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天氣己進入初冬氣節。這天剛剛刮了大半天的北風,到晚飯時分,大風才漸漸減小了威力。學校各條大路旁的高大的白楊樹,千萬枝條,在天空伸展著不住地左右搖擺,象是不屈服老天的威風肆虐而在抗爭著,周邊的溝溝洼洼里、房角處,堆積了被大風從樹上吹下的一片片一窩窩黃色褐色的葉子,偶爾風大一些,有的枝條上的葉子飄飄落下,快速地打著旋渦移動,然后悄悄跑到旮旯和洼處的葉子一起躲著。灰暗的天空,罩住了大地,漸漸加大了初冬的寒意。
晚飯后,王文峰嫌宿舍的燈泡光線太暗,就來到教室,坐在自己課桌前胡亂寫起字來,一會覺著發涼,就站起身來,跺幾下腳,然后重新把褂子兩襟用手使勁抿緊一些。天變了,他還穿著單褲單鞋,月白色的外褂里面套了一件深藍色襯衣。這些日子天氣很好,不刮不下緩和些,誰知今天一變天大家都沒提前回家拿衣服,都覺空氣冷嗖嗖刺骨。全班來的也就有四十口人,大都在教室宿舍里沒什么活動,秋收前,批"三家村"燕山夜話",社會串聯被四舊,批老師批走資派右派,宣傳八屆十一中全全公報"十六"條,批資產階級修正主義教育路線,這些高潮已基本過去,校內墻上已很少出現新的大字報。校內走資派付照明和右派分子王士金已勞動改造,整天在菜地勞動,天天打掃校內的各個廁所。
王文峰想著不如在家多呆幾天干些話,省的來校也沒多大事,學校"東方紅"指揮部叫他刻鋼版印了幾期宣傳材料他也沒再幫忙,閑著就看看書胡亂寫寫。這時他寫了一會又站起來,抿緊了褂子,免得涼氣從褂子下邊往上竄,這事聽到后邊同學有議論紅衛兵串聯的事,說學校里有同學出去了,報紙廣播也常講這方面的內容,自然也不是多大的新聞,只是不知具體如何串聯,心里也想的躍躍欲試,學校里又沒具體通知。王文峰在最前,扭頭仔細看看后邊,想和華志平說說心里話,也沒見華志平的影,猶豫了一下,就走出教室,想到閱覽室看看,華志平常去那里,閱覽室人多也暖和,于是向東走著,前邊各條路上,不見人走動,左右扭頭看看,不論是鄰居的八級四班和前排的九級三個班的教室里,一些同學都在白亮的電棍燈光下,坐著站著說話議論著,有指手畫腳也有哈哈大笑的,不時傳出嘰嘰嗡嗡各種聲,還有時夾雜著激動的吵吵聲。王文峰不理這些,都覺這些沒意思。走到南北大路,見路東的屋山貼大字報的右下角一個人正下腰看什么,手指不住地捻動,走近前仔細一看,原來正是華志平。他感到好奇,外邊這么冷,他站在這里干什么,于是就喊一聲:"志平,你在這兒干什么,怪不得在教室沒見你。"
華志平抬起一只手向他擺擺,示意不叫他大
聲說話,繼續彎下腰雙手擺弄著,王文峰靠上前
下腰細看,華志平轉過頭小聲對王文峰說:"我在這厚厚的大字報角上數數,看看有多少層你看又厚又硬的,我用手指甲才一層層劃開。"說完,又劃起來,王文峰在一邊等著不吱聲,覺著華志平無聊,弄這個干么什,想阻攔,又不好意思,只好忍著。稍傾,華志平劃完了,直起腰說,"文峰,你說多少層,我一邊劃一邊數,總共三十一層,你看夠厚的吧。"華志年說完,用右手揭起大字報的右下角一掀,王文峰伸手捏了捏,點點頭說:"是不薄,你點這個干什么?"
華志平看著周圍沒人,象小偷一樣,轉過身趕忙雙手捏住大字報右下角,用力一掀一拽,厚厚的大字報"咔咔"作響,經外面長時間風吹雨淋,大字報由紅色已變成慘白,偶爾還能看見黑字的痕跡。大字報從墻的下面揭起一大片,華志平朝后退兩步又拽又掀了三四次,和山墻一樣大的大字報紙板始終沒揭下來,又看著周圍沒來人,就對王文峰說:"我看多厚,想揭下咱倆人也用了綽綽有余,就是拽不下來,我想鋪床上當苫子用,凡挺暖和。這么大,忽扇了幾下,還是拽不下來”,華志平松了手,一時無法。
"這么厚的紙,誰也沒想著還有用,你倒想著了。"王文峰又驚異又不以為然地說著,華志平又要再揭揭試試,見北邊來了兩個人,二人立馬停到一邊。只聽二人中一個說:"串聯上哪里好,北京上海廣州的,定不下來"。另一個說:"誰知道,問問頭頭。"
"按說還是北京,去北京好,毛主席都接見紅衛兵。就怕人太多,擠不上。"那個個子稍高,穿著綠大衣的人走來,站到華志平前邊問:"看見韓聚正了嗎?"聲音很大,音帶很寬。雖是晚上,華志平還是大體看清那人的基本面目,寬寬閑闊的大嘴巴,站住就問,說話目中無人的樣子,連個"您"字都不帶,華志平心中有些不自在,就干脆說:"沒有,不認識。"
此時,王文峰早已轉過身去,遠走了幾步。
"就是小趴臉,下邊都這樣叫他,沒見他走這里嗎?"大闊嘴這人解釋說,很干脆。
"沒有沒有,他是頭頭,又不跟俺小卒一塊,他上哪里俺哪知道。"華志平有些諷刺地說,知道了"聯合"造反團的頭頭小趴臉叫韓聚正。
大闊嘴斜一眼,有點不高興,立即破另一個人拽走了。
等那兩個人走遠了,王文峰轉回身走到華志平跟前就說:"老遠說話我就知道是小大嘴,還弄件軍大衣穿著,扒了皮我也認得他的骨頭,太孬種,我看他就夠了,剛開始我故意躲開的,就是不想看見他。"
華志平明白了說:"原來害你的就是這個大嘴,以前在校園里也見到過。”雖是晚上,華志平還是大體看清那人的基本面目,寬寬闊闊的大嘴巴,站住就問,說話目中無人的樣子,連個"您"字都不帶,華志平心中有些不自在。
“別看這墻上的大字報無用了,咱揭著叫小大嘴看著,說不定他出什么壞點子害咱,咱不得不提高警惕。"王文峰認真這樣分析。
華志年有點冷,縮縮身子,聽了王文峰很會分析問題,就很贊同,不然真可能闖了禍。他抬頭看看山墻下邊揭開一多半的大字報紙板,知道揭不下來,于是和王文峰慢慢向北走回宿舍,走沒幾步,華志平又回頭看一眼屋山頭那大字報紙板,分析著說:"剛才真要揭下來也不行,你想,有一間多屋那么大,要拉回宿舍,一路"吃吃"響,肯定有不少人聽見出來看見,就是在外邊沒人看見,拉到咱班宿舍,咱班同學不也知道了,傳出去,誰能保證不出事,幸虧你及早提醒,沒撕下來。"
“對對!你分析的又細又全面,該到今晚沒成事,也安全。”王文峰說完,冷的和華志平依偎著走著,也不提去閱覽室的事了。
"嗨,原先沒想著這事,因為......”華志平見迎面走來人,也就再沒說。小涼風也灌嘴,王文峰也沒再問,兩人只顧走路。
華志平揭大字報的事,是他突發的一個想法。本班的一個同學,比他大一歲,一個村,不一個大隊,但是遠本家的,叫華志山。他兄妹五個,冬天上學沒被蓋。去年冬天,他母親找到華志平娘商量,說她家出一床藍棉花頭毯子,志平家拿一床被子,兩人通腿一鋪一蓋也暖和,小孩火力旺,也省下一床被,志平娘滿口應承說這樣很好。
誰知這樣睡了沒幾天,華志平夜里伸腿時覺著偏中間一塊毯子又濕又有點涼,有時還有點溫熱,一喘氣在被窩里還一股子臊味,華光平迷困中知道不好,這個本家的大哥華志山尿床了,他感到很沮喪,又不能說出口,否則很難看的,大概他晚上喝水喝多了,都十七的人了,比自己還大。幾天后,又一次,一二個星期中,二三天、三四天就一次尿床,原來本家的華志山哥有尿床的毛病,那毯子不但濕一塊,而且鋪底下的苫子也濕透了一塊。華志平不能出口埋怨,只能在心里說自己倒霉,盼望著天暖了趕快分開。
華志山那大哥 還挺自覺,一段時間后,睡覺時他忙的先躺下,自己先用身子壓住尿濕的那塊,使華志平伸腿碰不到濕的地方,有時華志平伸腿腳壓到那大哥尿濕的地方,那大哥就慢慢把華志平的腿腳搬開,天明起床時,那尿濕的地方就暖干了不少,那被邊也時常有被洇濕的地方。
早起床疊被,那大哥總是搶著疊被不叫華志
平疊,然后把疊起的被蓋住尿濕沒暖干的地方,這叫華志平哭笑不得,只能默認了華志山大哥的勤快,聞著尿臊味不吱聲,裝不懂,那華志山大哥也從不說,各自心里都有數。一次華志平出主意提示說:"校里馬醫生看病很好,什么病都能治;又不要錢,要在醫院看就花錢多了,要有什么病可到校馬醫生那里看。"華志山大哥只"嗯嗯"答應著,眼睛不好意思看華志平,始終也沒有去校馬醫生那里看,華志平以后也不便再說。
今年還沒到太冷的時候,華志平想到今年寒冬那大哥又要和自己一起睡尿床,何不加厚苫子,突然想到了那屋山頭厚厚的泛白的大字報,揭下來可當苫子鋪。沒想到今晚白費功夫,落了空。
華志平和王文峰誰也不再說話,迎著絲絲小北風向前默默走著,王文峰還想著剛才和小大嘴的事,突然說:"現在都造反,我看有真造反也有假造反的。"
華志平猛聽王文峰說這話,一時不知含義就隨口說:"就是,人多魚目混雜。咱東方紅指揮部的頭頭還沒聽說有什么事,東頭的"聯合兵團"頭頭不知怎樣,有的和下邊還行。"
"我倒不知這些人的底細,就知道小大嘴這樣的人在造反派里混,目的不純,在班里在東方紅這邊吃不開,專門帶幾個人投靠"聯合"造反團,就是想向上爬當官,撈好處的。王文峰對小大嘴做這樣的分析下結論。
華志平聽了,明白了王文峰的意思,忙點頭接著說:"就是,看他這種人行為就不是好東西,和咱說話都居高臨下的,到處找領導頭頭討好巴結。"
到了宿舍門口,兩人不再說話,縮著身子進了屋。這半天,王文峰光生小大嘴的氣,要和華志平說串聯的事競忘了。
還好,本班華志平那個本家的 華志山大哥,去年只給他睡了一個冬天,今年以后再冷也沒和華志平一起睡,華志平很慶幸。這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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