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1950年6月2日的夜晚,是個不祥之夜。為慶祝臨洮縣第一次人代會閉幕,臨洮縣聯合中學文藝宣傳隊演出秦腔劇<血淚仇>時, 發生了假戲真做的皇廟戲樓血案。在縣委召集的緊急會議上, 成立了以毛士元為組長惠思聰為副組長的六. 二專案組,, 組員有趙振華, 有定西區保衛股楊股長, 有縣公安局白副局長及周秘書等五人。
毛士元提議把昨晚打死人的那折戲重演一遍。大家到了皇廟戲樓, 戲臺下已經坐下了整齊有序的群眾、部隊及學生。縣委張副書記也趕到臺下,毛士元和六. 二專案組組員走上皇廟戲樓,勘探現場,查驗尸體。圍觀的演員被警察分開。法院一位姓朱的書記員拿著筆和記錄紙,在現場等候,那位死者叫黎亮,僵硬的身軀,倒在血泊中。但是,他那化妝的鴨蛋形的臉上,依然那么清秀,似乎沒有失去光澤。子彈射入左胸,傷及心臟而死亡。穿透死者身體的子彈,穿進戲樓明柱高度約1.5米處,木傷約9公分長、0. 35公分深。而非常玄乎的,那天晚上演出時,一個叫張畢源的音樂老師就坐在明柱邊拉二胡,子彈幾乎擦肩而過。
聯合中學的演員已按昨晚的位置定位,開始演出打死人的那臺戲,后臺有一位十六、七歲的女生在嚶嚶泣哭。毛士元聞聲走去,看見那女生長得水靈秀俊,說:“你哭什么?”
那女生泣不成聲地說:“黎亮就不該死!當時,他就不愿意出臺,趙文把他推了一把,他才出去的!”
毛士元說:“他為什么不愿意出臺?”
女生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扮演王東才的黎亮剛被趙文推出去,在舞臺上走了幾步,扮演民兵甲的茍文起端起步槍,大聲喝道:‘站住,你不站住,我就開槍啦!’隨著一聲槍響,黎亮就倒在了血泊中!”
毛士元問了女生的姓名,并叫朱書記員記錄了女生的話,又尋著趙文,毛士元看見站他面前的少年,也不過16歲,臉蛋窄小,眼睛里透出機靈的光澤。毛士元問道:“你扮演什么角色?”
“民兵乙!”
“你叫什么名子?”
“趙文!”
“是你把死者推出去的嗎?”
“是的!”
“你為什么要推他?”
“我不推,就亮臺了!”
“你還擔任什么工作?”
“組織道具!”
“茍文起的槍,是你組織的嗎?”
“是的!”
朱書記員做了記錄。
一位16歲的少年,臉圓鼻方,嘴巴稍微有點大;來到毛士元面前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就不該他死!”
毛士元說:“你說他不該死嗎?”
“是的,他死的非常可惜!”
毛士元看見他說話的時候, 流著眼淚。說:“你叫什么名子?”
“我叫王軍!”
毛士元指示朱書記員記錄。而被叫來的茍文起,雖然不到17歲,但是,個子長得很猛,足有一米七高,白凈的臉,圓圓的,大眼睛,留著分頭。毛士元說:“人是你打死的嗎?”
茍文起說:“是的!”
“你為什么要打死他呢?”
“不是我要打死他, 而是誰偷著往我演戲的槍里裝上了子彈!”
雖然重演,但是,演員們心里充滿了悲憤的情緒。很顯然,戲是演不下去。毛士元和惠局長交換了一下意見,著令演員們到下面參加教育局主持的追悼會。
而縣委張副書記急忙帶領著有關領導及六. 二專案組成員,走進了縣委會議室。在張副書記主持的六. 二專案現場勘察會議上,毛士元提議拘留三個人。他說:“茍文起,持槍打死人,是本案的責任人;趙文,演員黎亮不敢出臺,他為什么不敢出場?是不是提前已經知道要出事?而趙文堆了他一把,出去就叫打死了。就連打死人的槍也是趙文替茍文起弄的,俗話說:‘殺人者無罪, 遞刀的有罪哩!’ 第三個人是王軍, 他說死者不該死?, 誰又該死呢? 說死者死的可惜, 誰死了又不可惜呢?”
毛士元同志提議得到領導的批準。追悼會結束后, 茍文起、王軍和趙文三個學生被拘留。六. 二殺人案的審理工作開始了。六月三日下午五時,趙振華部長自告奮勇,要和惠思聰局長一塊審問茍文起。毛士元和其它專案組成員坐在一邊旁聽。趙部長說:“茍文起,你是咋把人打死的?老實交待!”
茍文起說:“平時排演,就是那個動作,把槍栓扣一下;演戲時,我還是那個動作,我根本就不知道槍里有子彈! ”
趙部長說:“我問你,你持槍把人打死了,還一問三不知,你不想老實交待啦?”
“老實交待!可是,槍里有子彈,我確實一點也不知道!”
趙部長強審硬攻,不時抽茍文起耳光;直到深夜兩點鐘,卻毫無收獲。趙部長一時性起, 走到門背后, 取下一把帶套的馬刀,他將刀背朝下舉起來,朝著茍文起打下來,坐在沙發上的毛士元見狀,一個箭步趕到茍文起身后,趙部長的刀背,打在了毛士元的肩上。趙部長將刀扔在地下,毛士元順手將刀插入刀套,送交秘書室;而惠局長雖然沒有說話,卻起身走了。趙部長多少有些無趣,對毛士元:“你來審!”
毛士元說:“你休息吧!”
毛士元不想在茍文起身上白費功夫。他覺得茍文起多半蒙在鼓里,要是他知道槍里有子彈,恐怕早就嚇得渾身篩糠似的,還能鎮靜自若的去演戲?毛士元叫獄警將茍文起送回看守所,將趙文提來。乘這個機會,毛士元將楊股長叫起來了。他們一塊做起了趙文的思想工作。毛士元開始和趙文拉起了家長,說:“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上中學幾年級?什么時候開始排練節目?演戲還有別的目的嗎?”
趙文沉默不語,毛士元看見他背著比泰山還重的思想包襖,就啟發他說:“不幸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你的黎亮同學把年輕的生命都搭進去了,你還有什么顧慮和不能說的呢?”
趙文心思沉重地說:“我交待了,我還能上學嗎?”
“能上學!”毛士元非常肯定地說。
趙文說:“你是部隊的,假如地方給我判了刑,我還能上學嗎?”
毛士元說:“有什么顧慮,你盡管講出來!”
趙文說:“你總是要走的!你走了,地方要判我刑,我有什么辦法呢?”
毛士元說:“你不放心了,咱們互相寫個保證書!”
“怎么寫?”
“我先給你寫!叫局長簽名并蓋上公安局的公章,你拿上有個憑證。”
趙文說:“能行!”
毛士元寫了保證書,表示只要趙文同學肯將打死人的真實情節寫清楚,保證寬大處理,保證不判刑,保證能繼續上學。毛士元叫醒了惠局長,說明情況后,說:“我在沒有征得局長同意的情況下,答應了趙文,但是,請局長不要顧及我這些幼稚的想法和行為,而拿出自己正確的意見!”
惠局長說:“你把工作都做到這地步了,我還會有什么意見呢?我惠思聰今日‘舍命陪君子’, 陪你一起上西天!”
惠思聰同毛士元一塊去辦公室,叫醒了周秘書,蓋上公章,惠局長也簽了名并加蓋了私章。
趙文雙手接過保證書,烏云密布的臉上多少有了點笑容,他要求寫下保證書,毛士元說:“不必著急,你帶上筆和紙,回去慢慢寫,在自傳里,把你上學和人命案,都寫清楚。”
毛士元和楊股長,又與王軍相互寫了保證書。后來,本案的審理工作,多半由毛士元主持進行,趙部長不大來聽,但是,惠局長一直認真地旁聽著。對毛士元的審案,他感受頗深。在一次會議上,他說:“我和趙部長失誤,以為持槍殺人的茍文起是本案的重點。盤問了一天一夜,結果呢?茍文起一問三不知,我們還以為茍文起消極對抗。趙部長氣不打一處來,抽出馬刀,朝茍文起打去,多虧毛士元同志,眼尖手快,擋住了趙部長的馬刀,馬刀打在了毛士元同志的肩上。否則,我們就要犯紀律,犯大錯誤。毛士元同志的審案,令人感動。他甚至不厭其煩地詢問學生:你喜歡吃什么東西?星期天回到家里,家里人過問你的學習嗎?你認為那個老師的課講得好?你最喜歡的同學是誰?你最喜歡的書是什么?你對人命案有什么看法?與你有什么關系?你們有什么顧慮大膽向政府提出來,能答復就馬上答復,不能答復的,我們研究后答復你們。這那里是審案,這簡直就是知心朋友之間娓娓動聽的心與心的在碰撞與交流。毛士元同志,從來沒有和學生高聲過,通過相互寫保證書,打消了學生的顧慮。學生們積極提供線索,交待問題;案件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在會上,毛士元同志對趙部長打罵犯罪嫌疑人提出了誠懇地批評;趙部長也作了檢討。
在以后的幾天幾夜里,毛士元從學生寫的自傳中,已經基本看清楚了六. 二殺人案的來龍去脈,原來殺人案的背后隱匿著一個小組織,這個組織似乎感到聯合中學的音樂老師張壁塬對自己構成了危脅;欲借這次演出,干掉張壁塬。經過調查,專案組也知道了張壁塬是我黨地下工作者。由于死者黎亮也是該組織成員,事前就知道這次演出要真槍實彈,假戲真做,“要是子彈從自己頭上經過,害怕誤傷自己呢,”黎亮顧慮重重,嚇得不敢出場。而王軍和趙文同學,都是這個小組織的成員,開演前,趙文曾找到戲樓下值勤的縣大隊戰士任意對換了槍,即用空槍對換了裝有子彈的真槍。不知是有意,還是真的不甚清楚,他們的材料,說到這個小組織的時候,總是模糊不清。
夜幕籠罩著大地,月亮已經回家睡覺了,星星雖然沒有走,卻不停地眨眼。惠局長起床小便后,發現辦公室的燈亮著,就走過來,對正在聚精會神地翻閱案卷的毛士元說:“小毛同志呀,工作可不能不要命呀!你都幾天幾夜沒有休息了!”
毛士元說:“我也想睡上一覺,可是,我像一塊鐵,而這個案子就像一塊吸鐵石;我全身心地投入,身不由己呀,尤其是現在。惠局長,在我最需要見到您的時候,您來了,免得我把您從夢中叫醒,這比什么都好!王軍和趙文同學不是交待了六. 二殺人案是一個小組織密謀策劃的嗎?可是,這是個什么樣的小組織呢?趙文在自傳中說他是該組織的組織委員,王軍則說自己是宣傳委員。我問他們:‘小組織叫什么名字?負責人是誰?’趙文說:‘我只道鄉下的負責人叫趙龍,城里的負責人我不知道是誰。’王軍說:‘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把王軍和趙文再次交來的自傳拿來,在燈下細看;我總想從材料中尋找突破口。我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翻來復去的看;我雖然沒有看到材料交待出新的內容和線索,但是,他們兩人各自渾然不同的筆體,還是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我覺得這倆個學生的筆體有些眼熟,但是,我到底在那里見過呢?一時又有些茫然,一點也回憶不起來了。俗話說的好,情急智生,我忽然想起了前一陣子在全城傳得紛紛揚揚的一個反革命組織的反動標語。于是,我就把周秘書叫醒,我說:‘你把收集的那些反標讓我看一下!’周秘書從木箱里取出一沓裝訂起來的反標,交給了我。經過仔細對照,我發現那些蓋了中國青年和平黨印章的反標,雖然有那么多;但是,歸納起來,卻只有兩種筆體:即王軍筆體和趙文筆體。我恍然大悟:天哪,原來這兩個學生說的小組織,就是早就與我們勢不兩立、劍拔弩張的‘ 中青黨’!”
惠局長頓時精神振奮,他立即坐下來,把學生的自傳與反標的筆體仔仔細細地作了一番對照, 說: “小毛同志, 我同意你的看法! 反標就是王軍和趙文同學寫的, 幸虧被你識破了, 省了多少心。我們馬上叫醒專案組員,開會。”
毛士元說: “惠局長, 再等等, 天就亮了!”
兩人走出屋子, 發現天已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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