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靈猴

　　作者 mp83412-08

　　(小說純屬虛構，勿對號入座)

　　盛夏旅游，第一次來到某省城的黔靈山。黔靈山位于市中心，四周被各種現代化的建筑及道路環繞，令我稱奇的是這座被城市環繞的孤山竟然生活著大量的野生猴群。猴群主要出現在上山的一段被稱為獼猴園區域，其他的地段也偶爾能看見一些閑散游蕩的猴子。也許對這些好奇、驚詫而又友好的游人們司空見慣，猴子非但不怕人，反而經常在游人的面前賣萌、做怪狀鬼臉、肆無忌憚從游客的手中搶奪他們感興趣的東西，但卻從不傷害游客。游客對猴子的行為也常報以友好或一笑。在游客與猴子們之間的這種嬉鬧歡笑中，我切身感到了猴子們的可愛和歡樂。但其中一只老猴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獨自端坐在路旁的防護水泥墩上，在他那滄桑的臉上流露出憂郁、無奈、甚至是某種絕望。他的這種獨特的表情被游人們認為是在賣萌或搞笑、或認為是猴子們特有的詼諧與幽默。游人紛紛拿出手機和長短相機拍照，并揣測他表情所表達的情緒：絕望、無奈、憂郁或孤傲。游人一邊揣測著，不時爆發出驚奇和哄笑。猴子似乎無視周圍的喧囂，依舊表情如故，周圍的人越聚越多，猴子似乎有所察覺，便從水泥墩跳下，悻悻離去。與此同時，在不遠處，一大一小的兩個猴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小猴子靠在大猴子的懷中，顯得安靜而乖巧，大猴子用長長手臂環繞著小猴子，溫存而體貼。他們或者是父子或者是母子。小猴子不時把頭轉向遠處風景，遠處是青翠連綿的山巒和山巔上方漂浮的白云。小猴子的眼睛純凈而明亮，充滿了興奮和向往。兩只猴子似乎在說著什么，大猴子的不屑似乎惹怒小猴子，小猴子尖叫著，似乎要掙脫大猴子的手。大猴子的手則牢牢抱緊小猴子。正當他們鬧得不可開交之時，一個身穿制服的像是工作人員的小老頭走過去，不知說了些什么，小猴子不鬧了，其他猴子也停止了喧鬧，安靜下來。這老頭是干什么的，竟有如此的法力讓這些頑皮嬉鬧的猴子們安靜下來。當老人離開后猴子們便又開始嬉鬧起來。來黔靈山之前，不知為何便對這座山充滿了神秘感。如今眼前這些神秘而又令人費解的情景，讓我有了探究著神秘的強烈的念頭。我開始四處尋找那位神秘的老頭。當我穿過水簾洞，在離弘福寺不遠處看見那個老頭正揮動掃豬打掃著通往寺院的道路。我走上前去，遞過一支煙，和老人搭訕起來。

　　“你是寺廟里的?”

　　“打雜的。什么都干，混碗飯吃。”

　　“你老多大歲數了?家在哪里?”

　　“七十了。我沒有家，打了一輩子光棍。我就住在這廟里，這山就是我的家。在這里快四十了。”

　　“住廟里，有沒有其他親人，為什么不出家。”

　　“我是道人，怎么能出家呢?”

　　“道人?為什么要住在這里。那以前在哪里?”

　　“以前在梵凈山下的一座小道觀里。”

　　“那這怎么來的這里?”

　　老人沉默了片刻，常常地嘆了口氣。“說來話長了。”然后，老人眼珠一轉。眼中帶著一些警覺。“先生，你是做什么的?”

　　“我只是一名游客。我只是覺得這山、這廟，還有那些猴子。都充滿了神秘感。特別是剛才在山下你和猴子們的對話和交流。”

　　老人似乎明白了，大笑起來。臉上露出幾分得意。“你說那些猴子啊。我和他們是幾十年的朋友了當然懂他們的語言。”然后，老人壓低了嗓音。“除了我，這廟里的老方丈也是懂得的。”

　　“老方丈，我能見見他嗎?”

　　“他不怎么見俗人，但我例外。你如果和他講有關猴子的事情。他會忌諱的。”

　　“那就不講有關猴子的事情。談談別的。”

　　“那也很難。如果你真想見他，以后我給你慢慢引見。”

　　“這里的猴子怎么這么多，而且是那樣的可愛，招人喜歡。”

　　老人的臉陰沉下來。“你看到的都是表象，他們不快樂。他們都渴望著回到真正的大山里。那里才是他們真正的家園，自由的家園。”

　　“這里他們不也是很自由的嗎?而且，又能真切感受到現代城市生活帶來不一樣的景觀及信息，游人也天天給他們帶來各種各樣的現代食物。他們看上去也其樂融融。”

　　“不，他們內心渴望自由的生活。而這里在他們看來只是一座大型的監獄、或者說無聊的游樂園，沒有真正的快樂。但還要生存，生命還要繼續，種群還延續，他們又無力改變這一切。只能是無奈中自我放縱和尋歡作樂罷了。”

　　“方丈知道這一切嗎?”

　　“他知道。但他雖然以普度眾生做宗旨，但他要維系著這寺院的興旺，同時，要給寺院和國家創收，要給游客帶來快樂。他也只能維持猴群目前的現狀。但我知道他是違心的。”

　　“他能怎么樣?他能解救這些猴子嗎?”

　　“不，你不能小看他。他是個有神性的非凡之人，我覺得他是有一些辦法的。最終，他會幫助這些猴子們。普渡眾生嘛，當然應該包括這些有靈性和情感的猴子們。”

　　老頭帶我進入到寺院中參觀，只見在寺院正殿的旁邊的廊椅上有幾只與眾不同的猴子，他們身著紅馬甲，安靜地端坐在廊椅上，神態安詳，眼中充滿睿智和靈氣，而且，看見我們過來，表現出非常禮貌、熱情和友善，與剛才那群猴子形成鮮明的對比。老人走到他們面前，用一種奇怪的語言和他們交談，可以看出他們的交談既熱烈又充滿了快樂。老人似乎是在向他們介紹我，他們友好地向我伸出手。我和他們握了手，并用驚訝的目光望著老人。“真是不可思議，他們與那些猴子截然不同。他們怎么會有這樣的表現，這山里的猴子難道也是要分等級和教養的嗎?”

　　“他們當然與眾不同，他們是老方丈的關門弟子。”

　　“老方丈這樣做真有什么意義嗎?他們不過都是一些動物嗎?能夠像我們人類一樣接受教化嗎?”

　　“你太不了解方丈了。他在他的眼里，這些猴子與人并沒有什么不同。他老人普度眾生的理念中包括所有的生命。你也不了解這些猴子，他們有他們的社會。在他們的社會中，每只猴子也如同我們人類，他們也有情感、幻想與向往、欲望、審美甚至象我們人類一樣的理性。他們同樣是可以感化和教化的。”

　　“那我想知道，這些猴子們接受教化的內在驅動力是什么嗎?”

　　“當然。。。”老人的臉上有些尷尬。“當然施教者和受教者都有他們的功利和動機的。”

　　我突然感到我抓住了解開這個謎團的鑰匙。“對啊!他們各自有什么樣的功利心和動機呢?”

　　老人欲言又止。“這個你沒有必要知道太多。”

　　我當然不肯善罷甘休。在我咄咄逼人的追問下。老人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但立刻眼睛又轉了轉，狡詰地笑了笑。“有些事情我是說不清楚的，這需要你自己去悟。我只說兩點。猴子的最大愿望是逃離這里，回到真正的大山里去，過自由的生活。而寺院和政府們又想留住這些猴子，同時又能控制住這些猴群，讓他們聽話。并保持猴群的的平衡。他們需要采取各種辦法。方丈這樣做當然各方權衡后的選擇了。好了，我只能給你講這么多了。我只是在這里混口飯吃，我不能講太多。有什么疑問，以后可以和方丈探討。”說完便神色慌亂快步離開寺廟，那兩只猴子也慌亂地跟著他離開了。當我正為老人和猴子慌亂離開感到不解的時候。只聽到一陣的腳步聲，之后從正殿旁側，走出一個身穿袈裟的胖和尚，旁邊跟著一個身著素衣的小和尚。

　　胖和尚紅光滿面，但那雙瞇縫的小眼睛卻帶著傲慢與了冷漠。看見我，就用警覺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干什么的?誰把你帶到這里來的，這里不接待游客。”說著眼睛四處打量。“準又是那個老道，看哪天我把你趕走。”

　　當我告訴他的職業和我的想法，胖和尚臉上勉強堆起幾分笑意。但這笑意卻讓人感到不舒服。他把我讓進禪房與我攀談起來。

　　“我們這座寺廟的存在，以及我們管理和控制的這些猴子們。為本省的旅游業的發展、政府的財政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也給來這里游覽的游客們帶來了快樂。”

　　“可是那位了解猴子的道士老人，卻說猴子們并不快樂。”

　　“猴子們又什么不快樂的，上山來的路上你也看到了，猴子們給游客帶來多少的笑聲和歡樂，作為回報，猴子們從游客哪里獲得各種饋贈，雖然這些饋贈的東西沒有什么營養價值甚至危害猴子們的健康。猴子們卻通過這也物品感受到和接收到現代生活和現代文明，在與這些現代人的嬉鬧中學會了許多現代的時尚和習性。他們一代一代在這樣的環境中與時俱進。收獲豐富和快樂。不要聽那個老道胡說八道，他自身就落伍于這個時代，總有一天，他將被這個時代拋棄。”

　　“據說這里地老方丈也是這樣的觀點。”

　　“哦。你啊說老方丈啊。他們都是一類人。與時代嚴重脫節的人。行將就木的人了，他將和他的那個時代一同逝去。”

　　“老方丈普度眾生的境界是令人敬佩的。”

　　“那又能怎么樣?有什么用。過去我們心有操持，循規蹈矩，心念眾生，追求高尚境界。我們過得是什么日子。要什么沒有什么，猴子們又能看到什么，吃到什么，玩到什么。這也不能怪誰，處在那個時代嗎?俗人們也是這樣的，過去有什么，今天有什么。關鍵是要思想解放，當人們把束縛手腳的觀念都去掉的時候。人們就什么都有了。我們也是擺脫觀念束縛，順應時代，順應市場，我們也獲得大的發展。”

　　“但這與你們佛門的清規戒律，佛家的追求是相違背。”

　　“道理是道理，但我們這個寺廟，還有廟里的這些眾僧們，還有這山上這些供人們觀賞猴群的吃喝，動物園的各種花費，都需要錢。那個道人，還有老方丈不也要靠錢活著嗎?這才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道理。我把這些道理看透后，我就想開了。我也感到未曾有過的輕松、舒服和坦然了。”

　　“可是那個道士老人和老方丈他們。。。。。。”

　　“他們比我聰明，悟性高，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們放不下，與上方擰著勁，可又怎么樣。道士被趕出道觀，在這里靠打雜討生活。老方丈雖然名義上還是這里的主持，但卻不遭政府和上級主管的待見，已經被邊緣化了，現在已基本處于一個半隱居的狀態。不久，我將是這里的主持了。”胖和尚臉上帶著幾分得意。

　　“猴子們真的幸福和快樂嗎?自由、自主和自尊對他們來說似乎更重要。”

　　“猴子們幸不幸福，快不快樂真的很重要嗎?他們畢竟是動物嗎?怎么能夠拿我們人的標準去衡量他們呢?那個貧賤的道人，還有那個老朽的方丈，仗著他們能夠和猴子對話，就把那些猴子當人看，什么猴子們的幸福、向往、快樂、尊嚴，信念。開辦什么猴子學校，什么啟蒙教育、什么讓猴子們獲得真正的解放和自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猴子們都自由了回歸自然了。我們這里怎么吸引游客，怎樣增加我們寺院的收入，怎樣為國家和政府做貢獻。在我的心目中猴子非常重要，但他們只是工具，而且是非常關鍵重要的工具。為了整個黔靈山、為了寺院，也為了我們本地區的發展，決不能讓任何人破壞掉這個工具。這個道理我不知跟他們交流了多少次，但沒有用。這兩個人一意孤行，逆潮流而動，絕對沒有好下場的。真到那一天，我是無能為力的。”

　　最后我要求見見老方丈。胖和尚詭譎笑了笑，“他現在不想見任何人，他老了。他感到自己的無力，感到無力回天。他也不再相信有什么人能幫助他拯救這群猴子了。他徹底的絕望了。他現再唯一能做的事是如何帶著他的愿望和這個世界告別。”

　　“不，有信念的人是不會絕望的。我相信他能夠拯救這群猴子。他是有辦法的。”

　　“不，他不可能實現，如果哪天真的拯救了這群猴子，讓他們離開這里，就是在與我們所有的人為敵。我想他不敢，也做不到。畢竟是匹夫之力嗎，如何與強大的勢力對抗。”

　　我與胖和尚在不愉快的爭辯中分手。離開寺院，天已漸漸暗淡下來。下了黔靈山，回到旅館，天已經黑了，回來一路上，我已經沒有旅游中的快樂和輕松，只感到心情十分的沉重，剛才的情景想過電影一樣在我的腦海不斷地閃現。我的內心不斷響著一個聲音：拯救些猴子吧!當我躺在床上，那個聲音也在不斷地在我的耳邊響起。漸漸地我進入了夢香。。。。。。。

　　如夢如幻的仙境，連綿的山巒、茂密的叢林、飛懸的瀑布、飄忽的云霧。成群的猴子在叢林山崖嬉鬧跳躍。忽然間四周出現成片的高樓大廈、交織的道路和川流不息的車輛。

　　我隨著游客們登上黔靈山。那群猴子又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剛有與猴群們交流的想法，那位矮小的道人神奇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似乎突然變有了與猴子們交流的能力。那只年老的猴子依舊坐在路旁的臺階上，滿面憂郁地遙望著遠方。

　　“你在想什么?”

　　“我在看我曾經生活過的世界，它現在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不就是遠方的那些山巒，樹木、白云、藍天和陽光嗎?在這里看它們的確很美。其實和這里沒有什么區別。那些東西這里都有的。”

　　“不，不一樣的，那是自由的世界，充滿著向往，感受著天地的慷慨與廣闊和無私。關鍵是在哪里有一種寬廣、快樂的心情。有了快樂自由的心，你所說的那一切才有了美麗。”

　　“你不會像其他的猴子們那樣嗎?他們不想那么多，他們與游客們打成一片。他們看上去任然是快樂的。”

　　“難道你沒有從他們眼中讀到無奈和自暴自棄嗎?我們貌似野生，貌似自由。難道你沒有看見在城市的包圍中，這座孤山不就是一座沒有圍墻的監獄嗎?我們猴子和其他的動物被圈養供有人們觀賞，成為人類攫取金錢或供人娛樂的工具。當然我們猴子的命運要好于其他的動物。這也并不是人類對我們特殊照顧，給我們的這些有限的自由，不過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博取游客的開心，擴大這個景點的知名度。進而獲取更大的利益。”

　　“別的猴子也與你有同樣的看法嗎?”

　　“不，大部分猴子也是很知足的。他們勸過我，說：想那么多干什么?再說也沒什么用。要知足。要學會與人共贏，活在當下。你的憂郁病自然也就好了。”

　　“他們說的沒有錯。很有道理。”

　　“過去年輕的時候，也和他們一樣的想法。也是整天在這里開心的生活。但我知道我和其他的猴子一樣，內心并不快樂。而是無奈中的尋歡作樂罷了。或者說在痛苦和屈辱中自甘墮落。在嬉鬧追逐中，我們內心只感到虛空。感到活著沒有意義。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里每年都有許多猴子自殺。但我是理解他們的。”

　　“但像你這樣憂郁望著遠方有什么意義呢?”

　　“這你就錯了。正是這樣，我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感到生命中真正意義是什么，和那些真正美好的東西。我就這樣成天地在這里坐著、望著、想著，感到心靈的充實和快樂。這已經成了我現在的生存方式。”

　　“你難道不想著離開這里嗎?”

　　“你看看這四周，我們可能回到遠方嗎?再說我也老了。沒有太多的奢望，只能這樣靠幻想和回憶尋找快樂，直到我離開這個世界。”

　　“你難道不能為其他的猴子和你們的后代的現狀和未來考慮嗎?或者為他們去做一些努力嗎?”

　　“我無能為力。但我相信，有一天，猴子都從墮落和沉醉中醒來，學會了自律，學會了思考。我想有一天會找到辦法，逃離這座被現代文明包圍的無形的監獄，通向遠方光快的天地。”

　　這只猴子在猴群中顯得與眾不同，引起游客們的好奇，他們為這猴子不停的調侃、拍照、哄笑。終于這只猴子沖開人群，逃向向山里。

　　我感到有些意猶未盡，感到有些遺憾。突然一只猴子在旁邊悄悄拉扯自己的衣服，旁邊跟著那只眼睛清澈純凈的小猴子。他好像有什么話要對我說。我跟著它來到靜僻的地方。那個道人又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又有了與猴子交流的能力。

　　“你有什么話向對我說嗎?”

　　“剛才你們的對話我聽到了。你說我現在該怎么辦?那個老猴子沒事就給我們孩子講過去的事情，講那些不遭大家喜愛的所謂道理。搞得我們孩子成天想入非非。天天和我鬧。你說我該怎么辦?”

　　我看了看它旁邊的小猴子，小猴子長得的確可愛，純凈的仿佛透明一般，那雙清澈透明的眼睛充滿了陽光和向往。我握了握他的那雙小手。“你怎么惹你的媽媽不高興了?”

　　“叔叔，我想去遠方的那個地方。”小猴子手指著遠方說著。“那里有多美麗啊。”

　　大猴子接過話，“孩子，別做夢了。那里并沒有你想想的那樣美好，充滿了風險、詭計和艱辛。那邊看上去美麗浪漫，實際上卻是莽荒之地，野蠻、平窮落后。孩子，我們哪也不去，就在這里。你看我們四周被現代文明環繞著，我們每天在這被這些現代文明世界的人類教化著、感染者，我們也在一天天改變和提升我們的思想和意識。融入文明社會。這有什么不好。”

　　“我們沒有自由，沒有尊嚴。我們內心并不快樂。”

　　“孩子，你中毒太深。不快樂是因為我們的心態不好。自由和尊嚴有什么用。我們在這里吃喝不愁，這有什么不好。”

　　“可是，我不喜歡這里。我要去遠處那個世界。”小猴子大聲嚷著，哭了起來。

　　“好。別鬧了，等你長大了，我就帶你去遠方的世界。”

　　聽到這話，小猴子高興起來，跑到一邊玩耍去了。

　　“你真的對眼前的一切都很滿足嗎?”我轉過身，對大猴子說。

　　“不滿足又能怎么樣。畢竟遠處的那個世界在一天天離我們遠去。我們也沒有可能離開這里。畢竟還要生活，我們也自能自欺欺人，用人類給我們的理論來寬慰自己。我們總不能像那只老猴子那樣成天生活在想象和回憶之中吧?”

　　“難道就沒有離開這里的辦法了嗎?”我環視了一下四周繁華的城市。“是啊。這座現代文明的城市阻絕我們通向自由和自然的世界。我們卻又無力打破這種阻絕。”

　　“但是老方丈曾對我們說他有辦法讓我們離開這里。但他要求的條件過于苛刻了。我們難以做到。”

　　“他要求你們做什么?”

　　“他要求我們猴子改變頑劣的天性，節制原始欲望，學習佛事。只有這樣我們這些猴子才能得救。”

　　“那你相信老方丈說的話嗎?”

　　“我相信。因為老方丈是這里唯一尊重和關懷我們的人了。但他說的這些對于我們這些猴子說來真的難以做到。他專門給我們猴子開了一個學習班。一開始幾乎所有想離開這里的猴子都參加了，但到了最后剩下的就寥寥無幾了。”

　　“這是因為什么?”

　　“因為學習和修煉對我們猴子來說，太困難了。我們必須受約束或自我約束。而那些沒有進入學習班的猴子卻過得逍遙自在、輕松又快樂。最終，我們大多數的猴子受不了誘惑，紛紛離開了學習班。留下的猴子們，在他們畢業后就都離開這里。實現了他們的愿望。”

　　“他們是怎么離開的?”

　　“不知道。反正是離開了。這讓我們對那座寺院及老方丈更加的敬畏了。我們也打探過其中的奧秘，老方丈說他只能擺渡那些修煉獲得佛法的猴子。聽他這樣一說。我們便對離開這里失去了希望。自甘沉淪，自暴自棄。”

　　“這里也沒什么不好。這樣不也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地生活、繁衍嗎。”

　　“但我們過得并不開心。無聊，沒有向往，沒有方向。我們內心似乎缺少了什么。而且，我們和我們的孩子也缺少安全感，每過一段時期，人們就會從我們這里抓走一批猴子，或者是送到其他的動物園，或者成為試驗品，或者被人類殺死或吃掉。因此，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們像我這樣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一生，我希望他們在大自然的庇護下生活的自由、健康、陽光和快樂。”

　　“那你打算怎么做?”

　　“等孩子再大一點我就把孩子交給老方丈，接受教育，最終離開這座被現代文明圍困的的孤山。”

　　這時那個老道士有神奇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他看上去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并帶著些忐忑，顯得神采奕奕。“快，快。立刻跟我走。老方丈要見你，有重要事情和你商量。”

　　“但是，我不想再見到那個胖主持。”

　　“不是那個胖主持。胖主持下山尋歡作樂去了。是老方丈要見你。我給他講述了你的情況，他就決定一定要見到你。”

　　“我也想親自見到他，以解開這里的神秘面紗。”

　　老道人抓住我的胳膊，我便隨著道人飛升起來。騰云駕霧來到弘福寺，我們進到弘福寺，穿過大殿，在兩位身著紅色馬甲的猴子的領引下，進入到一件密室，見一位白色長須的老和尚病臥在床榻上。他面容瘦削帶著些倦意，但雙眼卻炯炯有神。

　　其中一個穿著紅馬甲的猴子對方丈不知說了些什么，方丈轉過頭，對著我端詳了片刻，然后微笑著對我說：“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這些天，冥冥中聽見佛主對我說。有一個人要來見我。幫我解救黔靈山的這些猴子。我想你就是我等待的人。”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要等的人。我曾對這些猴子感到神奇，當我了解了它們，我開始同情他們。你解救他們的愿望也是我的心愿。我不知我能做什么，但我愿盡我的綿薄之力。”

　　“是的，這一切本身是很神奇的。但我將將告訴一切，但你要擔負起上天賦予你的責任和使命。幫助我將這些被現代城市和文明圍困中的生靈引向向自由和光明。”

　　“你吩咐吧，我該做些什么?怎么做?”

　　老方丈溫存地輕輕握住我的手。“不著急。一切地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先坐下來讓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

　　“我曾經是梵凈山的一個小和尚。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的來歷。我只記得我生長在寺院中。十四歲那年，長我十歲的師兄慧能對我很好，也是我崇敬和信任的人。一天，慧能神秘地對我說，他發現了一個神秘的溶洞，他很想做一次探險，看這個溶洞通向哪里。問我愿不愿意和他做這次探險。我內心的好奇和對冒險的渴望，促使我欣然同意。經過充分的準備，我和師兄一大早就找到那個神秘的地點進入山洞。為了防止別人發現這個山洞，我們用石塊將洞口封死，這也表明我們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決心。我們開始了我們的探險。這個溶洞里面既神秘恐怖、又險峻美麗。我們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一路上經歷了許多的艱險。而且山洞有著許多沒有見過的怪獸和面目猙獰的動物。但大師兄膽大心細，武藝高強、身懷絕技。讓我們度過的許多的險關。我們之所以能完成這次探險，關鍵還是慧能身上帶著一件神奇的寶物，一顆閃光的寶石。在前行的路上每當我們遇到兇猛的怪獸，他就從懷中拿出這顆寶石。當寶石的光輝照在我的身上，我就感到渾身充滿的自信、力量，任何的恐懼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怪獸們看見這顆寶石，臉上便露出羞赧和參愧之色，紛紛退避和逃遁。有了它我們的行程便順利了很多。不知走了多就，終于有一天，我們走到了盡頭。它的出口很小，也很隱蔽。我們倆到達的地方就是這里。這座禪房后面，那片被荒草遮掩的巖壁的下方。當時，這里的林木茂盛，野猴成群，旁邊的弘福寺顯得衰敗而荒涼，寺院中只有兩三個和尚，我們的突然出現讓當時的主持感到很詫異，但似乎也知道我們的來歷。當我們說想留下來，主持便爽口答應了，顯然老主持非常喜歡我們倆。不久老主持去世我的師兄接替了他的位置，再后來是我，并成為方丈。這黔靈山的景色是美麗的，而這里的猴子卻是如此的多，他們與梵凈山的猴子們有明顯的不同，在她周邊城市的影響下，他們明顯地看上去有見識，他們不懼怕人類，反而和人走得很近，并表現出對人類的親近。我一直得很喜歡這里的猴子，我和他們走的很近，在師兄的幫助下，我學會了猴子們的語言，并能夠和他們進行交流，我和他們的感情也因此得以加深，我從內心愛他們，關心他們。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超過了對人的關注。”

　　“那時，猴子們幸福嗎?快樂嗎?”我問道。

　　“那時猴子們是幸福快樂的，那時這座城市的規模不大，野生區域比現在要大得多。而且與外界的大山也是連通的，猴子們可以隨意到他們想去的地方。再后來隨著城市規模的快速擴張，這里便成為被城市包圍的孤山了，眼看著那熟悉的景物在一天天離我們遠去，我的心情和他們一樣，焦慮不安但又無可奈何。如今只能眺望遠方，心里充滿了向往和絕望。”

　　“我是佛門之人。心中秉持普度眾生的理念，過去我關注的是人類，現在我關注的是這些猴子。”

　　“可我們人類也需要關注，需要拯救啊。”我說道。

　　“過去我關注的是人類，關注他們的人生和命運。但如今我感到我已經力不從心。科技和欲望已經把他們帶的太遠了。隨他們去吧，隨便他們自生自滅吧，但我仍祝愿人類有好運。而這些猴子是我能夠幫到的。過去對他們充滿了喜愛和關愛的我，對今天眼前的猴子們充滿了失望、憤怒甚至是深深的厭惡，但更多的是同情。他們被周圍的世界和那些墮落的現代人影響太大了。加之缺乏大自然的約束和教誨。他們也學著人類尋歡作樂、無限地放縱自己。而內心陷入空虛和無助。如今的他們是一群墮落的看似無可救藥的猴群。我了解他們，對他們充滿了同情。很久以來我就產生了解救這群猴子，讓他們離開這座城市中的孤島，放歸大自然，讓他們找回他們自己。于是這條我們曾經走過來的秘密溶洞就成了解救這群猴子的唯一途徑。我的這個想法不知怎么讓那個胖主持知曉了。那個胖主持就是你見過的那個。它是通過關系來到這里的，很有政治頭腦，和上級及地方政府關系非常密切，也很得上面的器重。現在已經是未來接替我的法定人選了。他把這個情況想上級作了匯報。這還了得。對他們來說，這是天大的事。你想整個黔靈山旅游的看點、每年上繳的稅費、甚至整個城市的品牌和形象都離不開這群猴子。在他們看來這些猴子們是這座山的靈魂，沒有了這些猴子，黔靈山就死掉了。動這些猴子就是動了這座城市的奶酪及各個集團和個人的奶酪。于是這座山的主管領導、市領導、旅游、宗教及財稅等不同級別的領導走馬燈似的輪番找我談話，施之以理、曉之以義，軟硬兼施。最后他們是在想不出我又什么辦法能夠這些猴子離開，他們才善罷甘休。為了這座寺院的生存，以及靠這座寺院生存的人們的生機。我暫時放棄這個念頭，妥協并與他們合作。如今我已經是油盡燈枯。我已經沒有時間再等待了，你的到來似乎是天意，這讓我更有信心了。我知道，這樣做會傷害一些人的利益。但讓生命獲得自由和解放是值得的。任何偉大的事業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也愿意甚至是不惜生命去和你一同去完成這偉大的事情。但是我一文弱之俗人，又如何能夠擔起這副重擔。”

　　“但是，你有一顆仁慈強大的心，這就足夠了。”說著老方丈從懷里拿出那顆熠熠發光的寶石。“這就是我講過的那顆寶石，它發出的是信仰之光。他會給你增添無窮的力量和信心。你能靠它的力量克服一切的艱難困苦。這顆寶石就傳給你了。這件事情完成以后。你就帶著它回到你們的世界，讓它的光芒照耀你周圍的人們。”

　　“老方丈的話讓我感動萬分，寶石的光芒讓我的內心充滿了自信和力量。可是一想到我將面對眾多的猴群，我需要管理他們，必須能夠和他們溝通。

　　老方丈似乎從我的眼中看出了我的顧慮。他微笑地點點頭。“不用擔心，有辦法。都安排好了。”

　　這時老道人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我的身邊。“有我呢。只要我在你的身邊，你就能夠聽懂他們的話，你也會說他們的話。”

　　我真的聽懂了，那兩只猴子在說些什么。真是太神奇了。一切都那么神奇。在這神奇的氛圍中我感到一些欣然和陶醉。

　　老方丈合眼沉思了片刻。然后睜開眼，眼中飽含著激情和意志。“時間不早了，開始行動吧。”他轉過頭，對那兩只猴子說：“你們去告知他們，凡是想走的，不管老弱病殘，能帶走的都帶走，有不愿意走的不要勉強。”

　　兩只猴子走了。老方丈把頭轉向我。“我曾用誘惑或脅迫的方式，讓猴子們接受教育，學會自律，樹立信仰，獲得健康向上的心態和生活態度。我也曾想靠培養精英和標桿來引導猴子們走向正途。，但最終都是徒勞的。我也曾想只拯救那些嚴于自律、認真、渴望自由的猴子。但最終發現是錯誤的，生命沒有選擇，都是珍貴的，都是需要救護的。而救護則意味著全體，意味真實的行動，或者說是反抗和斗爭。只有如此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和解放。”

　　“我們背上你，我們一塊走吧。”

　　“不，我留下。走與不走本身對我已沒有太大的意義了。我之所以留下，是因為我割舍不下這里的一切，我的根已經根治在這塊土地上。這里埋葬著我的師兄、還有那些我愛的人和事物。幾十年的生活已把我的魂留在這塊土地上了。”

　　“但是他們不會放過你。”

　　“我這病殘之軀隨他們折騰吧。你們年輕，你們生命還在發光閃亮。自由和解放會讓它們更加光彩。”

　　第二天早晨，天剛蒙蒙亮，胖主持開著豪車到了黔靈山腳的停車場，停好車。邁著方步，悠然地向山上走去。走著走著，胖主持感到有些不對勁。四周如此的安靜，竟然看不到一只猴子。晨練的人也竊竊私語，好像發生料什么事情。胖主持突然打了一個激靈。“不好!這個老家伙真的這么做了。媽的，這可糟糕了。”說著，胖和尚向山上奔去。穿過水簾洞，胖主持直奔寺院。寺院里十分的寂靜，沒有一點聲響。胖主持穿過大殿，直奔老方丈的密室，一腳踹開禪房的大門。胖主持愣住了，只見老方丈穿戴整齊地懸掛在房梁上。

　　我和老道人領著成群的猴子開始艱苦而又令人興奮的逃亡返鄉之旅。有了老方丈送的那顆寶石，一路都很順利。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最終這群新來客人出現在梵凈山的山腳下，寂靜的山谷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猴子們興奮地叫著喊著唱著。本地的金絲猴以及其他的動物對新到來的客人表現出巨大的熱情。這里將是這些猴子們的新的家園，廣闊的天地將為他們提供了自由拓展的時空。這便是自由的生活。他們從內心深處久久渴望的生活。我深深地為這些獲得自由的猴子們真誠的祝福，同時也為自己最終完成了這偶然到來機遇和使命而如釋重負。我仿佛離開塵世進入到了一個奇幻的世界，我沉醉于其中。如今一切行將結束的時刻，我卻突然感到了迷惘，我不知道自己去向那里。

　　“你去哪里?”老道人問道。

　　我面帶惶惑，遲疑地說道：“我，我不知道該去哪里?”

　　“回到你們的世界去吧。可能有許多人需要你的幫助。”

　　“可我覺得在我回去之前，我還應該去一個地方。”

　　“什么地方?”

　　“我也說不清楚，冥冥中似乎能感到那是一個美麗、純凈、光明的地方。”

　　“你打算回你的道觀嗎?”我望著道人問道。

　　“不回了。幾十年了。那里早已是物是人非了。那里已經不再屬于我了。”

　　“那就和我們在一起吧，我們也需要你。”那只老猴子旁邊搭話道

　　小猴子上前抓住道人的衣襟。“和我們在一起吧。我們是快快樂樂樂一家人。”

　　“是啊，我就在這里選擇一個幽靜的地方搭建一所木屋。伴著山水，和這些我熟悉的猴子一起，度過我的余生。”他指著前方一處景色優美的地方對我說：“這就是我的新家了。我的心愿也都了結了。這里就是我最終的歸宿了。老弟，我們的緣分不淺。但我不留你，因為我知道你有你的去處。”

　　我曾夢想過眼前的這一切，然而當這一切就在你眼前的時候，我卻感到他是這樣的陌生。這所有的一切并不屬于我。真正屬于我的是什么?在我的感覺中，他仿佛就在眼前，又那樣的遙不可及。我將繼續尋找。

　　‘你們看那邊。“旁邊的那個天真純潔的小猴子者著遠方大聲地喊叫。

　　順著他指的方向，我看見遠方一片被陽光籠罩山上，一片白色的房子，他們看上去是那樣的陳舊、寂靜。然而對我來說曾是那樣的熟悉。曾經令我魂牽夢繞，承載著那些已經失去的人物故事和純真的向往。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逝去，然而這寂靜的遺跡卻依舊深深的牽動我的心。我的迷惘突然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我將去那里看看。”

　　告別了道人和猴子們，向那片陽光燦爛泛著純白色的地方走去。

　　2017年9月23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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