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界定一下所謂中產階級的概念。在中國為代表的廣大發展中國家,所謂中產階級,其實就是城市中等收入階層,不是原來意義上以生產資料占有多少劃分的階級。在今天的中國,這個概念的范圍可能還要更小一點,主要是指一二線城市的中等收入階層,小城市的中等收入階層可能是不算在這個范圍內的,意識形態也很不同。
今天絕大多數中產的收入和資產應該是達不到大城市拆遷戶的水平的,就算城市中產對拆遷戶平時各種羨慕嫉妒恨,在心理上,城市中產也仍然堅持認為自己是比拆遷戶更高的階層。同樣,就算城市中產年收入是在老家同學的三倍,老家同學日子比他舒服得多了,但他也認為自己比在老家的同學是更高的階層。
一個簡單的例子,是大家都熟悉的子女教育的問題。中產對子女的教育是極端重視的,因為今天的所謂城市中產,絕大多數正是過去幾十年來相對平等的條件下教育競爭中的獲益者,所以他們根據自己的經驗就知道,教育是重要的。同時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中產沒有能力給孩子教育之外更多的遺產或者特權。這種優越感主要就是來自于對自己的教育背景的自信。
基于此,我們再來討論今天城市中產的意識形態。
城市中產的一個基本特點是,崛起成為這個社會的骨干階層的過程中,多數人是靠自己在教育競爭中勝出的,即便他們已經是初步的社會貧富分化和階層分化的受益者,但他們仍然更多的認為自己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得來的。他們對自己的能力是比其它社會階層更為自信的,相信只要有公平、公開的競爭環境,他們就會在這個社會上獲得越來越多的資源,成為強勢階層。因此,他們更重視社會有公平、公開的規則,反對暗箱操作,反對潛規則,反對特權,希望能夠在平等的基礎上競爭。
這樣的訴求反映為政治訴求,就是希望社會更高更加法治、民主、自由。
比較符合這個階層的政治訴求的政黨,主要就是美國的民主黨。民主黨的意識形態主要就是民主、自由、法治。比較典型的符合中產階層對政治人物的想象的主要就是克林頓、奧巴馬。小布什對他們來說太土,而且不尊重規則,決策過于武斷,不尊重法治。至少按照社會上公開信息顯示的履歷,克林頓、奧巴馬出身平民家庭,并沒有特殊的社會背景,但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進入了名牌大學,畢業后成為社會精英,再進入政治領域,成為政治人物,是典型的美國夢的范本。
也是在這個意義上,奧巴馬一定程度上可以說,不止是美國總統,而是全世界城市中產階層的總統。全世界的城市中產階層都支持全球化、自由貿易、民主、法治。尤其明顯的特點是,全世界的中產階級對民主和法治的想象都是一樣的,也就是美國的樣板。
當然,他們對美國的這種想象是一廂情愿的,只是美國媒體在全球化與霸權之下的操作帶給全世界城市中產階層的政治幻想而已。但這不重要,至少對城市中產階層來說不重要。對他們而言,是否法治,只有要給評判標準,也就是以美國作為標準。無論是否真的去過美國,對美國社會有切身體驗和理解,他們都認為,美國法律就是這個世界通用的普世價值。
城市中產階級壯大,在全世界范圍內基本上可以認為是同步的過程,主要的就是蘇東巨變之后,1990年代以來新自由主義主導下的全球化帶來的后果,人口和資源向城市尤其是大中型城市集中。這個過程主要反應為城市人口高速增長,房價急劇上漲,歐美發達國家工業加速流出,就業率下降,而發展中國家能夠承接資本主義工業轉移的區域高速發展,集聚起來的人口成為城市中產階層。
但全球化本身帶來的后果是發展不均衡。不僅是不同國家之間發展不均衡,同一個國家內部不同地區也發展不均衡,城市與農村發展不均衡,不同行業發展不均衡,不同社會群體發展也不均衡。而這種發展不均衡就直觀的反應為貧富分化、區域分化和社會階層分化。
比如倫敦地區成為英國在全球化時期受益最大的地區,同時帶來了倫敦之外的其它地區的去工業化。美國則是東部和西部沿海地區的城市人口增長較快,而中部地區大量城市空心化,工業急劇衰退。日本則是東京的人口越來越多,韓國也將三分之一的人口集中在了首爾地區。更為環球同此熱涼的是,房地產和金融成為過去二十年里利潤最高的行業,其它行業都在為這兩個行業打工和輸血。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這種不均衡的發展戛然而止。第一波受到直接沖擊的就是城市中產階層。為了緩解危機,各國普遍增發貨幣,物價騰貴,就業機會卻在減少,對于長期依賴高負債維持生活的中產階層來說,這種打擊之大可想而知。在中東北非,危機帶來的結果被城市中產階級理解為政治不民主造成的結果,從而爆發了政治動蕩。在歐美,城市中產階級雖然承認全球化時期的不均衡發展帶來了嚴重的問題,但他們認為解決之道仍然是全球化。
在中國,城市中產階層表面看上去很精神分裂,既有非常保守的一面,又有非常激進的一面。保守的一面是,他們不希望發生政治動蕩,不希望發生經濟危機,希望21世紀第一個十年那種高速增長能夠長期持續,他們就可以穩定獲益。但同時,他們又認為自己是無權無勢的階層,非常希望中國政治能夠像美國那樣運作,民主、自由和法治。而這對現實的中國來說,自然是非常激進的訴求。
雖然看上去精神分裂,但邏輯上是統一而且內洽的。因為他們是過去四十年來的改革開放的既得利益階層,所以他們希望保住并且擴大自己的既得利益,而不希望受到沖擊和損害。正如對階級固化的態度,最為敏感的就是城市中產階層。因為他們很清楚,在既得利益階層中,他們是最無權無勢的群體,處于最邊緣的尷尬位置,向上的空間越來越小,但稍不留神可能就會滑落到社會中下階層。
也因此,城市中產階層對國家的態度也顯得頗為矛盾。一方面反對國家對經濟事務干預過多,渴望自由市場,但另一方面又希望國家能夠對社會階層分化、階級固化的趨勢采取干預措施,盡可能維持社會競爭環境的公平。
稍微總結一下,整個城市中產階級在意識形態上的邏輯起點就是維護自己的利益。只不過因為他們接受教育過程中,恰好是公知占據社會主流意識形態霸權的時期,所以他們的理解和分析框架往往會跑偏,明明要的是平等,說出來的卻常常是法治,明明心里想要的是公平,說出來的往往是政治不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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