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歲月——我歷文革(一)
這是一篇記敘文,記錄的是我人生中一段不算短的歷程,其中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也沒有引人入勝的故事,平鋪直敘,文筆又拙,但卻是一段真實的史實。
1966年上半年,我讀六年級,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刮進了校園,學校里貼出了第一張大字報。緊接著大字報越來越多,幾乎貼滿校園的墻壁;大街上也是如此,鎮(zhèn)政府大門前也滿目皆是。大字報里所寫的意思,是說中國出了修正主義,出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那上面都是指名道姓的,過來人都知道他們是誰。接下來輪到我們學生了,某老師(至今還健在)給我們講了當時的大好形勢,鼓勵我們也要積極參加文化大革命。幾天以后,我們班級進行了民主選舉,想不到的是,這一選讓原來的班委會(除我外)成員統(tǒng)統(tǒng)靠了邊,而我卻被全班同學推上了“領導崗位”,成為了紅小兵的首領,而且還是全校性的。第一次會議上,我們成立了大字報寫作小組,討論了我們的辦公室地點,選舉了二把手及其他成員。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然而距學期結(jié)束也為期不遠了。我們將要離開母校,小學畢業(yè)了。我的心早已飛到了設在本鎮(zhèn)的縣第六中學(純初級中學)。七月四日學校召開休學式,之前我們早有安排,在四日下午搞一次活動——去車站、街上等地方貼標語,站好最后一班崗。
下午一點鐘左右,我?guī)ьI著八個人出發(fā)了。有同學提議先去汽車站,于是我們首先走到了那里。天在下著濛濛小雨,幾十個農(nóng)民正在車站附近勞動,是為晚稻準備著草肥。我等九人是興沖沖斗志揚,見一輛客車到站剛停下,就馬上圍上前去往車身上張貼標語,一張一張又一張,貼得不亦樂乎。誰知道麻煩跟蹤而來了,車一開走,我們就被農(nóng)民們攔住,說我們在標語上寫的“堅決支持姚三司(縣城的紅衛(wèi)兵組織)”是錯誤的,甚至是反動的,我爭辯了幾句也毫無結(jié)果,最后他們要我們“勞改”到傍晚。無奈之下只有接受“勞動改造”,弄得渾身濕淋淋的,一副狼狽相。轉(zhuǎn)眼之間暑假結(jié)束了,但六中停招新生了,希望頓時間化為泡影;承蒙母校不棄,仍將我們叫了進去,教室門上釘著“七年級——一排(班改為了排)”的木牌。沒有教材,學校就發(fā)文革的資料,透著一股油墨的香味。《毛主席語錄》是必讀的最高指示,《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也是必讀的而且是必須背誦的“老三篇”。再就是老師給我們講大好形勢,走資派的罪行,及我們的任務。我(們)當然有任務,我?guī)ь^組織了“***小學紅小兵縛蒼龍鐵軍團”,名字起得夠大的,這來源于毛主席的詞句“何時縛住蒼龍”。我從此學會了鋼板刻寫,經(jīng)常刻寫一些文革的資料,還自己動手印、發(fā)。我(們)把目標定在了街上,去那里貼標語大字報,有大人指點著說:這大字報上的字是學生寫的,內(nèi)容是老師寫的。當時我聽了很是高興,心想這下終于跟大人們至少一半平起平坐了。紅小兵年紀雖不大,但終歸是毛主席的紅色小衛(wèi)兵,我們也在努力參戰(zhàn)。那時候只要有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發(fā)表,連夜就會有游行隊伍上街宣傳,我們也不例外,都會加入游行的隊列,一起呼喊宣傳,情緒可謂是很高漲的,干勁可謂是十足的。有兩件事令我疑惑過,一是有一天街上貼出了一張大字報,說北京出現(xiàn)了“打倒大軍閥**”的標語,我當時就想,與毛主席一起在井岡山奮斗過的、后來又一直與毛主席并肩戰(zhàn)斗的首帥,怎么會是“大軍閥”呢?二是縣城里出現(xiàn)了兩大派,分別叫“革命造反大聯(lián)合委員會”和“無產(chǎn)階級革命造反聯(lián)合總司令部”,而且都下來宣傳他們各自的觀點主張,還都說是保衛(wèi)毛主席,堅決擁護毛主席革命路線,誓死保衛(wèi)紅色江山的。面對現(xiàn)實,我(們)該支持哪一派呢?鑒于前者之中包括了“縣紅衛(wèi)兵革命造反司令部”,我們在聽取了指導老師的意見后,立場便徹底倒向了前者。次年(1967年)上半年四月間,曾為全國十九個抗日根據(jù)地之一的四明山區(qū)的梁弄鎮(zhèn)中學“毛澤東思想宣傳隊”來本地宣傳演出,我(們)全體同學前往觀看并請求指導,后來與他們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
歷史就是歷史,對她進行任何的或粉刷、或篡改,都是毫無意義的。還是回到當年去。那時候的大街上,確是一派精神昂揚的景象,政府的門前搭起一座彩牌樓,上面正中的毛主席像日夜閃閃發(fā)光,大門的左邊掛著“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畫,是我們學校一位老師臨摹畫的(至今仍健在)。舊的大字報上復貼上新的大字報,都變成了厚厚的紙壁。人們街頭巷議的是表示絕不能吃二遍苦受二茬罪。67年5月間,本鎮(zhèn)的造反派組織聯(lián)合舉行了環(huán)繞全鎮(zhèn)(含純農(nóng)村地區(qū))的大游行,好幾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行進著,沿途有茶水免費供應,一直走了足足八個鐘頭,才回到原點——六中大操場,一到終點,我就立馬倒在草地上休息了,到如今為止,我沒有走過這么長時間的路,記憶之深刻自不必說了。群眾運動的浩大聲勢來自于文化大革命的深入開展,人民一旦被發(fā)動起來,其力量是不可阻擋的,那些地富反壞右嚇得惶惶不可終日,廣播里每天在不斷地播放著毛主席的語錄歌曲,和其他振奮人心的革命歌曲,我朦朦朧朧地知道什么叫做“革命”了。然而,遺憾還是有的,下半年縣六中仍然沒有招收新生,母校也沒有再增設“八年級”。
難忘的歲月——我歷文革(二)
初中不招新生,母校又不能再去,我(們)感到自己好像成了“無家可歸”、被“遺棄”的孩子,心中隱隱作痛,但又無可奈何。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而這時本鎮(zhèn)的人們剛從百日大旱的陰影中走出,夏糧絕收,晚季稻也無法插種,所幸沒有發(fā)生糧荒,“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的戰(zhàn)略決策產(chǎn)生了巨大的作用。在此情形下,人們將更大的精力投入了這場史無前例的偉大政治運動,街上的大字報有增無減,(現(xiàn)在回想起來)稍感不足的是,兩大派之間的爭論越來越激烈,“造反派”與“保守派”形成了誓不兩立的局面,而后者往往有不少老干部的強烈支持,一時間鬧得不可開交。在同是“忠于毛主席”口號下的兩大派何以要弄成如此緊張的局面?這是我在多年之后才搞明白的事情。1968年大約4至6月間,發(fā)生了兩大事件。一是“保守派”組織了千人大游行,由幾個老干部在隊伍前面帶頭,“造反派”在鎮(zhèn)中央的小山頂上鳴槍示威,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社會的恐慌;二是縣“保守派”武裝深夜來偷襲本鎮(zhèn),想抓走一些“造反派”的人員,不想有人告密,后者埋伏在鎮(zhèn)南的山頭上,待對方渡河后(凌晨1點左右)剛到山腳邊,用一顆手榴彈嚇退了來襲的隊伍,慌忙撤退中有一人被淹死。(第二天我目睹了整個打撈尸體的過程)。8月下旬,我接到了通知,六中終于恢復招生了,當時叫做“復課鬧革命”,我(們)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大家又可以天天在一起,沒有比這個更令人興奮的了。由于我在小學時的影響,學校成立“紅衛(wèi)兵總指揮部”時我被推舉為副總指揮,成立全校領導機構(gòu)“革命大聯(lián)合委員會”時我又被推舉為搞政宣工作的委員。已經(jīng)離校的老紅衛(wèi)兵們也紛紛前來祝賀,并囑咐我們要好好地干,與修正主義作堅決的斗爭,與學校的走資派作堅決的斗爭。六中有三十幾名正式教職員工,原校長是南下時的山東籍干部,正營級。我們?nèi)胄r他早已被打倒,一直在寫交代材料和學習毛主席著作。還有一個被指控為“企圖投敵叛國分子”的老師也與講臺無了緣,除了寫交代材料,還在校內(nèi)做勤雜工,他是正宗的“紹興師爺”據(jù)說教書還是很有一套的。進入中學校門的第二個星期,工農(nóng)管理學校工作小組和校“大聯(lián)會”決定召開了憶苦思甜大會,并由我主持,這是我平生首次主持三百多人參加的大會,很有些拘謹,但是在“不忘階級仇,牢記血淚恨”口號的感染下,我的膽子壯了,口也不哆嗦了。大會結(jié)束后的當天傍晚,全校人員在大禮堂吃“憶苦思甜”餐——番薯粉窩頭加咸菜湯。(如今番薯還當健康食品唻)我們的課本有語文、數(shù)學、工業(yè)基礎知識、農(nóng)業(yè)基礎知識和政治,體育課,勞動課等也照上不誤,也進行期中、期末考試,老師用百分制打分,只是在報告單上填寫“較差、及格、良好和優(yōu)秀”等字樣。不可否認,參加學校規(guī)模的批斗會是不可或缺的政治任務,每個月起碼有一次,班級規(guī)模的批斗會也如此。寒假開始后(已是1969年),我們承擔了護校的任務,因為縣城那邊有消息傳來,某中學操場上的開大會用的專用主席臺被炸了,那里是幾千人或上萬人參加大會的所在;而我們這里也類似,大操場上建有石塊砌成的主席臺,同樣是擋不住炸彈的威力的,所以一定要保護好,四月間在這里要召開隆重的“L鎮(zhèn)革命委員會”成立暨慶祝大會哩。時值寒冬,西北風呼呼地刮,天又時陰時雨,我們住宿在學校里,日夜輪流值班進行巡邏,鎮(zhèn)“武衛(wèi)隊”的人有時也會過來看看,他們是帶著真家伙的,不像我們只有刀做武器。一天的午夜時分,我們的總指揮心血來潮,把學校“走資派”押到了我們住宿的教室里,勒令他交代罪行,并且用藏在雨衣內(nèi)的銅號的口對著他厲聲說:“交不交代?當心你的……”那銅號的口酷似槍口,當即就把他給嚇懵了,因為他知道槍的厲害。他于是連聲道:“當心當心,別……我交代。”其時,我當真沒有勝利者的喜悅之感,但這一幕始終停留在腦海里,至今未曾消逝。
新學期又開始了,但任務來得更艱巨,晚上不能住宿在校內(nèi)了,而護校還得繼續(xù)下去,意味著晚上還要來校,輪到下半夜時就尤為艱苦。終于熬到了四月的一天,鎮(zhèn)“革委會”成立暨慶祝大會召開了。那是四千多人參加的盛會,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人聲鼎沸,鎮(zhèn)“武衛(wèi)隊”更是荷槍實彈,戒備森嚴,令場面顯得既嚴肅又宏大和壯觀。我們的總指揮拎著一門迫擊炮、衣袋里藏著一枚炮彈及帶著銅號,上小山頭上執(zhí)行任務去了。我沒有像他那么地威風,我搞的是政宣工作,屬于文職,與武不搭界。之后,總指揮當上了鎮(zhèn)“革委會”委員(1988年死于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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