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工醫院的回憶及雜感
郭潤祥
我廠職工醫院建立于上世紀70年代初期。位于960廠和955廠之間,醫院前臨滔滔的白河,旁邊是一條潺潺的小溪。延慶到我廠的戰備公路從門前經過。
醫院有內科、外科、中醫科和婦產科幾個科室,基本能夠滿足兩廠職工的就醫需要。一般的頭疼腦熱小病和外傷,廠醫務室就可解決。稍微復雜的病,職工醫院負責。嚴重的病情再由職工醫院轉送合同醫院——北京同仁醫院。
到職工醫院有兩條路:一條是大路,即走戰備公路;另一條是走小路,從曹家窯村迤邐直上,翻過一座土山,前面是兩山夾著的一片谷地。山邊,一條小溪歡快的流淌,清可見底。春天,滿山的杏花開放,落英繽飛。空氣都透著杏花的清香。順谷前行幾百米,兩山之間,有一豁口,寬僅丈余,小溪到此更是湍急。出豁口,豁然開朗。真像陶淵明老先生桃花源記中所說:“土地平曠、房屋儼然。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男女耕作,其樂融融。職工醫院就在此處。多少年過去了,我感覺真是桃源仙境。
職工醫院的山美、水美,人更美。多少年過去了,我越發懷念哪些醫院的白衣天使和那個時代人們之間的崇高感情。職工醫院的硬件配置不低于近郊的縣醫院,但是最大的缺陷是沒有血庫(當時好像縣醫院也無血庫),但這并不影響她治病救人。塞外的深夜我不止一次聽到廠區大喇叭的緊急呼叫“同志們,我們的階級兄弟(妹)手術急需輸血,請大家立即到醫務室門前集合。”沒有任何人動員,也不知道給誰人輸血。幾分鐘之內,幾十人齊刷刷匯集到醫務室門前,兩輛卡車風馳電掣駛向五華里之外的職工醫院。冬天甚至冒著塞外零下20多度的嚴寒。在現今我們這個講究“報酬”的世界,他們的回報是什么呢?一碗荷包雞蛋面條,三天休假,十幾元錢,多數人人半夜獻完血,第二天還繼續上班,從來沒有人想過回報。
對我印象最深的是季玉媛同志的病情,季玉媛同志當時在二車間工具室工作,每天下班時,將用過的銑工刀具送到前方麼刀站。我當時在麼刀站工作。好長時間不見季玉媛同志送刀。我們就問:“小季呢?怎么好久不見了”與小季一起送刀的老翟說:“小季住院了,病得很重,輸了2000多CC的血,現在好多了。不久就可以出院了。”過不了幾天,小季又給我們送刀了,一見面,我驚呆了。只見小季臉色粉嫩,紅中透白,白中透紅,一副青春的靚麗。看起來就像十幾歲的少女,比實際年齡年輕了七八歲以上。事后我回想;這也難怪啊,當時獻的血都是十七八歲小伙子的血,根據當時的社會環境,血液中絕不會出現血脂、血糖超標,更不會有艾滋病和肝炎病毒。前幾年,我國艾滋病感染者70%以上都是通過獻血感染的。輸血已經成為傳染性疾病的最重大環節。即使這樣,最近我國各醫院血庫已經全面告急,許多城市只能滿足手術需求血量的百分之幾。原因是網上有人報道,血站有人用無償獻血盈利。(到目前為止,沒有看見官方的辟謠)所以近年來國內一些有錢人也建立起自己的流動血庫,找一些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的年輕人,經過嚴格體檢和遺傳篩選,每月(或每季度)付給報酬(幾百元或近千元),嚴格按期支付。一旦需要,每人最低抽取200CC以上血液。如果無事就算免費贈與了。
職工醫院大夫的醫德也深深讓我感動。1973年,由于加班太累,休息不好。我感覺食欲不振、渾身無力,懷疑自己得了肝炎。廣東籍的鄧世文大夫,對我進行了詳細的檢查,把耳朵放在肝區,一邊扣,一邊聽。告訴我:“沒事,絕對不是肝炎。”我疑惑的問道:“不化驗肝功指標,您怎么就能最后確定呢?”
“憑我的經驗和判斷。你如果不相信,不吝惜你的鮮血,我可以立即給你開化驗單。你看,我的花正需要肥料呢。”
我向窗臺望去,只見一盆玻璃翠郁郁蔥蔥,青翠欲滴。我喜歡花,但是到目前為止,第一次看見如此充滿活力的玻璃翠。我不由得想起了魯迅先生“血沃中原肥勁草”的詩句。
哪天由于天氣不好,只有我一個病人,我們閑聊了起來。他說:“許多病人迷信化驗結果,這是不對的。醫生看病80%甚至90%靠長期積累的經驗和判斷,儀器和化驗只是一種輔助診療手段。化驗結果受情緒、環境、飲食多種因素影響,有時,化驗結果正常,不見得沒病; 化驗結果不正常,不見得有病。”
“你是960廠的吧?認得李斌環嗎?”
我說:“她是我們車間的”。
“她的化驗指標就波動性很大,我們靠體征和病情初步判斷,為高度疑似紅斑狼瘡。轉送同仁醫院后立即確診為紅斑狼瘡。醫生診病一是靠經驗積累,二是靠高度的責任心。”
李斌環同志是當時夾模具車間徒工,住進同仁醫院后,使用了當時最先進的藥品和醫療器械。一年多后,疾病大有起色。出院后還繼續上班,不幸不久疾病復發,十七八歲就離開了我們。據說當時她的醫療費前后就花費二十多萬,相當于現在二三百萬不止。
我們還談到了病人用藥物問題。
他問我:“你是否認為好醫生就是藥到病除啊?我回答:“是啊”。
他告訴我:“錯了。醫生的首要任務是充分調動病人體內的抵抗力。我雖然學的是西醫,但我非常欣賞中醫理論。根據中醫理論首先對病人應當強身健體,比如像你這樣二十來歲,發燒38度左右,挺一挺對調動全身免疫力是大有好處的。我最反對不分青紅皂白給病人服用抗菌素。你知道嗎?四十、五十年代青霉素20萬單位就搞定了。現在最低劑量也得80萬單位。過去只有青霉素一種抗菌素,現在發展到氯霉素、紅霉素、卡那霉素等多種,這就是病菌的抗藥性所致。濫用抗菌素藥物會不會造成將來無藥可用的局面,我現在說不好。我們開藥一般來說只要你對磺胺類藥無反應,先開這種藥試試,主要是避免抗菌素的濫用。(三十多年前,鄧大夫說得多好啊。再看看西方國家出現的超級細菌,有40%以上的死亡率,這不是對濫用抗菌素的報應嗎。據最近的報道,我國已經成為濫用抗菌素最嚴重的國家。我想一個以經濟效益為中心的醫院或醫療體系,甚至國家,是不可能做到科學發展的。)
返京后,一直到今天,我再也沒有碰到過對病人如此負責任的醫生了。
記得90年代初期,我腦門上長了一個小包。開始幾年不疼不癢,也沒有把它當回事。后來越長遠大,還有些漲疼。找了幾個熟人大夫,告訴我“皮脂腺堵塞,是脂肪纖維瘤。沒事。”有同事開玩笑說,“你怎么頭上還長角了,該不會變成當時日本動畫中的小龍人吧?”我決定做手術拿掉它。
我們的合同醫院是全國著名的三甲醫院,有一批名聲卓著的專家教授。在門診我挨個相面,找了一位面相善良,頭發花白的老教授,花了十幾元,掛了他的號。
他用手摸了摸我腦門上的小包,神色莊重的說:“不好。”
我大吃一驚,連忙說:“不就是脂肪纖維瘤嗎?”
“不對。病灶位置位于面部神經三角區,血管和神經都非常豐富,要檢驗才能確診。這么辦把,你去做一個腦CT,我再給你開些藥。”這次看病一共花了800多元。
幾天后,我取了腦CT的片子,找到了這位大夫。他端詳了半天片子,最后說:“還是無法辨別瘤子是否變性,只有手術了。我親自為你主刀,不知你是公費還是自費?”
“公費”我回答說。
“醫院現在已經沒有病床了,我介紹你到我們的分院吧。回去開一張5000元的支票。”
幾天后,我找了這個醫院的另一位大夫,連掛號費只花了38.75元,就成功的做了手術摘除。
有一次在職工醫院看病,忽然聽到吵吵嚷嚷的聲音,還聽到老母雞嘎嘎的叫聲。我一看才知道是后城公社的一個老大媽,為了感激職工醫院治好了她兒子的病,特意走了幾十里的山路,給主治大夫送來兩只老母雞和一筐雞蛋。大夫說什么也不要,因而爭執起來。當時的職工醫院真正執行了毛主席的“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全心全意的為工人階級和貧下中農服務。職工醫院的醫術和服務,很快就傳遍了四方,連赤城縣、延慶縣周圍的河北諸縣的縣太爺也到職工醫院看病。職工醫院真是造福一方啊,每到瓜果成熟的季節或新糧上市,老農們就把新鮮的瓜果李桃和新鮮的糧食送給醫院的大夫和護士。他們的工作也獲得了兩個廠職工的極大尊重。當時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么醫患矛盾。這幾年不斷聽說某某醫院大夫被打了,甚至被殺了。患者家屬聚眾鬧事,搞得醫院無法就醫了。去年甚至出現了遼寧省有人向人大提議醫院應當設立警察副院長,以便“維穩”“化解矛盾。”
還有一次.我坐公交車,某醫院門口上來幾個人,單從他們的氣味就能判斷出是醫生。看起來他們正沉浸在一場成功手術的興奮中,其中一個小個子說:“這種手術我也做了幾十次了,資料的研讀也有一禮拜了,怎么手術位置到現場一判斷就不對了呢?咱們六七個人為何沒有一個判斷準確的啊?人家丁導為何一刀就找準了呢?”
有人說:“要不怎叫丁一刀呢”
我馬上上插言:“你們所說的丁一刀,是否就是丁謙,丁大夫。”
“對啊。你怎么認得我們丁導呢”
“十幾年前我們就認得。請向他表示960廠職工的衷心問候。”
在當時那個年代,黨和政府不會講什么執政為民啊、人民高興不高興,擁護不擁護漂亮的言辭,踏踏實實動員了一大批有真才實學的醫務人員,為三線建設服務,切實解決了職工們的看病難問題。
寫到此處,一首優美的歌曲旋律在我心中激蕩:
“天大地大不入黨的恩情大,
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
千好萬好不如社會主義好,
河深海深不如階級友愛深”-------
謹依此文向廠職工醫院和廠醫務室的全體同志表示深深的謝意。
寫于 2010年1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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