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不少基督徒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極力否定或貶低人類理性。比如自由撰稿人王怡先生,他在布什會風波之后接受多維新聞社記者的采訪,談到自己曾表示不會信基督教,因為放不下對理性的自負。可是,后來的一次意外事故改變了一切。他說:“我在書架上拿最底層的一本書,一下子從梯子上摔下來了。我就躺在地上,起不來。那一刻,我第一次開始禱告。我當時說,神啊,如果你在,那么就請你證明。因為《圣經》上說,沒有神的許可,一片葉子也掉不下來的。沒有神的許可,我不會從梯子上摔下來。我由此看到一種意義,不是人賦予的意義,而是神給出的意義。我最后唱了教會里學的贊美詩。書架意味著人的理性,爬上去,意味著人向高處的攀登,尋求。可是,我從上面摔下來的那一刻,我覺得我內心的驕傲,完全沒有了。那時候,人非常軟弱。軟弱使人變空。而人一變空,就能夠接受光,接受來自神的啟示。有過這樣一個改變之后,我再去讀《圣經》,感覺確實不一樣了。以前,我讀舊約,覺得耶和華是個兇殘的主宰,不是一個愛的主宰。基督是愛的化身和愛的象征。有過那次經歷之后,我對舊約的感受就不一樣了。”1
不清楚為什么王怡從書架最底層取書尚要借助梯子,但他的如下觀點是很清楚的:原來是理性防礙了他接受基督教和《圣經》,而當他內心的驕傲和理性被一跤“摔”掉后,原本兇殘的主宰就變成了愛的主宰,也就是說,是理性把愛的主宰歪曲成了兇殘的主宰。神給人啟示真理似乎十分艱難,就像小偷一樣,要在人軟弱空虛、毫無防備時下手,一旦人恢復了正常的理性,神似乎又會被嚇跑!
知名基督教作家遠志明先生,曾在其《超脫理性的束縛》一文中批評有些人“將生活完全建立在理性上”,他說:“你可以想象一個人,什么事都要經過計算,經過推論,經過比較,然后才說出來、做出來;這種人,你怎么跟他打交道呢?你跟他交往,他卻全是算數,一加一等于二。英國作家狄更斯筆下的萬來硬,用這種公式教育他的孩子:你別信什么高妙的真理,你就信一加一等于二,人生就是計算。這種人何等可怕!雖然這種人也可能有某種成功,有高的地位,或賺很多錢,但他得不到真誠的愛,也付不出真誠的愛,沒有良知,不講情義,毫無瀟灑……這樣的生命不是又可怕又可憐嗎?”
作者在文章中毫無根據地把理性與真理、靈性、良知、愛等對立起來,從而把凡講道理、尊重科學與事實的人都看成是只懂算計、沒有良知的可怕之人。按照他的邏輯,一個認“1+1=0”的人或許會比一個認“1+1=2”的人更真誠、更瀟灑,凡像愛因斯坦這樣講理性的科學家雖然很成功,但卻沒有良知,也不懂得什么是愛,更不可能有崇高的信仰。
不可否認,理性是有相對局限性,這主要反映在人類探索末知世界或理解、表達無限事物方面,但這并不意味著在已知世界也可以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甚至讓“理性”充當“荒謬”與“邪惡”的替罪羊。甜蘋果不會因理性的局限性而變成酸蘋果,酸蘋果也不會因某人摔了一跤而變成甜蘋果,懂得計算的人不一定都是喜歡算計的人,這些都是顯而易見的道理。
不少基督徒認為,基督教的特點就一個字——信。他們認為,基督徒不是靠腦子去信,而是用心去信,不用問為什么,信則靈,信則得救。于是在一些情感化環境下(如情不自禁的哭泣、激情忘我的歌舞、神秘莊嚴的儀式等等),非理性的從眾心理常常可以讓他們對荒謬的事物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例如,遠志明先生又曾在《徑直登臨我岸》一文中坦言,開始時他對不講起碼常識和邏輯的《圣經》及教徒輕蔑到了極點,真與善的矛盾讓他充滿了形式的荒謬感,然而信徒們活出來的“虔誠、博愛、誠實和善良”最終還是吸引了他。他稱那是一種生活上、生命上的溫馨感,像荒漠中的甘泉,是文明的荒漠中涌出來的生命甘泉。這一切讓他產生了生命的親近感。
而事實上,在伊斯蘭教、猶太教、XX功及很多其他宗教的信徒之間,也同樣有那種親密無間及互助互愛的大家庭氣氛。如果由于歷史的偶然,一個人正好出生于或移民到阿拉伯文明鼎盛時期的某個穆斯林國家,是否也同樣很容易被他們的生活方式所打動而成為一名穆斯林呢?因而人們在確立信仰時,除了溫馨感和親近感之外,是否還要借助理性來判斷呢?一個在森林中尋找出路的人,是否只須跟著感覺走,或還須借助北斗星、指南針等來指明方向呢?
有些基督教學者之所以要貶低理性,是因為基督教信仰在基本層次上是與科學和理性相沖突的。在最高層次上,基督教信仰上帝,這并不與理性相矛盾,可以說是超越理性的、不證自明的或無法證明的,但這個層次并不代表基督教的實質,伊斯蘭教信真主,佛教信佛,道教和儒教信天,所有宗教在這個層次上都差不多;但在基本層次上,基督教信仰的是一個非常具體的人格化神耶和華和他的獨生子耶穌,這才是基督教的本質特點,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信仰與事實和理性不斷發生激烈沖突。一個先造地球再造太陽的神、一個需要進食以增強心力的神、一個在人間有兩個爺爺的神、一個死而復活后卻要躲躲藏藏的神,等等,這些都不可能再是不證自明的了。歷史上,許多基督教神學理論都打著理性的旗幟,嘗試讓基督教教義系統化和理性化,然而一旦遇到《圣經》中的內容與理性和事實相左,它們或不理不論、或用打了折扣的理性來理論。其結果可想而知,再精致的包裝也不可能把爛蘋果變成鮮蘋果。于是有人絕望地找來公元3世紀反理性先鋒德爾圖良(Tertullian)的名言“正因為荒謬,所以才相信”,并詭辯道:"人永遠達不到上帝的認識水平"、“對于上帝而言,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等等。問題是,世界上其它一些宗教中存在的許多荒謬說教也是帖著宇宙最高主宰的標簽出現的,那么是不是因為基督教比它們更荒謬,所以才更可信呢?
當下世界正流行著一種邏輯:西方文明史就是世界文明史,于是西方信仰(基督教)就代表世界信仰,因為基督教是與理性有沖突的,所以人類的信仰本質上是不可能與理性相調和的。在當代中國,這種邏輯使很多人對自己傳統文化的優美視而不見。早在兩千多年前,對于人類理性永遠無法把握的鬼和神,偉大思想家孔子就倡導一種非常誠實和務實的態度:“敬鬼神而遠之。”(《論語·雍也》)對待未知世界,基督教把主觀想象的說成是神圣的和真實的,儒家則采取“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客觀態度(《論語·為政》);而對待現實世界,基督教在本質上是采取一種消極否定的態度,認為理性帶給人類的只是痛苦和虛無,而儒家則提倡一種積極入世、情理交融的審美人生,行動和理性最終指向“天人合一”。儒家信仰不但不與理性相沖突,而且本身就是生命理性的延伸和展現,著名美學家李澤厚先生把儒家這種肯定現實生活的世界觀稱之為實用理性(或實踐理性)。其實,在宗教改革和啟蒙運動之后,許多西方精英早就擺脫了信仰不能與理性和平共處的咒語。對于信仰與科學和理性的共生關系,愛因斯坦曾這樣描述:“離開了信仰的科學是跛子;離開了科學的信仰是瞎子。”
誠然,由于理性的相對局限性,任何信仰和認識都很難十全十美,它們會隨著人類的進步而不斷發展和完善,許多在過去言之鑿鑿的信條,都因經不起時間的檢驗而被遺棄。現在有多少人還相信太陽繞著地球轉呢?作為現代人,我們的信仰不應該還停留在古猶太人的水平上。但我們也不能因為人類曾經犯過錯誤或認識有局限,就懷疑和否定一切理性和科學,甚至連地球是球體這樣的基本事實都不敢承認!上個世紀的羅素悖論(集合悖論)曾經引發了第三次數學危機,一時間,原來看似堅固的數學大廈甚至整個人類的理性殿堂似乎都要轟然坍塌。然而,天并沒有因此而塌下來,殺人放火還是要被定罪,人們也沒有因此就拋棄汽車而坐馬車,理性和科學在擺脫了短暫的困頓之后,又以不可阻擋之勢繼續向前邁進。
夏娃和亞當在偷吃禁果之后變得能辨善惡了,這本是人類理性值得肯定的屬性或值得慶幸的進步,但卻被定性為“原罪”,人類并因此遭到嚴厲的懲罰。這讓我聯想到一個類似的希臘神話:普羅米修士神同情人類的疾苦,冒死為人類從奧林匹斯山盜來象征智慧、力量與光明的火種,結果遭到主神宙斯殘忍的懲罰——被縛在山頂上讓老鷹啄食。希臘人非常感激普羅米修士神,并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圣火,于是就舉辦奧運會來紀念他,以讓圣火在各城邦間永續傳遞,如今這奧運圣火已傳遍世界每個角落。人類一旦被文明之火照亮,理性的光芒就將永不熄滅,人類也將永遠告別那蒙昧的黑暗時代。
參考文獻:
1. 多維時報李記者,“指向你的信仰:多維專訪大陸家庭教會成員王怡” 多維新聞網. 2006年6月3日。Outdated url: http://www4.chinesenewsnet.com/gb/MainNews/Forums/BackStage/2006_6_2_14_21_56_914.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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