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來了一股寒流,人們感到特別冷,氣溫由零下四五度一下子降到了零下十四五度,學校各班的教室里生起了煤炭爐子。不知是什么煤,黑乎乎的面和塊不肯發火,直冒青煙,嗆的大家咳嗽不止,老師上課,也受影響,窗戶開大了,冷風吹進屋里,青煙漸漸減少,慢慢消逝,但教室里又像以前未生爐子一樣冷,甚至還要冷,因為門窗都大開著。有幾個穿的衣服單薄的同學,凍的直接搓手跺腳捂耳朵,不時站站抱肩膀。爐子成了瞎擺設,同學們直嚷嚷。沒辦法,有了爐子起反作用,各班同學都同樣反映,于是學校總務處收回了各班的煤和爐子,說等等有了好煤炭各班再生火,并號召廣大師生堅持抗寒,學習老前輩的吃苦頑強的革命精神,戰勝嚴寒,度過冬天,努力完成本學期的學業任務。
早自習閱讀,老師很少來班查看,因室內冷,有個別同學還沒穿襪子,有些只穿單鞋,腳冷,就雙腿并在一起,抖動雙腳,可原地踏步一樣踩著腳,以這樣活動方式取暖。孫再明進教室后,在宿舍換了一雙從家里帶來的毛烘蘢,大家一看都有些又驚又笑,怎么在學校穿這玩藝兒。其實大家都知道,在農村都見過,有些家庭就有,有些同學也穿過,特別是農村老頭在冬天穿的較多,青年穿的較少,活動不方便,穿著拖拖拉拉地。那是用枯萎梢頭帶花的一小節蘆葦編織的,很大,里面空間多,塞上一些麥穰或舊廢棉花,穿上很暖和就能御寒過冬,一些集市上就有賣的,不算貴。孫再明是班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校穿毛烘籠的同學。同學們雖一時嘩然嘲笑,孫再明不理會這些,暖和不凍腳就行。
教室里,大家嗡嗡讀書聲,雙腳取暖跺腳聲混雜成一片,也有干脆站起來,兩手拿書本一面看一面左右搖擺身子跺著腳,抗爭著嚴寒,不屈不撓地頑強學習。
早自習上半時是閱讀復習俄語,課中學校打一下響鈴,下半時換成閱讀復習語文,早晨冷,很少有同學用手寫。吳盛亮穿的暖,挺新的火車頭棉帽,東北大頭棉鞋,一身的制服棉衣。他只寫了幾個俄語單詞便放下筆,雙手伸進袖筒里,一雙棉手套在桌洞里沒拿出來,嘴里開始嘟噥抱怨:“學這俄語有啥用,還是主課,蘇聯已成修正主義了,也用不著給打交道,說俄語話給誰聽,學它還又費時費功的。”
邱永山坐在他前排,聽見他說回頭撇一眼說:“你不會不學嗎,旁人又沒咔你脖子堵你嘴,硬叫你不學不行,不學就砍你的頭,真是。影響旁人。”邱永山有些煩他,攏亂了自己背俄語,又小聲補了一句,“誰能比了你浪蕩公子的條件。”
“哈哈哈!”吳盛亮聽了大笑幾聲,并不生氣,說:“真厲害真厲害,你好好學,你真正的布爾什維克。”
“鐺—”中間鈴響了,該是換讀語文課的時間了,只有少數同學慢慢把俄語課本換成了語文課本,大多同學明知響鈴,裝不懂,繼續背讀俄語,因為上半時那二十幾分鐘時間太短不夠用,所以要占用語文的課時。偶爾吳研文老師來檢查,大家才慌忙吧把俄語課本藏進桌洞,迅速拿出語文課本,一時手忙腳亂,吳老師后來看清楚了。其實,他也早了解這種現象,所以這天他來檢查了。他雖有點生氣,但并沒有立即批評大家,老師的到來,教室內的跺腳聲讀書聲突然變小了,站著的同學坐下了,知道吳老師要講話,嫌大家不好好學語文偏離了重心。
“大家靜一靜。”吳研文老師真的要講話了,他突然看見孫再明同學還在用手指在空中畫什什,就不高興地提問他,“孫再明同學,你用手指胡畫什么,搞什么名堂,你站起來回答。上回課學的文言文課其中一句,是什么什么不受噘來之食?”
孫再明慌忙站起,想了想說:“廉者,可能是……廉者不受噘來之食。”
“嗯。”吳老師肯定了回答是對的,馬上又問一句“寡人二字怎么解釋?”
孫再明想想怎么也想不出答案,不會解釋憋吃了半天站在自己課桌前,始終沒有回答出來。
四十多歲的吳研文教師耳朵有點陳,看見下面有人小聲嘰咕,以為是給孫再明打小報告忙制止,大聲說:“打什么小報告,孫再明答不上來,前幾排的錢興寬同學你站起來回答。”他看了看講課桌上的同學座位對照表怕叫錯了名。
“寡人就是一個人罷”錢興寬回答完要坐下又直起身說,“孫再明用手在空中左右劃,是在練習生字生詞,他家太困難,連草稿紙都沒有。他不是畫著玩的,平常有時也用腳尖在地上劃來寫字。”錢興寬說完,一些同學也都隨聲附合,吁了一聲,沒想到錢興寬這樣“見義勇為”地為孫再明叫“冤”。別人還真想不到會這樣給老師解釋一下。
吳老師沉默了二三秒鐘,看了看大家,然后說:“學習有各種方法,主觀愿望是好的。大家不要小看語文,語文是國家主語,是國家歷來的教育主課,不能偏廢,任何課也代替不了它。我知道,大家讀俄語的時間應該讀俄語,可讀語文的時候就得讀語文。不讀語文,光讀俄語怎么行呢,孫再明同學今天只回答了一個問題,另一個問題沒回答上來,也是己學過的,如果按時按鐘點多讀多學習幾遍語文,不至于這么簡單的詞也不知道。以后我常來檢查,看誰不遵守課時學習,該讀語文的時候為什么不讀,為什么?今后誰也不行。”打了下課鈴,吳老師也說完,悻悻地走了。他剛走出教室門口只聽教室有人說:“剛才錢興寬回答的也不對。”吳老師這才想起,怎么忘了剛才給學生辯解答錯的題呢,等上語文課再說吧。
這時,只聽又一聲響亮地喊:“烏拉一”是吳盛亮的聲音,并伸出一只手舉起,大家看他笑起來。這家伙!
錢興寬說的是實話。孫再明在老師和同學們的幫助下,決心再不輟學,努力學習,趕一趕落下的課程,不辜負老師和同學們的期望。因節約紙張,語文俄語單詞句子,甚至數理化定義、式子,他都用手在桌子上、在空中指劃來背誦記熟,有時還用腳尖在地上搓劃一陣,以便加深記憶,鞏固好學習成績,這是別人想不到做不到的。只有華志平能這樣做到,只是孫再明是明著公開的,華志平是暗著悄悄地。一開始,對孫再明這樣的舉動,別人看見不理解,不知他這是要干什么,鄭永開開始見了還私下嘰笑著說:“孫再明神經不正常,得了雞爪子瘋嗎,亂指亂劃。”
孫再明知道后,雖不高興,也不理他。他比鄭永開大兩歲,他又從不和同學說笑玩鬧。前陣子大家湊錢幫助他,他心里一直對同學很感恩,況且自己這樣比劃是為了學習記憶,又沒有妨礙其他同學,所以他聽了對自己不好的話也不以為然,裝聽不見。
孫再明的家在西南方鄰縣的小山角下,離校二十來里地,一次單趟走的快,也需兩個多小時,況且要帶著飯食行李。星期六中午放學回家,天就不早了,要幫有病的母親拾掇好明天早推磨的瓜千薯本等,用水泡上,到晚上撈出用刀剁碎,以備第二天早起推磨烙煎餅。
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孫再明和他大妹妹推完磨,母親叫他大妹妹烙煎餅試試,因十好幾的大姑娘了,學了好長時間,煎餅烙的還是又厚又不圓。經常孫再明上學拿的煎餅都是他母親烙的。母親在一邊看著,見大女兒用尺板不利索地從盆里鏟出一團糊子倒在鏊子上,右手握尺板在鏊子上左趕右趕,有輕有重,煎餅揭下來,薄的地方幾乎透亮,厚的地方有兩個銅錢還厚,這樣的煎餅,怎么能拿學校去吃呢。母親拖著腰在一邊著著生氣說:“就是不長進,不好好學,你看前街的蘭丫,和你一樣大,人家烙的煎餅又薄又均,就你笨,哪輩子學人家樣。”
大女兒又累又挨煙熏火潦地不想烙,就沖母親不高興地說:“俺就烙不好,非叫俺烙,俺不烙了。”說完,站起身。她知道這是烙給哥哥上學拿的,自己這樣烙瞎耽誤糊子。
母親咳嗽幾聲,伸伸腰,瞪一眼大女兒一把拽她一邊去,自己坐到鏊子前,熟練地用尺板挑起一團糊子,“喳!”倒在熱鏊子上,然后右手一左一右輕松自如地擺動,顯得毫不費力地就烙完了一張又圓又薄的前餅,等周圍熱了起邊了,用舊廉刀頭在周邊一劃,雙手捏住煎餅邊起一起,“吃”地一聲就從鏊子上把一張新煎餅揭起,就勢一揚一翻,煎餅就正好落在一邊的蓋頂上。
“看見了吧,怎趕尺板的,這么大了就學不會烙煎餅,等出門子到您老婆婆家里看怎弄!母親邊烙邊數叨,不時一手扶著腰帶病硬干的樣子。
大女兒在一邊著著一邊不高興地說:“別說了,我就是笨怎治,我烙的厚我吃,俺爺爺也吃,他牙不好。”
“你都吃了,您哥不拿煎餅上學了”母親烙完一張煎餅,白了一眼女兒,等一等,扶了一下腰又揭起煎餅。孫再明燒著火,自始至終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悲涼、苦悶。聽了自小就不精細拙笨的妹妹和帶病烙煎餅母親的對話,看到雙方各烙的煎餅,使他既無耐又著急,也不能評判她們的是非之事。忽然,他心里一動。說:“娘,我看烙煎餅并不難,我烙烙試試,也好學。”
“哪有男人學烙煎餅的,你不行。”母親一笑,并不以為然。怎耐孫再明非要學學試試,他不相信自己烙不好煎餅,母來也拉不過他,娘倆就互換了位置。在母親的指導下,孫再明試著烙了第一張煎餅,不好,不圓又厚,也象前餅。母親要換回來,孫再明不讓,等他烙了十幾張煎餅,就有些象模象樣了,雖然達不到母親的高水準,烙的確實也圓圓的,只是薄厚還不均勻,有的地方還有些泥塊塊,真比他妹妹烙的還強了,母親喜不勝喜,也不和孫再明換位置了,為了學習烙煎餅技巧,母親幾次要替他烙,他不讓,一直堅持把一大盆糊子烙完。
爺爺從牛屋回家吃飯,看見孫子烙煎餅,呆了一小會,說:“煎餅薄的拿去上學,厚的留下家里吃,我吃最厚的。”
從爺爺的話里,孫再明感到爺爺心里對自己十分寬厚和疼愛,對自己烙煎餅的事也肯定了。他要吃最差的煎餅也要支持自己上學。除母親叫他上學下來過,爺爺從來沒說過一句。只這樣說過一句話:“你只看你自己,你覺著能學好,就好學,家里硬攔你,將來耽誤你的事。”這也是一句無奈的話,也是支持自己上學鼓勵的話。家境難,誰家沒有呢,三天兩頭有個病有個災的。班主任老師又來過家訪,對自己對家庭很關切,來還特意帶東西,當時要不上學,光老師就對不住。所以孫再明無論如何也不能再下學,決心今后好好上學。
此后,孫再明學會烙煎餅了,慢慢地,街坊鄰居也都知道了。孫再明在家烙煎餅的時候,還有一些婦女小孩來觀看,嘻笑夸贊不已。有的婦女說:“男人就是不學烙煎餅,要學比女人的手還靈。”全村沒有不知道孫再明會烙煎餅的,說還有一個男人會烙煎餅,是南邊小林廟的,別處沒聽說,天底下就這兩個男人會烙煎餅,孫再明被風靡一陣傳說的響名了。
學校里班里,自然一時還不知道孫再明在家里拿的煎餅是他自己烙的。時間一長,班里才有傳聞,但也沒什么大驚小怪,依然一陣風過去,而是都很自然地接受承認這個事實,思想上同情。也有個別同學說:“誰學誰不會,又不是什么多大的技術難題。”
孫再明沒有辜負老師和同學們的期望,努力學習,并想盡一切學習方法,節約學習費用,上課后該補課的補課。他想,只要想學學好,沒有克服不了的難題,什么辦法都可用可行。這次老師提問,只答對了一半,實在不光彩,大家都看著。這是自己還沒復習到那個地方,今后一定抓緊補課復習,不能再出現這樣的事了。到以后期末考試,成績提高到了中等成績水平,此是后話。
這天中午,孫再明和同學們在宿舍吃飯,孫再明準備去桶前舀水,吳盛亮端著剛打回來的菜,走到孫再明跟前,一把奪過他的碗說:“我吃不了這么多,給你一半。”說著就把菜倒給孫再明碗里一半還多,加菜帶湯。孫再明一看楞一下說:“盛亮這是要干什么,又倒給我了,我不吃。你吃不了打那么多菜干什么,上次你就這樣。”
“嗨嗨!”吳盛亮笑著說,“食堂又不賣半份菜,要賣就賣一份,咱倆一人一半吃。我吃不了,你也是幫助我,咱互相幫助。”說完把碗遞給孫再明。大家見了一笑,知道吳盛亮又玩點子幫助人。孫再明不好意思,只好端自己碗回到自己床鋪上。在這么多同學面前,自己怎好白白吃人家的菜呢,臉上就有些炯色地說:“大家都來吃吧?”他抬起臉讓著大家。大家都說,你自己吃吧,給你你就吃,別客氣。
邱永山大口嚼著飯,很撇一眼孫再明,理直氣壯地高聲說:“怕什么,又不是藥你的,要是給我的,我就毫不客氣地吃,扭扭捏捏干啥。”邱永山是想叫孫再明對大家不必太客氣,可說的話又硬氣又象是批評人,叫人一時聽了不好接受,孫再明和大家也就再不吱聲,各吃各的飯。
孫再明聞著香噴噴的菠菜熬肉,一口唾液先跑到肚里,然后才用筷子挾起菜。孫再明心里明白,剛才吳盛亮說的互相幫助,是前些日子早操后,吳盛亮走路上被絆倒崴了腳,一時不能走,孫再明跑過去就問兩句,背起吳盛亮就朝校醫室快步走去。吳盛亮看他走的快,幾次要下來,孫再明都叫他別出聲,耽誤使勁。幾分鐘就把吳盛亮背到校醫室,等校醫把吳盛亮的腳傷處理好,孫再明又把吳盛亮背到宿舍,吳盛亮感激不盡。孫再明這樣對他說:“背著人可別說話,一說話就使不上勁,容易累。”他有這個經驗,他說以前在生產隊打石頭背石頭,從坑里背上來一路不能說話,一說話就敗了氣沒大氣力了。說的吳盛亮贊嘆不已,也長了一點知識經驗。
孫再明今中午又一吹吃到吳盛亮的菜,就是吳盛亮感激答謝的一種方式。孫再明黑黃的臉,瘦瘦的,中等墩實的個身和那粗糙的雙手一看就知是一個山村里強壯有力、十分忠厚的人。吳盛亮非常喜歡他。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