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余：岳王廟斷想
廟宇一般給人以靜穆之感，但岳王廟卻會掀起你情感的波瀾。
岳王廟在歷史名城杭州。它面對水光瀲滟的西子湖，背倚山色空濛的棲霞嶺，飽攝名山勝水之神韻，可謂鐘靈毓秀之寶地。廟門重檐歇山頂，巍峨莊嚴(yán)，大氣磅礡，只抬眼望門楣上“岳王廟”三個金光閃閃的凸雕大字，就足以令人蕩氣回腸。
步入廟門，首先撲入眼簾的是一尊通高五米，頭戴盔帽，身穿鎧甲，手握佩劍，外披一件繡蟒紫色戰(zhàn)袍的將軍塑像。塑像上方懸掛著仿岳飛手書的“還我河山”四個遒勁有力大字的橫匾。無疑，這就是岳飛的塑像了。我在塑像前瞻仰良久，遙想當(dāng)年岳飛“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壯烈業(yè)績的時候，又有一個一個的我們民族的英雄人物在腦海里閃現(xiàn)：是大破匈奴的霍去病，是擊潰突厥的李世勣，是孤軍抗元的文天祥，是血戰(zhàn)倭寇的戚繼光，是虎門銷煙的林則徐，是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血灑疆場的抗日將士……是的，他們都和岳飛一樣，都有深愛故土的愛國情懷和為國捐軀的英雄氣慨。在偉大的民族英雄岳飛面前，你不能不有這樣的聯(lián)想和感慨?！ ?/p>
再靠近仔細(xì)觀看，那眼神中分明又有幾份憂傷。為什么會這樣呢？是啊，岳飛是抱著“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的無窮遺恨和對“莫須有”罪名的無比悲憤離開人世的，他怎能沒有憂傷？如果他一直都是金剛怒目，渾身是火，反倒不符合他的命運所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而有違人情了。這尊塑像既有民族英雄所應(yīng)有的共性，又帶有岳飛的個性特征，是共性與個性相統(tǒng)一的成功之作。唯其如此，它才能給人以更多的對歷史事件的想象空間，更多的對英雄人物性格的思考。
在這個供奉岳飛塑像大殿周圍的墻壁上，有用濃墨重彩繪制的十幅大型壁畫，講述了岳飛從出生到遇難的全過程。分別題有“岳飛出世”、“岳母刺字”、“河南大捷”、“風(fēng)波雪雨”等，幅幅主題集中，情節(jié)典型，性格鮮明，極富張力。從形式上，那挺拔而流暢的瀝粉線條特別惹眼，有力地豐富了壁畫的肌里，增強了畫面的節(jié)奏和韻律，使其具有濃郁的民族藝術(shù)風(fēng)格和現(xiàn)代審美意識。這十幅壁畫對中間的岳飛塑像起到了很好的烘云托月的作用，或說“云”、“月”渾然天成，相得益彰，使得岳飛的形象更加飽滿和高大，岳飛的愛國主義精神更加鮮明和突出。
據(jù)介紹，塑像和壁畫都是新時期的新作品。由此我想到，傳統(tǒng)的英雄人物雖然早已隱入歷史的天空，身影模糊，但卻可以通過藝術(shù)家的卓越藝術(shù)創(chuàng)造，包括用文學(xué)的、雕塑的、繪畫的等多種藝術(shù)手段，可以十分形象、生動、鮮活地再現(xiàn)他們風(fēng)采和精神，并通過這種不斷地創(chuàng)造，感動著一代又一代的熱愛祖國、熱愛和平的人們?！ ?/p>
我被“岳母刺字”這幅壁畫深深吸引，久久凝視著那白發(fā)蒼蒼的老母親在兒子背上刺下的“精忠報國”的四個字，心潮波涌，不能自已。這“精忠報國”，通過歷代愛國志士不斷注入新意和不斷升華，已經(jīng)成為了我們民族的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成為了愛國主義的代名詞。從“刺字”這一令人心顫的行為中，我深深感到我們民族歷來都是極為重視愛國主義教育的，不是輕描淡寫，而是刻骨銘心；不是低廻淺唱，而是仰天長嘯。我們民族為什么歷經(jīng)磨難而不衰，千錘百煉更堅強，其中，不正是愛國主義教育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起了極為重要的作用么？不僅如此，受這種教育而充盈著愛國情懷的人，還能迸發(fā)出巨大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形成震古鑠今的藝術(shù)品。這種藝術(shù)品又成了愛國主義教材的精品，從而推動著愛國主義教育傳承的不斷深化。僅從中國詩歌史來看，這樣的藝術(shù)品就比比皆是。岳飛的《滿江紅》，自不待說，屈原的《離騷》、庾信的《哀江南賦》、杜甫的《春望》及“三吏三別”、文天祥的《正氣歌》、夏完淳的《別云間》、顧炎武的《愁聽塞外》、黃遵憲的《哀旅順》等等，有哪一篇不是在深厚的愛國情懷中孕育、誕生的？又有哪一篇不深深地打動著我們，并激發(fā)著我們的愛國熱情？“我以我血薦軒轅”，愛國情懷最感人，愛國詩篇最動人。我們民族的優(yōu)秀兒女已把這種無私的愛國之情升華到了人類一切情感中的純真圣潔的高峰。
白與黑雜然而置，美與丑相對而立，給人的印象是極為鮮明而深刻的。岳王廟不同于其它廟宇的獨特之處，就是在這種對比上表現(xiàn)得特別突出。在岳墳院內(nèi)，面對高大的岳飛墳，跪著四個上身裸露，反剪雙手，用鐵鑄成的丑類：秦檜、王氏（檜妻）、張俊、萬俟禼。跪像背后的墻上有楹聯(lián)：“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岳飛墳這邊的楹聯(lián)則是：“正邪自古同冰炭，毀譽于今判真?zhèn)巍?。大忠大奸同處一院，且世代相對，這等設(shè)置，全國僅存，全世界也恐怕少有。為什么會這樣呢？我又陷入了對那段歷史的沉思。岳飛本是愛國的大忠臣，卻被賣國的大奸臣秦檜等人誣為大奸臣，黑白完全顛倒了。然而，真相總有大白于天下的時候，在岳飛蒙難21年后，新繼位的孝宗為岳飛平反昭雪，并以大禮將岳飛的遺骸葬于此地。又過了30多年，光宗加封岳飛為鄂王。再過了30多年，理宗賜封岳飛謚號為“武穆”。此距岳飛蒙難已近百年。百年厘清，黑白歸位，忠奸分明，鐵案如山。秦檜等人被永遠(yuǎn)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岳飛卻似日月經(jīng)天，世世代代受到人們的景仰。于是就有了這秦檜等人永生永世向岳飛低頭跪拜的歷史定格。這種定格昭示我們：大奸大邪可能得逞于一時，但絕不會永遠(yuǎn)蒙騙于天下。這就是天地良心，這就是歷史自有公論，這就是岳飛受盡酷刑也決不自誣時，所書寫的八個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p>
我懷著這樣的思緒步出了岳王廟大門，耳邊仍響徹著《滿江紅》那慷慨激越的聲音：“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作于2011年元月27日，此日
為岳飛蒙難869周年的忌日?！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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