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副喝茶時代

正

二十年前，我從區鎮調縣城，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管修縣志，采集民俗，一路都是茶客，說雁東旅館時興逮貓兒，十塊錢炮。第二年，公安機關搗毀淫窩：啊，戰爭年代“為了革命勝利，向我開炮”，和平茍安歲月給糟蹋成這樣了。沒幾年，全城大街小巷電樁、墻壁、廁所涂鴉色情文學。一天，路人笑話陽縣名優燕兒毛分哪兩絨：“縣長曹榮火，貓兒張世蓉。”張貓兒樣子平平，床功絕絕。

十年前，市文化局叫我帶記者到丹山鎮采訪，人家請喝茶，找來兩個美少女陪飲，她倆海外奇談，細高個說：“掰開掰開。”豐滿妞答：“夾道夾道。”記者走南闖北，妙悟得雞，怡然自樂。

倆月前，族叔回到闊別二十年的故鄉，下午返城，隨他到夜市一條街招待老同學，一群毛澤東時代的學生到水屋唱革命歌曲、抒情歌曲自娛自樂，吼到嗓眼疼才散，我最先到家，因為就住夜市街。萬籟俱寂，凌晨三點五十被驚醒，一群夜不收在飲酒劃拳，倆女聲對白：“喝——插！”喝字拖延五秒，長聲吆吆，聲容曼妙，使勁吸入；插字半秒，侃切有力。酒令被渾小子的壞笑泄了題，要表達的是自由活塞運動。川話茶插同音，都念陽平聲，誘發女郎借喻生意經。

一夢倒飛幾十年，灣里族祖王沛恩，窮得打鬼，先有小包媳婦余氏跑，繼娶毛氏餓得改嫁，他投入國軍聯合勤務總司令部、軍政部特務營吃糧抗戰，又娶丁氏，民末退役回鄉，丁氏夭折，共初續弦李菊容，坐月子提井水洗頭，落雨天撿地衣烘飯，生產隊干活開玩笑說粗話，他把女子快樂器前綴饅頭、包子、甑子三等：饅頭味淡，握持無力，打發餓癆餓蝦充饑，當兵三年，老母豬當貂禪；包子鮮嫩，耐人尋味；甑子大氣蒸騰，吸力強烈，穿透骨髓，快美無比。

公元前五九年二月十七日，王褒在成都平原留下世界上最早買茶、烹茶、飲茶的筆錄，一篇俗文學，為漢語提供一百六十五條新詞。四川人，會貪耍，一天到黑猛喝茶，新詞連篇走天涯。川茶一品兩千春，二〇〇六年十月二十二日害得無賴瘟，倆字酒令壓倒薛蟠，賽過文盲兵痞王沛恩性學博士論文《三等論》“人不怪，絕后代”大實話，可見川語天賦千秋一脈。市民愛插，斯文煽情；農夫興扌雙（讀聳），力度霸道。從鄉姑扌雙合八字方針，到城女插分二字隱語，時代滾滾車輪越旋越不耐煩，一切鋪墊抽完。環球科技飛躍，神州悠悠緩緩，川人慢慢騰騰，唯獨叫春搞不贏，三下五除二，撕碎羞澀的面紗，直喊喝茶，哦，述賓詞組變聯合詞組喝——插！

二〇〇六年十二月九日成都永豐路仰韶樓

副

華人很少談性。中國沿海得風氣之先，民國《子夜》里吳老太爺看見嬌艷女郎旗袍暴露雪白大腿，氣死在黃包車上；內陸民風保守，共國《資陽縣志·社會風俗》是我執筆，沒有勾勒官方處理性罪錯休止符，《雁江區志·社會風俗》歸我編纂，遍查檔案，發覺盡管淫風日熾九州，發文處理職工性罪錯仍照慣性滾動好幾圈。這里引述文件，姓氏保留，名字根據原名化用，以尊重公民隱私權。資陽縣財政局《對伍隍區財政所干部陳立兵亂摘兩性關系給予解聘處理的通報》：

伍隍區財政所會計陳立兵，三十一歲，中共黨員，高中文化。一九八一年三月起從事財政工作，一九八五年二月招聘為財政干部。一九八九年八月亂搞兩性關系，影響較壞，經局長研究決定，給予陳立兵解除招聘干部合同的處理。現對其所犯錯誤予以通報。

    陳立兵同志從事財政工作的前幾年，尚能鉆研業務積極進取。但自一九八八年一月調區財政所工作以來，放松了思想改造，不圖進取，在資產階級思想影響下，貪圖享樂，驕傲情緒抬頭，聽不進不同意見，工作積極性和責任感一度較差，組織紀律渙散。身為一名產黨員，在工作、學習和生活中沒有起到應有的模范帶頭作用，區財政所有關領導曾對陳進行過幫助教育，但陳在資產階級思想侵蝕下忘記了自己是個黨員，貪圖腐化，發展到一九八九年八月二日晚和伍隍鎮個體理發員王茵碧亂搞兩性關系，被他愛人發現并用鐵鉤擊傷王的頭部，住院治療數天。陳立兵敗壞道德的行為，一時間成為街談巷議的焦點，造成了壞影響。事情發生后，陳沒有主動向組織交代，認識自己所犯的錯誤。而是繼續尋找機會和王往來。對他愛人苦口婆心的規勸置若罔聞，更加重了自已的問題的嚴重性。直至九月十六日，在區委、區公所通過調查了解，掌握了真實情況派人找陳談話時，陳才不得不承認了自己所犯錯誤的事實，十月三十日經陳所在黨支部全體黨員討論決定給與陳黨內警告處分。綜合黨員評議時，評定為基本不合格黨員。

    陳立兵所犯錯誤是嚴重的。敗壞了共產黨員的聲譽。損害了財政干部在群眾中的形象。為嚴肅法紀，縣局局長會議決定解除其招聘干部會同。

    當天，資陽縣財政局發出《解除陳立兵的招聘干部合同的通知》給伍隍區政所：

你所報來《陳立兵同志所錯誤事實的報告》悉。該同志一九八一年三月從事農業稅助征工作，一九八五年招聘為財政干部。一九八八年調區財政所工作以來，不認真加強思想政治學習。不接受組織的幫助和規勸。經不起資產階級腐化享樂思想的誘惑和侵蝕。貪圖享樂亂搞兩性關系。在群眾中造成了較壞的影響。經研究決定，解除陳立兵的聘用合同。從一九九〇年一月一日起不再享受招聘財政干部的一切待遇。

                                                      資陽縣財政局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第二年，資陽縣城鄉建設局也處理了職工性罪錯，羅某被開除公職。又一年，資陽縣教育局處理資陽師范學校陳老師猥褻女學生。隨后，各單位任隨你七拱八翹，迷迷糊糊，只要當事人雙方家屬不吭聲，沒出人命案、未報傷害警，人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再也不聞大躍進剛過食糧局處理性罪錯紅頭子文件印發不停時“秘書寫腫了手，領導念干了口，群眾聽昏了頭”的空前盛況了。處分緣由兩種，一是純粹因性記過，二是拔出蘿卜帶起泥，順藤摸瓜，清查經濟問題、政治問題捎帶出隱藏很深的個人生活作風問題。最容易激動干部、激憤民眾的，往往又恰恰是生活糜爛，作風腐朽。清明的社會風尚下，全民心態陽光，容不得半點沙子。

趁全面修志工夫，遍查各單位歷史檔案，結論：公安抓嫖捕妓以外，凡不涉及嫖娼賣淫的一般婚外性事，組織行文處理職工性罪錯，休止符是一九九二年，那陣唱徹《春天的故事》，唯經濟發展是問，精神文明口頭重視，內心敷衍，社會上一肥遮百丑，國家立法保護公民隱私權，只賞她花兒朵兒，哪管你貓兒狗兒，不出命案就是可人兒。

多數人喝茶就是休閑，少數談生意就約茶樓。正副喝茶時代，全民皆兵蛻變為全民皆香兒粉兒，與狼共舞，嘻嘻哈哈，吃吃喝喝，喝得男人將軍肚，鼓脹賽孕婦，喝得女郎翩躚舞，人類、類人無其數。是人類還是類人，全靠性德劃線路。

二〇〇七年九月十三日林彪爆炸三十六周年成都永豐路仰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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