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小學生打架的春節檔,屬于成年人的《周處除三害》上映了,看完后,我表示這才是真正的“熱辣滾燙”。
據說還一度觸發了很多人的尺度焦慮癥,在內心喃喃自語,這玩意兒居然能過審?
影片限制級要素確實太多,從開始就是追逐、巷戰和搏命,拳拳到肉,接著又是血漿、爆頭和刀槍,在情欲上,亂倫和SM十分搶戲,而癲狂的宗教邪典,直接將劇情推進高潮。
全片一路打,一路殺,恃強凌弱,殺,為虎作倀,殺,顛倒黑白,殺,愚昧不堪,殺。
到最后的尊者道場,更是變成了修羅地獄,一槍一個,靈堂爆頭,究極審判,厭蠢癥患者恨不得把點贊鍵按冒煙,被減肥片凌辱的觀眾終于發出了怒吼,直呼爽爽爽。
但是,《周處》這部電影不是單純的爽片,只是借了爽片的套路,內核是悲傷的,痛苦的。
它并不是一盆鮮辣的火鍋,而是一道復合菜,辣完之后是痛,痛完之后是酸,酸完之后是冰涼,大肆咀嚼時有多快意,消化時就有多難受,最后兩手一攤,無可奈何。
大家好,我是豐兄,今天給大家聊聊《周處除三害》。以下會有劇透,謹慎觀看。
《周處除三害》的片名來自于《世說新語》的典故,說是三國時期,有一個叫周處的社會青年,身材魁梧,逞勇斗狠,經常為禍鄉里。
鄉親們看見了他都躲著走,把他跟猛虎和蛟龍并稱為“三害”。
這事傳到了周處的耳朵里,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是這樣的名聲,一怒之下,幡然醒悟,下決心做個好人。
然后他入山射虎,下水搏蛟,三天三夜后,終于把這兩大禍患殺掉,而他自己也改邪歸正,認真拜師,修文學武,從此三害皆除。后來周處發憤圖強,得到朝廷重用,成為一代名臣。
在電影里,故事被拉進了黑幫逃殺中,主角陳桂林以為自己得了肺癌,可能活不過半年,在生命的盡頭,他不想再過躲躲藏藏的生活。
于是請問關圣帝君,要不要去自首,連問了好多次,答案都是一樣的,去吧,小伙子,別折騰我了。
他作為全臺赫赫有名通緝犯,等到了警局,才發現沒人把他當回事,自首也要按照基本法,要帶身份證,要排隊等叫號。
正當人們推搡著擁擠上去時,他一眼瞟到了全臺三大通緝犯榜單。
結果榜一不是自己,是綽號“牛頭”的林祿和,榜二也不是自己,是綽號“香港仔”的徐偉強,直到第三號才輪到自己。
陳桂林絕望了,殺人都殺不出名氣,通緝犯做到這個份上,太丟人了。為了出名,為了夢想,他決定干掉通緝榜前兩名,希望能揚名立萬。
通過給黑道處理急診的醫生張貴卿的關系,他找到了牛頭和香港仔的線索。
色厲內荏的香港仔演得很傳神,性格陰鷙,喜怒無常,帶著那種吸粉吸多了的神經質。
他拍了下繼女的屁股,倒霉小弟多笑了兩聲,頭上就挨了七個啤酒瓶,香港仔還要拿上煙灰缸砸下去,幸虧被繼女勸住,小弟才保下一條狗命。但他并不完全是大老粗,而是膽大心細。
陳桂林在附近酒店埋伏一夜,監視他們,結果第二天就被察覺,要不是警察過來,說不定已經被弄死了。
夜幕降臨,香港仔準備和女兒小美來點限制戲碼時,對他的命運審判也就來了,陳桂林悄悄上樓,一場搏殺后,香港仔領了盒飯。
香港仔已經夠難對付,榜一大哥牛頭林祿和就更麻煩了,陳桂林在殯儀館找到了林祿和母親的骨灰,順藤摸瓜來到了一處靈修道場。
道場的主人被稱為尊者,據說有肉白骨、活死人的功力,得了癌癥的患者,經過他的點播,就能化險為夷,告別病痛,活蹦亂跳。
尊者告訴來靈修的人,只有放下一切,才能得到救贖,包括你的錢包、首飾以及所有的財務。
陳桂林在道場聆聽尊者教誨時,突然口吐黑水,而經過尊者的“凈化”后,他去醫院檢查,肺癌竟然奇跡般消失了,于是他獻出了所有財物,在火爐里焚化,準備重新做人。
直到一次意外,一個小孩同樣口吐黑水,而去檢查時,同樣還是那張X光片,原來是下毒手的就是尊者,而那些財物看似進了火爐,原來暗度陳倉到了地下室。
尊者就是林祿和,林祿和就是尊者,只不過是魔偽裝成了佛。在道場揭破真相的陳桂林,被信徒們圍攻,然后被釘在了棺材里,埋到了地下。
可能是上天讓他覺醒,他居然從棺材里逃了出來。來到了道場,于是審判時刻開始,尊者被一槍斃命,陳桂林轉身走下樓梯,準備終結這場游戲。
就在此時,道場歌聲再度響起,原來尊者的姘頭,已經成了新的尊者。
既然如此,那就誅盡一切妖魔。他給一分鐘,讓信徒逃命,而剩下不愿走的,準備接受裁決。審判開始,全片的高潮來臨。
最后的陳桂林接受了審判,吃了斷頭飯,不打麻醉,一槍直中心臟,全片終結。
這部電影有小瑕疵,比如逃出棺材那段,確實有點不合常理,但總體來講,沒有什么尿點,劇情緊湊,觀感不錯。
除了這些暴力元素外,大家也產生了很多疑問,比如被討論的最多的,就是周處到底是誰,以及三惡人之間的關系和隱喻。
在佛教文化中,三惡人代表了三毒,他們身上的豬、蛇和鴿子,分別對應愚癡、嗔恨和貪欲。
殺人如麻的陳桂林只是一時興起,只是為了混出名堂,這種荒誕顯得他很愚昧和無知。
而香港仔則充滿了嗔恨,一言不合就要把小弟打死,對方上來要貨款竟然捅死別人。
他的暴戾也得到了更暴戾的慘死。尊者貪圖美色和財物,逼到人傾家蕩產,依然是欲壑難填。
雖然這種解讀沒啥問題,但我總覺得三個人并不是平行的,而是遞進關系,分別是小惡、中惡和大惡。
陳桂林可以歸結為小惡,雖然他是個無法無天的罪犯,但也并不是窮兇極惡的壞人,他之前出于生計,去做黑社會的殺手。
在他手下喪命的,本來也是不法之徒,而他拿到了錢,都寄給了自己的奶奶,可以看出他對金錢沒有那么看重。
被警察追逐那場戲很有意思,他和警察陳灰對峙時,沒有表現出慌亂和驚恐,而是充滿了興奮,似乎是在參與游戲,希望能成功逃脫,說明他內心還是有著一些天真和童趣。
后來和警察打斗時,盡管他拿到了槍,卻沒有痛下殺手,至少他良心未泯。這也是大家對這個角色有好感的原因之一。所以陳桂林的壞,是普普通通的,平平無奇的,對社會也沒有巨大的殺傷力。
而香港仔就不一樣了,他販賣毒品,暴戾殺人,更重要的是,掌握了暴力機器,是社會的不穩定要素。
他對手下隨意殺伐,對女人禁錮控制,他是一個小范圍內的“神”,靠著拳頭和刀槍,讓人噤若寒蟬,不敢還手。
香港仔踐行的是最原始的叢林法則,弱肉強食,拳頭大就是硬道理,但他一旦遇到比他拳頭更大的陳桂林,暴力就被瓦解了。
更為重要的是,香港仔的統治,依靠的是恐懼,基礎很薄弱,這種恐懼必須靠他的蠻橫囂張和絕對暴力來維持。
手下們被控制是害怕他的報復,繼女之所以被控制,是因為她的媽媽在坐牢,而香港仔也不斷在暗示,自己可以對她的媽媽輕易下手。
尊者的境界就要高多了,香港仔只能玩玩暴力,而尊者打造的是思想武器,澎湖靈修之地的尊者,是人造出來的神。
神告訴你,你生來有罪,你危害社會,你必須洗清罪孽,才能歸于真我。張口閉口生命的意義,話術和某些大V如出一轍。
順便說一句,尊者也減肥了一百斤,但他從來不說,更不搞營銷,尊者無愧這個名號,是個謙卑之人。
所謂大奸似忠,大偽似真,洗白后的尊者,已是滿臉慈祥,言語之間,給人如沐春風般的愜意,這就是大惡的危害,他們悄無聲息攫取著社會的剩余價值,卻還被冠上了勞模和導師的稱號。
只有極少數時刻,他們才會暴露本性,就像陳桂林來問林祿和的下落時。
尊者立即警惕起來,問他是不是警察,表現出了一絲絲的憂慮,接著又問是不是道上的朋友,臉上閃過些許狡黠,直到問清楚來意,尊者才恢復那股松弛感,恢復教誨世人的口吻。
尊者建立的統治,是肉體與精神雙重的,但這尊神畢竟只能統治澎湖這塊靈修之地,能夠影響的信眾也是有限的,更何況,尊者的統治基礎并不合法,他的罪惡是被邪典遮蔽的。
那么,在小惡、中惡和大惡之上,是否還有巨惡呢?
這也正是影片處處在暗示的隱喻,同時也回答了周處到底是誰這個問題。
我們知道,給榜一、榜二、榜三予以救贖的,是醫生張貴卿,是她一次次把他們從鬼門關拉回來,所以她才是真正的黑道教母。
張貴卿明明是自己得了肺癌,卻非要告訴陳桂林說他只能活三個月,一場所謂的無心插柳,促成了榜三殺掉了榜一和榜二,最后榜三自己也身死。
這是電影對周處除三害的暗黑版解讀,周處才是真正的布局者,其余人都是棋子,對了,你看周處的長相和裝扮,不少人都說很像,我也覺得像,像極了。
進而也就引申到了巨惡的問題,誰造就了這一切。
陳桂林殺完所有人,如釋重負,舉起雙手,從禮堂來到監獄,他自由了嗎?他在心靈社他說他有罪,在監獄里他說他危害社會,光影轉換之間,似曾相識而監獄這場戲,明顯是被拉長過。
曾經十步殺一人的俠客封了刀,以為蕩盡了世間不平事,然而他卻沒有意識到,面對系統性的問題,他根本上是無解的。
蘇軾講過一句話,小惡不容于鄉,大惡不容于國,但他沒說巨惡該怎么辦。
所以我覺得影片看似是在反邪教,可能是為了某些原因,故意打上這樣的標簽,但我們之所以看得酣暢淋漓,又絕對不僅僅是因為殺人的痛快。
最后的那場禮堂爆頭,無數人都覺得痛快,這些麻木不仁的人該不該殺,恐怕各有爭議,但彼時彼刻的陳桂林,其實已經成了觀影者的化身。
每個人都把他想象成自己,陳桂林舉起了槍,惡向膽邊生,觀眾的殺念也跟著涌動,怒從心頭起,我愿稱之為“殺替”。
這一刻,陳桂林的行事邏輯,已經無限趨近了歷史上的張某人,忽有狂徒夜磨刀,殺就要殺一個痛快。
這就是新自由主義統治下的苦悶,我們知道鐵屋子注定是掀不開的,在壓抑中透不過氣來,只好用一場殺戮舒緩自己的痛苦。
21世紀初,當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開始進行新自由主義結構性改革,把國家置身于弱肉強食的殘酷市場競爭機制中。
年輕人可以無憂無慮躺在床上看動漫打游戲,當個家里蹲御宅族的日子一去不返。
同時代的電影《大逃殺》,正是這種社會心理的折射。
跟日本一樣,臺灣的薪資從這時候開始,也將停滯二十年。
臺灣的年輕一代被稱為“悶世代”,找不到工作,就業壓力大,收入太低,買不起房,結不了婚,也不想認識異性,臺灣生育率全球最低,人口已經連續幾年負成長。
青年困守在底層,過著窮忙的無望人生。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需要一場爆發,前幾年,臺灣樂團“草東沒有派對”一鳴驚人,首張專輯《丑奴兒》入圍金曲獎六個獎項。
當時的評審主席黃韻玲說:“他們是悶世代的爆發,音樂給人太大的沖擊”。兩岸遙相呼應,當萬青去臺灣巡演,魯蛇之歌《十萬嬉皮》,聽得他們熱淚盈眶。而草東也在大陸收獲了無數粉絲。
前幾年,新冠疫情在全球的擴散,讓廣大的社會中下層群體雪上加霜,可供獲取的“資源”與日俱減。
如同“大逃殺”游戲中隨著時間流逝而不斷縮小的“安全區”,內卷化的生存焦慮時刻縈繞。
因為新自由主義并不是普惠性的,少數人的特權被得到允許,就勢必會讓原本不該承擔代價的人,被迫承擔代價。
《倦怠社會》一書中指出:“21世紀的社會不再是一個規訓社會,而是功績社會。”
也就是說,沒有人會拿著大棒來威脅你,剝削你,但你會陷入自我剝削,瘋狂壓榨自己,以我之身為階梯,以我之身為樊籬,踩著自己的血印往前走。
當我們看到桂林仔拿著槍,從不失手,一槍一個,血漿迸發,仿佛自己都飛進了熒幕,執行關于正義的裁決。
我想到了香港仔臨死前,心有不甘,瘋狂吶喊,給我一個理由,給我一個理由。但是,我們已經不需要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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