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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境》下部|第二十二章

劉繼明 · 2024-12-02 · 來源:烏有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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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都是外國片,一場是阿爾巴尼亞電影《第八個是銅像》,

  一場是朝鮮電影《賣花姑娘》。

  作為一個人口不足五十萬的偏遠小縣,沿河還是第一次承辦中國社會學學會“高峰論壇”這樣的全國性會議,何況又恰逢沿河“撤縣建市”慶祝活動剛剛拉開序幕,其重視程度可想而知。早在半年前,沿河就成立了組委會,由中國社會學學會常務副會長莊定賢和沿河縣縣長丁友鵬任組委會主任。丁友鵬同時還兼任沿河縣“撤縣建市慶祝活動籌備領導小組”組長。縣委書記老魏半年前到中央黨校參加“縣市委書記研修班”去了,縣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推到了丁友鵬的頭上。老魏原本是省政府政研室的一名處長,曾經當過兩任省委書記的秘書,背景和來頭自然非同一般。明眼人都知道,他來沿河只不過是短期的掛職和“鍍金”,過不了多久便會調回省里,榮任新職。身為沿河縣土生土長的縣長,丁友鵬當然不能像這些空降干部靠做面子工程撈點政績后,便腳底板抹油走人。他必須踏踏實實做點實事,真正取信沿河的廣大干部群眾。所以,對于眼下這“一個論壇一個活動”,他既當做一種工作壓力,又當做一次難得的機遇,投入了雙倍的重視。他深知,這不僅關系到沿河的對外形象,而且還會直接影響到老魏離任之后,他能否順利地接任書記,于公于私都只能打贏不能打輸。因此,丁友鵬從論壇代表的住宿、會議議程、安保交通到游覽觀光等等,都事事過問,爭取不留任何死角。為了提升論壇的規格,他還專程去了趟武漢,想請一位省委副書記或副省長出席,但省府最近對領導出席活動做了嚴格規定,幾經努力,才請到了省人大副主任韓鵬。

  論壇的日程安排得比較寬松。出席中國社會學學會“高峰論壇”的代表們,絕大部分是第一次到沿河。慕容秋從議程表上意外地看到了馬垃的名字。他還要在第二天下午的“農民專業合作社和新農村的發展趨勢”研討會上發言呢!慕容秋腦子里浮現出那個性格內秀,帶點兒靦腆的神皇洲少年的影子,還有她收到的同心牌生態大米和獼猴桃。慕容秋記得,馬垃比馬坷和她小六、七歲,二十多年過去,他也人到中年了吧……

  報到第一天是自由活動。慕容秋原本打算午休后獨自去縣城逛逛。她還是當知青時出席全縣知識青年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到過一次縣城,距今快三十年了,市容市貌乃至整個縣城的格局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上午和代表們一起乘大巴從武漢抵達沿河時,她已經從車窗外匆匆一瞥中初步感受到了。

  但慕容秋吃完午飯,剛走到餐廳門口,就被吳雁拉住了。

  “慕容大姐,你陪我去看看劉備孫夫人像,到孫夫人照過影子的‘照影橋’走一走吧!”吳雁緊緊拽住慕容秋的胳膊,生怕她逃掉似的。“你當年不是在沿河插過隊么?委屈你當一次導游,我人生地不熟,要是迷路讓壞人騙了,豈不壞了你這個第二故鄉的名聲?”

  慕容秋只有苦笑。吳雁前不久剛提拔當了《社會學學刊》的副主編。可你看她那咋呼呼的做派,四十來歲的人,仍然像個假小子似的。不過也虧了她這副大大咧咧的性格,跟一幫學究氣十足的教授學者打交道,才少了許多啰里吧嗦的臭講究,有些原本復雜的事情一到她手里,反而迎刃而解了。從內心里說,慕容秋倒是蠻喜歡吳雁的,要不她倆之間的友誼也不會一直延續到今天。兩人只要碰到一起,哪怕是遠隔千里,拿起電話,都總有說不完的話,從時事政治到八卦新聞,從學術圈千奇百怪的軼聞到女人之間隱秘的私房話,一說起來就沒個完。這種親密勁兒,大概只有閨蜜之間才有吧?慕容秋這么想著,就覺得自己犧牲一下寶貴的午休時間,陪陪吳雁也是應該的,畢竟她在沿河縣待了那么些年,而吳雁是第一次來沿河呢。

  讓慕容秋當這個“導游”,的確有些勉為其難。當她和吳雁從下榻的沿河賓館出來,走到人頭攢動、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時,立刻就暈頭轉向,辨不清東南西北了。

  沒辦法,她們只好叫了輛出租車。慕容秋沒想到的是,從沿河賓館到筆架山幾分鐘就到了,如果認識路,步行也不過半小時吧?

  出租車把她們拉到江堤邊停下來,司機說:“前面就是三義寺,從那兒可以上山……”

  慕容秋記起來了,當年開完全縣知識青年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她同河口公社的幾名代表結伴攀登筆架山,就是從三義寺旁邊的一條小路上山的。

  三義寺是沿河人為紀念劉備關羽張飛三結義修建的一座寺廟,始建于明代萬歷年間,據說提出并撥付官銀款修建此廟的是時任首輔大人張居正。但這也只是坊間的傳說,無從稽考。當然,考慮到張居正是江陵人,與沿河只有一縣之隔,提出這個動議也未嘗沒有可能。

  寺廟的規模不大,但憑借劉備招親的傳說,也曾吸引過不少香客和善男信女,有過香火鼎盛的時期。那一次,慕容秋和幾個知青代表來到江邊,正準備上山時,看見江邊有一座破敗的寺廟,便好奇地走了過去。寺院門口有一棵枝葉婆娑的老槐樹,寺院里別說和尚,連個看門的都沒有,院內枯葉滿地,布滿了厚厚的苔蘚。兩只銅鑄的香爐內積滿了厚厚的灰塵,一看就知道很久未有人來焚過香、進過貢品了;大廳外面的兩尊石獅子倒伏在地,一只沒了腦袋,一只少了兩條腿。大廳正中供著劉關張的石像,但除了中間的劉備完好無損,左邊關羽的一只手,五根手指就斷了三根,那把著名的青龍偃月刀也不知去向;右邊的張飛整個腦袋都沒有了,只剩下個空洞洞的腦腔,怪瘆人的。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剛剛經歷過文化大革命,中國城鄉大大小小的寺廟都當做“四舊”,屬于被“掃除”之列。但三義寺破敗荒涼的景象,還是讓慕容秋驚訝不已。她不知怎么想起了武漢的歸元寺。上小學時,母親曾帶著她去上過一次香,那八百個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羅漢給她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當慕容秋和吳雁順著江堤走了一段路,來到她記憶中三義寺所在的地方時,看到的卻不是那座廢棄的寺廟,而是一幢用鐵柵攔圍起來的四層樓房。鐵柵門旁邊掛著的一個白底黑字的牌子:“沿河縣水文站”。

  慕容秋以為走錯了路,正茫然四顧時,鐵柵門里走出一個面黑如炭的中年男子,問她們找誰。

  “請問……三義寺在哪兒?”

  “三義寺?”黑臉男子似乎對這幾個字有些陌生,“你們找三義寺搞么子,燒香還是拜佛呢?”

  “么子也不干,就是順便看看。”慕容秋用夾生的沿河方言說。

  “三義寺早拆了,就剩下那棵樹……”黑臉男人咕嚕道,指了指鐵柵圍成的院子。

  慕容秋一眼就看見了那棵老槐樹。經過三十年的櫛風沐雨、日曬夜露,老槐樹的枝干還是那么遒勁,樹葉團團簇簇,像一把深綠色的巨傘,陽光斑斑駁駁地從樹葉間篩落下來,像灑落了一地金箔。

  慕容秋腦子里又浮現出三義寺里殘缺不全的劉關張石像。正有些恍惚時,吳雁扯了扯她的衣袖說,“喏,看那兒!”慕容秋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水文站旁邊有一條樹木掩映的小路,路口豎著一塊簡陋的木牌子:“參觀劉備孫夫人像由此上山!”

  兩人遂相視一笑,沿著那條小路走去。

  正值四月下旬,初夏的氣候溫潤涼爽,上山的小道兩邊長滿了茂密的灌木和藤蔓植物,巖石和雜草中開滿了紅的黃的野花,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聽起來像一組男女生小合唱……

  三十年前那次登筆架山,時令也正值暮春初夏。慕容秋和幾個知青代表沿著崎嶇幽靜的小徑向山頂爬去。不知誰提議,他們唱起了歌。一開始是《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接著是《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瀏陽河》、《沂蒙小調》、《誰不說俺家鄉好》,以及《在那遙遠的地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后面兩首是愛情歌曲,當時可是禁歌……不知不覺,他們登上了筆架山。風清氣爽,天高云淡。荊江像一條飄逸的綢帶,在沿河縣城拐了一個大彎,一路歡歌,奔流向東。滿載貨物的駁船排列成長隊,邐迆而過,汽笛聲聲,不絕入耳。船頭鮮艷的國旗迎風招展,遠遠看去,像一束跳躍的火焰。知青們被這副壯闊的“荊江運輸圖”深深吸引,擺出一副“胸懷祖國,放眼世界”的架勢,有的引吭高歌:“馬兒呀,你慢些走,慢些走,我要把這壯烈的景色看個夠……”有的則朗誦起了毛主席詩詞《沁園春.長沙》。

  山頂上有一座雷達,屬于軍事設施,一個排的解放軍戰士擔任著雷達守衛和維護任務。雷達和軍營都在規定的軍事管理區范圍內,軍營由紅色的圍墻環繞著,圍墻上插滿了碎玻璃碴子,門口還有手握鋼槍的哨兵站崗。他們欣賞了一會兒江上的風景,不知誰提議道:“咱們去參觀一下雷達吧!”這個大膽的建議獲得了一致的贊成。盡管他們都覺得想法有些渺茫,但還是抱著試一試的念頭,向軍營門口走去。慕容秋代表大家向站崗的哨兵提出了“參觀”的要求。哨兵看上去不到二十歲,嘴唇上剛長出一條淺淺的絨毛,秀秀氣氣的,像個女孩子,穿的筆挺的草綠色軍服和衣領上鮮紅的領章,把他的臉龐襯托得十分英俊。他驚疑地打量著這群年齡都比他大的哥哥姐姐,顯得有些為難地說:“這兒是軍事禁地,哪能隨便參觀?”慕容秋就說:“同志,我們是河口公社的知青,是來參加全縣知識青年積極分子代表大會的。毛主席教導我們,不僅要學工、學農,還要學軍……”她一邊說,一邊掏出“代表證”遞過去。小戰士大概見她態度誠懇,猶豫了一下說:“這么大的事兒,我做不了主,我去請示一下領導吧!”后來,他們順利地進到軍營,第一次見到了雷達,還有那些熱情單純可愛的解放軍戰士……

  不一會兒,慕容秋和吳雁就登上了筆架山。也許是年紀的原因,或者平時鍛煉太少的緣故,兩個人都雙腿發軟,出了一身大汗。

  到達山頂后,慕容秋再一次體驗到了剛才在江邊經歷過的那種面目全非的感覺:首先是以前見過的雷達以及雷達守衛部隊的軍營不見了。如果不是殘留的一段軍營圍墻和雷達基座,慕容秋簡直無法相信山上曾經駐守過一支小小的雷達部隊,還有那個稚氣未脫的哨兵戰士……更讓她驚異萬分的是,由于常年炸山采石,巍然挺拔的筆架山仿佛被刀劈從中劈掉了一半,臨江的山峰變成了一面陡峭的懸崖,歪歪斜斜地矗立在江邊,像個斷了一只胳膊的傷兵。

  沿河縣城周圍有好幾座山,筆架山是其中最大的一座。由于大規模建設需要,沿河縣城的炸山采石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就開始了。當時的炸山工程還只是在筆架山旁邊的一座小山下。那兒的采石場,每天上午下午都要放一次炮,即便在相隔十多公里之外的神皇洲,也能聽到縣城方向傳來的炸山點炮的隆隆巨響。采石場是從什么時候延伸到筆架山的呢?更讓慕容秋大惑不解的是,是因為采石工程影響安全,那支雷達部隊才不得不轉移到別的地方,還是雷達部隊搬遷到別處后,筆架山才開始炸山采石的呢?但不管孰前孰后,短短不到三十年的時間,一座巍峨蔥蘢的大山就被炸得如此慘不忍睹,就足以讓她感到觸目驚心了。

  在這樣一種心情下參觀劉備孫夫人像,慕容秋覺得真是“別有一番滋味上心頭”。吳雁倒是絲毫未受她的情緒影響,一看見山坡上那尊劉備孫夫人的青銅雕塑,就像見到了久違的親人那樣,一邊歡呼雀躍,一邊掏出相機,左一張又一張地拍張,一會兒讓慕容秋給她照,一會兒又要給慕容秋照。還想兩個人拍張合影,山上卻除了她倆別無一人。她后悔沒帶三腳架,只好不勝惋惜地作罷。慕容秋心里倒是佩服吳雁的好興致,不管什么景點都要舉著相機噼里啪啦狂拍一番。其實,以她并不專業的眼光來看,眼前的這尊劉備孫夫人雕塑還是太粗糙了,兩個人的面部表情呆滯,一點新婚燕爾、款款深情的意境都看不到,而且,劉備娶孫尚香時已經年過五十了吧?可這兒顯得那么年輕,反倒是孫尚香富態的模樣,好像比劉備的年紀還大。

  慕容秋把目光從雕塑轉向遠方。山的東邊是沿河縣城的中心城區,一排排高低不一、新舊相間的建筑物呈放射狀鋪展開去,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如果把成片成片的建筑群比做人的肌肉,那一條條寬窄和長短不一的街道和馬路則如同人的血管,縱橫交錯、密密麻麻,使整個縣城看上去比例適當、張弛有度,顯示出蓬蓬勃勃的活力。即使站在一百多公尺的山上,也能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慕容秋意識到,這座縣城跟她三十年前相比,至少從體量上足足擴大了一倍以上。

  慕容秋的目光從嘈雜的縣城收回來,調轉一百八十度,投向了筆架山以西的江面。浩浩蕩蕩的荊江由北向南,流經沿河縣城時突然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彎,變成了由西向東的流向,河道在這兒也一下子變窄了,江水的流速也變得湍急洶涌,旋流增多,過往的船只也不得不減慢速度,稍不小心就會發生撞船或擱淺的事故。江水流向的急劇轉向,改變的不僅僅是水的流速,還改變了魚類的生理機能。著名的筆架魚肚就是取自這一帶流域的鮰魚。這段流域的鮰魚的魚肚大而肥碩,烹制出來的味道異常鮮美。據說清朝時沿河縣令把這道佳肴敬獻給朝廷,慈禧太后品嘗后,贊不絕口,遂將筆架魚肚欽賜為宮廷菜肴,每年都要從沿河調運特制的魚肚,作為貢品敬供。這些歷史逸聞,慕容秋其實都是從前兩年丁友鵬送給她的筆架魚肚禮品袋里的宣傳品里看到的。說起來,連慕容秋自己都不相信,她在沿河當了好幾年知青,一次也未曾嘗過筆架魚肚的美味兒,卻在離開沿河多年后,有人會不斷地把它當做禮品上門來。當她品嘗過兩次后,覺得味道也不過如此……

  從山頂向江對面眺望,是一片方圓數十里的蒼蒼莽莽的蘆葦灘。蘆葦灘亦稱劉浪浦,據沿河縣志記載,當年劉備迎娶孫尚香時,就是在此地安營扎寨,苦等了一個多月,才等到新娘的。每年秋天,潔白的蘆花漫天飄舞,刮南風時,蘆花就像會雪片般飛過江面,整座縣城的上空都飄蕩著紛紛揚揚的蘆花,像下鵝毛大雪一樣。現在是暮春初夏,還未到蘆花飛揚的季節,但眼下正是吃蘆筍的時候。插隊那會兒,慕容秋不止一次跟知青伙伴徒步七八里路,冒著被管理員抓住罰款的危險,來蘆葦灘采摘蘆筍,回去后先用水煮過,再清炒或燒臘肉,味道真是美極了!

  江風徐徐吹過,慕容秋覺得像一只手掌在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頰。下午的陽光斜射下來,反射出無數道金光,使江面像著了火一般。慕容秋用手掌擋在額前索性坐到地上,默默地欣賞太陽緩緩西沉時的壯麗景象。

  吳雁忙活完拍照,收拾好相機,也挨著慕容秋坐到地上。兩個人都默不作聲。吳雁是因為一直忙著拍照,有點累了,慕容秋則是情緒使然,心里仿佛被一團濃得化不開的惆悵包裹著……

  她們一直待到太陽沉下江面,暮色漸濃時,才從山上下來。

  剛才乘出租車時,慕容秋已知道了從河口賓館到江邊的路線,就提議步行回去。吳雁也正想感受一下這個小縣城的風土人情,兩人遂從江堤下來,步入了縣城的主街道。

  盡管已近傍晚,大街上還是像白天一樣熱鬧。街兩邊店鋪林立,時裝店、燈具店、雜貨店、家具店、美容美發店、酒吧、餐館、網吧,一家挨著一家,有的店門口被進進出出的顧客擠得水泄不通。一家茶葉專賣店門口正在舉辦有獎銷售活動,服務員扯著嗓子吆喝著:“正宗的西湖龍井,買二獎一,買三獎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家音像店門口正在播放毛寧的《濤聲依舊》:“留下一段真情,讓它停泊在楓橋邊……這一張舊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還有“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吸引了不少過往的青年男女紛紛駐足聆聽。搭著黃色帆蓬的三輪出租車車夫不停地摁著車鈴,靈活地在擁擠的街道上穿行。迎面走過來幾個面孔黧黑粗糙,衣服上似乎還帶著泥星子的人,拎著大包小包,步履匆匆,顯然是進城購物后正急著回家的鄉下人。一股塵土飛揚、嘈雜喧囂的生活氣息在縣城的大街小巷里回蕩,使人感受到一種大城市里才有的繁華和躁動……

  前面不遠就到了建設路,這條街是沿河縣城的中心,除了縣委縣政府大院,以及縣財政局、廣播電視局等政府部門外,新華書店、百貨大樓和影劇院也都在這條街上。路過廣電局門口時,慕容秋看見有人正在將原來的“沿河縣廣播電視局”的舊招牌取下來,換上“沿河市廣播電視局”的新招牌。雖然正式的撤縣建市儀式還沒有舉行,但有的部門已經迫不及待了。

  走過新華書店,慕容秋看見了一座灰色的三層大樓矗立在前面,幾個用霓虹燈管制作而成的“沿河影劇院”大字在暮色中閃爍。影劇院正上方的墻上,懸掛著一幅最近正在各大城市熱映的美國新片《星空漫游》的海報。影劇院門口聚集著不少穿著靚麗的姑娘小伙子,有的情侶坐在水泥臺階上親密地交頭接耳,有的則獨自戴著耳機,用MP3聽音樂,有的則拿著一只肯德基大雞腿旁若無人地大口大口地撕啃……這熟悉的場景讓慕容秋心里一熱。那次出席全縣知識青年積極分子代表大會,縣團委招待與會代表到新落成不久的影劇院連看了兩場電影,都是外國片,一場是阿爾巴尼亞電影《第八個是銅像》,一場是朝鮮電影《賣花姑娘》。看完電影出來,慕容秋發現不僅是自己,其他女知青們一個個眼睛也都紅腫得像水蜜桃,有的臉上還殘留著淚痕……

  “這部片子前幾天我才帶兒子看過,科幻、戰爭,動畫,再加上高科技攝影,好萊塢片子現在都拼著命往電影里砸錢,偏偏咱中國人就喜歡這一口,你說怪不怪?”吳雁感嘆道,“就這么一部破片子,據說北京和紐約還是同步放映的,才過去幾天,這么偏遠的一個小縣城也開始放了,速度也忒快啦!”

  慕容秋把思緒收回來,笑了笑說:“要不怎么叫全球化呢?”

  說話間,她們已回到了沿河賓館門口。賓館旁邊有一家名叫“好再來”的小餐館,店主把餐桌和操作間都擺到了馬路邊,各種時鮮小菜也都當街陳列著,一個肥頭大耳的廚子像表演一般在熊熊爐火前揮舞著大勺,抄燴煎燜,香味襲人,令人垂涎饞。有的行人抵御不住誘惑,走進了餐館。

  吳雁的食欲也被調動起來了,對慕容秋說:“要不晚飯咱倆就在這小餐館吃算了?”

  慕容秋也正想嘗嘗縣城的風味,兩人一拍即合,便就近在餐館門前的一張餐桌邊坐下來。

  剛一落座,吳雁就拿起菜單對慕容秋說:“大姐,這次論壇還多虧你幫忙,我還沒謝你呢,今天我請客!”

  “還是我來吧!”慕容秋一把將菜單從吳雁手里奪了過來,“你不是說沿河是我的第二故鄉么?哪有主人讓客人請客的?”

  兩個人正為誰做東爭執不下時,店主,一個看上去精明靈活的中年人走過來笑呵呵地說:“兩位老師一看就是大城市來的知識分子,是來參加高峰論壇的吧?”

  吳雁嘻嘻一笑,說:“看不出你挺有文化的,還知道‘高峰論壇’……”

  “瞧您這話,賓館大門口掛著那么大的橫幅,還能不曉得?”店主謙虛地說,“要不要我給二位推薦幾個沿河的特色菜?”

  吳雁不再跟慕容秋爭奪菜單了,順水推舟道:“好吧,你幫我們點吧,好吃下次再來……”

  “一個陽干魚,一個木耳魚丸,都是咱們沿河的頭菜……”店主很快報出了兩道菜。

  慕容秋突然打斷他問:“有沒有臘肉炒蘆筍?”

  “這可是咱沿河的一道名菜,賣的可俏嘍……”店主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慕容秋,“您莫非是沿河人?”

  慕容秋說:“我以前在沿河插過幾年隊。”

  店主眼睛一亮,“噢,您在哪兒插的隊?”

  “河口公社。”

  “哈哈,我也插過隊,在碾子灣公社。”店主像碰見了久違的戰友一樣,滿臉笑容地說,“這樣吧,今兒這頓飯我跟您八折優惠!另外送一份臘肉炒蘆筍,蘆筍是留給我自己做下酒菜的……”

  慕容秋連忙表示感謝。店主擺擺手說:“謝么子,咱們是插友咧!”那親熱的口氣像說“咱們是親戚”似的。

  店主說完,就吩咐廚師給她們做菜去了。

  “大姐,你們這些知青可真牛,走遍全國都能找到插友,辦事倒方便呢!”吳雁羨慕不已地說。她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那會兒,還在上小學。

  爬了一下午的山,慕容秋覺得有些渴,喝了口茶,一邊回味著這剛才沿街逛過來的印象,有一種時光錯亂之感。

  “大姐,你看看那是誰?”吳雁忽然低聲叫了一聲。

  慕容秋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穿過對面的馬路,向沿河賓館走去。那微微佝僂的背影和緩慢卻堅毅的步伐,慕容秋馬上認出來是何為。從武漢啟程來沿河時,他們不在同一輛大巴上。現在突然在街頭看見何為,慕容秋多少有點兒驚訝。夜色漸濃,她看不清何為的面孔,但那微微揚起的臉龐,還是能夠讓她想象得出那副書生氣十足的神情。

  “看見他身邊那個女的嗎?”吳雁在耳邊興奮地提示道,“她叫李晚霞,是老何去年招收的博生研究生……”

  當慕容秋把目光轉向何為身邊那個戴眼鏡、身材瘦削的女子時,兩人已經手挽著手地走進了河口賓館的大門。

  “他倆現在已經公開戀人關系了,老何去哪兒都要帶上李晚霞。兩個人年齡相差二十多歲呢……”吳雁像個提供情報的線人那樣小聲說,“去年老何去澳大利亞做訪問學者,今年初到北京開會,李晚霞也都跟著她。聽說兩人很快就要結婚了。”

  慕容秋收回目光,腦子里浮現出何為給她寫的“情書”中那些讓人臉發燙的句子,心里有些悵然,過了一會才緩過勁來,說:“老何是個好人,這些年不容易,但愿他從此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吳雁神情異樣地瞥了她一樣,想說什么又閉住了嘴。她顯然想起了自己當初為慕容秋和何為穿針引線“做媒”的事。聰明的吳雁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提起這檔子事,而是巧妙地引開了話題:“不過,老何雖然情場得意,事業上卻不大順利。”

  “怎么呢?”

  “你沒聽說嗎?前不久剛落幕的全國社科圖書評獎,老何的《何家莊的變遷》本來呼聲很高的,最后卻以一票之差名落孫山……”

  慕容秋輕輕哦了一聲。盡管她一直覺得《何家莊的變遷》是近年來社會學領域難得的佳作,至于為何沒能獲獎,她平時就不大關心學術名利場的這些是是非非,所以全然不知曉。

  “知道這關鍵的一票是誰的嗎?”吳雁神神秘秘地說,還左右環顧了一下,好像怕被人聽見似的。

  “誰?”

  “咱們那位莊老,莊定賢唄。”吳雁小聲說,“老莊不僅是八位終評委之一,還是評委會主任,意見當然舉足輕重。聽說他在終評會上公開說,《何家莊的變遷》的政治傾向有問題……”

  “談學術就談學術,老莊怎么這樣胡亂給人扣帽子呢?”慕容秋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兒,不禁有點生氣了。

  “是呀,想不到平時那么豁達寬厚的莊老心胸變得這么狹隘。老何不過是一介書生,礙他什么事呢?”吳雁繼續替何為抱不平,“如果不是莊老壓著,以老何的影響和資歷,副會長早就該當上了。莊老和老何當年還是北大那個研究生班的同學……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慕容秋之所以越來越少參加學術活動,無非是看不慣學術圈的勾心斗角和爭名逐利,現在又加上了黨同伐異和政治構陷。她忽然有點兒后悔起來,真不該幫莊定賢和吳雁促成這個會的。她甚至想,如果真的像吳雁所說,在明天的換屆選舉大會上,她倒要認真考慮是否接受“副會長”這個學術職務了。

  這時,店主把菜端上來了。兩個人都餓了,趕緊拿起筷子把幾個菜都嘗了一遍,味道果然不錯。慕容秋覺得,臘肉炒蘆筍雖然沒有記憶中的那種鮮美味兒,也挺開胃的。胃口大開的吳雁臨時要來一瓶啤酒,非要慕容秋一起喝。慕容秋拗不過,只好讓她倒了半杯。她已經好久沒沾過酒了。三十年前呢?那次來縣城參加知識青年積極分子代表大會,她和沿河的幾個代表開完會,湊份子到百貨大樓對面的國營餐館聚餐,她也是經不住勸,差點兒喝醉了……

  “管家鋪今天又死了個人,這已經是這個月死的第五個人了。得的全是那種怪病……”

  隔壁餐桌上忽然傳來一陣低語。慕容秋恍然回過神,朝鄰桌瞟了一眼,見是兩個年齡一大一小的男人,正操著本地口音一邊喝酒一邊聊天。桌上的兩盤菜已經露出了盤底。

  “這樣下去,再過幾年,管家鋪的人沒準會死光,整個縣城的人也得跟著一起遭殃……他媽媽的,都是楚風集團造的孽,這幫斷子絕孫的玩意兒,遲早要遭報應的!”

  “有縣里那幫老爺護著他們,會遭么子報應啰?”

  “哼,走著瞧吧,聽說死人的那家正要把尸首抬到楚風公司門口去呢。要是他們不停止放毒,事情非鬧得不可收拾……”

  慕容秋心里隱隱產生了一絲不安。她抬起頭看了看大街。夜幕已降臨了,街道兩邊的店鋪仍然燈光璀璨,熱鬧得如同白晝。馬路上行人如織,一派寧靜祥和的景象。

  慕容秋回到賓館的房間,沖了個熱水澡,坐到沙發上,順手從茶幾上拿起拿起會務組剛剛發放的資料,漫不經心地瀏覽著。忽然,她在論壇議程表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馬垃。馬垃是作為沿河縣新型農民專業合作社的代表被安排在主題論壇上發言的。慕容秋注視著“馬垃”這兩個字,拿起那只裝資料的袋子,在里面翻出一本厚厚的《論壇發言匯編》,她順著目錄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看見了馬垃的發言稿。那是一篇只有兩頁的發言大綱,內容不外乎是馬垃這幾年興辦同心合作社的過程以及他關于新農村建設的一些思考,慕容秋看得十分認真,一字不漏地地連讀了兩遍。閱讀的過程中,那座記憶中已經變得遙遠而模糊的江邊小村在她腦子里從重新變得清晰起來。恍惚間,她似乎又看見一個濃眉大眼、身材健壯、面龐黑里透紅、頭戴草帽、肩扛鋤頭,脖子上纏著毛巾的青年,穿過色彩斑斕的田野大步走來……

  整整一個晚上,慕容秋都在研讀馬垃那篇發言提綱。作為一直關注中國農村問題的學者,她覺得這篇不到兩千字的文字里提供的新的信息,超過了那些動輒上萬甚至幾萬字的論文。對這個論壇的內容原本不抱什么興趣的她忽然對馬垃的發言充滿了期待,很希望馬上見到馬垃,跟他就發言稿中涉及的話題交流一番……

  慕容秋怎么也沒有料到,由于第二天沿河縣城突然爆發的一場大規模騷亂,不僅打亂了“高峰論壇”的整個議程,而且驚動了全省乃至全國,使這個默默無聞的小縣一夜之間成為了世人關注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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