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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維族流浪漢在北京的四天

王飛 · 2009-07-15 · 來源:烏有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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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維族流浪漢在北京的四天


作者: 王飛


7月9號第一天


下午去破破的雜志社辦事,隨后一起到牛街吃晚飯,途中電話約了李立,鑒于破破喜歡和名人打交道,他們談些左左右右的軼聞,可以讓我倆關于新疆的激烈爭論告一段落。飯后到牛街清真寺,水房名曰“滌慮處”,讓李立感覺新鮮,我和他講解洗小凈的程序,發現旁邊有個維族人動作很優雅,示意李立看看,幷問維族人來自何處,他有一張棗紅色的面孔,微笑著說:喀什。我繼續問一些問題,他漢語很糟糕,開始我聽不大懂,但是很快明白了:他現在身無分文,一兩天沒有吃飯,在街角的小花園里過了好幾夜。 


起身來,才看得出他身材矮小,但很健壯,一副干農活的好把式。我問他叫什么,有什么打算,他回答名叫艾爾肯,因為次日周五是主麻日,會有很多穆斯林來做禮拜,他想在人群中找找維族朋友,介紹工作,至少可以找個住處。我和李立給他一點錢,承諾今晚幫他解決住宿問題。先是問寺里的鄉老,能不能在長廊下湊合湊合,他們沒聽完就連連擺手,態度堅決地說不可能。我頗為腹誹,清真寺本來就行使社區服務的功能,收留鰥寡孤獨、施予救濟,是否穆斯林都應一視同仁,這里作為中國最有名的清真寺,反倒不如鄉下。但也不與其理論。考慮到附近價格不菲,住旅館的話以后幾天的飯錢就沒著落了,于是決定讓艾爾肯到我家住。 


艾爾肯說還有一個巴郎子(年輕小伙)在附近,我們走向街角的花園,他進去不大會兒從夜色中帶出來一個年輕人,名叫阿里江,和艾爾肯一樣,這么熱的天氣還穿著長袖,甚至還套著一件牛仔服,看來真是餓了幾天,一點火力都沒有了。破破要請兩人吃飯,我們邊走邊聊著。說實話,在這種時刻帶兩個陌生的維族人回家,我心里幷不踏實,破破也有點替我擔心,他問了很多問題,弄清楚了個大概:艾爾肯去沈陽一個同鄉開的餐館里打工,答應月薪八百,但幾個月一共只陸續支付了四百塊,老板打牌賭博把錢輸光了,他要不到錢,才離開沈陽到了北京。阿里江是在貴陽打工,不僅沒要到錢,還被打了一頓趕將出來。兩個流浪漢在小花園相遇,幸虧阿里江身上還有五塊錢,買一個馕二人湊合兩天。阿里江撩起衣服給我們看背上的傷,這小伙子長得很精神,一頭金黃色的卷發,身材瘦高面孔白凈,一看就是小帥哥。艾爾肯須眉皆黑,長得不如阿里江有光彩,但是面目和善,很耐看。路過一個燈紅酒綠的店面,門口坐著幾個男人,有個露著大腿的女人沖向其中一個,環著他的脖子轉了一圈,坐到另外一個的腿上。艾爾肯目不斜視走過,阿里江頻頻回頭看。走過一段,艾爾肯跟我說,這邊有沒有網吧?我大為驚詫:你還會上網吶?再一想,哦,是阿里江的主意吧?阿里江趕緊說,我們去網吧住一夜就行了,不用去打擾你了。我說先吃飯,別的再說。 


我家門口有個小小的新疆餐廳,實際上是撒拉族開的,問了問,不需要人手。我去給他們買牙刷,回來看他們兩碗拉面就著一個烤馕,吃得滿頭是汗,問能吃飽么?阿里江說飽了飽了,艾爾肯說,餓太狠了不能吃多。破破付了錢,囑咐我多照顧兩個老鄉——他剛才還說維族人都是匪徒——然后上車回家了。 


我住的老房子四壁不隔音,鄰居們從來沒顯示過寬宏大量,所以一再叮囑輕聲一點,后來發現他倆都很規矩,純屬多慮。倒是阿里江的腳臭讓人難以忍受,這小子住在清真寺邊上也不禮拜,臭味都來自他,勒令其馬上洗澡。艾爾肯背的破包里也都是換下的衣服,兩個人洗了十幾件。艾爾肯是虔誠的穆斯林,十點鐘做完禮拜就躺下睡了。阿里江在我身后看電腦,我打定主意不給他玩兒,讓他趕緊睡覺。 


在MSN上和著名DJ優優談到此事,他異常夸張地說:真的?!他們在哪兒?我說就在我身后睡覺,他叫起來,說明天一定要來看看他們,還說我太偉大了。我勸他不要隨便戴高帽,原因很簡單,我是單身漢,號稱自由職業,又是租來的房子,有正常家庭生活的人很難象我這樣隨便。以前我收留過藏族人,就在昨天還收留過一個漢族人,都是這個原因。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回家,小區門口有個帶鎖的鐵門,通常不關,一個年輕女性在前面走,進門以后突然轉身把門撞上,我被攔在外頭,趕緊跟她講沒帶鐵門的鑰匙,住幾單元幾號,她說你自己想辦法吧,轉身走了。我理解她的行為,但也忍不住想,漢族社會本身的問題不解決,民眾普遍的精神格局是不適合領導一個多民族國家的。房龍在名著《寬容》中說:不寬容的本質是恐懼。 


7月10號第二天


艾爾肯四點多就起來禮拜,阿里江也早早起來,兩人吃過昨晚捎回來的馕,靜悄悄等到我醒來。他們想盡早去牛街,看看有沒有什么維族朋友。昨天問起烏魯木齊的情況,阿里江在撿到的報紙上看過一些,艾爾肯則一無所知。現在他們都知道事情比較嚴重,有些緊迫感了。 


路上我繼續詢問其家鄉的情況,維族人沒有學會有所保留的交往方式,問到收入,他們一律先說高限,再說低限,往往一開始讓人覺得還可以。艾爾肯是喀什巴楚縣人,開始說3000,后來才問清楚,原來是18畝地一共年收入1500到3000。而且,他父母健在,還有兄弟六人、姐妹三人,艾爾肯排行老七也已經28 歲,早已到了婚育年齡,但所有兄弟一共只有兩個孩子。根據我看過的資料,建設兵團不僅人均擁有更多土地,還可以開墾新地,兵團職工除了種地收入還有養老保險等等,和城市職工待遇一樣,而維族農村從83年起就不再新增土地,只能繼承,全部收入來自有限的土地,多一口人就增加一份口糧負擔。這樣的政策顯然嚴重制約維族人口發展,在艾爾肯家的情況中得到了證實。但沒想到的是,巴楚縣至今沒有貫徹減免農業稅,包括水費、管理費、地租等等名目一畝地要收驚人的700 多塊錢。小麥畝產最高一千斤,只能賣400元左右,他們留四五畝地當作口糧,棉花作為經濟作物產出高一些,但統購統銷,由政府定價。可以想見艾爾肯家里的赤貧情況。阿里江家所在的輪臺縣已經貫徹了減免農業稅,每畝只繳納一百多元的水費,有果園、棉花,人均收入應該和內地農村差不多。不過最大的問題是基本上沒有打工收入,問他們有什么手藝,都是做大盤鶏、拉條子、烤羊肉,維族餐館才會有多少呢。我大學的維族同學,即便是名校碩士學歷也有回家賣羊肉串的,就業歧視不僅針對低學齡。赤貧已經成為顯著問題,所以當地政府開始聯系對外務工,成為政治任務以后又產生新的問題,阿里江說,務工需求最大的是紗廠女工,由于女性不愿意出遠門,如果哪一家被指定派人外出務工而不愿意去,會被勒令收回土地。問他們怎么看待漢人,阿里江說打架的話只抓維族不抓漢族。艾爾肯沉默了一會兒,雙手做了一個抓握的動作,說:我們就像小樹,他們擰我們,不讓我們長大。 


果然在路上就碰到一個阿里江在烏魯木齊認識的人,那人起初有點冷淡地看看我,他們聊了幾句,對我熱情了起來,后來我知道他叫馬佳,父親是回族母親是維族。往前走幾步,原來馬佳還帶著妻子以及一歲多的孩子。那小孩兒黑黑的,長得很漂亮,我一邊逗他玩兒,一邊問馬佳的情況。他到河北投奔妻舅,從伊犁剛到烏魯木齊就遇上騷亂,不敢久留,昨天到的北京,今天早晨旅館檢查,不許他們住了,現在正發愁。馬佳希望把行李寄存到我家,他們不知道從哪里拎出來四個包,有個似乎是馬佳弟弟的人跟我一起打車回家,還交待我要把包里洗過的衣服晾一晾。 


下午,我思忖聚禮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又到牛街去找他們。清真寺附近拉起了警戒線,有三四輛警車在巡邏,看到賣馕的小販就用擴音器吆喝離開。人已經散得差不多,沒找到艾爾肯和阿里江。我想他們獲得幫助的可能性不大,碰到的大多數是象馬佳這樣需要幫助的人。果然,回來的路上遇到艾爾肯,他說阿里江跟朋友借了50塊錢,到天津投奔舅舅了。他倆大概不會說舅舅這個詞兒,阿里江說過他媽媽的兄弟在天津,但好像只是個小店,不需要那么多人手。艾爾肯還沒有吃飯,我拉他先去解決肚子問題,他突然眼圈紅了,說,把你的錢都花光了。昨天我第一次和他說話,他說“沒有錢了”的時候眼睛望著另一邊的窗口,接過錢的時候也不看我。也許因為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和超乎尋常的睫毛,我根本沒有看出他落魄到連感謝也無力表達的程度。現在大概好一點了。 


既然打工無望,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回家。昨晚優優自告奮勇要給兩人買車票,但有個央視的朋友告訴我,他采訪民政局時得到一個信息:收容救助站可以領取免費的返鄉車票,只要提供身份證,查明確屬貧困、沒有犯罪記錄即可。我謝過優優的好意,決定帶他們試一試,了解這個程序,以后出門也方便些。打電話到宣武救助站,接電話的人說:從來沒有免費領車票這一說,你想得太好了。看來是個幽默。在附近的售票處打聽,去往烏魯木齊的車一律沒有票。艾爾肯說在西安有個朋友可以投奔,但幾天內到西安的都只有站票,于是又給優優打電話,他可以想辦法。 


晚上優優來,我又叫上了喜歡見名人的破破。他們都很喜歡艾爾肯,跟他聊了很久。也許聽到的不幸太多,優優轉而問他,你一生最幸福的時刻是什么時候?艾爾肯的回答讓我們哄堂大笑:結婚的那一天。其實他的婚姻只維系了半年多,他的妻子是“爸爸的弟弟的(女兒)”,問及離婚的原因,他囁嚅著說:窮的事情嘛,沒法說。優優轉而聊自己的專業,艾爾肯好像會彈冬不拉,可惜沒有條件表演。 


破破按時回家,臨走前給艾爾肯一些錢,從昨天開始,破破給我的好感已經顛撲不破了。我和優優通過網絡相識已久也有很多共同的朋友,但還是第一次見面,這次兩個夜貓子有機會秉燭夜談。艾爾肯做禮拜的時候,優優在旁邊看得出神,感嘆誦經真好聽。他說生活沒有給艾爾肯任何希望,但信仰給他希望。那個幷不虔誠的阿里江,卻對宗教自由不能貫徹頗有微詞,他抱怨當地成年人之間如果勸告進入清真寺的話,會被勞教。不久前有一個在吐魯番任副縣長的朋友來北京,談起自己分管宗教事務卻受限于公職人員不許進清真寺的規定,難以開展工作。有人認為新疆的社會矛盾體現為宗教與世俗的張力,其實很多時候是政策張力,不合理的政策即使大部分人已經習慣,遲早也會出問題,象阿里江這樣雖然不是虔誠的穆斯林,但如果流浪過程中遇到一些人煽動,難免也會加入地下宗教組織,成為“宗教分裂勢力”的一分子。 


7月11號第三天


既然決定了去西安,優優那邊的車票也已經有著落,我心放下了就可以睡個懶覺。早上醒來的時候,艾爾肯已經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因為不識字,百無聊賴地在玩啞鈴。看我醒來,他說自己弟弟最喜歡這個。我說這玩意兒不能送給你,太沉,另外一個倒是可以,你猜猜那是干什么的?他搬弄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我套上手腕彎了兩下,他才看明白是個腕力器,吃吃吃笑得像個小孩兒。 


想到他要走了,我有點惆悵。昨天只顧為他找出路,沒仔細問問到西安怎么安排,想來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安排。幫他收拾行李,主要是衣服,從破爛的背包里挪到我給他的旅行箱。他說這個箱子很好看,我心里嘀咕那是POLO,兩千塊呢。昨天說起他家里沒有電視,我脫口而出我也沒有,后來很慚愧,象我和優優這種不看電視的清高,和南疆看不起電視的窘困,是完全不能相提幷論的。艾爾肯說家里沒有水管(自來水),喝水到附近的河里取,那條河有十米寬,水很清。想來也是十分艱難,艾爾肯在做禮拜前洗小凈,還有幫我清洗廚房的時候,都反復調整水龍頭,形成最細的水流才用。 


巴楚縣 2003年發生過地震,造成一人死亡,這后來成為當地政府拆除唯一現存的見證過絲綢之路的喀什老城來發展房地產的理由。地震中艾爾肯家的房屋倒塌但沒有人傷亡,政府補貼到戶2000元。南疆的住房由沒有煅燒過的生磚所建,蓋房子是真正的家務活,艾爾肯估算建造一座普通住宅要打7000塊磚,門窗需要購買,共需5000元人民幣。結婚要花費8000到15000人民幣。我問艾爾肯什么時候能夠掙到蓋房娶媳婦的錢,他很有豪情地說,打算回家養羊。 


艾爾肯給親友打電話報平安,掏出一個反復彎折字跡模糊的硬紙板,我讓他謄抄到一個小本子上,他小學沒畢業,維語寫得也很差,我看出這是阿拉伯字母,告訴他我會念但不知道什么意思,他說爸爸媽媽學的是另外一種維語,似乎還有點驕傲。六二年政府改造維文,用拼音字母代替傳統維文字母,書寫順序從右向左改成從左向右,此前識字的人就變成了文盲,艾爾肯爸媽那時候學的是新維文,二十年后又下令改回老維文,他爸媽這一代又成了文盲,再加上生活所困,他們既難以供養又不能指導下一代讀書,繼續制造艾爾肯這樣的文盲,不知會到哪一代才結束。 


下午,有一個蘭州來的王老兄約了吃飯,也很想見見艾爾肯。出門之前我想起今天是信用卡還款日,上網操作了幾下,艾爾肯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這些現代的玩意兒他顯然不明就里。我突然想起黃仁宇在《郝遜河畔談中國歷史》中提到,美國人覺得自己在全球都是公平交易,不理解為什么被敵視,黃仁宇認為以美國對發達資本主義的熟悉,向窮國釋放最嗜利的商人,無疑是巨人和侏儒的決斗,獎品則是該國的自然資源。王老兄顯然不同于新疆土著,生意做得很發達。他欣賞艾爾肯的虔誠信仰,鼓勵他還要相信黨的政策,多學習知識改變命運,也很慷慨地資助。艾爾肯的眼圈又紅了,無聲無息。他來北京的時候身上只有150塊錢,從火車站步行到天安門,然后打車到牛街花了30多,被多宰一倍,剩下的吃飯幾天就花完了,雖然一貫窮困,但這幾天在居大不易的京城,應該是最感到錢的金貴。王老兄想在北京開家規模很大的餐廳,正在找地方,我突然想起來,有個朋友曾經在一家很有口碑的新疆餐廳工作,沒準可以試試,打電話過去說了一下,讓艾爾肯自己跟對方交流,雖然聽不懂維語,但看得出他面有喜色,拿過電話,果然對方說正在招人,過來試試吧! 


我們按捺不住心情激動,打車直奔該地。餐廳的經理是個漢語說得非常棒的維族小伙,我知道他還會英語。我那位朋友以前也是這里的經理,他從新疆剛到北京的時候只會說維語和不太熟練的漢語,呆過幾年之后,不僅普通話已經很熟練,還學會了英語和阿拉伯語,現在在一家使館工作。現任經理非常就事論事,面無表情,甚至有點懷疑地打量我們幷問了一些問題,艾爾肯回答的時候表現靦腆,側著臉,下巴搭在鎖骨上。我幫腔說,他是個很勤快的小伙子,經理不置可否地說我們這里的都很勤快,然后跟老板打了個電話,結果令人喜出望外:這人今天就可以留下了,底薪一千,崗位待定,要求提供身份證,到派出所報道一下,服從嚴格管理集體住宿。這時候餐廳經理才露出微笑,對我和王老兄說:謝謝你們。 


相對于收入,“嚴格管理集體住宿”對一個完全外在于潛規則社會的人才是真正的福音。對一個老實巴交一心想賣力氣掙錢的農民,還有比這更好的結果嗎?艾爾肯高興得咧著嘴一直笑,我和他擁抱告別,說很快把行李拿來,隨王老兄喜氣洋洋地走了。打電話給幾個關心此事的朋友并囑優優把票退掉,都別提多高興。 


最后一件事,馬佳的行李還在我家,今早他和我聯系,說昨晚睡了一夜草地,大人還能將就,小孩子受不了。我的蝸居雖然住得下一家人,但就容不下我了。思來想去,打定主意到朋友家借宿,馬佳已經買到13號去石家莊的車票,最多在我這兒住兩晚。晚上接到電話,下樓去遠遠看見馬佳和他弟弟,才一招手,他們就飛奔過來。維族人真是性格奔放,都成年人了,在矜持的城市人中間這么跑,以為人家不知道你是騷亂地區來的嗎?所幸四下無人,我帶他們上樓的時候又聽到一個圓滿的消息,他們聯系好了住在郊區的一個朋友家。到了睡個好覺的時候了。 


7月12號第四天


昨夜為了安眠關掉手機,下午在我開始寫“流浪漢的三天”時才收到一條短信,使本文變成了“流浪漢的四天”。是王老兄的短信轉告我:艾爾肯不見了!


打電話到餐廳,完全是不耐煩的情緒。艾爾肯早上六點去上班,店里值班的人說九點才允許進入,他離開后就再沒消息。我以自己對艾爾肯的三天觀察,肯定他不會有什么不良企圖,至少不是一個恐怖分子。餐廳經理推心置腹地說:你和我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你看得到他的眼睛,看不到他的心。看來最大的可能是迷路了,而且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正好關機,果真如此倒是丟不了,但是要先去安撫餐廳那邊。為方便找人,騎自行車趕過去,見到經理后盡力解釋,承諾一定把人帶回來讓他們問清楚,真有什么問題我也不會麻煩他們。得到首肯,開始在附近轉悠。有個朋友小楓對此地非常熟悉,她碰巧就在附近,指點我去問這個大院子的保安,保安又指點我們去看中心監控,這是個好辦法。向警衛詳細說明了情況,但是監控錄像屬于保密范疇,專業人士才能看,我們必須等待。 


和小楓一起來的還有她的同鄉和我的好友納賽爾,一位巴勒斯坦留學生,我正在雨地兒里祥林嫂般的向他們描述這個事件,手機響起來,一聽是艾爾肯,劈頭蓋腦地罵了他一通,他解釋說,早上給家里打電話,爸媽年邁干不了農活,想讓他回家。我不聽,先過來再說,不出所料他在牛街附近的商店打電話,我沒好氣地命令他把電話給旁邊的人,他不情愿也沒辦法,這幾天我已經對他建立了權威。我請商店老板幫這個人打一輛出租車,幷告訴司機地點。掛了電話稍微喘了口氣,又向幾位關心的朋友報平安,然后大家開始研究怎么勸服他的問題,甚至要利用納賽爾的相貌和身份來嚇唬他。等了半響,覺得不太踏實,又給剛才接到的號碼去了一個電話,商店老板說哪兒有打車,那個人轉身就走了。 


小楓、納賽爾建議我再去牛街找艾爾肯,他們在此等待,如果艾爾肯到這里就給我打電話。事已至此,看來多半是丟不了。我和小楓、納賽爾久違,干脆小坐一會兒再說。閑談中得知,原來小楓和這個餐廳老板是朋友,這個后臺可比我的間接關系硬多了。我問納賽爾有沒有看過中國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記》,他似乎只記得一只猴子,我跟他講,這里頭博大精深,猴子那么厲害,為什么許多妖魔鬼怪都打來打去打不死,白骨精卻一棍子打死了?因為那些妖怪起先都是天宮的寵物,白骨精卻沒有后臺。所以,我看到餐廳經理走過來,立刻拉著小楓說,瞧,她是我的朋友。 


又騎行十幾公里返回,牛街清真寺里沒看到人,附近轉了轉,還是在小花園找到了艾爾肯。他躺在一條長凳上睡得正香。我拍他起來,卻不敢出口罵了,和顏悅色聊了聊,曉之以理曉之以利,在這兒打工多好啊,是吧。他又說了一些新情況,原來家里發生了旱災,那條河干了,飲用水都沒有,田里需要更多水,打水要走很遠,家里勞力不夠。我說那就把打工收入寄回去一部分,雇人幫忙打水。他似乎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方案,說服工作比我想象得簡單許多。我打電話到他家,企圖幫他說服家里人,沒想到艾爾肯這種漢語水平居然是他們家最好的,那邊換了兩個人聽不懂就給掛了。再打過去讓他自己說,我有些不放心,不過還是說服了。聽口氣,他根本就沒向家里說清楚,現在不是在沈陽,是在偉大的法治首都北京。最后家里交待,要努力工作。就這種糊涂蛋,我也就不譴責他不會辦事了,“辦事”本來就不是他的生活內容,只要求他,以后無論怎么想,先要給我打電話,然后指著MSN上優優的頭像說,這哥們兒今天急得去昌平翻砂場找你去了。艾爾肯雖然不知道翻砂場是什么意思的,但是這一招似乎有效,他以后會多個心眼吧。但愿。 


早上給我打電話不通以后,艾爾肯就步行了十幾公里才走到牛街,累的夠嗆,做完禮拜就沉沉睡去了。剛才他又起來做晨禮,問我說,大哥,你不困嗎?我指著電腦:把你的事兒寫寫,在網上發表。看他不明白網是什么意思,我又說,你上報紙上電視了。他咧開嘴呵呵笑了,笑了又說,有什么用處?我不知道。大家以后多去正宗的新疆餐廳吃吃飯,應該容易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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