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鄉村雜譚二篇
一、農民工
親友中從成年到45歲之間的多數是農民工,利用春節拜年習俗,正好調查了解了一些他們生活的現狀,選幾個有代表性的說說。
親戚農民工A,夫婦二人在深圳打工,兩個小孩留在家里由爺爺奶奶帶。都是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有多年打工經驗,女方本來是在服裝廠做縫紉工,因男方是瓦工,工作地點不能固定,女方遂辭去服裝廠工作,陪著老公流動做工,給老公做小工打下手。節前較早返鄉,高興的告訴我妻,他們夫婦經過一年的辛苦,刨除各項開支,帶回家6萬元。這個收入超過了我地包括公務員在內的工薪階層收入,難怪她很高興。原因是她丈夫手藝較精湛,今年接活多。但是沒有任何保障,接活一般都沒有訂立合同,妻子建議他們最好買一份人身傷亡分紅保險,畢竟這種裝修游擊隊如果遇上意外事件,很難取得應有的補償。我和男方聊了聊,他沒有什么資本家和工人之間矛盾的概念,只有樸素的富人和窮人的觀念,在他看來,給錢干活,干活拿錢,天經地義,合適的主顧就把活干得細致一點,不合適的就圖進度只要表面光。問他有沒有考慮養老保障,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說家里還有一畝三分地,并說自己已經參了新農保。
親戚農民工B,是A的弟弟,也可稱為大學生農民工,2009年畢業,在大學(高職高專)學的是模具制造,在深圳關內某電子廠工作。今年純收入有3萬元(不含各項開支,不過這家人都很勤儉)。向他了解了一些工人和資本家之間斗爭的情況。他說他們廠也有發生罷工的,但是沒有全廠性的罷工,只有某一環節的罷工,他本人沒有參與罷工。據他講,罷工一發生,規模尚未擴大,工廠高管根本不出面,當地人社局馬上就來人召開協商會議,部分滿足工人要求,迅速復工。其他廠在2010年下半年以后的罷工也基本如此,在萌芽狀態迅速被平息。總體來講,廣東罷工事件很普遍,但是再沒有出現像上半年日系汽車裝配廠那樣規模的工潮。詢問他們關心的問題是什么,回答是工資,其次是什么他想了一陣子才說是社會保障,主要是失業和醫療保障,對其他的保障不是很看重。我提醒他要團結工友,只有工人才會幫助工人,這一點他很贊同。當問及加入對老板不滿意的話會怎么做,他回答首選是另外找,如果有其他工友一起罷工也會參與。關于養老保障,沒有考慮,認為時間還長著吶,現在考慮沒有意義。
親戚C、D、E是三兄弟,老大做瓦工,老二做木工,老三做水電工。以前是一起做,這兩年分開了,因為老二頭腦活絡,做包工頭,老大和老三都跟著老二干,現在老三還跟著老二干,但是也自己單獨去接活。分開的原因不說也猜的出來,真是親不親,錢上分!資本主義對親情的破壞力可見一斑。老大和老三的話不多,大概是因為家庭負擔大的原因,都是很樸實的表示沒什么期望,掙的錢夠養家糊口對付孩子讀書就夠了。關于養老保障也強調自己是農民,有地。老二手里有些錢,寒暄之后馬上問我家里有什么合適的投資機會沒有,典型的滿腦子投機發財的思想。嚴格來說,老二是一個游走于農民工和小資之間。
親戚F,稱為農民工有點牽強,因為他們全家在上世紀90年代就全部農轉非了,但是還是都住在農村,他和親友B同時上大學,但是他母親眼皮比較高,又不聽我們勸,讓他去讀什么野雞大學的金融專業,畢業后找不到工作,還是另外一個親戚把他帶到某酒店當服務生。春節回家上交了家里2000元,自己買了一臺3000元的電腦,也就是說他即使不買電腦,全年純收入不過5000。對前途沒有任何期望,更談不上什么關于養老之類的遠景看法。問及如果對老板不滿意該怎么辦,他回答是“實在不行另外找工作”,言外之意很明顯,是要忍,到忍無可忍的地步也只是逃避。
親戚G,年齡較大,沒什么技術,今年計劃出去打工,目標是掙1-2萬的純錢回家過年。沒有考慮到大工廠干活,計劃到建筑工地去找活,對保障沒有考慮和要求,唯一的要求是別白干了。關于養老問題在農村解決。
親戚H,高中畢業由陽光工程培訓后到廣東某電子廠打工,春節期間和工友聯系較多,其他方面問題和其他人差不多,問及如果對工資以及勞動條件不滿會怎么做,回答是看其他工友的態度,要走一起走,要斗一起斗。
表弟I,原來做裝修工,因為專門在大型場所搞裝修,加上他舅子是一個老板,提攜了他,令他對裝修材料的情況很了解,于是專門利用自己的信息優勢在上海做裝修材料的皮包生意,一年也賺了上十萬。目標已經和農民工完全不一樣了,是希望再搞幾年然后自己開公司當老板。
還有不少在外打工的農村同學,也在春節期間見面了,但是同學基本都成為一些主管,或者是做生意的小老板,小資了,沒有什么好說的。順便要提提一個親戚村里的一個農民工,去年單身在外干了一年也掙了3萬多,但是卻染上了臟病,治病就把錢用掉了大半,家里吵鬧自不必說,更是在村子里灰頭灰臉的不敢出門。今年老婆只好把孩子扔給爺爺奶奶跟著他一起外出,如何保證農民工正常夫妻生活也是一個大問題。
我的看法,雖然今日的農民工較之2003年以前有了一個飛躍式的進步,但是也還是存在一些明顯的問題:
(一)農民從職業上轉換為工人很容易,但是離擁有工人階級的階級意識還有一段時間距離。農民身上存在的小農意識與他們長期的小生產方式有著緊密的聯系,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到,分田到戶最嚴重的后果不是我們目見的生產效率降低,而是阻斷了農民擺脫小生產者意識迅速成長為工人階級的捷徑,在現階段,即使擺脫了農業生產的農民工,其思想意識與小資更近。雖然80后的大學生農民工的農民意識少了很多,工人階級意識多了,但是還是和我們理想的工人階級有很大差距,中國的農民工兄弟要想成為具備工人階級先進性的工人,恐怕要寄望于80后甚至90后的新式農民。共產黨人如果不抓住這個問題,稱就會變成青年工人所鄙棄的口頭革命家,“咱們工人有力量”這并不僅僅是歌,而是實實在在地真理。
(二)進入生產線作業的農民工與找零活的農民工的斗爭維權意識、團結性之差距有著天壤之別,這足以證明生產方式對人的思想影響力是何等巨大,由此我們更容易領會馬克思關于生產方式的有關論述。故此,我認為,中國工人階級爭取解放的主力部隊只能是產業工人,其中,生產環節結合越是緊密的產業工人,其團結程度越高,戰斗力越強。同時,我也想到了一些同志試圖組成一個內部公有的經濟集體的可操作性,其實到建筑工地找活的農民工朋友在找活到結賬都是小集體方式,然而罕有能有穩固的形成一個集體,即使是親兄弟也不例外,這除了階級社會中人必然自私的大環境之外,或許與其生產環節結合緊密程度不足有關,也可以說是對所謂小社會主義經濟實體提個醒。
(三)多數農民工是處在個人欲求不滿而不是對群體地位不滿的心態中,多數人在問及為何外出打工都是表示不得已,因為外面掙錢多些。已婚的基本期望通過打工掙錢之后回家開一個小店做點小生意,我沒有聽過任何人表示自己愿意長期做工人,也就是說,他們實際是缺乏工作熱情的。一旦他們認為打工不劃算的話,他們不會拼死抗爭而后選擇回鄉。我們可以看到,一方面,目前的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承擔了很大一塊的社會保障職能,同時也使得農民工比城市工人的斗爭性差很遠。當然,大學生農民工基本沒有返鄉的意愿,其斗爭性比較接近城市工人。總之,那種認為農民工就是一堆干柴,只要他們搞一些假慈悲的“公平正義”就可以把農民工哄到他們麾下充當顏色革命炮灰的極右翼是要失望的。至于用空頭理論的所謂“最革命”的“左派”,更是無法吸引農民工充當他們的“革命”炮灰。
(四)關于廣東當局力推的工資協商制度,對緩和工人和資本家的矛盾能起到一定作用,但是總體來講,其對工人的麻痹性更強,農民工對勞動監察部門快速介入后提高了待遇表示滿意,因為在現階段,要堅持長期罷工對一日不工作一日沒著落指望打工掙錢的農民工確實有很多現實困難。不少西方國家的工資協商制度以法律形式規定在協商和仲裁期間工人要暫停罷工,廣東當局的工資協商制度尚未正式出臺,如果其中有此類條款,則可以毫無疑義的認定這是完完全全站在資本家立場上的法令。將來的工資協商制度如何,如何應對,這是擺在全體工人面前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尤其對斗爭經驗不足知識能力有所欠缺的農民工朋友更是關系重大。
二、農村所見所聞之農業
這方面的問題比較雜亂,故不得不開一個中藥鋪子。
(一)惠農政策的落實。
農民比較熟悉的是糧補,前些年還有基層以老欠(即2003年以前所欠上交款)未繳清為由扣下了糧補存折,現在基本沒有聽說這種事情。但是也不是沒有后遺癥,由于以前欠上交的人依照中央政策不準再催繳,實質就是免了,這就造成多數村民認為交了是白交,賴就算賴了,于是村級公益事業如修路整理塘堰等一事一議即使村民代表大會同意了的事情也都不肯拿錢出來,指望以后不了了之,這在某種程度上制約了一些實力薄弱的村集體公益事業的發展。對養豬、農機具等補貼,除了一些專業戶比較清楚之外,一般農民不是很清楚,這就給一些基層干部營私舞弊創造了機會。
關于新農村合作醫療,農民普遍滿意,有病硬扛的不多,唯一不滿意的是覺得一個行政村一個衛生室有些組距離太遠不方便,有戲言說“一點小感冒等走到衛生室時候出了一身汗就好了,碰上了大感冒醫生又不肯上門,還是當年赤腳醫生好。”也都很自覺的把每人每年的30元給交了。
有此基礎,去年在我縣試點的新農保遠比剛剛推行新農合之始容易,唯一不足的是一些村干自己都沒有搞清楚政策,造成一些農民誤會是亂收費。一個堂舅在村里當村干,他對我說,“全家人交齊參保費,才給過了60的老娘每月55,這不和我自己給老娘養老費一樣嗎?”,我就告訴他“你繳的保費是在你自己的帳戶上,縣政府每年補貼30,以后肯定還要漲,還有利息,而且這保費即使你用不上了(言外之意很不吉利,可不能在新年之際說,呵呵),家人也可以提取出來。再說,你如果按照國家定的最高每年500標準,即使政府以后不提高補貼,也不計算利息,交上15年,以后每月是112,如果按照省里的標準最高可以1000,按縣里標準最高2000,那就更多了。而且現在對60歲以上老人發的每月基本費55并不是從家人的養老保險中出的,而是政府給的,縣里之所以要求家人全繳保費才給辦理,主要是怕群眾不肯繳。你一定要把這個帳算給群眾聽。”一位表兄笑道“你老爹沒趕上這55塊就走了,老娘也沒兩年活的了,所以你覺得劃不來,別人領兩個還是覺得劃來的。”另一位手頭比較寬裕的表兄則埋怨道“你這干部么當的?要早算清楚這帳我就多交點。”堂舅臉紅之余辯解道“這時候把錢交了要是共產黨垮了么辦?”一位平素對這位堂舅有點意見的舅舅這時插話說“這樣的政策多了共產黨就不會垮,像你這樣的干部多了共產黨才垮。”眾人哄笑,我慌忙和稀泥說“這不能怪XX舅,不曉得怎么算的干部多的是。”一些對農民有利的政策之所以沒有落實并得到群眾擁護,除了政策缺乏可操作性之外,各級干部難辭其作風能力之咎。毛主席說“政治路線確定之后,干部就是決定的因素”、“沒有落后的群眾只有落后的工作”真是至理名言。
(二)基礎設施。
村組公路基本全部硬化,出行確實便利很多,但設計上有一個重大缺陷,就是太窄,在田之間的道路容易堵車,平時摩托車居多還無所謂,但是春節期間回家的小車多了,堵車問題很突出。而修得太寬顯然不符合實際需要也浪費土地,宜每隔一定距離設一個會車帶。所以,再好的出發點,不調查了解實際,未必能得到最好的結果。
灌排系統基本損毀。小時候所熟悉的不少水田已經改成了種雜糧的地,固然因為覺得種稻谷太費力,現在都是買米,不靠口糧田,主要還是因為灌排系統基本損毀殆盡,只能種雜糧了。一位年紀大的親戚氣憤地說“水庫、干渠都是咱們當年吃苦挖出來的,現在用水排澇還要收錢,老子寧愿不用也不交那個錢,倒不是出不起,就是氣人,再說也不靠田里那收入”,當告訴他們說今年中央要大興水利,大家不以為然的說“有屌用,大家一戶一塊,這家要種水稻,那家要種棉花,過水的時候是要打架的。你就是把排灌系統恢復了,眾口難調,怎么搞?”看來,沒有解決田地分散生產方式,大興水利只能解決主動脈問題,毛細血管還是堵的,基本就會變成面子工程和大小水利工程承包商的盛宴。
移村建鎮、醫療和教育。一個村設一個衛生室就覆蓋人群來說基本正好,但是面積太大,尤其是山區更為明顯。小學和幼兒園更是如此,不少村民提出交一點錢,學校配校車接送,但是教育部門怕校車出事要承擔責任,不肯配或租校車,因此,到上學放學時間,鄉村道路上凈是爺爺奶奶們騎著摩托車或電瓶車帶著小孩。從這個角度講,移村建鎮有其合理性。
聽說我老家那個村子已經申報試點了,二叔就不打算把房子進一步裝修。二叔和幾個窮鄰居比較支持移村建鎮,因為聽說是以有集體土地證的宅基地上的建筑面積為準換建筑面積,自己不用掏錢建房,還給少量的裝修補償,只是要自己裝修,他覺得對他們這樣只有本分宅基地加上房子不算好的老實人有利。但是那些占據了村口路邊好宅基地的以及強占宅基地沒有土地證的村民是極力反對,多數人是充滿疑慮,要看具體政策是否對他有利才能說是否支持。那些對移村建鎮政策不做調查研究就破口大罵的人最好去分析一下支持的是什么樣的人反對的是什么樣的人。
(三)土地流轉
不知道別處如何,反正我們這兒基本是嘴上說說,可能因為我們這兒是人多地少,因此基層干部不敢輕易去捅這個容易引發矛盾的馬蜂窩。不少還捏在村里的地(荒地和林地)為了承包打架的事情太多,倘若強行搞土地流轉,干部們還不焦頭爛額?何況土地流轉又沒有明確規定一個模式,多數村民擔心土地要是流轉到私人手里以后就沒有了,由村集體收回,村民又信不過村干部,估計還是又轉包到私人手里。當然也有少量的專業合作社,但是基本是養殖業合作社,涉及到土地,對土地有著無與倫比的感情的農民是極其謹慎的,因此大多數農民寧可讓它荒著或者由老人種一點雜糧也不肯流轉出去。倘若土地私有化了(當然就是資產階級完全徹底的掌握政權),毫無疑問,資產階級將迅速地利用市場逼得農民無法生存只有賣地。這一點,沒有文化的農民也很清楚,兩個老年親戚說“要是土地徹底分了可以買賣,九幾年我們村的地就會被幾個人買走當大地主了。”聽了這話確實令人后怕,九十年代農村真窮農民真苦農業真危險時期,客觀上為農村土地私有化一舉奪走農民土地所作的準備,所幸土地私有化最后關頭被暫時頂住了!看來,精英們是忽悠不了見識過舊社會土地兼并賣兒賣女的老農民。但是不可忽視的是,一些80后的年輕人雖然把家里的承包地當作自己的保障,卻天真的認為自己不用靠這點地可以通過打工吃飯,他們沒有細想私有制情況下人家要奪走農民土地是易于反掌的,看來中學語文課本中《多收了三五斗》沒有認真讀啊。
(四)轉基因。
在外打工的年輕人知道這個玩意兒,年紀大的很少知道。但是并不意味著農民需要接受某些人的教育,他們對自己伺弄了一輩子的莊稼是再清楚不過了的,大家都知道,還是“土”的好。外婆家那邊歷來是棉產區,長期吃棉油,但是現在很多人已經不吃了,原因很簡單“不是那個味了”。我不知道是因為棉種的原因還是因為農藥殘留原因,但是樸實的農民并不需要掌握多么復雜的“知識”就能判斷好歹卻是不爭的事實。
當提及現在很多米都是轉基因的,還在種田的農村親戚說“我們是冒得選擇的,現在種子都是要買。當然會選自己熟(了解)的種子種,要是冒得還能不種嗎?”至于雜糧都是自己留種,不存在這個問題。因此,我認為,反對轉基因主糧的關鍵不是在于種田的農民,而是在城市消費者,只要城市消費者首選傳統水稻,種田的人自然會優先選擇傳統水稻。當然,如果某種勢力造成種子市場只有轉基因種子可賣的話,農民也是無可奈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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