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 誰予正名

王禹（澳門理工學院副敎授級研究員）

　　這是一個民主的時代。建設和發展民主政治是構建現代社會的重要內容和主要指標。這也是一個“言必民主”的時代，“民主”多歧，眾說紛紜，乃至被誤會及曲解的時代。孔子（公元前五百五十一年至四百七十九年）曰：“必也正名乎！”在我們建設和發展民主政治時，必須準確理解民主的概念，更有必要深入理解民主的內涵及其表現形式、民主的一般性與特殊性、民主與選舉、民主與經濟發展等諸如此類問題。

　　一、民主的概念及其表現形式

　　中文“民主”辭匯，最早出現在我國古代典籍《尙書》：“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于成湯，刑殄有夏。”然這里的民主是指“民之主”，不是我們現在使用的民主(democracy)意思。我們現在使用的“民主”一詞來自古希臘文demokratia。該詞由“demos”與“kratein”詞根組成，前者表示“人民”，后者表示“統治”，合在一起指“人民的統治”。古希臘的demokratia在十六世紀演變為拉丁文democratia，十七世紀及以后演變為今日的英文democracy。中文譯為“民主”。從中文字面看，民主包括著這些內涵：“民是主”及“民作主”。現代大多數國家的憲法都規定“人民主權”或“一切權力屬于人民”的原則，并規定人民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依法組成國家機關，正是這種“人民統治”民主觀念在法律上的具體體現。

　　人民當家作主

　　所以，我們現在使用的“民主”概念，是來自古希臘。這個概念是在比較當時諸種城邦政體的基礎上而提出來的。當時的雅典城邦設有公民大會，城邦政治的管理、神祗祭祀及對外戰爭皆由公民大會決定。這就與古希臘其他城邦的政治體制構成鮮明對比。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Herodotus，公元前四百八十四年至四百三十年）在其名著《歷史》里，最早把雅典的政治制度稱為民主政治。雅典執政官伯里克利（Pericles，約公元前四百九十五年至四百二十九年）在陣亡將士國葬典禮上說，“我們的制度之所以稱為民主政治，因為政權是在全體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數人手中。”當然，這里所說的“全體公民”，是不包括婦女與奴隸在內的。所以，民主首先是指一種國家的政治生活、政治形態與政治體制。列寧（Lenin，一八七○年至一九二四年）說，“民主是一種國家形式，一種國家形態”，就是從這個意義上說的。

　　民主的內涵說得更形象一些，就是我國內地通常所說的“人民當家作主”。根據人民當家作主的方式，民主可以分為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所謂直接民主，是指人民直接決定政府政策或選出國家領導人，如全民公決與選舉總統。這是指人民直接以國家主人的身份作出決定，不需要通過中介和代表。間接民主是指人​​民通過選舉代表，由其所選出的代表負責公共決策及作出決定。這種民主通常亦稱為代議民主。値得注意的是，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的概念，并不等同于直接選舉與間接選舉。直接選舉是指選民直接選舉當選人，間接選舉則是指先由選民選出代表，再由代表選出當選人。這是指選舉方式的不同。

　　體現平等自由

　　另外，在現代社會，民主已經不僅僅是指政治上的民主，已經不僅僅限于人民治理國家的原來意思。民主被賦予了更多的內涵，擴展到社會的諸多領域和許多方面，甚至被理解為一種生活方式。一是將民主原則運用于管理國家以外的非政府組織和社會團體。如工會、商會和學生會，通常用投票的方式選舉領導，用表決的方式討論決定內部事務。二是將民主理解為一種工作方法和工作方式，即我們通常所說的民主作風，決策者在作出決定時，不獨斷專橫，虛心聽取其他人的不同意見，充分發揚民主。三是民主還被我們用來表示具有平等與自由的性質、特征或狀態的社會現象，如經濟民主、藝術民主、學術民主和軍事民主等。

　　二、民主在不同國家和地區有不同的表現形式

　　現代社會雖然廣泛使用民主，然而，民主的核心內涵仍然是指政治上的民主，是指人民能夠在自己的國家里當家作主，參與政治決策。不過，必須看到民主旣有一般性，也有特殊性。民主的一般性是指人民有權統治國家。民主的特殊性是指在不同國家和地區，人民統治的方式是不同的。這里以西方主要國家實行的總統制、議會內閣制、法國式總統制及瑞士的委員會制說明。

　　總統制議會制

　　總統制以美國為代表，其特點是總統和國會都各由人民選舉產生，各自對人民負責。國會不能罷免總統，總統也不能解散國會。其相互制約的方式主要是國會有權彈劾總統，總統有權否決國會立法。議會內閣制以英國、日本和德國為代表。其特點是存在一位虛位國家元首，或稱君王，或稱總統，議會由人民選舉產生，對人民負責。人民不僅投票決定議員人選，而且通過選舉決定了議會中的多數黨。內閣即由議會中取得多數議席的政黨或政黨聯盟負責組織，對議會負責。議會有權通過不信任投票，迫使內閣集體辭職；作為反制，內閣有權提請國家元首解散議會。

　　法國式總統制是法國一九五八年憲法確立起來的，其特點是介于總統制和議會內閣制中間，因此，亦被稱為“半總統制”。這是指這種體制有一半是總統制，有一半是議會內閣制。比如法國總統作為國家元首由人民直接選舉產生，對人民負責，并擁有廣泛權力，國會不能利用不信任案迫使總統辭職，但可以彈劾總統，這就是總統制的特點。又比如在總統之下設總理，總理領導內閣，并由在議會中的多數黨來組成。內閣向議會負責，議會有權提出不信任案迫使內閣辭職，這就是內閣制的特點。然而，“半總統制”的說法并不確切，可能會被誤以為法國總統權力僅是美國總統的一半。實際上恰恰相反，法國總統的權力超越美國總統，美國總統無權解散議會，法國總統可以解散。這種體制的核心是總統成為國家眞正權力中心，內閣與國會的實際權力相對減弱，其實質還是是總統制，這里稱其為法國式總統制。

　　共性特殊兼備

　　西方還有一個國家的政體是獨一無二的，這就是瑞士的委員會制。其特點是實行集體國家元首制度，設立由七名委員組成的聯邦委員會代表國家及行使全國最高行政權力。聯邦委員會設主席和副主席，由七名委員輪流擔任。聯邦委員會委員由聯邦議會選舉產生，并可以連選連任；一旦當選，就必須辭去議員職務。聯邦議會無權對聯邦委員會提出不信任案或彈劾案。聯邦委員會委員除非自己辭職，任何機構無權將其免職。當行政與立法發生沖突或重大問題需要決定時，則交付人民直接表決。人民表決的范圍包括人民有權通過公民投票，決定某一憲法修改與聯邦法律等問題；人民有權主動倡議創制、修改或取消某些法律；及人民有權復決議會立法，認可或否決。這種直接立法和直接民主的制度，是瑞士委員會制的重要特點。

　　不僅如此，民主的特殊性還表現在，即使是在采用同樣政治體制的國家里，其民主的具體形式也是不同的。這里以同樣是議會內閣制與君主立憲制的英國和日本為例。英國議會分為貴族院和平民院，平民院由選民直接選舉產生，實際權力掌握在平民院手上，貴族院基本上限于象征作用。日本議會分為眾議院和參議院，均由選民選舉產生，雖然實行眾議院優先的制度，但其參議院亦有一定的實際權力。

　　沒有統一模式

　　至于兩國的具體選舉制度，更是不同。英國平民院議員任期五年，普選產生，全國劃分為六百五十個選區，每個選區選出一名議員。日本眾議院設五百一十二個議席，參議院設二百五十二個議席，均由選民普選產生。眾議員任期四年，其選舉是在全國劃分若干選區，每個選區選出三至五名議員。參議員任期六年，每三年改選一次，其選舉分為全國普選和選區選舉，全國普選一百名議員，其余一百五十二個議席按全國都道府縣的人口分配，少則二人，多則八人。

　　所以，正如每個國家都需要制訂法律，不同的國家必然會制訂出不同的法律制度一樣，民主亦然。民主的特殊性是指民主是在不同的社會條件下“生成”的。這些不同的社會條件包括政治背景、歷史傳統、意識形態、地域因素以及民眾的政治文化素質及接受程度等。在當今世界，乃至歷史上，既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政治體制，也不可能存在統一的民主模式。

2011 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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