"之墮落,社會之道德淪喪,懷有博愛、慈悲、仁德之心的人只會越來越少,人類社會必然走向崩潰,就像今天的世界。
下面就具體地回顧一下,西方基督教文化中的上述思維路線是如何將人類拖垮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四、從心物二元觀到拜物教文化霸權
(一)從上帝、世俗二"城"論到虛假的普世價值論
中世紀歐洲神學家奧古斯丁,曾將當時歐洲的世俗世界和理想中的精神世界分別稱為"地上之城"和"上帝之城"。這兩個"城"之間最根本的差別是,前者人民的共通點在于對自己的愛,后者則是結合于對上帝的愛和因此而生的對彼此的愛。中國的老子也說過似乎相同的話:"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道德經,第七十七章》。)但是,這兩位思想家分別所說的"愛"與"道"是兩回事。上面已經說了,人間之愛是"天之道"在人間的展現,因為人間社會只是天地自然的一部分。但奧古斯丁筆下的"地上之城"并不是"上帝之城"的一部分,而那個"上帝之城"也只是一個與人間宏觀社會生活無關的幻境,因此想通過那種虛幻的"對上帝的愛"來孕育人間"對彼此的愛"、進而戰勝那個墮落的"地上之城",那也只是一種一廂情愿的幻想。因此,這種虛幻不實的理想世界與老子筆下的理想境界不是一回事。
由于西方人始終沒有擺脫從原始先民那里承襲下來的、對于超自然精神力量的盲目崇拜,因此,自從他們認識"上帝"以來,"上帝之城"與"地上之城"之間的關系從來都不是水乳交融的關系,而是油浮于水的關系。精神之"油"之所以從來都無法滲透于世俗宏觀世界之深"水"區,就其精神本身來說,這有兩個原因:
(1)無論是宗教的還是非宗教的信仰(如對于非宗教化之"道"的信仰),其實質都是將個人的心靈維系并寄托于信仰者心目中一個能夠統含一切的最高存在。但是,上帝并不是這樣一個最高存在,因為它不能將自己統含進去:一切都是它創造的,但它又不能創造自己。雖然號稱"無所不在",但它本身并不在這個世界之內,而永遠是外在于、懸浮于世俗世界之上的一個超自然的幽靈。那么這個幽靈又所由何來?當然應該是從另外一個真正的最高存在派生而來。這個最高存在就是中國人所認識的"道"或"天道"。西方的上帝無法解釋東方的天道,只有東方的天道可以解釋西方的上帝,那是因為東方之"道"不是像上帝那樣外在于整個存在世界的,而是滲透于從宏觀到微觀、包括人們已經認識和尚未認識的、既包括意識對象也包括意識本身的、所有萬事萬物之中、之間的。"道"就是一切,一切就是"道",根本分不開,因為本來就是一回事。
如果借用西方哲學語言,中國的"道"是統含了"心"與"物"的,是心物一元的(所以中國傳統中沒有唯物、唯心之爭)。而西方的上帝與世界是心物二元分裂的,上帝并不是統含一切的最高存在。說上帝是"至高無上"、"無所不在"的,這無論在理論邏輯上、還是在歷史實踐中,都是無法自圓其說、也經不起檢驗的。在"地上之城"的宏觀社會關系中,從來都不是"愛你的鄰人,就像愛你自己一樣",或"損有余而補不足",而是要么只"在于對自己的愛" 、"損不足以奉有余",即無限制地滿足有余者的貪欲;要么如奧古斯丁這樣少數的賢者"執著于永恒而形上的事物,輕視感官可及的事物;看重理論性的冥思,認為實用的知識是此生的必須和無奈而加以輕視;堅持要從感官的奴役得到解放,借以達于靈魂的淨化"[7]。這后者倒是與儒、佛兩家屬于同一條思路上的,他們都是上不達統含一切的"天道"、下不及人間宏觀生活之實際,盡管在某些方面也包含一些真理性的認知(如佛學超越心物之分的性空一元論),但在總體上則是在概念堆里兜圈子的經院煩瑣哲學或象牙塔空論。由于上帝是游離于世俗世界的,它是一個假冒的"最高存在",所以它自己倒是成了一個"偶像"。這就是為什么一些自稱是上帝忠實信徒的人們可以同時是金錢拜物教的狂熱追隨者。
(2)基督教文化的經典《圣經》本身又是自相矛盾的:一方面宣稱要"愛你的鄰人",一方面又自封為"上帝的選民"(用現代話來說就是"先進分子"或"先進國家/民族"),自我獨尊,而將不信他們的上帝者戴上"偶像崇拜者"或"無神論者"(在他們的詞典里這也是個貶詞)的帽子(用當代話來說就是"危險分子"或"邪惡軸心"),而加以歧視、排斥、打擊、甚至消滅。所以它所宣稱的要"愛你的鄰人"實際上是有條件的;究竟誰該愛,誰不該愛,是要以對它這尊偶像是否崇拜的態度來劃分的。只要你口頭上崇拜上帝,即使你物欲橫流、濫殺無辜,你也會上天堂;如果你是異教徒,或是無神論者,即使你將自己完全奉獻給了增進人類福利的事業,你也一定下地獄。
鑒于上述兩點,基督文化中體現了人類終極普世價值的那個博愛精神,始終沒有滲透到世俗宏觀世界的關鍵性社會經濟政治關系中去,因此從沒有成為社會精神的主流,而只存在于一個個分散的、邊緣性的基層微觀小社區內基督徒之間的互相幫助、或他們對外的慈善活動中。后者好比是處于世俗文化沙漠邊緣的、一個個分散的、小小的精神綠洲,他們真正代表著基督文化中蘊含的人類最高精神價值,他們是真正的基督精神在人間的復生和傳承??上麄儚膩矶紱]有構成西方整個基督教文化的主流。從大社會的經濟政治關系和基督教國家與非基督教國家的關系來說,歷來的基督教主流勢力基本上都是站在特權強勢利益集團那一邊,或他們本身就是世俗化了的特權強勢利益集團、而卷入了世俗的權勢之爭。自從其被君士坦丁大帝尊為羅馬帝國國教以后,這種分別代表著真假基督精神的邊緣與中心、非主流與主流的"雙軌制"式的分野和對立始終貫穿于以后西方文化發展的三大歷史階段之中:
羅馬帝國后期: 一方面,基督徒一改以往猶太教的偏狹思想,不再堅持猶太民族的特殊地位,而強調四海之內皆兄弟。那時一般的基督徒過著圣潔嚴謹的生活。在他們中間,社會制度所造成的人與人之間的一切隔閡都消除了,奴隸與主人在教會內完全平等,富有的與貧寒的同坐一席,互相關愛。另一方面,那個皈依了基督教、并重新確定了許多基督教基本教義的君士坦丁大帝,卻同時頒布世俗法律,重申奴隸主有權殺死奴隸;并規定職業世襲,將農民固定在土地上;同時以恐怖手段強行招兵,拒不當兵的可以被處死;又大興土木,修建新都君士坦丁堡,揮霍民脂民膏無數。從此,"上帝之城"從天上掉落下來,一分為二,其違反基督真精神的異質部分與世俗的特權擴張主義勢力結為一體,成為地上之城的中心,卻冒充為是地上天國;從此,基督教由于其先天存在的、自身內部的矛盾性,從被壓迫人民的精神寄托蛻變為壓迫者手中的工具,而基督精神的真正的傳人們則被逼到了社會的邊緣,其光芒不能穿透、更融化不了世俗宏觀社會少數人壓迫多數人、"損不足以奉有余"的"地上之城"。
中世紀:羅馬帝國一分為二、接著西羅馬帝國又在奴隸起義和外族入侵的夾攻之下分崩離析以后,羅馬教廷為了擺脫其局促一隅的窘境,竟然在八、九世紀之間大膽偽造了一份被稱為"君士坦丁獻土"的文獻,說是東羅馬帝國的君士坦丁大帝不僅向其捐贈了意大利中部地區,而且還捐獻了整個羅馬帝國的西半部領土,授予教皇及其后任者對其進行世俗統治的權力。從此,先是在羅馬教皇(西)與羅馬皇帝(東)之間,繼而在教廷與整個歐洲諸多的世俗封建主之間,展開了對于世俗和教會權力的爭奪,縱橫捭闔、你上我下,長達幾個世紀之久。
教會統治非常嚴厲,而且也像世俗政權一樣腐敗。它向教徒征收什一稅,兜售"贖罪卷",買賣教職,搜刮錢財,供少數教士享樂揮霍。教會主張禁欲,教士不能結婚,但羅馬城中曾有幾個貴族婦女通過成為教皇情婦而掌握了教廷大權,她們的兒子,以及兒子的兒子,都被立為教皇。教會還控制了西歐的文化教育,嚴格控制科學思想的傳播,并設立宗教裁判所懲罰異端。總之,此時的羅馬教會與世俗特權沒有什么根本的區別,他們之間的爭斗絕不是代表光明與黑暗神人二城之間的斗爭,而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十二、十三世紀經教宗批準的歷次十字軍東征,更是羅馬教會與西歐世俗封建主和騎士階級同流合污、共同實行對外侵略和擴張的血腥罪惡,令東西方教會在歷史上留下了臭名昭彰的暴行,造成了基督教徒與伊斯蘭教徒之間的歷史性仇恨和敵對。這一點后來的天主教會也不得不承認。
現當代:十六世紀的宗教改革運動大大地沖擊和遏制了羅馬教會的腐敗、專斷和對異見的迫害,對于解放人們的思想、推動社會的變革是有進步意義的。但是,宗教改革的主旨并不是以"愛你的鄰人,就像愛你自己一樣"的基督精神來批判教會和世俗的自私、貪婪、腐敗,批判宏觀社會制度在根本上違反基督精神的本質;不是以真基督精神去取代教會的假基督精神,而是以片面張揚個性的解放、對于圣經的個性解讀來代替對于真基督精神的皈依。雖然這一主旨具有反封建專制、反教會腐敗的正面作用,但也為后來新興的特權階級所崇奉的金錢拜物教的取而代之開辟了道路。
那些金錢拜物教的信徒和鼓吹者們為了控制和壓榨整個世界,到處挑起民族、種族沖突,文化、宗教沖突,甚至不惜發動大大小小的戰爭。而《圣經》中所包含的唯我獨尊的排外思想則正中其下懷。因此,在后來西方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對全世界進行擴張、掠奪的長期罪惡歷史上,無論是天主教還是新教,都充當了金錢拜物教利益集團的追隨者、幫兇、甚至是先鋒的不光彩角色。
隨著"理性"經濟人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的金錢拜物教成為西方社會、乃至被大資本"全球化"了的世界上經濟政治生活的普遍法則,政教分離的資產階級共和國已經將基督教各宗各派從社會的政治文化生活中趕了出去,統統靠了邊。這見之于一個再明顯不過的現象:經常上教堂的人一代更比一代少了,以真基督精神去審察國家和世界的經濟政治關系者更是少之又少了。不但忠于基督精神的傳人們被更加邊緣化,而且基督教的整個體制也在社會精神生活中被邊緣化了。盡管近幾任羅馬教宗對于他們所在的西方社會也有所批評,同時也表現出愿與其他宗教和文化進行對話交流的善意,但是教會根本敵不過浸透了銅臭味的西方主流學術文化和大眾娛樂文化對于社會的敗壞作用,也認識不了自身的缺陷和局限。
歷史經驗證明:無論是以"神"為中心的虛幻之"愛"、還是以"個人"為中心的"自由"、"博愛"、"人權",這些在犧牲自己、成全大眾的耶穌基督等東西方圣賢面前,立即就顯出其虛偽、虛弱的本質來了。歸根結底,這些都是建基于心物二元的世界觀、專為少數特權利益集團服務的、虛假的"普世"價值論。
人們常說"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其實,即使是圣賢,也不可能是全知全能的,何況他們都生活在特定的社會歷史環境中,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客觀條件的限制。就拿耶穌基督來說,他的獻身行動和精神當然是人類博愛的活榜樣,真正體現了天上人間的最高普世終極價值。然而,他當時所處的政治和宗教文化環境使他不可能另起爐灶,醞釀出一個心物一元、而且能夠運用于宏觀社會改造的宗教或非宗教思想體系來。所以,我們有必要將體現在耶穌身上的真基督精神與基督教思想體系內部的不自洽性區分開來,區別對待,繼承其精神,同時看清基督教文化的缺陷被世俗力量利用后所帶來的危害。
(二)從原子論到分裂主義的人權論
"自由"、"民主" 、"人權"等概念,是資產階級上升時期為了向著封建統治階級爭取自己階級的經濟政治權益而提出的口號,現在卻被吹噓為體現了基督文化精神的"普世價值"。誠然,在當時,這些口號在客觀上也符合他們在新的生產關系中的對立面勞工階級的利益需要。雖然,在字面上,它們與基督文化所包含的博愛、平等精神似乎是一脈相承的,但是,作為這些口號的世界觀基礎是原子論個人主義的。因此,當他們中間的大資產階級成了單方面統治社會、甚至控制世界的特殊利益集團,而仍然用這些口號來為這新的不公正秩序進行辯護時,我們就不能不睜眼看一下這些口號背后的真實歷史內容了。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是:這些口號長期以來,一直在世界各地,包括當今的伊拉克和阿富汗戰場、巴基斯坦邊界等,化作飛機、大炮、火箭、飛彈震耳欲聾的呼嘯轟鳴,將世界震得永世不得安寧。面對著這樣的歷史現實,如果仍然不分青紅皂白地跟著喊這些被抽象化了的口號,那不是上了他們的當,就是甘愿以良知換取他們豪華餐桌上的一點點殘羹剩飯。關于西方主流思維中的"自由"、"民主"概念的虛偽性,筆者已有專文分析過,此處不再贅述。[8] 至于他們的人權論,在學理上也是完全站不住腳的:
(1)原子論個人主義的人權論只論權利,不論義務。
我們知道,"權利"是一個社會人際關系概念,既涉及權利主體(如社會成員),也涉及權利訴求對象(如整個社會及其管理者,訴求內容如平等勞動和收益保障等)。而權利訴求對象(如社會及其管理者)對于權利主體(社會成員)必然也要提出相應的的權利訴求(如"管理權"),否則不能實現社會關系的動態平衡,無法保障社會成員的權利。對于能夠享有社會權利的主體來說,服從社會的必要管理就是一項義務。反過來,一個現代文明社會及其管理者對于其所有成員,都應負有保障其平等勞動和合理收益等義務。所以權利與義務是一紙兩面,無法分離,不可偏廢的。人權論者常常標榜人與人之間的自由平等交易,那么權利與義務的一致性才是真正的自由平等交易。
個人主義人權論的首倡者資產階級,無論是作為被統治階級,還是作為統治階級,從來是提倡為個人爭權利,大大多于提倡為他人、為群體、為社會盡義務,他們自己就是這樣身體力行的。筆者不否認,在資產階級上升時期,確有一些真誠的思想家、政治家,他們相信資產階級的階級利益與社會整體利益的一致性,相信他們為那個新興階級盡義務也就是為全社會、全民盡義務,因此這還情有可原。但是,隨著上層大資產階級在世界范圍內的無限擴張,早已從革命的力量走向了自己的反面,成了當今人類所面臨的一切矛盾、危機、混亂的罪魁禍首,站到了世界人民的對立面,他們口中的"人權"也早已成了"霸權"的漂亮代名詞。凡是這種不談義務、責任的人權論西風刮到之處,已把社會刮得四分五裂、道德淪喪。而那些道德淪喪尤為嚴重的經濟政治文化"精英"們,正是那套"人人為自己,上帝("看不見的手")為大家"的虛假人權論、實質是爾虞我詐、弱肉強食的叢林原則論最瘋狂的鼓吹者,他們毫無為人類福利而改弦更張、稍盡義務的一絲意愿。因此,對其虛偽的人權論再也不可輕信,更不能姑息,而必須加以揭穿。
(2)原子論的人權論著眼的主要是個人的權利主體性,基本上否認社會群體、以及主權國家的權利主體性。
資產階級人權論者最熱心的是保障少數個人通過剝削雇傭勞動發財致富的"人權",而否定勞動者作為個人和階級群體對于生產資料、企業和勞動成果的平等所有權、支配管理權、和充分的享用權這些真正基本的人權。離開了平等勞動、管理和收益權,而侈談最低生活保障權(或社會福利權),實際是否定勞動者作為"人"的平等尊嚴權,這就等于是將人當作活機器來"保障"、當作兩腳牛馬來喂養!這樣的"人權"還不夠虛偽嗎?(筆者并不反對對于非制度原因造成的貧困者的生活加以人道主義保障的社會福利制度,也不反對因社會分配關系一時難以達到、或不可能一次性完美達到較理想的平衡而加以權宜補救的"二次分配",但這與以所謂"二次分配"來永久性地掩蓋和保護少數人罔顧雇傭勞動者的尊嚴和權益、并且將其作為高揚"人權"的典范途徑來推崇,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勞動和資本這兩大社會群體之間的權益關系,是當代社會最基本的、必須加以不斷平衡的社會關系。而實現這種不間斷的動態平衡的行為主體,如果不是作為社會管理者的國家政府,如果否定國家政府的管理權利主體性,否定其動態平衡階級關系的責任,那么就是逼迫勞動者階級自己起來反抗,以各種手段、包括革命來"替天行道"、爭取自己應有的尊嚴和利益。因為資本階級一般來說是不會自動尊重勞動者的基本人權、在尊嚴和物質兩方面"損有余而補不足"的。
而資產階級人權論者卻千方百計地貶低、否定代表整個社會的國家政權對內對外的權利主體性。他們鼓吹的無限"小政府"不是為了積極意義上的精兵簡政,而是為了縱容少數人行使他們奴役和剝削多數人的"人權"。他們向著不接受這種霸道邏輯的發展中國家高喊"人權高于(國家)主權",并不是真的關心這些國家勞工大眾的平等勞動權、生命權、尊嚴權,而是要把他們對于世界人民的霸權永遠維持下去。否則他們為什么聽憑西方跨國公司對各地血汗工廠的工人們進行超經濟剝削,而熟視無睹、置若罔聞?為什么聽憑西方壟斷資本無情地吸干世界"邊緣"、"半邊緣"國家的自然資源、未來生計而熟視無睹、置若罔聞?為什么聽憑西方國家將環境污染、生態代價轉移到這些地區而熟視無睹、置若罔聞?為什么聽憑金融寡頭稱霸世界、興風作浪、制造危機、中飽私囊而熟視無睹、置若罔聞?
無可否認,經濟發展中國家,與西方物質發達國家一樣,在人權保障方面都還有很多問題,有待逐步解決。但不是以西方資產階級的標準和方式來解決,因為現實已經表明,那樣是不可能解決的,而只會帶來更多的問題,人權狀況只會越來越糟。只有將人權置于"權利與義務一致"、"平等勞動"、"勞動尊嚴"、"彼此尊重國家主權"等多層次動態平衡的原則基礎上,真正的人權才能逐步實現。那種將違背這些原則的人權論強加于人的做法就是一種為經濟政治霸權服務的、十足的文化霸權主義。
(三)從拼盤論到分裂主義的"民族自決"論
國際壟斷資本文化霸權主義者手中的另一張"人權"王牌,就是所謂"民族自決"。在民族問題上,資產階級人權論者一貫采取實用主義的態度。作為新老殖民主義、帝國主義、霸權主義的辯護士,他們從來都是民族沙文主義者,從來都漠視其他民族的生命權、財產權、自主權、社會制度和生活方式的選擇權,而把整個世界看作是可以任由他們擺布、享用的財富資源。當他們假惺惺地支持某個族群的自決權利時,不是因為這樣更有利于他們對其進行控制、掠奪,就是為了玩弄分而治之的地緣政治伎倆。
在民族關系問題上,西方人權論者根本沒有資格來教訓東方中華文化的傳人。自古以來,以老子為代表的道家、以及遵從黃老道學的法家,提倡虛靜、守下,反對民族之間相互征服、奴役和剝削,反對不義之戰,從道義和實力上抵制和反擊侵略,以"平等勞動"、"自由通婚"來促進民族的融合,以農耕文化所特有的、天地人相和協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同化了從東北到西部邊疆的諸多游牧民族,其中包括蒙古族和滿族對于中原漢族的征服者在內,結果是促進了這些少數民族地區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提升,包括西藏、新疆等地在內,也豐富了中原文化。這與西方古代羅馬、十字軍、新老殖民主義者、帝國主義者向來以血與火征服世界,將其自我中心、人天對立、人際對立的思想和行為方式強加于人,挑起了人類歷史上最殘酷的兩次世界大戰、和廣島、長崎的原子彈禍害的歷史傳統恰成鮮明的對照。
在中國,無論哪一朝、哪一代中央政權,包括現在,在處理民族關系上可能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這是一個在不同族群之間、以及社會不同層次的治理主體之間、以上述普世價值為目標、不斷地推進動態平衡、以實現共同繁榮幸福的問題,而不是必須將原本正在融合中的民族大家庭重新分裂為互相敵對和戰爭不斷的仇家,給外來盜賊以可乘之機。只要以人類各大文化原典中所共同載明的真正的普世價值來衡量,上述東西方兩種不同的民族關系傳統的是非高下之分是顯而易見的。今天,西方傳統正在更大的規模上、在世界范圍內變本加厲地擴展著。他們實用主義地利用"民族自決"口號,借以分裂其他國家的做法,正是其一貫的霸權擴張路線的一部分。而中國卻需要清除全盤西化對包括西藏、新疆等少數民族地區在內的整個國家在經濟政治關系、社會道德等方面的惡劣影響、和頂著西方霸權的壓力,才能更有效地繼續發揚"平等勞動"、"血緣與土地相統一"的民族融合傳統。
總之,原子拼盤論的人權論和分裂主義民族自決論將社會和世界搞得四分五裂,神魂顛倒,是文化霸權主義者手中的一劑精神毒藥,決不可按其包裝上的字面標簽胡亂服用。
(四)從拼盤論到文化相對論和文明沖突論
在本文的政治經濟學部分,筆者已經指出了西方主流思想的拼盤論將政治與經濟想割裂的謬誤性?,F在還要指出同樣的思想方法也錯誤地將文化與社會的經濟政治制度割裂開來,這種拼盤式的文化論恰是西方文化傳統的主流。
廣義的文化除了物質文化(生產生存方式、技術、和水平)和精神文化(哲學、宗教、倫理思想,文學藝術等),還有制度文化(社會經濟政治關系模式,家庭、家族、族群關系規范,包括成文的律令和不成文的習俗),和符號文化(語言文字、世俗和宗教禮儀等)。這四個方面不是像食物拼盤那樣互相之間沒有必然關系,多一種少一種也無關緊要,而是互相關聯、缺一不可的。其中物質文化是社會共同生存的物質基礎,制度文化規定了人們在生存生產活動中相互之間的經濟政治權力關系,精神文化是形成這種種關系的指導思想,符號文化則是傳遞這些思想和體現這種種關系的承載工具。拼盤論的文化論則常常表現出如下一些片面性:
(1)無視或抹殺精神文化與物質文化、制度文化之間的相互聯系,將某種精神文化與相關的物質生產生存方式和制度割裂開來,孤立地加以褒貶,加以推崇或打擊,鼓吹抽象的、純粹概念化的普世價值,如自由、民主、人權等,而掩蓋其相關制度的反自由、反民主、反人權本質。 甚至將某一族群的某些符號文化現象作為其族群文化的本質內容加以夸張渲染,大做文章,不論其實際與什么樣的社會制度和倫理價值相聯系,而只根據霸權主義者的利害好惡來決定對該文化、該族群的態度,是煽動、支持其"自決",還是對其無情打擊。
(2)任何一種文化的核心是體現在其精神文化中的價值觀。但西方主流文化研究往往抱著自我優越感、采取沙文主義的獵奇態度,缺少自知之明,對現代西方社會的物欲橫流、精神墮落熟視無睹,而對于異邦或異族文化中前現代的、甚至原始的物質文化、奇特的符號文化和制度文化,一般都停留在陳列現象的層面,迎合或引逗讀者像觀賞猴戲一樣的獵奇心理,而對某些異己的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中可能尚保留著的、更貼近天地人之間的天然聯系、因而比較和諧淳樸的優良民風和體現其中的可貴價值觀,則視而不見、甚至輕蔑以對。(見之于主流的人類文化學實地調查報告、論文、著作、教科書等。)
(3)人類不同地區、族群、和時代的不同文化,由于其蘊含于各自精神符號文化、同時實際體現在各自制度文化和物質文化中的價值觀,確實有著比較接近、或是比較遠離、甚至根本背離天道人理的區分,因而確實有著高下、優劣之分,并不是這也好、那也好、可以統統撿來湊合成世界文化拼盤的。但這種區分絕不是以某一時代、某一人群的自我感覺,尤其不是以少數特權利益集團的自我感覺及其意識形態來判斷的,而是必須經受人類歷史跨時代的長期比較、檢驗才能顯現出來的。
但是,西方殖民主義者、帝國主義者、霸權主義者及其辯護士們,長期以來宣揚歐洲/歐美文化優越論,為其侵略、掠奪政策服務?,F在,面對著世界人民,包括歐美正直人士,對其制度文化缺陷和精神文化墮落的批評,一面繼續厚著臉皮用火箭、飛彈輸出他們背離人類普世價值的金錢拜物教霸權主義;一面又假惺惺地鼓吹文化相對論,對內以多元文化主義安撫少數族群、以防止后院起火;對外則以"文明沖突"論煽動狹隘民族宗教情緒,挑起暴力沖突,玩弄分而治之、各個擊破的傳統伎倆,以使被煽動者乖乖地受宰割、盤剝,或為其火中取栗、換取茍延殘喘。
上文已經提到過人類文化通過不同地區和族群多樣文化之間的善意交流與和平競爭,向著真正的普世價值、向著一元多樣的人類大同文化日益趨近的必然趨勢。而文化相對論則是與人類在此基礎上的文化"全球化"這一長遠歷史性趨勢背道而馳的,是為了抵擋世界人民對于金錢拜物教文化的抵制而權宜地拋出的一種似是而非的糊弄人的歪理論。
承認文化的多樣性,與堅持文化霸權主義相比,自然是一種讓步。但是,正如上述,如果掩去了文化的核心價值,撇開了不同文化中可能蘊含的不同價值觀和不同的經濟政治制度文化,只是在文化的符號形式上像玩弄雜耍一樣展示萬花筒式的五花八門,美其名曰"多元",而在制度文化中依然抓住單一的資本霸權不放,那就仍然是一種文化霸權主義。
同樣,建基于多元文化主義的文明沖突論,其實質也沒有什么兩樣。而且,其危害更甚,因為它將當今世界諸多矛盾沖突的根本原因,歸罪于抵制和反抗其霸權主義行徑的文化"后進"國家和人民對于西方"先進文明"的"邪惡"挑戰,而將國際金融霸權資本在世界范圍內進行侵略、干涉、控制、挑撥、以及赤裸裸的戰爭黑手遮掩起來。因此,文明沖突論是一副迷惑世界人民的害人理論,必須加以揭穿。
總之,從建基于心物二元形上觀的歐美文化優越論,到建基于原子拼盤形下觀的拜物主義"自由民主人權"論和文明沖突論,正是背離天道人理的資本主義經濟政治理論在文化領域的繼續。要改變世界資本主義的經濟政治秩序,就必須批判和拋棄作為其意識形態根據的文化理論話語。
結語
宇宙洪荒,天道蒼蒼,順者必昌,逆者必亡。一切背離心物一元、動態平衡之道的貪欲和妄為都是不可能長久的。毒瘤發展到登峰造極之日,也就是根除毒瘤的手術開始之時。東方哲學在世界的重新亮相,就是這個"開始"的開始。道之運轉是不以任何個人或集團的意志為轉移的。東方文化之復興必將放射出比之當年西方文藝復興更加輝煌燦爛、歷時經久的光芒。
黃老學派的傳人尊重文化的多樣性,尊重和虛心吸取其他學派和其它族群文化中的優秀合理成分;同時相信體現了"損有余而補不足"的平等博愛精神、體現了多維整體動態平衡之道的東方文化的生命力;相信人類各種文化只要通過真正自由的、沒有霸權和暴力干擾的互相交流,結合歷史實踐加以比較鑒別、在新的實踐中取長補短,那么或早或遲,必然通過逐步趨近而走向大同,開放出光耀宇宙的地球文化,建成真正的地上樂園。這種"大同" 將仍以多樣紛呈的文化形式展現出來,即"和而不同" ,同時又統一于人類博愛相處、和諧共存這一終極目標。
[1] 參見筆者另文
《心物一元哲學本體論和認識論--兼評"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論》
http://www.chinavalue.net/Article/Archive/2006/2/15/20397.html
《東方哲學坐標中的心物之辯》http://www.xinfajia.net/article.asp?articleid=3742
[2] 參見筆者另文
《政治經濟學新論(一):商品價值三源泉論》
http://www.chinavalue.net/Article/Archive/2005/10/17/12304.html
[3] Ben Mah: America and China, Tri-City Press, 2007, Chaps 8, 10.
中文本:馬耀邦,《中美關系:透視大國隱形戰爭》,當代中國出版社,2008.
[4] Samuel Bowles and Herbert Gintis, Democracy and capitalism: Property, community, and the contradictions of modern social thought, Basic Books, New York, 1986.
[5] 《你所不知道的全球化》http://www.xinfajia.net/article.asp?articleid=3625
[6] 參見筆者另文
《政治經濟學新論(五):三級共同體聯合所有制論:理論上的合理性》等
http://www.chinavalue.net/Article/Archive/2005/11/13/13676.html
[7] 維基百科:"上帝之城"條目。
[8] 參見筆者另文《政治話語的抽象平等與經濟權力的實際不平等》http://www.xinfajia.net/article.asp?articleid=3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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