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河明珠——毛士元傳奇 第四章: 惠思聰 九
忽然有一天,警衛(wèi)將毛士元帶到了秘書趙學智的辦公室。毛士元看見桌子上有一壺泡好的熱茶,兩個荼碗,還有一盒潼關(guān)牌香煙和一匣火柴。毛士元心想趙振華大約請了說客。這個說客是誰呢?會不會是惠局長呢?不會吧?誰壞良心,惠局長也不會壞良心。在臨洮縣毛士元最熟悉的人,恐怕沒過于惠局長了。毛士元收繳了五把手槍,惠局長聞訊趕來。毛士元拿出槍一來,惠局長眼睛都看直了,他對手槍愛不釋手的樣子,實在令人感動。
毛士元說:“沒有想到惠局長對槍如此珍愛!”
惠局長說“我們現(xiàn)在最缺乏的就是這家伙!我到臨洮比你早,而且簡直就是四處搜查,但是,我一直是兩手空空,一無所獲。你一下子就弄了五把,真令人羨慕呀!”
毛士元說:“你走時帶上三把,我再給你送些子彈!”
“那怎么行吶?君子不奪人之美!”
“怎么不行?只要是革命需要的,我們都沒有理由不支持!”
惠局長感動地說:“槍我收了,槍的來歷我還想知道一點,你該不會覺得我有點得隴望蜀、貪得無厭吧!”
毛士元說:“這槍使我想起了一個人,其實,你即使不問我,我也要告訴你的!有一天晚上,四軍醫(yī)院把電話打到保衛(wèi)部,說醫(yī)院有些病號要求遣散回家,希望保衛(wèi)部來人審查。我給邵永周一說,邵永周說:‘保衛(wèi)部只剩下咱兩個人了,只好委屈你去一下!’我說:‘我明天上午去,惠局長打電話,你就說我下午去公安局。’邵永周說:‘你一人兼幾職,兼得過來嗎?’第二天我騎著一輛收繳的英國自行車趕到東山四軍醫(yī)院,在醫(yī)院辦公室的協(xié)助下,經(jīng)過談話和登記,這三十多個要求回家的病號,都是起義人員。我對他們說:‘你們都回去休息吧!遣散證和路費明天就給大家送過來!’ 講完話,我正準備走,一個叫黃飛的病號走到我面前,說:‘我想幫助你們做件事情, 遲回去幾天可以嗎?’ 黃飛是個大高個子, 長臉直鼻, 暗淡的眼光, 深深地塌陷進去, 聲音沙啞, 面部呈多環(huán)形的紅銅色的梅毒疹。我說:‘你想幫助我們做什么事情呢?’黃飛說:‘咱們借一步說話!’醫(yī)院辦公室的幾個人見狀,就要借故回避,毛士元:‘大家不必離開,我們出去走走!’十二月已是隆冬季節(jié),但是,醫(yī)院花園亭子那兒并不荒寂,枝葉依舊發(fā)綠的冬青樹,顯出生機勃勃的活力,醫(yī)院就在東山腳下,仰望東山,山峰奇拔,氣勢雄偉,遍山布滿的桕樹,濃綠似翠。黃飛若有所思,沉默不語;毛士元也望著東山出神。半晌,黃飛才像省悟過來似的,說:‘江山如畫,人生如夢。回憶自己曲折復(fù)雜的人生,不禁感慨萬端。我自幼上學,勤奮好學,行走不離書。十四歲參加新四軍,皖南事變被俘,先被關(guān)在南京集中營,百般審問拷打,折磨得半死不活。并被進行了所謂的脫胎換骨洗胸換腦的‘大手術(shù)’, 將我轉(zhuǎn)變成了反對共產(chǎn)黨的工具,后又被派往重慶‘渣滓洞白公館’, 混進犯人群中作‘密探’, 在這所‘人間地獄’ 里, 我目睹和耳聞了那一個個為國殉難的共產(chǎn)黨人英勇事跡, 我雖然幫不上他們什么忙, 但是, 我沒有干過一件損害共產(chǎn)黨的事情。后來, 我的上司又以我工作不力, 派我到120軍 以警衛(wèi)連連長的身份, 暗中監(jiān)視軍長周嘉斌。9月25日, 我跟隨120軍在酒泉起義, 后被解放軍編入獨一團。我這次住院治病, 俗話說: ‘梅毒上臉, 快拿席卷。’你也看見了, 我將不久于人世了。’見他說得那么悲觀, 我忍不住說道: ‘你暫時就不要出院了, 我們可以請醫(yī)院最好的醫(yī)生,把你的病治愈以后再出院! ’ 黃飛說:’ 謝謝! 不過, 不必了, 再好的醫(yī)生, 也是治得了病, 治不了命。你就不要白費心思了! 我臨死前有兩個心愿: 一、我想回安徽老家看看!國民黨在報上公布我參加了‘軍統(tǒng)’, 我因為‘無顏見江東父老’, 多年都沒有回過老家; 現(xiàn)在, 我怎么也克制不了對故鄉(xiāng)和親人的思念, 無論如何, 我得最后看一眼并與之訣別。二、盡管歷史也有責任,但是,我總有那些永遠擦不掉的污點。不過,我依然初哀不改,依然熱愛共產(chǎn)黨,我過去常來臨洮縣接兵,還有其它公干,對臨洮縣我還是知道一點,我愿意把我知道的暗藏五把手槍的線索提供給你們,我要看著你們收繳后再離開。這也是當年一個新四軍戰(zhàn)士對共產(chǎn)黨的最后一點心意!’‘人之將死,其言也哀’; 黃飛一席話,讓我感同身受。我除了讓醫(yī)院給黃飛帶足藥以外,也臨時安頓黃飛在客店住下等候,好在手槍都依照黃飛提供的人和地址,收繳回來了。為了表示感謝,我和邵永周還到客店看望過黃飛,走時,我倆個還將他送上車。”
惠局長對毛士元的進一步了解,是執(zhí)行武漢公安廳擒拿一個敵特的通緝令。依照電文,這個敵特人員潛藏在蘇家集老家。這個地方離臨洮幾十里山路,土匪出沒無常,社會秩序很不安靜。但是,與毛士元同去執(zhí)行這一特殊任務(wù)的干警對毛士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將毛士元以智取勝完成武漢公安廳拘捕任務(wù)的故事,講得生動感人極了。
“趙部長!趙部長!”院子里的喊叫聲,打斷了毛士元的回憶。毛士元聽見惠局長的聲音。但是,惠局長知道趙部長的房子在南邊,他跑到北邊干什么?惠局長將門簾揭開,說:“小毛同志,你在這?我找趙部長哩!”
毛士元說:“趙部長房子在南邊!”
但是,惠局長并沒有去找趙部長,他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毛士元說:“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當然,‘說’ 字得改為‘想’ 字,更恰當一些。我剛才真的想你。你來了,喊叫著‘趙部長’, 卻找到我,你不會找我閑言碎語的吧?”
惠局長說:“不是!不是!”
毛士元笑了笑,說:“那你就是來當說客的喲!”
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像以前親密無間暢所欲言了,雖然,久別重逢;但是,他們之間似乎隔著一層厚厚的看不見的墻壁。惠局長有點尷尬,說“不是!不是!”
毛士元又笑了笑,不過,他的笑比哭還要難受。惠局長不由背過臉去。
毛士元說:“惠局長,你也不要一個勁地‘不是,不是’ 了,你弄啥來了,就說你弄啥來了。你不要不好意思,你不要開不了口,你開不了口,你給趙部長咋交待哩?我知道你是有良心的人,你本來不愿意來,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 你不敢傷了趙部長的面子,不得不來。要不了一分鐘,你就要說話了,你就要說局里有我參加反動組織的材料哩!”
惠局長說:“就是的!還讓你給猜對了!學生那里就是有你的材料哩!”
毛士元說:“什么材料?”
“你參加反動組織的材料!”
“這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毛士元心里在翻江倒海。他實在按捺不住滿腔悲憤,說:“惠局長是當說客來啦,你還說不是;你這不是當說客嗎?我真希望這不是您說的話!您是老前輩,您的年紀和我父親一般大,我像尊重父親一樣尊重您!‘虎毒不食子’,世界上那里有父親害兒子的道理?我相信我最后離開公安局,您說的是真話,是人話!今天,我真希望你把哪掏心窩的話再說一次。可是,你卻不能夠了。今天,我真不希望你把學生的假材料拿出來叫我看,或者念給我聽!今天,我不要你拿證據(jù)來,因為我的事情我清楚,你不可能拿出證據(jù)來的。說我參加了反革命組織,那是趙振華強加我的‘莫須有’ 的罪名。共產(chǎn)黨員應(yīng)該實事求是,我可以對天蒙誓,在這個世界上,永遠調(diào)查不出我參加反革命組織的材料來!當然,你今天說謊,我并不怪你。你就像木偶演員,你的背后有人挑線哩!下次你來時,把你調(diào)查的證據(jù)帶來,如果你調(diào)查不出我參加反革命組織的材料,趙部長再叫你當說客,你就不要來!作為一個老黨員和老領(lǐng)導,更應(yīng)該尊重事實,實事求是。你這么大年紀了,拿人的政治生命作兒戲,這有損你的人格!”
惠局長面紅耳赤,甚至腳手都有點發(fā)燒。
毛士元依然談鋒甚健。把憋在肚子的話,竹筒倒豆似的吐了出來。他說:“如果不是誣蔑誹謗,而是實事求是的指控。我毛士元絕對歡迎你。我真希望公安機關(guān)介入調(diào)查我的冤案。其實,驗證趙振華對我的陷害和指控,并不復(fù)雜,哪可是簡單的很吶。但是,讓我痛心疾首的,趙振華一直妄圖通過刑訊逼供等非法手段獲取假證據(jù),我認為我有保持沉默的權(quán)利。我個人認為:我的冤案,不只是我個人問題,而是整個軍界的作風和方法。如果由討論我冤案的荒唐,引出-些規(guī)律性的東西,那么,我毛士元的冤案倒是很有積極意義了。”
不知道為什么,惠局長起身要走,毛士元卻拉住了他的手,并奉上一杯熱荼,非常懇切地說:“惠局長,你急什么呢?咱們以后會不會再見面?誰也說不上來。你把這杯荼喝了,容士元以水代酒,敬老領(lǐng)導了!”
在他們喝“酒” 期間,毛士元又忍不住把他上衣和襯衫脫下來,說:“我的老領(lǐng)導,只要你看看,我這渾身多少舊傷疤上累著新傷疤,你就知道了趙振華這條毒蛇多么兇惡!你看我都成了這個樣子了,你還忍心落井下石,對我下手嗎?”
不知道為什么?惠局長一直低著頭,說不出話來;他更不敢看毛士元渾身遍體密如繁星的傷痕。
毛士元并沒有注意惠局長的神態(tài),他全神貫注地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再說了,我盡管是被趙振華秘密逮捕的;但是,我的事情發(fā)生在臨洮縣公安局,我是臨洮縣治安組組長,臨洮縣六. 二專案組組長,趙振華是組員;這是組員越權(quán)把組長逮捕了。為我昭雪,臨洮縣公安局和縣委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為我是在為臨洮縣委和縣公安局工作而被捕的, 我其所以倔得像扳不動的牛角, 因為我總以為惠局長和公安局是我堅強有力的后盾!現(xiàn)在, 我的后院起火了!我怎么這樣命苦呢?靠山山倒, 靠水水流?”
惠局長的眼睛早就有點潮濕, 他的嘴剛剛張開, 趙部長哼唱著他那千篇一律的小調(diào)突然而來,惠局長放下‘酒杯’, 對毛士元說:“后會有期!”就轉(zhuǎn)身走了。
毛士元也出來送行,他看見趙部長對惠局長的倉促離去多么詫異,大聲喊道:“惠局長!惠局長!……”
惠局長朝前一直走去,連頭也沒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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