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我13歲。那一年發生在我身邊的一件事至今記憶猶新。那是我第一次聽說“上訪”倆字。
我們村西北角二里地有個村叫尚樓,尚樓有個年輕人叫尚黑,尚黑的爹是個富農分子。他本人是個腦瓜子比較靈活的人,曾經違反當時的政策做過一點兒投機倒把生意,有關部門對他的行為已經進行過處理,他也沒有再犯過類似的錯誤。1968年秋天,公社民政部門新來的郭秘書去尚樓蹲隊,在這期間,他搜集了一些犯過各種錯誤的人辦學習班,并對部分人員進行罰款。尚黑也被網在了里頭,還被指定了罰金。尚黑很不服氣,當著眾人的面據理力爭。他跟郭秘書有下面這段對話。
“郭秘書,我過去是犯過錯誤,但政府已經處理過了。我也沒有再干過違法的事,你現在憑什么辦我的學習班,罰我的款?”
“憑什么?就憑你這一堆兒就得罰款。”郭秘書大聲呵斥著。面對這個富農羔子,郭秘書自己覺得很有底氣。
“就憑我這一堆兒就得罰款?共產黨處理人不論事兒論堆兒?你這是哪家的政策?”
“你問政策?告訴你,我的嘴就是政策,說罰你多少就罰你多少。”當時郭秘書也年輕氣盛,說話有點隨便。
很多被辦學習班的人都陸續回家了,尚黑拒絕交罰款被關在了大隊部。老婆又氣又急,扔下兩個孩子回了娘家。半夜里,尚黑扭斷大隊部的門鎖,回到家抱起兩個孩子跑出了門。
第二天下午,他來到了百里之外的商丘,在商丘專區信訪部門的門口喊冤。偏偏一場大雨劈頭蓋臉澆下來,把三個大人孩子澆成了落湯雞。孩子又冷又怕又餓,哇哇大哭。信訪部門的領導趕緊把他們接進屋里,聽說三人一天還沒有吃飯,趕緊安排人員買來了熱騰騰的包子給他們吃,還給小孩子找來了干衣服換上。尚黑堅持說要給領導匯報完了再吃飯,領導一聽,趕緊找來紙筆,親自進行記錄。
聽完尚黑的敘述,這位接訪的領導臉色鐵青的問:“你說的這些可都是實情?”
尚黑說:“我跟郭秘書當眾理論過,當時很多社員都在跟前,領導可以去調查。有半句假話,領導咋處罰我都沒有二話”。
接訪領導怒不可遏的說:“罰款論堆兒,他的嘴就是政策,我們的政府里怎么會有這么沒水平的干部”。
接訪干部很快安排人給尚黑三口買了返程的火車票,并囑咐他們:馬上回家,不要遠去,等候消息。
商丘專區信訪部門很快派人去了尚樓進行調查。幾天后,郭秘書在大隊干部的陪同下,專程去尚黑家賠禮道歉,承認錯誤。還聽說上級部門對郭秘書進行了什么處分。再后來,郭秘書被調離了原工作崗位,被邊緣化了。聽大人們說,他的換崗,還是因為那次尚黑的上訪。
這事已經43年了,郭秘書和尚黑如今都已經是70歲左右的老人了,不知他們還記不記得這件事,反正我記得。尤其是最近這些年,我所在的工作單位與省信訪局錯對面。每當我看見成群結隊的上訪者那無助的面容,總會想起幾十年前的那次“尚黑上訪”。
請不要誤會,“尚黑”兩字絕不是我杜撰的,而是個真實的名字,就是姓尚名黑。聽父親說,他跟尚黑的父親是把兄弟,按這點關系,我小的時候,還經常喊他為“黑哥”呢。
可能有人罵我是標題黨,我不承認。因為在我聽說的所有上訪事件中,我認為這確是一件與眾不同、顯得蹊蹺奇怪的事。
河南銅豌豆
201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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