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學校成立了偵察小隊,分三組,每組四人,主要針對當前和"八大"斗爭的需要,并且挑選都是八級初三個大個體棒的同學為主。并大張旗鼓地給全校各班下達通知,動員全校同學,說三天后學校要組織全體同學去參加圍堵"八大"的任務。
華志平聽說后心里有些不安,許多同學也到處議論紛紛。華志平和王文峰議論了半天都說大家怎樣咱怎樣,隨大溜。孫伯祥走過來就攔住他問:"孫佰祥,聽說學校組織小分隊是真的嗎,怎么沒有咱九級的?"孫伯祥站住笑笑說:"我哪知道,具體我不清楚,這是學校領導決定的事。就是我能去,你們也去不了,你倆歲數小個子矮,都是八級大個的。別擔心害怕。”
華志平聽了立即反駁:"你怎這樣說的;誰擔心害怕?這樣的政治任務誰不想參加,這是革命行動,思想領先,有所精神準備嗎。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孫伯祥急著要去校革委那邊,華志平又攔他說:"你說我說的對不對?"王文峰也沖孫伯祥說:"就是。你也別唱高調,別以為就你是真革命的,真假革命到時上戰場見那才能看出來。"
"別說了別說了"孫伯祥有點不耐煩了,咱都是革命的。您沒事在教室呆著學習都行,可別遠去,巧了有事找不著。"說完快步走了。華志平和主文峰在教室門口東旁站著,看著向東遠去的孫伯祥,相視一笑,華志平說:"有事沒事就肯朝上跑。"王文峰接一句:"生成這種人"。
第二天晚上,全校沒見什么事,九級四班教室內,在電棍的白光照耀下,有自由看書看傳單的,有幾個人打牌的,周圍圍了一圈人,吆三喝四,指手畫腳,也有在室外頭處散步談心的,大多沒走遠。忽然一個同學匆匆跑進教室說:"學校抓一個"八大"的探子,說是陳莊陶瓷廠的工人,是個瘸子,正在東邊前排教室內審,打的活叫喊。一些同學聽了,抬頭看看來的同學,并不大關心,不以為然,有的又問問了事,并不感到驚訝,打牌看牌的人,注意力都集中牌上,鄭永開"刷"地扔下一張牌說:"別管那些事,看牌!"
華志平正坐在座位上,無心情看打牌的,正想著再回家拿煎餅也歇幾天再來,班里許多同學都這樣,回家一次,好幾天才來,又聽說這幾天要圍截"八大"組織,正猶像不決,他又不想躲避這些大的政治行動,因為這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正是表現自己的時候,何況現在還沒畢業。那象張棉地,自從那次進城絕食,他就傷心了,再不參加一些外出大的行動,前幾次出外執行任務,都沒見他的面,他都回家躲開,就連王文峰也不大熱情。好歹不論什么大的行動任務,都是自愿報名。剛好這時有人跑來說東邊正在審人,是個探子,陳莊陶瓷廠的一個瘸子工人,華志平聽了感到驚訝,心想抓這個探子,?是不是那次去村東貼大標語遇到的那瘸子?”
他想找人一同去張望一下,看見張棉地正在座位上無精打彩地翻看一個本子,就跑他跟前說明此意,張棉地聽了不緊不忙,坐著不動譏笑說:"我看你就是多操閑心,急等看那個干啥,不管你的事,誰想怎弄就怎弄,老實在屋里呆著吧,回去睡覺也比瞎跑強,凡正天也不早了。"說完要和華志平一 起回宿舍,華志平不回,張棉地自己回宿舍了。
華志平聽了張棉地的話很反感,對他又不好說什么,心想這個人就是太埋汰,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愛好,得過且過,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不關心政治形勢,只知道回家干活忙家里事,怪不得王文峰背地里叫他"潤土"呢,和魯迅的作品里的壯年"潤土"一樣,對一切都麻木不仁了。
華志平自己走出教室,想自己去看看,總覺孤單一些,有幾個同學也出來教室,竟回宿舍了:華志平剛朝東走幾步,見王文峰迎面走來,問他干什么來,王文峰說前邊二班他村的同學和自己在路邊說話來,說那個同村同學他爹挺擔心他在學校這邊不大安全,他說人多不礙事,學校有五六百口人。華志平聽了不感興趣,就忙把學校抓一個"八大"的探子在審的事告訴王文峰,叫他一起去東邊看看,王文峰也有些不大情愿的樣子,猶豫了一下就和華志平一起朝東走去。
二人還未走到校東邊的南北大路,只聽"叭噠"一聲響,接著就是"哎娘呀"一聲嚎叫。
"快去看看。"華志平拉王文峰加快了腳步,來到東邊大路上,剛要朝八級三班走去,路邊一個大些的同學說:"別去了,頭頭不叫過去看,怕有"八大"的人來偷襲,各處放了哨。"二人看看周圍,是有幾個人在遠處游動,大概是巡邏小分隊的。
一陣打一陣叫,一停就聽喝問聲:"說,誰叫你去的,給城里什么人回報的?"呻吟聲,乞求聲,接著是聽不請的交待聲。
"不老實,又胡扯了,再教訓教訓他。"接著又是"叭噠"聲,嚎叫聲,喊爹叫娘的。
華志平和王文峰二人不能近前看,聽著打人的節奏,心也一顫一顫地伴陪著。華志平想想,就拽王文峰繞過站崗的人向南向東走進菜地,站在畦埂上遠遠對著八級三班的門口看,在乳白色的電棍光線下,一個人正下腰斜身子,左邊那腳向右歪著,左右兩邊各有一人逮著胳膊,后邊一人瞪眼而視,手里拿著雙了幾雙的繩子,在仰頭舉手,一下一下抽那人的光脊梁。華志平細細分辯分辯,挨打著的正是那天陶瓷的瘸子,不時聽到后邊打的人狠狠地一邊抽打一邊喘著粗氣說:"我叫你報信!我叫你當密探!我叫你當特務!"雙成的幾股繩子抽打在瘸子脊梁骨上脆響。在瘸子哭叫哀求聲中,停止了抽打聲,接著又是審問。
華志平和王文峰看了不到兩分鐘,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華志平心里說:"雖說‘六大’"八大"觀點不一致,但這樣打人也太過分太殘忍了,瘸子又不是頭頭,只是個普通工人群眾,下這么大的狠手。隨對瘸子產生了同情心,要給打死了打的更殘疾了,你們就行了嗎?于是對王文峰小聲說:"打人太狠了,這人打人也能下了手,要叫咱咱不敢。"
"啪!"審完又打了。"我的娘呀!""啪!""我交待都是真的,打死我了。"哭著求情,兩邊架
著胳膊不讓動。"走走,別看了回去!"王文峰看了不忍,
沉著臉拉一把華志平,自己先走在頭里。
回去的路上,王文峰小聲說:"這又一個打人兇手。"
"你認得嗎?"華志平問。王文峰搖搖頭說:"不認的,我不知道哪個班的,這樣打人無怨無仇的,這樣的人可暴露出來了。"王文峰憤憤然。華志平說:"可能是八級三班的,平時見過面,有些面熱,聽人說叫邱廣賓,凡有十九二十的了,以前批斗付照明的時候,他也把大牌子朝陪斗付照明的右派王士金脖子上使勁勒,直到把王士金勒倒。你忘了?"
"記不清了,凡是他,和肖歌一樣子的,心狠手毒。"王文峰沒好氣地說。
"一樣的貨。"華志平補充一句
夜間有些涼,王文峰穿著兩層的褂子,雙手抿了抿前襟,走著說:"這些人不知怎的,沒人味,叫咱打咱也下不得手,以后也得整整這種人。"
他倆走的慢,華志平站住,想起來對王文峰說:"我聽說過,去年付照明兩個閨女也成立造反組織,就是邱廣賓他那個"干釣棒’組織和幾個造反組織一伙給砸封的,聽說當時不開門,是邱廣突用鐵棍給搗開的,攆出了那姊妹倆,又用鐵棍一掃,把屋里瓶子紙筆等東西給打了粉碎亂七八糟,他還哈哈大笑,說"打破一個舊世界。"
"這樣的人不是惡棍小丑嗎。"王文峰鄙視地說。他倆沒有回教室,而是華志平叫多走幾步拐個彎,快走到校南大門口時,華志平指著大門里面旁的那間屋說:"這間屋原來住的音樂老師韓文金,后來搬校里邊了,現在就是這個打人兇手邱廣賓住這里,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他還享受單人宿舍。"
"嗨!打人兇手也有特等待遇。”王文峰調侃說。
華志平有點好奇說:"他自己住這里也不害怕,要叫我我自己還不敢住這里。"
"啪!啪!"繩子抽打人的聲音停了一小會又響了,接著就是哀嚎聲:"哎娘呀,這回我真不敢了,我說的全是實話。"
華志平和王文峰二人站住聽著遠處的聲音。華志平一拍王文峰說:"聽!又打人了。"
"走走,快走。咱管不了那些。"王文峰快步走在頭里。
一陣涼風吹來,華志平感覺有點涼,緊了緊身子,抬頭看看天空,西沉的彎月凝視著大地,無數的星星眨著眼睛,不明白人間發生了什么。一切都顯的迷茫。
第二天上午,太陽高照,同學們都在室內外活動。華志平似乎惦念昨晚的事,想打聽一下瘸子昨晚最終被打的情況,就一人只身慢慢朝東走著,迎面來些人,不又好意思直問了,無耐轉頭向南一瞥,見南大門里住單間的邱廣賓在大門里東旁蹲著面朝南洗衣服,就走過去,想問問他昨晚審瘸子的情況。華志平想這人不知好說話不,心里不免有些躊躇:不和他熟悉和他說話他理你嗎,這樣人,說話都挺厲害的。想一想,去試試吧,不給說再回來,于是走上前在他背后主動問:"洗衣服的嗎?今天晴的怪好,洗了干的快,正合適。”他看見邱廣賓蹲著穿著很短的短褲,兩腿粗而發達的肌肉,繃的胖胖的,圓圓的,隨著揉搓衣服的動作,那腿上的肌肉一鼓一縮地跳動著。邱廣賓不轉頭,揉著衣服回答:"嗯,太陽好,昨晚褲子弄臟的,洗洗一會就干了。"
"你一個人住這里不害怕嗎?"華志平見邱廣賓接自己的話就大膽問起來。
邱廣賓搓著衣服這才回頭斜一眼身后的志平,哼了一聲說:"有什么好害怕的,壞人也好,"八小鳥合’也好,敢闖進我屋,我不一槍捅他死死的。屋里沒有什么,就一架破腳踏琴,毀了,學校也沒修。"
華志平見這個邱廣賓能和自己說話,就直接問:"聽說昨天那個八大’的瘸子叫治的不輕,最后都招沒招,不專政就是不行。"華志平最后一句是激將法,以引出他的實話。
"你說的對,對這種人就得專政,狠一些,要不死不承認。小趴臉光嚇唬頂個屁用,還是我用繩子叫他哭爹叫娘地趴下了都招了。”邱廣實說的很自豪,臉上顯出得意的笑。雙手用力在盆里揉著褲子,滿盆的洗衣粉沫高出盒沿,淹沒他的雙手及手腕。
"他別是趴下裝的,怕挨揍。"華志平故意說,心想你下手可夠狠的。
"不是,你不懂,揍的他輕了,他就要給你耍鬼心眼,裝哭裝喊,只有狠揍,直到他跪地求饒吐了實話承認,不承認就揍死他。"邱廣實又發狠說,同時,鄙視地斜一眼華志平,仍低頭洗衣服。
華志平趁機大膽地問:"他到底承認招了什么?"
"承認了,把了解咱的情況給他上邊的頭頭回報!”邱廣賓也說了些實話。
"還關著瘸子的嗎?"華志平又問。
"還關看?誰管他飯。昨夜審完就放了,別死學校里了,當時就安排人給拉廠里了。"
“要不招編瞎話,就不能放他走。"華志平還是故意激他。
"那還用你說。"邱廣賓不和氣了,說完,起身提桶倒清水沖衣服,然后從西屋里拿出一桿紅纓槍,走到東邊在一棵楊樹二三米的地方雙手使勁朝地下猛一插,一只手撥一下,感覺挺結實,又回屋拿出一根細繩子,分別拴到紅纓槍桿上和楊樹桿上,然后把洗好的褲子掛在繩上。拾掇完畢,回頭關上門鎖好,也沒和華志平說一句話,就獨自順大路向東拐個彎又向北走去。
這人挺高傲的,華志平邊回走邊想,他就是以前班里十幾個人的造反小頭頭,這家伙渾實的個子,比華志平高半頭,兩眉有些豎,看人常常緊繃著臉,好象誰都欠他脹似的。要比力氣打仗,自己二三個還興打不過他,要在農村肯定是一個好勞力,推糞車子飛跑,要正干的話。華志平邊走邊胡思亂想。
下午,全校都輕松笑盈盈地議論起來。原來前一段時間學校兩次集體外出,第一次在大圩莊河北被攔,是他瘸子報的信,第二次晚間分組也是他瘸子報的信,只是當時"八大"的人已撤離,只有幾個躲藏著沒敢出來攔截。瘸子送信不能走進城,就都騎自行車跑臨沂城里的,并且也都見了學校里唯一"八大"組織的老師王功成,這些瘸子昨夜都說了,徹底交待了。許 多同學都覺學校里這回安全了,也放心了。
小趴臉又對同學們說:"這下瘸子叫咱治改了,這回是故意事前在學校外邊放出風去,說三天后出去圍打"八大"的人,瘸子果然知道了,中了計,信以為真,忙的騎車朝城里跑,其實咱校小分隊早就瞅他了,出莊不遠就逮住了,正好中了咱們計。"小趴臉說完很自豪地笑著最后頭一稍歪,又狠狠地說"以后這辦法試試逮王功成,非叫他嘗嘗給瘸子專政的滋味不可。"
后來傳說,瘸子在家躺了近兩個月,不知是不是調走了咋的,陶瓷廠里再也沒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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