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志平在生產隊里碰了不少釘子,灰心喪氣,看著自家的兩間小南屋琢磨起來。東邊大半間是過道大門,西邊一間多自己住著,中間和堂屋一樣有夾山隔開。不過南屋夾墻是秫秸杷子扎成后又抹泥,梁以上至屋尖頂,都是空間通風,夜里常有老鼠來回爬,還咬破秫秸杷子鉆了小洞,華志平有時夜里睡覺常破打擾害怕,老鼠還從他身上臉上跑過。華志平想換堵實墻,磚、土坯的都行。就給母親一說,母親一聽就同意了,說:"怎不行的,你想換夾山,準備用什么換!"華志平說用土坯換就行。母親說:"村里這些年有現換土坯墻的,都坨土坯,你會嗎?一個人干不了。"
"哪,不行的話找人幫忙就是了,就得管飯管煙酒。"華老平看著母親說,知道母親會精打細算。
"你找人幫忙就是了,我準備酒飯,家里還有幾兩酒,不用買,還喝多少,出力的人主要是飯食。"母親答應的很爽快,心里也早盤算過,南屋夾山得換,三四年以后,志平大了結婚還得住里邊,那舊秫秸杷子不換不行。華志也很高興,找誰呢,一時想不出找誰合適,還是她母親給出主意:"您從小一伙玩的馮祥彭比你大點,他沒上過學,從小什么活都干,蓋屋壘墻的也都給人家幫忙,坨土坯他也給人家干過。你找他問問去,這樣就不用找大人了,還得好酒好飯,您倆還都小,多少炒兩個菜就行了。"
華志平一聽樂了,還是母親想的周到,又找著人了,又用了廉價的勞動力,吃喝簡單,母親真會算計。不過,不過這樣能對的住莊鄰嗎,不由帶點苦笑。
華志平和馮祥彭兩人從小也不錯。去年華志平還教他吹笛子、識簡譜。他兩家是只隔一家的莊鄰,兩人論爺們,華志平大一輩,馮祥彭應喊他叔,小時常玩,大了常見面,彼此都稱乎姓名,習慣了,倒也親熱。于是華志平找馮祥彭一說,馮祥彭立即很仗義地說:"都是莊鄰,誰不用誰,我和隊長請一天假就行。咱都一伙從小看著長大的,我虛歲小,實際比你大一歲。志平你忘了,小時咱光腚在河岸摸螃蟹,那回你叫螃蟹夾住手指頭直哭喊,我掏出來把它的大夾和爪子都掐下來了,剩個光禿蛋不能動,你看著又大笑了,真喜人。"說罷,二人哈哈大笑了個痛快。
華志平沒想到這么順利,心里美滋滋的,人家還少掙一天的工分給幫忙。交談了幾句,決定明天動工,說干就干,于是按馮祥彭給說的,借一個土坯模子,準備好鐵锨、爪勾、镢頭、筐頭、水盆用具。華志平知道馮祥彭很懂農村的一些活路,做好了一切準備。
第二天一早,他倆就出了村西,在馮祥彭的指導下,尋找到一個合適的溝邊,鏟平溝邊一長片地面,在黃土溝里鏟土堆土,提水和泥。馮祥彭邊倒水邊說:"志平,你去村頭場咱隊扯一筐麥穰來當秧筋。"華志平明白,就說:"咱隊靠東邊遠不少,扯四隊的吧,還近,別耽誤事。"
"噯!"馮祥彭站直身子說,"不行。你不知道,誰使扯誰隊的,不然人家當面說瞎話。給你臉色看,咱隊就遠點,怕什么。"
華志平點點頭,原來想省點路這小事也有規矩,得注意。華志平挎筐頭走幾步又回頭說:"祥彭你去扯麥穰吧,和泥太累,我在這里先和著,你去慢慢扯就行,不用慌。"他想叫馮祥彭輕快輕快。沒想到馮祥彭笑一笑又指教他說:"志平,不是這個事,你家坨土坯就得你去扯,不然我去扯保管員不同意,給你臉色看,會說不是你家的事你操什么心,人家自己不會來嗎,用你來?本人不去叫旁人去,是眼里漠視人,你去先給保管員說好,用了不夠再來扯。"華志平聽馮祥彭說的有理,點頭答應,又轉身去了,剛走幾步又回頭大聲問:"祥彭!要是場院保管員不在怎辦,還扯不扯?"馮祥彭手扶锨把站著從容地說:"沒人的話,先扯用著,過后趕緊去給說一聲,新扯的地方有樣,省的保管員回來一看變了樣又生氣又罵,說是趁人不在偷麥穰。"華志平這才挎起筐頭去了。這時,只聽馮祥彭在后邊呵呵笑著說:"光上學上的,連村里的一些風情關系什么的都不懂了。"
華志平很佩服馮祥彭干活懂巧門,會技術,還懂一些關系道理,比自己強。他把麥穰扯回來,倆人卷起褲筒,赤腳大仙似的,把麥穰撒到泥上邊一層,用雙腳踩踏,把麥穗踩下去,再撒上一層。馮祥彭眼大,紅黃色的臉膛,比華老平稍高一些,長的渾實,一腳踩下泥去就很深,而且快。他見華志平踏踩的小心、不得勁,怕麥穰扎腳,不快,就笑著說:"志平,我看你象小腳女人一樣,不大膽,踩的也不深,不要怕弄身上泥。怕麥穰扎腳是吧,踩時你把腳斜一下好多了,就不怕扎腳了,要使勁往下蹤,盡量踩到底,這樣麥穰才均勻,要不坨土坯時不好使。"
華志平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就學著馮祥彭那樣,一只腳抬起朝下踩泥時一斜,麥穰就不太扎腳了,于是雙腳就一上一下大膽地踩起來。......................"對對!對了,這樣踩就行."馮祥彭雙腳踩著泥看著華志平踩泥的動作說。華老平受到表揚和肯定,象小學生一樣高興,心里美滋滋的,又學會了一樣和泥的技巧。
和好泥,馮祥彭故意問:"你坨?""不行不行,我沒坨過,還是你坨吧,你是老師。"華志平笑答。馮祥彭一笑說:"這個好學,干上一回就會了."說著,從水里撈出土坯模子,走到溝岸邊鏟平的平地上,蹲著把模子擺正,一盆水放在旁邊,華志平給當小工,把一锨锨泥倒進模子里,馮祥彭用雙手使勁把泥朝模子四個角推擁后,然后抹平面,雙手捧一捧旁邊水盆里的水潑在上面抹滑抹亮,兩手勾住模子兩邊的繩子一提,一塊長方形的土坯就坨成了,然后后退退再坨下一塊,一會就坨出了一長溜土坯.
華志平這時突然問:"祥彭,我看好半天,你坨的土坯中間都有點凹,都是這樣的,這樣節約泥是吧?"馮祥彭提起模子,后退退放下,蹲著抬頭看著華志平認真說:"不是。土坯坨凹不坨凸,凹的壘墻的結實,凸的壘墻肯歪,壘時你就知道了。凹的干壘都行,不用膠泥,凸的就不行。
華志平又明白了一個道理,忽然笑著說:"要是姜占遠,他都不一定懂這個。"華志平把一锨泥倒進模子里。
"哪里,整年在村里干活哪有不懂的。"馮祥彭坨完一塊土坯,用水刷完模子里沿,放好說;"倒泥。"華志平倒上一锨泥,不夠,又去端一锨,倒上,使不了,馮祥彭就挖出一塊來放在跟前,馮祥彭蹲著邊坨邊說:"姜占遠這小子滑,這么累的活他不可能干,他不會來幫忙的。他小心眼子多,不想出力,又精怪的,不照調,干什么吧,還一學就會。別人吃虧,他賺相贏,手 腳還有點不老實。"
馮祥彭詳細說起姜占遠,華志平一下子想起以前小時他拉攏自己偷生產隊的瓜,偷人家的石榴的小鬧劇,每次自己總是被逮著,他卻象泥鰍一樣溜了總逮不著他,過后他還找你在面前又說又笑偷的經過,當說到華志平不機靈被逮著倒霉時,他都嘻的哈哈地手舞足蹈半天。華志平想這些暗笑說:"嗨!這家伙就會搗,干事從來不正兒八經的,幸虧這回我沒叫他,他吃不了這個累。"
"你真叫他他會說個謊不來,這個人。"馮祥彭下結論說。其實華志平當初真想叫姜占遠來幫忙的,又想想算了,他不太實誠,這正叫馮祥彭猜著。
晚上接近九點鐘,他倆才收工,華志平感到好累好餓,雖然早飯午飯吃飽飽的,但經不住這繁重的體力勞動的消耗。志平母親早已辦好飯菜,有一大碗小菜燉豆腐,一大碟青椒炒雞蛋,一盤毛鱗刀咸魚,又一碟大油炒辣椒豆瓣漿,一聞菜都噴香,還有半碟小蝦皮不算正盤。華志平猛一看覺著滿意,一細看,沒有一個肉菜,有點不樂,但又不能說,又看著這些菜數量挺多,也算豐盛的吧。馮祥彭不喝酒,華志平陪著他吃飯。彩平早吃過飯出去沒回來,二平也早吃了飯在院子里玩一會剛睡下,屋里吃飯挺利索。馮祥彭也真餓了,那咽飯的喉結一上一下看的清清楚楚,還有響聲。華志平不時讓著吃菜,自己也不斷地忙著吃,志平母親坐在一旁不時遞煎餅,不時問坨土坯的情況,馮祥彭都給回答的滿意,志平母親很高興,一天坨了二百九十塊,足夠了。馮祥彭吃飯狼吞虎咽,也不客氣,一連四個大八印鏊子煎餅下肚,菜也吃了不少,華志平和母親都笑著很滿意,認為一天出這么大的力就應該這樣多吃。當華志平母親遞給馮祥彭第五個煎餅時,馮祥彭笑著一拍肚子說:"飽飽的了,大奶奶,不作假,還到哪里嗎,我實落的。無論如何也不要了。“;”說完退到一邊,相互說幾句話,又說"這樣的好天,晴天太陽曬的快,土坯有三天就能立,到時用剁刀砍砍底,再過一兩天推家來就行了"
"底面中間也砍凹點?"志平也不吃了,一天端泥累的胳膊疼,想著土坯正面中間凹,底面中間可能也得凹,就問一聲馮祥彭。
"不用不用,底面砍平就行,正面中間已經凹了。"馮祥彭笑著對志平母親說,"看來俺大叔真不懂,沒干過。"志平母親拾掇著桌子忙接話說:"他懂什么,從小上學,干活比您差遠了,這回下學了,好好跟您學著干吧。"
馮祥彭很知趣,轉身說:"大奶奶還沒吃吧,都這時候了,趕快吃吧,我也回去歇著了"說完走了出去。華志平和母親邊送邊說些客氣話,母親送到二門回屋了,華志平送到大門外說:"累你一天,還少掙了工分,太謝你了,虧得你給幫忙。"
"還說這個,誰和誰呀,巧了以后我還用得著你幫忙呢。馮祥彭說著回頭一招手走了。華志平回家去沒再進堂屋,渾身象散了架,腰腿胳膊都疼,一頭鉆進南屋躺到小床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臨沂"六大"組織和"八大"組織雙方對立抗衡,形勢十分緊張,都在磨拳擦掌,隨身攜帶紅櫻槍、大刀、木棍及鐵棒等武器。"八大"地位處于劣勢,沒有掌握地區的政權,已被擠出城區,主要在郯城附近一帶活動,在馬陵山打游擊,又時時向北反樸過來,"六大"組織準備組織力量圍攻,各村有多有少都有抽的人。
一天早飯后,副隊長姜整見吆喝人出來,說隊長帶部分人去合成氨化肥廠拉氨水去了,是上邊分下來的,準備種麥時用。婦女隊長帶部分婦女各家找肥,場里有空已騰出地方,原來的糞已運到地頭。其他人由他帶領拔豆地和玉米地的草。華志平出來大門,本想參加拔草的活,這時馮祥沖哼著小曲走來,朝他說:"你今天沒什么事吧?走!到大隊去看看,都去圍攻"八大"了,有的大隊昨天前天就去了,這兩天我沒撈著去,咱一起去看看。"
"我要去隊里拔草的。”華志平說,心里不想去。
"還差這一天嗎?人多不缺你一個人,無所謂,以后干活的日子多來。走!"說著兩眼目光直視華志平,象要挾的樣子,不去不行。華志平一看馮祥沖耐心等待,不好意思拒絕,平常就是好朋友,唱歌吹打彈拉在一起,現在又這樣信任自己,就答應和他一起順胡同朝南走了。
華志平在生產隊干活,很少見馮祥沖。馮祥沖工作主要在大隊,雖不是革委主任一把手,也是副主任的一位重要角色,內外人際場合,寫寫一些東西,還數得著他,他又是不甘寂寞愛熱鬧的人。
華志平走著說:"我要在地里干活的,沒想到又跟你來了。"
"哎,"馮祥沖裝作不樂意說,"咱一塊多好,好長時間不一伙玩了,光悶隊里干啥,出來關心關心形勢,心里也寬闊一些,將來......”他說話兩眼就直視華志平,青蛙眼總是又大又圓,兩道目光象把人看穿似的。他沒再說下去。
華志平一時無語,特別聽到最后將來二字,他有些迷茫了。想一想,說句無關緊要的話:"今天就陪你一起出去,開開眼界。"
走出不太遠,只聽副隊長在后邊說:"都出去鬧革命了,不吃家里的糧食了?出去打仗管吃,年底還下放工分分糧。咱在家里的,還得靠干活吃飯,我看要不干活打糧食,誰也吃不上。"這分明是嘲笑和不滿,他不平地說完,吆喝道:"下地拔草的,快出來走了。"
華志平聽見后邊副隊長說的話,不便吱聲,知道這是抗議的話不好聽,有馮祥沖在一起,他不表態。看看馮祥沖,他裝作沒聽見似的,又扯起別的話題。華志平忽想:和你都是一個小隊的,光跟你玩,你年底有工分,我有工分嗎?想到這里,心里有點不痛快起來。
二人走到大隊辦公室屋山頭時,馮祥沖叫華志平先等一下,他進去一會就出來。這大隊屋,在原"東方紅"造反隊辦公地點禮拜堂南有三十多米遠,東西一溜五間,東頭兩間是辦公室,中間一間有桌子有床也能辦公,和東頭兩間相通,西邊兩間是大隊的倉庫。這是一九六五年四清時蓋的五間大瓦房。大隊屋前四十米是蘆葦塘,一九六四年前養過幾年魚,現在沒人養了。華志平看見前邊的蘆葦塘,就想起一九六四年冬放寒假快過年時,自己和值班民兵夜里看從蘆葦塘里捕撈的一大堆魚,幾個民兵想點子用火燒魚吃的情況。一條二三斤的大連魚,扔到火堆里,不時翻幾個滾,燒的又黑又焦。沒有油沒有鹽,幾個人竟然吃的非常香,華志平開始不敢吃,結果扒開黑焦的皮,一嘗里邊的白肉,好香,真有味,那情景,乖有趣的。至今,再也沒吃到那夜的好魚肉。
華志平等了一會,還不見馮祥沖出來,有一二個小隊干活的人走過大隊屋,不斷有人看他,華志平有點急,就順路向東南走出二十多米遠,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背向著大隊屋等著。華志平想著,馮祥沖愛說愛唱,又是青年的頭頭,就是簡譜學不精通學不準,華志平幫他多少次也不行。記的去年冬天,華志平在家沒去學校那段時間,在一個晚上,又是馮祥沖叫華志平一起去“東方紅"造反隊禮拜堂。當時去了二十多個男女青年,其中一個女青年拿著一張紙對馮祥沖說:"祥沖,這是我去寸莊走親戚時拿一張油印的歌,是毛主席詩詞‘詠梅",聽別人唱怪好聽的,我不會,你看看,教教大家。"馮祥沖拿過一看說:"聽廣播唱過。"就試著簡一句譜,唱一句詞,有的譜唱不準,節奏也不準確。華志平在一旁聽著,心想要叫我教大家歌,直接教就行,費這些事。馮祥沖干什么都精明,就簡譜笨。馮祥沖看一眼華志平,華志平認為要把那張歌紙給自己讓自己教。然而沒有,只這樣說:"我回去順順,明天晚上教會大家,大家先唱別的歌。"于是大家唱了幾首歌曲,一二個頭頭講講大好的形勢和"八一"組織的關系,馮祥沖沒有講,一散會就拽華志平走到他家大門口旁那間娛樂小屋。于是馮祥沖點上罩子燈,拿出那張有"詠梅"的油印的紙,和華志平在罩子燈下,一起一遍遍順譜,一遍遍順詞,華志平不時重復給他糾正唱錯譜的地方。"再來一遍"。。。 。。。"再來一遍。"馮祥沖說,挺有耐心。華志平只笑一笑,心也有耐,直到他和華志平唱的一樣才罷。第二天晚上,馮祥沖就在大家面前先唱一遍"永梅",然后再教大家: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另一首毛主席為女民兵題照歌,也是馮祥沖首先和華志平一起唱會才教大家。大家不知道華志平會簡譜,只知道馮祥沖會簡譜。華志平從不提這些事,因為是娛樂,他常去馮祥沖那間小屋拉二胡吹笛子吹簫玩,有時還拿二胡回家拉,馮祥沖從沒拒絕過,還說:"就是你拿去拉,要是別人別想,不會拉弄壞怎辦,我不放心。"華志平聽了都很感動,覺著很有面子。
華志平等一會,馮祥沖走來了,華志平有些焦慮地問:"怎么這半天才出來?都這時候了。"并抬一下頭示意太陽那么高了。馮祥沖說:"又商議一下,圍攻八大,不再多去人了,不能誤了家里的活,凡正各處去了不少人。我要走不叫走,又商量一下大隊要抽幾個人去推氨水,因這幾天形勢緊,等兩天再說。"華志平接話說:"不行我也去給推氨水。"馮祥沖看著他疑思地說:"你也想去推氨水?你能推了啦?四個大甕,小車一邊兩個,沉且不說,車都不好裝,太滑。馮祥沖認為華志平推不了,還要走十七八里的路。華志平不吱聲了,那大甕里是氨水,不是去推糞,不小心歪了車,氨水都淌了怎辦。知道自己干不了,就不再要求。
他倆一路走一邊談起形勢,感到不可捉摸。不知不覺,越過了通向城里的南北砂土公路,來到寸莊北湖地的一條溝坎旁,見有六七個人一起在溝里,有站著的,有坐溝沿及溝里苫子上的,都有柳條帽戴著,有三四個還穿蓑衣,手里身邊都有一根木棍,還有一個手拿紅纓槍,沒有一個空手的,歲數都在二十至三十多歲的樣子。華志平見了心里有些緊張。
"你們早來了,吃飯了嗎?"馮祥沖對一個熟悉的三十多歲的人問好。
"吃了,早晨送的饅頭咸菜,您剛來?"那人看看馮祥沖又看看華志平問。
馮祥沖問自己大隊的人都在哪兒,那人說可能分到別處去了,沒注意,人多,東邊北邊都有,莊里也有。那個人看著馮祥沖又說,您來也不戴個柳條帽,去指揮部看看還有嗎。
馮祥沖客氣地說:"您來這里多長時間了?"那人回答:"前天就來了,三天兩夜了,還沒見西湖礦有動靜,山前那邊也沒聽說有事。"說完蹲下卷起煙。另一個人有二十來歲,緊張著臉接話:"聽說山前部隊里‘八大’的人不少,有些頭頭就在里邊,全給圍起來了,說是外邊的朝里沖,有部隊擋著沖不進去。咱這里不定什么時候就朝礦里沖。"華志平在一邊聽了心里有些緊張,站著向東看著煤礦的方向。
"你還帶個小青年來,不行。真打起來,他能干什么,什么也沒拿,叫他回去吧,別在這里了。"另一個三十多歲的人象個頭頭,始終嚴肅著臉不吱聲,這一會看看華志平個子不高,又帶些稚氣象小孩的樣子這才說。
華志平在一旁聽了很不高興,抿著嘴一聲不吭,一扭身走出了五六米遠,心里很生氣,這不是小瞧人蔑視人嗎。
馮祥沖對那個頭頭說:"我來他要跟來望望就來了。"又轉頭朝華志平大聲說"志平!不行你就先回去吧,這里不安全。"華志平聽馮祥沖這樣說,一聲不吭照樣快走。馮祥沖見狀又大喊一句:"志平,慢點!"華志平還是頭也回地走。
華志平走出多遠,心里埋怨馮祥沖硬叫自己來,這又叫自己回去,這算干什么呢。又想到今天自己凡正不能回去干活了,向東去看看把營房圍的什么樣了,就獨自朝東順條田溝走去。走不多遠,看到前邊也是和剛才看的那伙人一樣裝束打扮,就從他們北面后旁緩步走著,幾個人看看他,也沒有問話。剛離開兩步,只聽后邊一個人說:"不用急,還早,聽說地委書記薛亭今天也來參加圍攻指揮。“怎來?"一個人問。"我怎知道,凡不能走來,至少坐小臥車來,你我凡坐不上。""我不稀罕坐。"華志平聽見兩個人互相嘲笑的話,很高興,因為這又是一大新聞。原來地委書記薛寧今天也來參加圍攻"八大"組織,真的嗎?要那樣,薛亭就是支持"六大"組織的革命干部,真要來能看著多好,在外玩一天也值了。他想起前年串聯第二天在城里開薛亭的批判大會見過他一回,這回要是能見到,不知變樣沒變樣,還興老了些吧。這樣的大官,過去管十幾個縣。
華志平上一條土大路,慢慢游逛著向東走著,心里盼著快來一輛小轎車,不時東張西望。這條大路向東越走越高,是個慢坡路,前邊二里來地就是慶云山腳下,繞過這座山的南頭偏東一點就是軍隊營房。前邊大路南一個小村莊,幾塊后墻面有用紅底黃字的漆寫的語錄板,時間長了,不很清楚,依然看見有"造反有理"的標語字樣。底下新貼的大字標語,從東至西一長溜:打倒八小鳥合保皇派,堅決揪出地區的走資派!打倒張學山!打倒辛店章!打倒劉正吉!三個名字分別打了大紅叉。下邊接著是:解放軍要支持真正的造反派"六大"組織!革命無罪,造反有理!
華志平看了這些,心里總有著矛盾。毛主席不是叫部隊支持造反派嗎,怎么臨沂城里和這里的部隊都支持"八大"保皇派呢。去年夏天,學校里還組織人去臨沂六零八五部隊師部門前參加絕食。部隊是怎弄的,還是六大組織錯了?華志平不得其解。
華志平快走到山腳時,先后看見了遠近幾處"六大"組織圍攻八大組織的人群,有些來來經往,有的甚至跑步,不知具體干什么。這時,忽聽后邊有汽車駛來的聲音。他回頭一看,是一輛吉普小車,后邊拖著輕輕一縷塵煙朝自己這里開來,他忙躲到路旁的溝邊站著給讓路。吉普車開的不快,也不按嗽叭,離華志平約有三十多米的地方,吉普車忽然剎住了車,接著后邊不遠又來了一輛,同是吉普車,開到前邊小吉普車后邊有七八米遠也停住了,兩個車下來六七個人,聚在一起朝南朝東指指點點。華志平不知他們在干什么,遠遠地也看不很清楚,大約都在三四十、四五十歲年紀。華志平看見其中一個人,留著大分頭,濃眉又黑又長,長方臉不胖,中等個子,白皮色,和幾個人指指南邊說幾句,然后又指一下東邊說什么。他想,這可能就是地委書記薛亭了,十分象。這些人正朝華志平這邊慢慢邊說邊走來,指點這指點那,華志平準備等他們走近來,好好看看地委書記的樣子。突然,一個較年輕的一個人,快步跑出人群,朝華志平大聲喊:"你是哪里的,站這里要干什么?"
華志平一時嚇愣了,不知如何回答。那人又快步走前兩步厲聲喝問:"我問的是你,站這里干什么,快離開這里!"華志平這才醒悟,撒腿轉身就跑,跳過路邊大溝,一直順地瓜溝向北跑去。那人也跳過路邊大溝,不過沒有追,只是看著華志平跑。
華志年不知為什么,嚇的心里咚咚直跳,跑遠了,回頭看著,那人沒追來,這才不跑了放下了心。邊走邊想,剛才自己嚇的什么,自己又不是"八大"的,又不是小偷,跑什么呢,那人叫住自己還能怎么樣,不是無所謂嗎。都說作賊心虛,自己沒有作賊,還心虛什么呢?想想,真可笑。
過了些日子,華志平聽說"六大"組織圍攻勝利了,最后攻克那一天是九月十八日,“六大"組織稱"九。一八"大捷;"八大"組織沒有復滅,說是"九一八”慘案,雙方都值得慶祝紀念,說是有死傷的人,軍隊也有不少受傷的。后來"八大"組織又撤到南邊郯城一帶,在馬陵山附近打游擊了。
華志平心里怎么也不平衡,這兩派就是階級斗爭嗎,不可能,都是革命群眾。怎么還打傷了解放軍呢,解放軍是祖國的鋼鐵長城。軍民團結一家人,魚水情。那次去青島串聯,他們走到膠縣,正是風雪交加又是天黑最困難的晚上,雪又深又難走,人人又累又餓走不動,來一輛執行任務的軍車,解放軍見他們這樣艱,毫不猶 豫把他們扶上車一直開到青島。他們還說是我們紅衛兵的堅強后盾。解放軍就是親人,《沂蒙頌》這首歌就唱的蒙山高,沂水長,軍民團結心向黨。現在怎敢有人打解放軍呢?打解放軍的人保證都是渾蛋壞人,一小撮反革命分子,不論是"六大"還是"八大"組織的。華志平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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