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溝是心坎的產物，要平代溝，先挖心坎。
心坎隱藏，怎么挖掘？拿語匯開刀，言為心聲么，消除語言隔膜是挖心第一樂章。以火窯褲一詞為例，共人喊三角內褲，如果長輩和晚輩談話敘舊，又不加注釋，那么語言習慣就成為交心第一道障礙，別有用心的鬼子來看，就會悍然拋售代溝一詞。
新石器時代，人們拱土洞燒磚瓦，陶工進窯，為減弱高溫烤炙，穿條只遮胯下羞恥的褲子沖進去勞作，這種腰間短褲，叫做火窯褲，窯工穿著的內褲。民共之際，四川農民依然喊內褲為窯褲，超短內褲就是火窯褲，說話人基本上不是窯工，可見詞義泛化了。鬧到二十一世紀，好些人進城居住了，依然喜歡說窯褲，也愛把汗衫說成汗褟兒，魯莽無知的口誤為汗頭兒，超短背心叫做火汗褟兒。火汗褟兒，我疑心是火窯褲的仿生詞。
工業文明的巨手揪住火窯褲的尾巴，倒提一拎，喲，八九千年了，生產方式飛躍，生活方式巨變，口語依然不改啊。
鏡頭回放，一九八一年前，川中丘陵有冬水田，寒冬臘月里，凌冰滿屋檐，看著看著要過年了，兒要響簧、媽要黃糖，老長年心里像貓抓。嗷，響簧還好點，砍根老竹子，散竿葉子煙，請個會手藝的巧鄰居幫忙做，圓木密封竹管，殺口安弦，中心豎插一筷子粗的軸，找截麻繩，交給兒子纏著軸心一拉，響簧滴溜溜轉，汪啊汪的叫得可歡，死眉爛眼的娃娃立時破涕為笑。黃糖就麻煩了，需要錢買，怎么打急抓？
你看老長年撈腳挽手，穿根火窯褲跳進稻田，薄冰嚓嚓碰碎，四散漂移，皮膚被割痛，他腰間背著笆簍，一手拿罩，一手捏竿，鷹眼掃視四方，揮竿劃破水面，凝睛貫骨，一旦發現白波躥渾水，立刻把罩對準濁流按下，大手伸進罩口憑泥摸索，運氣來登了，巴掌大一條肥鯽魚出罩，及時塞入笆簍，堵緊竹制的有倒須的蓋子，一任它活蹦亂跳。罩是竹編，一如姑娘撒歡的石榴裙，斂口膨腹，提罩扣入渾水那個動作叫做囥，川人說蓋，喜歡說成囥。囥魚是冬天最考驗意志力的苦差事，不貧寒到骨縫，哪個舅子才履薄冰囥魚蝦。上得岸來，手腳皮膚泡得雪白，皺褶百疊，露寒氣處冷得癯青，青筋彈爆，牙齒打磕磕，清鼻涕隨風搖曳，一路謙虛。時運到了，賣半留半，一家大小過鬧熱年，把魚尾巴切來貼墻，年增月累，廚房外階檐水缸泥土墻壁貼滿各式魚尾，吉慶有余啊。
成天躺在空調溫室里，鼠標一點賺取億萬錢財，打卡劃款外賣，他吃魚還嫌刺卡喉，怎么理解貧下中農臘月尾子囥魚養家的歡樂與痛苦呢。
毛主席教育方針，縮短學制，教育革命，學生學工學農學軍，勞動批資，與生產實踐相結合，毛主席后時代一切復辟，學制延長，關門死讀，讀到博士后鏡片比瓶底厚成了老學生，小麥認韭菜，車床誤產床，禁閉室當停尸房，社會實踐距離拉大了，精神貴族欺凌勞苦大眾，好心喂了白眼狼，心距怎么彌縫，代溝焉能縮小？
大過節的，我憶苦思甜，喊挖心坎，呼吁平代溝。
二〇〇八年二月六日丁亥除夕成都永豐路仰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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