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河明珠——毛士元傳奇 第三章:趙振華 七
作家靜淵
第三章:趙振華
七
有天夜里提審,趙振華說:“毛士元,有個人來看你,我說你出差啦!他送的什么東西?那人是誰?”
毛士元說:“你是明白人問糊涂人哩!我是你的階下囚,關在暗牢里,聽又聽不到,看又看不到;送東西的人,你見來,你就知道他是誰;我沒見,你問的我弄啥哩?”
“他為什么給你送東西?為什么不給我東西送呢?”
“這個問題,你問他不就清楚了嗎?再說啦,誰沒有個三朋四友,一定也有人來看過你,你怎么解釋?你不要‘八公山上草木皆兵’,凡看我的人,都是壞人! “
“那人是想毒死你哩!”
“那人和我無冤無仇,為什么要毒死我?再說啦,他要毒死我,你為什么不把他抓起來?逮捕判刑都由你,你有這個權利,你掌握著人的生死命運!“
“你放狗屁!”
“有的人放的屁, 還不如狗屁!”
過了幾天,警衛拿來一包東西,毛士元問:” 誰送的?”
“楊建真送的, 他問你弄啥去了, 趙部長說你出差去了!他還不知道你關在獄中!”
包里裝著糖果和香煙, 毛士元陷進了回憶之中, 那個警衛說:” 楊建真在司令部工作,常言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把你的處境 告訴楊科長, 請他救你!”
陷入回憶中的毛士元,沒有反應過來,那個警衛失望地走了。
已經是幾個月以前的事情了, 有一天早晨, 太陽剛剛出山, 趙振華望著一個人,對毛士元說:” 你把楊科長送到學習的地方去!”
毛士元看見楊科長長得高大壯實, 長方臉型, 高鼻梁,膚色黑而黃, 一雙大眼睛格外有神, 腰干挺起, 軍容整潔; 一派職業軍人的形象, 毛士元只知道他是科長, 但是, 因為什么問題要送去學習, 他一點也不知道。楊科長是騎馬來的, 去的時候, 他照舊騎著馬, 毛士元牽著馬韁繩, 向西走去, 路上, 楊建真問道:” 你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
毛士元說:” 一會兒就到了!”
楊建真是四軍十二師隊伍科科長,一直隨軍駐防蘭州,沒有來過臨洮, 見路北有個大院門口有警衛站崗, 說:” 這是什么單位?”
毛士元說:” 軍司令部!”
走到離西門約百米遠近, 向北就到了邊家大院。前院住著菅訓人員, 后院住著被菅訓人員。隊長劉俊輝是個黑胖子,聽見毛士元叫他, 急忙出來招乎。楊科長下馬后, 劉隊長倒荼敬煙, 然后說:“楊科長,你在這兒學習哩,槍用不上;我替你保管,學習結束后,我再還給你!“
楊建真將手槍取下來,遞給了劉隊長。送楊建真往后院去,老遠就聽見一陣陣的口號聲,震天價響:“不老實交待,死路一條!“
劉隊長叫楊科長坐到被管訓人員隊伍中去,毛士元看見楊建真眉頭緊鎖,怨恨之情溢于言表。這給毛士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毛士元立即開始了楊建真問題的調查,他從趙振華手里拿過揭發材料后,因為管訓隊在河灘開荒種地,侵占了民田,群眾反映上去,軍政治部李宗貴主任批示立即向群眾退田和檢討,毛士元到菅訓隊,同劉隊長買了點禮品,到村子里解決此事。回來,在管訓隊吃過午飯,就把楊建真叫來。毛士元說:“楊科長,你知道為什么來管訓隊嗎?”
楊建真無可奈何地說:“我不知道。我在蘭州只聽說保衛部電話通知去軍部學習。管訓隊是個坦白交待問題的地方, 這里像斗爭地主似的, 只能交待有, 不能交待無; 如果你說自己沒有這事, 就說你頑固不化。我才來兩天, 我不知道怎么辦? 為什么要叫我來這里?”
毛士元沒有向他透露黃龍縣有人來信揭發他率部起義時私藏手槍一把以及敵特黨網的事, 他只是叫他把起義的經過講述了一下, 并讓他寫了一份材料; 毛士元對他說:” 我們馬上向黃龍縣委發函, 請他們協助我們調查!”
楊建真說:” 我就依靠保衛部查清我的問題!”
” 你放心, 我們會調查清楚的, 絕對不會冤枉好人!”毛士元說。走的時候, 毛士元還對劉隊長叮嚀: 要照顧好楊科長的生活。
但是,就在這時候,毛士元與劉俊輝隊長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有一天早晨,管訓隊又派人報告:各單位送的人太多,住不下了。邵永周讓毛士元去處理,走時,李宗貴主任叫警衛把毛士元叫到他的辦公室,說:“司令部有人反映,管訓隊捆人、吊人和打人,你去調查一下,發現問題,及時糾正。要是劉隊長不聽你的,你立即向我匯報。順便檢查一下管訓隊的伙食。”
毛士元騎著自行車趕到小東門管訓隊,親自聽了幾個小組的斗爭會,然后,他對劉隊長說:“把全體學員集中起來,開會!”
在會上,毛士元說:“學員同志們,你們雖然來到這里,但是,你們依然有自己的權利和尊顏,不管什么問題,都要實事求是,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能胡編亂造。這些話,我今天是當著劉隊長和管訓隊員的面說的。同志們,今后再不能逼迫大家了!我們再也不能容忍對學員們捆綁、吊打和逼取口供的事情發生了!下來,誰有問題,就可以提!”
有一個人約有十八歲,大高個兒,長臉,高鼻梁,厚嘴唇。站起來說:“毛干事,我想向您反映我的問題!”
毛士元說:“你叫什么名子?”
“我叫李志杰!”
“你到管訓隊里來,保衛部怎么沒有你的材料?”
“我是后勤部直接送到管訓隊的!”
“為什么事情?”
“有兩位同學,在蘭州干部學校培訓,路過臨洮,到后勤部找我,住了一夜。班里開生活會,有人說我的兩個同學是特務,并要我坦白交待。我說:‘我的同學來看我,怎么就變成了特務呢?’班長又以清查槍支彈藥為由,說我少了一顆子彈,并給我扣上了‘想剌殺首長’的罪名。這里, 不是你說的把事說清, 而是逼迫你承認哩!”
“你承認了嗎?”
“沒有!”
“你如實寫一份材料!”
李志杰就立即從身上掏出材料來, 說: “材料,我早就寫好了!”
毛士元看了一下, 交給劉隊長,說: “沒有真憑實據, 怎么就可以隨便說李志杰的同學是特務呢? 少了一顆子彈就是想刺殺首長, 這更是無稽之談! 我們現在就放你回去! 不過, 你回后勤部以后,還是給家里去封信, 叫那兩個同學寫個材料,證明一下他們的身份,那些人就更無話可說了。劉隊長給后勤部寫個信,說查無實據,不予追究。你帶信回去吧!”
會議結束后,毛士元在管訓隊吃了早餐,就又開始繼續工作。他對劉隊長說:“我問你記錄!”他按照學員的花名冊,逐人叫來,結合單位報來的材料,審查核實。這才發現大多學員都是想回家了,連隊不準,反而說是瓦解軍心。本人不承認,材料上就寫著頑固不化等等;還有的人因雞毛蒜皮之事,被無限上綱;有的人被無中生有,造成冤案。一百八十多個人,都讓其返回單位工作。只有一個人,瘦高個子,沒請假就逃跑了,排長追他,他撂了個手留彈,把排長炸成輕傷。他說:“在國民黨的軍隊里,我是個賣壯丁的兵誘子。我很后悔,請假回家多好呀;但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我愿意接受軍紀處分!”
但是,那個長得細高個兒鼻梁高眼睛大的王厚安,卻不愿意回去。毛士元把電話打回保衛部。邵永周說:“你把他帶回來!”
劉隊長說:“你把王厚安帶走,我無法向趙部長交待?”
毛士元說:“什么? 趙部長?”
劉隊長說: “趙部長打了王厚安兩個耳光, 叮嚀我要嚴加審訊!”
按花名冊,怎么還差一個人?劉隊長也說不清楚。這時候,有人悄悄地向毛士元反映:后院一個暗室的屋梁上吊著一個人。毛士元立即叫警衛將那人放下來,他看見那人四十多歲,中等個兒,面呈紅黃顏色,眉毛很重,眼晴很大,嘴唇也很厚,即使不說話,他的嘴唇也不停地上下活動著,好像心里在想著什么,嘴里就不由自主地說著,但又聽不見他究竟說著什么。那人的嘴張了張,終于說道:“毛干事,謝謝您又一次救了我!”
毛士元多少有點詫異,說:“您是誰?您認識我?”
“您忘記了我,我沒有忘記您。在向蘭州進軍途中,我生病了,掉隊了;要不是您這個收容隊長把馬讓我騎,不說我走到今天,恐怕走到蘭州都成問題。”
毛士元也想起來了,說:“原來是田可成同志!您怎么在這里?”
“連里開生活檢討會,聽說我是起義人員,就逼著我檢討。我說我沒有什么檢討的,就把我送到這里來了,而這里更不講理,沒問啥,就先把我吊起來了!”
毛士元說:“劉隊長,把田可成同志也放回去!”
劉隊長說:“放誰都可以,田可成不能放!他的案子是趙部長親自交待的!”
“你放您的!有問題我擔著!”
后來,毛士元把王厚安帶回去,卻與邵永周談崩了。
邵永周說:“王厚安,你因為什么事送到管訓隊的?”
王厚安說:“我是排長,對戰士有責任嚴格管理。因為住在群眾家里,我要求他們尊守群眾紀律,要打掃廁所衛生,要幫肋群眾劈木柴、挑水; 我常和戰士個別談話, 幾個老區來的戰士就誣告我商討叛變, 就為這事, 連部、營部、團部和師部的領導,都要我承認組織叛變,我說沒有這事,師里領導就說:‘把你送到牢獄,沒有證據;把你送到管訓隊,你慢慢交待證據去!’”
邵永周說:“你假如沒有商量叛變,那幾個戰士怎么會舉報你哩?”
王厚安說:“說來說去,你也要我承認叛變哩!我跟你沒有什么可談的啦!我王厚安走的端行的正,沒有做下見不得人的事!我要是想叛變, 一九四六年我就不會帶領一個機槍班投奔八路軍了; 一九四八年九月,在西府戰役中我又被虜, 一九四九年七月, 在扶眉戰役中,我又帶了一個機槍班投奔解放軍! 我王厚安是為共產黨做事的,假如我應該交待,你們共產黨也應該交待!”
毛士元看見王厚安對邵永周的話很反感,就安慰他說:“我們把你帶過來,是沖著對你特等英雄的敬佩而來的!就是想把問題弄清楚。到底為什么事情?你實事求是的講,不要計較問話的方式,不要生氣。咱們心平氣和地談,先休息一下,喝水抽煙!”
邵永周說:“王厚安,剛才我的話,是反問你的,不要生氣;我的心情和您是一樣的!你和小毛同志談!”
王厚安喝了一碗水,抽了一支手卷旱煙,情緒稍微好點了。毛士元說:“你識字嗎?”
王厚安說:“我上過初中!”
毛士元說:“我給你紙和筆,你把你的歷史和這次發生的事情寫一下,好嗎?”
王厚安說:“要得!”
毛士元拿出筆和紙,說:“你就在這桌上寫!”
坐在一邊的毛士元,望著爬在桌上寫東西的王厚安,看見他的頭發很長,好像幾個月都沒有理發了,一身軍衣污穢不堪,手和臉臟兮兮的。毛士元看不下去了,他和邵永周到伙房抬了一桶熱水,倒在木盆里,叫王厚安洗了個熱水澡, 他們倆人幫著搓背。毛士元拿來一身干凈的軍衣叫王厚安穿上。毛士元親自把王厚安的軍衣洗干凈, 晾在院子里。
午飯是蒸饃及回鍋肉,毛士元和邵永周兩人打回飯菜,三人一塊就餐時,毛士元說:“王厚安,我對肉不大感興趣,吃幾塊就不想吃了,我這份肉給你撥些!”說著,就將一大半肉潑進王厚安碗里;邵永周也給王厚安撥了一半肉。王厚安這頓飯,吃了兩份肉菜和五個蒸饃。飯后,三個人喝了一會兒水,休息了一會兒,就上街逛去了。走到一個剃頭擔子跟前,毛士元說:“邵干事,你身上有錢嗎?”
邵永周說:“你干啥呀?”
毛士元說:“想給王厚安理個發!”
邵永周說:“錢,我身上有哩!”
毛士元說:“王厚安,你在這理個發!”
王厚安說:“要得!我是個剃光頭的人,兩個多月都沒有理發了!”
王厚安剃了頭,邵永周給了剃頭的老漢十五元。回去后,過了一會兒,王厚安就把材料寫完了。邵永周看了一遍,遞給毛士元,說:“師部報的材料也就一句話:‘有人檢舉王厚安想組織叛變,經和本人談話,態度惡劣。’”
毛士元說:“聽劉隊長說趙部長還打了王厚安兩個耳光!”
邵永周說:“趙部長霸道,不講理;王厚安遇到他就倒八輩子霉了!”
這天晚上,他們三個人一塊睡在炕上,一直聊到天亮。王厚安講了他小時候在付食加工廠當伙計偷學技術的故事。
第二天,邵永周將王厚安安排在軍部總務科。王厚安有付食方面的技術,領著幾個戰士辦起了付食加工廠,造醋和大豆醬油,磨豆漿和做豆腐,軍部及所屬各部都能喝上豆漿吃上豆腐了,戰斗英雄王厚安的名字也重新響亮起來,他又做起了碗豆粉條和粉面,軍工人員發展到十五個,足夠一個加強班了。
但是,好景不常。趙部長住院回來,突然把劉占富調到保衛部,而劉占富又突然把王厚安調到保衛部。王厚安不想來,拒絕不了,就請邵永周替他說情,邵永周說:“不是我不愿意為您說話,劉占富現在是趙部長的紅人,估計調動多半是趙部長的主意。話我可以去說,但不會有作用!”
王厚安說:“那就不麻煩你了!”
說起來,讓人難以置信。對于王厚安來說,特等戰斗英雄的光榮稱號又算得了什么呢?它居然抵抗不了一張少女的玉照引發的殺身之禍。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有一天,劉占富看見王厚安書里夾著一張少女的玉照,就央求讓他看看。但是,當王厚安要收回的時候,劉占富說:“我找不著了!”王厚安說:“你怎么找不著了呢?”劉占富說:“你要哪干什么?那照片上的女人是個特務!”王厚安氣得不得了,說:“那是我表妹,正上學讀書呢,你說她是特務,我看你才是特務呢!”兩個人打起來,雙方都同時拔出了手槍,后被趙部長制止。但是,這天夜里,不知道劉占富呆在趙部長房子做什么?他一從那里出來,就叫了幾個警衛,突然把王厚安捆起來,戴上18斤重的大腳鐐,押送看守所。邵永周和毛士元雖然為王厚安的遭遇憤憤不平,卻也無可奈何。
毛士元將楊建真的材料送趙部長審閱,并提議向黃龍縣委發協調函。趙部長說: “請對方查清檢舉人和楊建真是什么關系? 他怎么知道楊建真私藏手槍和敵特黨網的事? 依據是什么?”
毛士元寫信時,邵永周說:“你給三原縣公安局也寫個函,叫他們把徐展的家庭情況調查一下!”誰也想不到那封公函,卻救了徐展的命。徐展是個高個子,身體端正,瘦瘦的臉形,側看有點長,一雙大眼睛格外有神。一九四九年五月,三原縣解放了。出于對解放軍的熱愛和向往,時任三原縣劇團青年演員的徐展,參加了四軍文工團。但是,徐展彈、拉、唱、畫,無所不通,是個多才多藝的藝術家,徐展走了,就把臺柱子走了。人才難得,三原縣劇團向四軍文工團發函,其實是想把人弄回去,但是,信上卻說:“徐展有歷史問題,要求回三原劇團交待!”李宗貴主任說:“歷史問題,在部隊也能交待!”徐展沒有被送回三原,而被送到管訓隊來了。在文工團里,徐展看見有個老演員,因為歷史問題被吊在樹上,打得遍體鱗傷。徐展就“不打自招”,自己給自己編造了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因為所謂的“罪名” ,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徐展就在管訓隊當了班長,有一天,邵永周和毛士元在洮河里吊了幾條魚,托火房做好,打了一斤白酒,叫了徐展一塊吃喝。后來,李宗貴主任把邵永周和毛士元找去談話,說:“你們吃喝咋把徐展叫去了?”邵永周說:“也就叫了徐展一個人嘛!什么歷史問題呀?不過拉了幾天壯丁嘛!也不能按敵我矛盾對待嘛!誰愛說就叫他說去!再說,吃個飯又沒做啥壞事!”李主任說:“今后,說不定有什么事,還是注意點好!”沒有事,徐展就又回文工團了。但是,在鎮壓反革命運動中,徐展突然被捕,被以趙振華為首的保衛部軍法處判處死刑。8月24日,就要拉出去槍斃;8月23日,救星從天而降,保衛部突然接到三原縣公安局的信函,信函說:“解放了,徐展家里分到了八畝耕地,三間房;家里只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父親,土地由政府代耕,請徐展同志在部隊安心工作。”邵永周看過信,像突然被人刺了一刀似的渾身一震。他沒有按正常渠道把信呈送趙部長,他直接把信呈送李宗貴主任了。這天,李主任辦公室的燈,徹夜未息。一個人的生死命運就在他的手中,臉板得像一面繃緊了的鼓。他親自提審了徐展六次,終于從槍眼里留下了一個冤魂。
兩個月后,中共黃龍縣委的復函說:楊建真于1946年率縣大隊600余人起義,投奔延安,為解放軍帶去輕重機槍6挺, 小炮4門以及大批槍支彈藥。檢舉人原屬楊建真縣大隊一個排長,因調戲婦女而被楊建真杖二十軍棍并趕出軍營,舉報人對楊建真懷恨在心,舉報內容純屬子虛烏有。問題弄清后,楊建真從管訓隊出來了,并被任命為軍黨委委員,軍作戰科科長,楊建真知道自己因禍得福,和力主正義力主調查實際的毛士元關系不小,他帶著禮物來看他。楊振華不敢疏慢,接下禮物,煙茶相敬,說毛士元出差了,東西一定轉交本人。這時候的楊建真無從知道毛士元被秘密關押的消息,但是,后來,多虧了楊建真,要不是楊建真,毛士元早就于1951年八月二十四日,被一顆無情的子彈送上西天。
10月中旬,臨洮的氣候,早晚就顯得十分涼爽。這天夜里十二點左右,毛士元被警衛帶到趙振華辦公室。毛士元坐下后,看見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同志坐在寫字臺前,毛士元看見,女同志坐在趙振華平時坐的位置上,而趙振華卻坐在偏面的沙發上。女同志起身倒了一杯水,送到毛士元面前,說:“請喝水!”毛士元見女同志個子不高,但是,她那像百合花一樣純潔的臉蛋,她那像深山小溪一樣清澈見底的眼睛,她那像云彩一樣輕盈的身條,還是給他留下了無比美好的印象。毛士元看見這位女同志擔任記錄,但是,她似乎一個字也沒有記。她對他和趙振華激烈地爭辯似乎有點驚訝,她一直注目凝視著他,只是偶爾側目斜視一下趙振華。
毛士元感覺她是那么全神貫注,那么聚精會神;甚至連他與李趙振華部長辯論的每個問題的細節她都絲毫不肯放過。而他呢?他感覺到自己今天論戰的精神是那么旺盛,那么強烈,今天的辯論,無論口才還是智力都發揮的特別好,簡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與趙部長,他簡直就是‘寸土必爭’,’ 得理不讓人’, 窮追不舍;直到趙振華無言以對, 但是, 毛士元卻還追討證據, 趙振華非常無奈地說:” 沒有就沒有, 還要什么證據?”
趙部長說:” 你在記錄紙上寫了些什么? 哪些阿拉伯數字代表什么?”
毛士元說:” 你說我在記錄紙上寫上了阿拉伯數字, 這個可能會有的。我不是專職的書記員, 我是一面要和學生談話, 一面又要作記錄; 而且呢, 我的主要思想和注意力都在相互如何談話方面, 有時候, 也會一邊講著什么, 一邊就下意識地寫下幾個與案件無法對號入座的什么字來。比如說: 有時候給學生解釋什么, 手中的筆就隨便寫下了個什么字, 我寫過1234567890, 還有什么, 我確實記不清了。你審問茍文起的時候, 在記錄紙上不是也寫了與案情毫無關系的’ 心’ 字了嗎? 你說’ 心’ 字能代表什么嗎?”
趙部長說:” 為什么看見我從縣委回來, 你就不審問了呢? 你就急忙把記錄紙收起, 往桌斗一放, 就送王軍下去了呢?”
毛士元說:” 這不是一句話能說清的事,我在回答你這個問題的時候, 請你不要打斷我的話!”
趙部長說:” 可以!”
毛士元說:” 我在公安局是干什么的? 我是臨洮縣聯合治安組組長, 是臨洮縣六. 二專案組組長, 縣委是依據你的提議而任命的, 本來嘛, 我提議你當組長, 可是, 你說:’’ 就由毛士元任組長, 部里工作忙, 我當組員, 部里有事, 我隨時就回去了! 你是這樣說的嗎?”
趙部長說:” 是的!”
毛士元說:” 我是專案組組長, 是執法者, 不是罪犯; 作為一個執法者,審案時怎么審,怎么問,什么時候開始,什么時候停止;這是執法者最起碼的權利。你說我看見你回來了,就不審問了,就把王軍送下去了;我問你:你又沒有規定應該審多長時間,或者沒有你的指示;就不能停審!況且,你回來正好到了吃飯時間,你叫我到飯店叫四個菜,你說我停審有什么錯?記錄紙一直放在桌斗里,我放在桌斗里,沒有裝到我身上,我有什么錯?”
趙部長說:” 你說省委書記叫我,你這是調虎離山之計,你是想讓我離開,你好取桌斗里的記錄紙!!”
一連三個晚上, 趙振華的審問, 都是” 老牛拉磨, 原地轉。”到了第四天夜里,毛士元被警衛從看守所提出,從滿天繁星觀察,毛士元估計時辰已經不早了,獄警把他送到趙振華辦公室門口,就退到一邊去了。毛士元隔著門簾,在門口外邊站著,聽見那個女同志說:“趙部長,我看你每次審問,毛士元都好像無可奈何,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說他參加了反革命組織,咱們調查的證據,一點也沒有。你說他政治部拉攏了多少人,為什么也同樣沒有調查的證據呢?我建議咱們以調查的事實為依據!”
趙部長說:“我在公安局親眼看見的,他見我進去,就不審了,就急急忙忙把記錄往抽屜一放,就把犯人送回看守所了;有一次,我還命令他把王軍叫回來重新審問,我說他參加了反革命組織,難道這不是事實嗎?“
“單憑這一點,你也不能證明他就參加了反革命組織;而且呢,他又是專案組組長,這個反革命組織又是他審出來的,他說殺人案案中有案,他不但破獲了殺人案,而且也從殺人案進一步破獲了這個反革命組織的連環案。你說他參加了這個組織;他能心服口服嗎?毛士元對破案有貢獻,連省委書記都表揚了他,要在全省為他開表彰大會,你憑什么要人家毛士元承認參加反革命組織呢?毛士元問得你閉口無言,答不上話來。你說你看見的,你到底看見了什么?他在誰跟前參加的?怎樣參加的?以及人證、物證都在哪里?你拿得出來嗎?你在這個時候,把他關起來究竟是為什么呀?是不是你……”
“還沒有等女同志說話,毛士元就聽見趙振華很不高興地說:“你說我還把他冤枉啦?你剛走上社會, 世界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單純; 你不要想得太多!你跟他談談, 看他怎么說?啟發他坦白交待。”
趙振華走到門囗,將門簾一撩,正好蓋住了毛士元。趙振華說:“人哩?”
警衛在院子回答:“人早進去了!”
趙振華又走到門口,將撩在毛士元身上的門簾取下來,說:“你來了,為什么不進來?”
毛士元說:“你沒有叫我迸來,我就站在外邊,等你叫我哩!”
毛士元坐下后,趙振華遞來一根香煙,毛士元將香煙扔到地下,說:“我不吃敵人的煙!”
“誰是你的敵人?”
“上次, 我叫你趙部長, 你說:’ 我不是你的部長, 我是你的敵人!’我是你的敵人, 你當然也是我的敵人!這話是你說的, 不是我說的!’”
“你毛士元會說!”
“會說還不如會作!”
趙振華說:“你要好好想想,爭取寬大處理!”
毛士元說:“我又沒有犯法!我為什么要你寬大處理呢?”
趙振華再沒有說什么,雙手朝后一背,走出了房門。不過,毛士元心想趙振華” 猴手不離籠攀”,也不會走多遠,多半就在窗外偷聽呢。
那位女同志非常熱情,又是倒水又是遞煙。毛士元說:“謝謝!我從來不抽趙振華遞的煙; 但是, 我在禁閉室坐的時間長了, 感到無聊; 您這支煙, 我接受了, 我吃了。”
那位女同志說:“我是四川軍大的,分配到四軍已有兩個多月了。我聽趙部長說你在保衛部工作,因為參加反動組織被收監。我問過趙部長:‘毛士元在保衛部工作,又是軍法處的;他怎么會去參加反動組織呢?‘
毛士元說:“趙部長說我在學生那里參加了反動組識,你相信嗎?我想問一下,你是共產黨員嗎?”
那位年輕的女同志笑了笑,說:“我現在還只是個共青團員!”
毛士元說:“共產黨現在是公開的組織,但是,你想參加,不但要審查你的祖孫三代和直系親屬,而且要看你的實際表現;還有預備期漫長的過渡,才有望成為正式黨員。趙部長說我參加的這個組織,是個與共產黨為敵的秘密組織;打死他們,恐怕也不敢接受我這個腰里挎著手槍身的解放軍軍官!再說了,我一個共產黨員,解放軍軍官,縣聯合治安組組長,六.二專案組組長;我去給我的審查對象說:‘我要參加你們的組織哩!’,那豈不叫人笑掉大牙?在押的學生怎么肯相信我的話呢?他們縱使不把我的話視為引誘他們上鈞的圈套,也要把我視為神經病患者。”
停了一會兒, 毛士元非常感慨地說:” 我現在是綁著的娃娃好挨打!趙部長逼我、打我、罵我,但是,我不會聽著風就是雨,潑火挑燈添鹽加醋!”
女同志笑著說:“你的問題,有了就交待;沒有了,就堅持真理,我也不能逼著你說假話!”
毛士元看見自己的話起作用了,女同志再次給他遞煙的時候,還擦著了火柴,替他點著了煙。他說完話,她就非常信任地朝他點點頭。那時候,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談話,真是千載難逢啊!毛士元似乎言猶未盡,但是,就在這時候,楊部長突然進來了。
他說:“你想的怎么樣啦?”
毛士元說:“還是老樣子,莫須有的事,就等你調查結果哩!”
趙振華說:“你不好好交待,難道你坐在里面不急嗎?”
毛士元說:“急?就能急出來?我的性命在閻王爺手里,他要我死,我不得不死!”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