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節(jié)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這話再一次被證明的確是不錯的,不但一向雨水充沛的地方如此,就是云南廣西那幾個干旱了幾個月的地方也星星點點的下了雨,總算是沒有辜負時節(jié)。我們祭奠先人,淚水總是難免的,老天爺也許是被人間的這份親情所感動,陪著灑一把淚也未可知。
每年清明最思念的是我那遠逝的父親,今年是他老人家離我們而去的第二十個年頭,思念之情更是縈繞于心。
父親之死豪無壯烈可言,二十一年前被查出患肺癌,雖然極力醫(yī)治,終究回天乏術,一年以后,撒手人寰,去世的時候,70歲還差數(shù)月。
父親死于肺癌,許多人認為是因為他一輩子抽煙所致。其實,早年在四川涪陵山區(qū)打游擊的時候,營養(yǎng)嚴重匱乏,山區(qū)惡劣的氣候環(huán)境,加上根本就沒有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年紀輕輕就感染了肺結核,而且長期沒有醫(yī)治才是根本原因。
解放以后,父親才有時間有條件醫(yī)治肺結核,也的確是治好了。結核鈣化了,許多年沒有復發(fā)。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身體的抵抗力下降,那些鈣化了的病灶居然發(fā)展成為癌癥。
二十一前,在查出父親患肺癌的時候,醫(yī)生就明確說過,他的肺結核病灶,是誘發(fā)癌癥的基礎。
父親,原名鄧英賢,1921年出生在四川廣安縣(現(xiàn)在的廣安市)一個大家族。
年輕的時候就讀于重慶“中國公學”,并且接受馬克思主義思想,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擔任當時學校總支書記。有一個非常有名的女共產(chǎn)黨員江竹筠(江姐),是父親的同學、同志。由于江竹筠時任支部書記,所以,她實際上還是父親的部下。
已經(jīng)不記得是哪一年,《紅巖》作者楊益言羅廣斌,當時此二人在重慶市委負責宣傳工作,業(yè)余時間完成了小說初稿,并且已印出了樣書。
為了防止革命歷史的錯漏,特將樣書寄了一本給遠在武漢的父親。在樣書的扉頁上面楊益言羅廣斌二人親筆簽名,同時還附了一封信,內(nèi)容是說,為了盡可能的還原歷史事實,希望父親能夠有所建言云云。
這本書寄到后,父親叫上幾個朋友到家里來,一邊喝酒一邊談論著那些書里面的情節(jié)。
我有兩個妹妹兩個弟弟,但是只有我有幸被允許和他們同桌吃飯,所以也只有我聽到了父親從來也沒有說過的革命故事。可惜的是,我當時也還太小,十幾歲的孩子,對于桌子上面的菜的興趣更大一些。
不過,父親的故事仍然令我激動不已,平時那個嚴厲的父親,突然高大起來,成為我心中無限崇拜的英雄。
父親在重慶“中國公學”參加共產(chǎn)黨不久,曾經(jīng)和一批革命青年,在黨組織的安排下,奔赴延安投身抗日。一行人為了避開國民黨政府的攔截,打算步行走山路。
他們走了一些日子,到了四川北部,經(jīng)過一個小鎮(zhèn)。因為見當?shù)赜行┨貏e的民俗,同學中有一個人,拿出照相機準備拍照留念。那時照相機還是非常少見的東西,尤其是在那些大山深處的窮鄉(xiāng)僻壤。于是,被人向地方政府(國民黨政府)舉報,說是有人用槍----山民把照相機當槍了。
于是他們很快就被抓進了監(jiān)獄。幸虧后來重慶黨組織援救及時,加上并無其他證據(jù),在關押了一些時候,全體獲釋。
國民黨政府當然懷疑學生們是準備去延安的,但是苦于抓不到把柄,只能不了了之。
父親曾經(jīng)說過,終于沒有能夠去到延安直接參加武裝抗日,是他一個很大的遺憾。
回到重慶以后,父親奉命去涪陵山區(qū)組織地下游擊隊。游擊隊很快組織起來了,父親被任命為游擊隊政委。就在那時,父親不幸患上了肺結核病,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根本沒有治療的可能。
黨組織為了保持和游擊隊的聯(lián)系,在涪陵山區(qū)的邊緣設置了一個交通站,以鐵匠鋪為掩護,有夫妻二人做黨的交通員。
內(nèi)戰(zhàn)期間,國民黨大力圍剿游擊隊,經(jīng)常開大部隊進山武裝剿滅。但是,由于有黨組織的正確領導和廣大人民的堅定支持,游擊隊仍然能夠發(fā)展壯大。
不幸的是,在一次圍剿中,鐵匠鋪被暴露,鐵匠在逃跑時被打死,好在其妻幸免于難,得以逃脫,去了延安,此人后來嫁給了陳伯達。在后來黨組織審干的時候,她還為父親寫過證明材料。
父親去了涪陵游擊隊以后,便和重慶原來的大部分同志失去了聯(lián)系,或者嚴格的說是斷絕了聯(lián)系,那是當時革命紀律的要求。
黨組織的聯(lián)系僅僅只有董必武同志一個人,好像他那時是地下市委的負責人。
由于交通站被破壞,父親只能自己赴重慶直接聽取地下市委的指示。但是當時情況已經(jīng)相當殘酷,國民黨對于共產(chǎn)黨的圍剿已經(jīng)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大量的共產(chǎn)黨員被逮捕被殺害。
父親在接受了市委新的指示以后,迅速返回涪陵山區(qū)。可惜的是,在父親在重慶期間,由于游擊隊沒有得到黨組織的及時指導,很快就被國民黨軍隊打散了。無奈之下,父親只得再一次回到重慶。
重慶市委告訴父親,國民黨政府已經(jīng)通緝父親,重慶是不能呆了的。不光是重慶,就是國內(nèi)其他地方也不能呆了,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想辦法去香港。而且要快,越快越好。
黨組織做了安排,當晚就必須離開重慶。
父親沒有親兄弟,只要一個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媽鄧惠賢。許多年以后,我這個姑媽還給我講過父親和江竹筠等人在她家里開會,她坐在門口望風的故事。
父親知道他離開重慶就有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姐姐了,他有些不舍,于是去了姐姐家,姐姐當然不知道其中緣故,給父親做飯吃了以后就讓他睡在家里,她有個小叔子,也就是我姑父的弟弟,當時住在他們家,是在一家工廠做工,每天要很晚才回家,父親就睡在他的床上。
父親知道,這里也是不能睡的,危險時刻可能降臨。等姐姐睡著了,父親寫了一張紙條留給姐姐,就悄悄地離開了姐姐家。
姑媽后來告訴我,父親的紙條是這樣寫的:“姐姐,重慶我不能呆了,我走了,以后情況好了,我會來看你的,再見!”這張紙條放在枕頭下面。
事情果然如父親預料的那樣,由于鄰居的舉報-----那時舉報共產(chǎn)黨人是有獎勵的----警察深夜沖到姑媽家,將下班回家睡覺的小叔子抓走了,因為年齡差不多,警察把人抓錯了。父親也有驚無險。好的是,因為警察以為抓到了大共產(chǎn)黨,邀功心切,顧了抓人忘了抄家,不然,父親的那張紙條也肯定被抄走了。
父親被黨組織安排在當天深夜上了一條很大的貨輪,是原美國支援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登陸艇改裝的。父親被像貨物一樣“裝”貨倉里的一個角落。
那時,長江航行條件遠不如現(xiàn)在,很多地方不能夜航,從重慶到上海需要十多天的時間。在一個密封的貨倉里呆那么長的時間,的確不是容易的事情。
吃飯,只能在他的同志值夜班的時候,悄悄地送給他,那么有一頓無一頓是當然的事情。而且在密封的貨倉里,大小便也是嚴重的問題,據(jù)說,也只有憋到同志有機會把他弄上來解決。
就這樣,父親總算在黨組織的安排下在同志們的幫助下到了上海。按照重慶黨組織原來的意見,是應該從上海走海路去香港隱蔽。但是,上海的斗爭環(huán)境明顯好于重慶,白色恐怖沒有重慶那么厲害,加上上海迫切需要干部,在上海黨組織的挽留下,父親就留了下來,參加了上海的地下斗爭,一直到解放。
據(jù)父親說,只有到了上海以后,他才開始治療肺結核。解放以后,他有了更好的治療條件,國家還多次給他療養(yǎng)的時間,這樣總算把肺結核徹底治愈了,所有的病灶全部鈣化,按照醫(yī)生的說法是徹底的好了,事實上,在以后的幾十年內(nèi),他的確沒有再受肺結核的折磨。
但是,就是這個表面看似乎已經(jīng)老實了的肺結核,卻在慢慢的變化。而且變化得十分的危險,最后竟然發(fā)展成為癌癥,終于還是奪去了父親的生命。
父親走了,慶幸的是,他走的時候沒有承受什么痛苦,很安詳很平靜。這是我們唯一的安慰。
父親走的時候,是1990年,和當時大部分共產(chǎn)黨人國家干部一樣,他是“干干凈凈”走的,沒有留下任何財產(chǎn)。房子沒有一間,存款沒有一文。他活著的時候,經(jīng)常說的就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他的確是這樣的。
又是清明,我記憶里的父親仍然是那個嚴厲的、清廉的、正直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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