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驚沙》
黃紀蘇
這兩年看過幾部很感人的國產影視作品。講述陜北根據地老紅軍馬錫五在七溝八梁間為農民辦案子的電視劇《蒼天》,我本來期望值并不高,后來卻連光碟帶網上視頻連看了三遍,還意猶未盡,專案組似地追查主演是什么人,王學圻都演過些什么。還把《蘭花花》個各種形式的演唱、演奏搜集來專門建了個文件夾。當時還想把一些感受寫下來與人分享——其實也就是強加于人,只是一忙一拖便事過境遷了。
如今《驚沙》的記憶像蒙了春天的沙塵,也快陳舊了。電影所述七八十年前那段慘烈而悲壯的西路軍故事,早已在歷史的沙塵之中。三十年前,曾讀到《歷史研究》上一篇“重新評價”西路軍的文章。三十年來,關于西路軍的是是非非時有所聞。到底是中共中央把西路軍指揮進的絕境,還是西路軍自主進去的,這類問題交給史家們去慢慢辨析吧——友人雙石君最近撰有專文,頗見功夫。作為已然不在那段歷史的普通觀眾,我們會留意更具普遍性、最好普遍得像寓言一樣的東西。創作者期望呈現給我們的,恰恰也正是這些東西。創作者的期望在滿場的淚光中得到了實現。一支以絕大多數人的利益為理想、以更美好更公正的社會為目標的隊伍,其實在窘境和絕地中才更能展現其磅礴的生命力——海參魚翅宴上摸到的脈象一般都不怎么樣。當一群能勇毅、有信念的人在物理世界中浩然倒下,他們便會在另一個世界挺然站起,站得頂天立地。馬家軍當時的確勝了,但其實也敗了。那位除了生他的和他生的他不扔床上的馬步芳,最后被那支曾敗在他手下的隊伍扔出老家,扔出大陸,后來國民黨也嫌他丟人,給扔天涯海角了——到了天涯海角他還“亂倫逼婚”呢。我說這些肯定又招人不愛聽,但事物就這么辯證,沒辦法。我多年前在戲劇《切·格瓦拉》中也寫到另一支隊伍,即格瓦拉游擊隊在玻利維亞叢林中的“失敗”:
究竟哪個是成,哪個是敗?不是看誰有多少武器有多少美元,屠殺了多少生命收買了多少靈魂,而是看誰的精神能將人心點燃,被歌聲流傳,把歷史照亮。
當年那支走過中國崇山峻嶺大漠荒原的隊伍,后來把中華民族帶出了近代絕境,再后來把自己帶上了海參魚翅宴。這支隊伍的前后興衰之跡,物質上和精神上正好顛倒,令人嘆息不已。我不知道今天的貪官污吏看了《驚沙》這樣的片子會做何感想,有可能是自慚形穢,索性破罐破摔吧。所以重慶方面除了在道德上正面“唱紅”之外,最近還建了個貪官博物館,專從反面做文章,用大貪官的凄涼末路嚇阻路上興高采烈的中小貪官,以及正要上路的候補貪官。這一招有點像在海參魚翅都上完之后,冷不丁再上一大盤文強等人的骨灰,也許能起到醒酒、減肥的療效。也許,席上有人拿它當了椒鹽小排呢。
這些年紅色歷史題材的影視作品市場越來越好。中國革命這筆豐厚的道德資源,理應在培養人心,營造正氣方面有所作為。就官僚集團而言,他們從前輩的英雄事跡中收獲榮譽感并不是件壞事,因為順著榮譽感再往前走,就走到羞恥心了。但如果他們收獲了榮譽感不是再接再厲,而是坐在海參魚翅宴上七倒八歪,那么紅色文藝,起碼在他們那兒,就會喪失現實主義特別是批判現實主義的寶貴意義,而成為清明節八寶山門口賣花姑娘們的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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